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因为沈呈的关系, 给霍乐宁做检查的医生很关注他的状态。

    “怎么了？”他问。

    他的中文不是很熟练，口音生涩，却很温和。

    霍乐宁从心悸中回过了神。

    少顷, 他摇摇头。

    他只是奇怪，明明只是很轻微的一声响，为什么他会产生那么大的反应。

    好在接下来并没有再发生那样的声音。

    检查很快结束, 按照事先的约定, 检查医生走到了门外找沈呈。

    沈呈站起身：“您好？”

    “沈医生。”检查医生叹了口气，“事实上，我有点不太明白。”

    沈呈怔住了。

    “他很健康。”医生耸了耸肩，“但是他看上去又确实不是这样。”

    “或许您和湛上将，该考虑他是否具有某种精神疾病, 而不是脑部创伤后遗症。呃……”他道, “我是说，比如精神分裂导致的幻想症。”

    沈呈皱起了眉：“您确定？”

    “我确定。”医生道, “我觉得, 可以排除脑部的病变。”

    他顿了顿, 含蓄地道, “湛上将看上去很喜欢这个可爱的omega, 是不是……”

    “不会。”沈呈知道他的意思。

    不过湛峥虽然对自己的病不放在心上, 对自己在意的人不至于讳疾忌医。

    霍乐宁的来历他没有交代, 猜测是后遗症, 总有他的理由。

    他想了想：“那我先带他回去，麻烦您了。”

    “不客气。”医生点了点头。

    检查室的门打开，霍乐宁走出来, 已经穿戴整齐。

    他的眼神先落到沈呈身上, 停顿了两秒, 又很快移开，在四周找寻着什么。

    沈呈咳嗽了一声：“将军有事，嫂子，我带你回去。”

    霍乐宁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

    －

    没能看见湛峥这件事大概让霍乐宁不太开心。

    回去的路上，沈呈的余光里，霍乐宁一直趴在车窗上看飞驰而过的风景，底下绵软的云，以及高耸林立的大楼。

    他的侧脸看上去倒是很安静，没什么失落。

    但是沈呈能感觉到，他不是很开心。

    他没话找话：“将军应该是有急事，接了通讯走的。”

    “他确实挺忙的。”霍乐宁想了想，道。

    沈呈：“……”

    他看着霍乐宁，从他的语气和神情中