第67章

    埃德温是来找赫尔曼讨论公事的。

    应当还挺紧急。

    因为他走路的步子很快, 面部肌肉随着步伐细微抖动。

    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更加地糟糕。

    但是再紧急再糟糕，看到湛峥的时候，他的脚步还是停了下来。

    “湛上将。”他道。

    “埃德温先生。”湛峥跟他点头致意。

    互相客套完, 湛峥就不再说话，等着埃德温先进去，但是埃德温却并没有走。

    亚塔一战, 湛峥孤注一掷下了死命令, 消息传到首都星的时候，反对的声音并不少。这些人的领头者就是埃德温。

    他和赫尔曼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只是因为在密闭的办公室内，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

    但是那天之后，埃德温就没有再坚持他的看法, 甚至推辞说生病直接请了好几天假。

    这也是前线湛峥最终能将他的战略贯彻到底的原因。

    湛峥等了几秒。

    然后, 他开了口：“您找我有什么事么？”

    语气彬彬有礼，挑不出什么毛病。

    埃德温看着他, 眼睛里的神情晦涩难辨。

    片刻后, 他道：“我听说了那个omega的事。他最近应该挺不好过。”

    他顿了顿, “你后悔么？”

    湛峥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后悔？我吗？”

    “如果你当初一次性补偿他然后送他走, 哪怕只是当朋友, 事情都不会发酵到今天这个地步。”埃德温道, “又或者, 你不是湛峥, 也不会有人在意他到底是什么人。”

    湛峥沉默了片刻。

    “埃德温先生。”他慢慢地开口，“您这个说法……我还确实是第一次听说。”

    他诚恳地道，“挺新鲜的。”

    但是他难得不是很反感。

    那么多人都在说是霍乐宁的身份和他不相配, 给他拖了后腿, 这是第一个直白地告诉他, 是他反过来拖累了霍乐宁的。

    事实上，他也认同这个观点。那就是如果他不是湛峥，这件事的关注度远没有那么高。

    他想了想，很诚实：“说实话，不太有。”

    “前几天确实想过。”他坦诚地道，“但是这两天想开了。”

    “如果我不是湛峥，他不是霍乐宁。”他道，“我们谁也遇不到谁。”

    因缘际会，谈不上后不后悔，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现在很好。

    埃德温看着他：“那现在呢？连中心城区卖早点的摊主都能随口议论点评几句你的omega，你什么行动都没有么？”

    湛峥心说那估计还是生意惨淡了些，他和霍乐宁常吃的那家早饭忙得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更别说八卦了。

    “这件事我跟赫尔曼先生商量过了，已经有了解决方案。”他道，“以及……”

    他笑了笑：“乐宁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脆弱。谢谢您的‘关心’。”

    这一回，空气中安静了许久。

    赫尔曼的办公室一般没什么人来，这会儿走廊上除了他们俩，就是不远处被阳光照耀的露天长廊。

    跟霍乐宁今天拍照的时候一样漂亮。

    湛峥收回了目光：“赫尔曼先生在里面，您如果有急事，还是快点去吧。”

    他想走了。

    而就在他准备转身之际，埃德温眸光一闪，突然说了一句话：“我当初的判断果然是对的。”

    “要是洛伊丝嫁给你。”他道，“你护不住她。”

    湛峥怔了片刻，终于哑然失笑。

    他今天其实意外见过洛伊丝一面。大小姐不久之前来了联盟政府上班，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文职，但是做事的时候看上去也算有模有样。

    不知道是赌气，还是真的把他当初的话放在了心上。

    湛峥对此没有什么看法。

    哪怕是文职，联盟政府的职位也是要通过正经考核的。而现在并不是统一入职的时间。

    他一哂：“是我配不上洛伊丝小姐。”

    埃德温还要再说些什么，湛峥已经转过了身，离开了他的视野范围。

    回去的路上，湛峥若有所思。一直到回到家，他才收起了神情。

    然后他发现，霍乐宁没在家里。

    “宁宁去地下室了。”机器人小明尽忠职守地报告。

    湛峥一怔。

    到了地下室，他才发现，霍乐宁刚刚跟沙袋搏斗完一轮，正瘫在地上小口喘气。

    湛峥把他拎起来。

    “穿好衣服。”他道，“回头着凉了。”

    于是霍乐宁就乖乖地爬起来套外套，宽大的训练服随着动作被提起来，隐约露出纤细的腰线，然后又很快被盖住。

    长不高是湛峥逗他，霍乐宁其实本来在omega中也不矮。

    他的身体条件就是普通的十八岁年轻男孩子的的条件，霍默文唯一讨喜的地方可能就是在物质上没有亏待霍乐宁。

    当然，湛峥并不会因此就感激他。

    “今天怎么这么自觉。”湛峥把他抱起来往楼上走。

    霍乐宁试着挣了挣，没挣开，于是老实地放弃了。

    他想了想：“……正好有空。”

    大学生正是时间最多的年纪。霍乐宁本来还打算出门打工，只是后来突发事件太多，这个计划就搁置了。

    不赚钱，剩下的除了休息，就只有学习。

    “感觉你最近很刻苦。”湛峥道。

    霍乐宁有些不好意思。

    然后反应过来：“……我原来，也还行？”

    不确定的语气。

    湛峥笑着哼了一声。

    “是吧。”他道，“就是……耍个赖，卖个萌？”

    霍乐宁：“……”

    哪有那么夸张！

    就几次！

    “不逗你了。”湛峥笑了，“原来刻苦，现在更刻苦。”

    他把霍乐宁放下来，不吝啬夸奖，“照这个进度，下学期该拿奖学金了。”

    霍乐宁一激灵。

    可以吗？

    他可以吗？

    他不知道……

    但是湛峥说他可以！

    他的内心风云变幻，从湛峥的角度看却是一个呆在原地的小机器人。

    他心情非常不错地捏了捏小机器人养回来一点的脸颊肉，直起了身。

    他的夸奖也不算空穴来风。

    抛开体质——傅禾茵说，霍乐宁身体孱弱可能是因为早期实验的时候用了很多辅助药物，所以得慢慢养。

    抛开体质，霍乐宁之前成绩差，大部分原因是他被抹去了记忆，而不是因为他的学习能力。

    这一点在他恢复了前几年的记忆之后更加明显。

    作为亚塔的实验对象，霍乐宁是需要事无巨细地把自己的记忆恢复状况告诉实验园的。

    傅禾茵告诉湛峥，在记录中，他们很明显地发现随着记忆的植入，霍乐宁已经掌握了曾经学习过的大量知识以及学习知识的能力，性格上也逐渐显现出了成长的痕迹。

    这是好事。

    至少霍乐宁不会再在午夜梦回怀疑自己是个机器人，但湛峥并不满足。

    他想。

    如果霍乐宁没有经历那样的对待，而是健健康康地长大。

    他又会是什么样的。

    饭桌上传来了饭菜的香气，两个人一边吃着饭，湛峥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霍乐宁。

    根据傅禾茵的说法，霍乐宁的性格变动其实不大，原来应该就是偏沉静的类型，只是失忆之后才会显得有点迟钝。

    现在，omeag端着饭碗吃饭，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确实平白无故地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符合这个年龄的少年气。

    霍乐宁去夹粉蒸肉，他抬起眼，眼睛眨啊眨：“你为什么看我？”

    再沉静，面对熟人，还是像很乖的小动物。

    湛峥收回了目光，很坦然：“没什么。”

    他顿了顿，“芯片的事……”

    霍乐宁把肉咽了下去：“不着急。”

    他着急地道。

    湛峥笑了笑：“不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么？”

    他犹豫了一瞬，“还有……你的亲人。”

    霍乐宁垂着眼睛，扒拉碗里的米饭。

    过了一会儿，他道：“想。”

    “但是。”他顿了顿，“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们也没出现……”

    “霍默文为什么会找到我呢。”他看着湛峥，眼神很平静，“应该不是随随便便、而是有原因的吧。”

    湛峥拿着筷子的手停了停，他低声道：

    “别多想。”

    但这也确实是他们的猜测和判断。这个世界上最容易控制的，就是孤儿。

    而且还是跨国境的控制，并且霍乐宁原本的档案上写的也是孤儿院。

    但是这对霍乐宁来说未免有些残忍。

    湛峥没再多说话，陪着霍乐宁吃完了晚饭。

    日子一晃过得挺快，一转眼，包含了年假的半个月就过去了。

    出乎意料，所有人都以为霍乐宁的事会引发很大的波澜，但是除了上流社会偶尔会当作谈资津津乐道以外，在民众中间的讨论已经渐渐少了下去。

    霍乐宁从前去的店之后还是照样去，除了一开始有人打量他之外，之后一切的日子照常。

    而关于芯片，实验园也在加班加点地研究。

    但一时半会儿显然出不来成果。

    这天，霍乐宁又准备到严家串门。

    出门的时候他向湛峥确认了一遍：“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吗？”

    而湛峥的回复也很坦然：“不了。”

    “我最近见不了严沛。”他言简意赅。

    不知道赫尔曼用的什么方式，总之，节后，严沛就正式调入了联盟。

    一时之间上流社会暗流涌动，所有人都在议论着这份特殊的调令。

    严沛本人则是怀疑这件事湛峥早就知道，最近一直用哀怨的眼神对湛峥进行攻击，湛峥被看得多了，决定物理隔绝。

    霍乐宁表示理解，然后带着小包出了门。

    湛峥看着他出门，然后转身去了联盟总部。

    总部大门，已经有人在等着他。

    “湛上将，这边走。”他彬彬有礼地道。

    湛峥跟着他，一直来到了一间玻璃房内。

    玻璃房外都站着穿着制服的士兵，看长相都很陌生。

    玻璃房中央摆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摆着设备。

    湛峥径直坐了进去。

    刚刚带他进来的人俯身轻声提醒：“将军，一会儿会全程录音录像，以及，那边也会有人随时监视，请您务必注意。”

    湛峥就笑：“知道。”

    他又不干缺德事儿。

    房门重新关上，空气中恢复了寂静，湛峥玩着手上的钥匙扣。

    不一会儿，面前的虚拟屏亮了起来。

    湛峥抬起眼，漫不经心地对上了霍默文苍白憔悴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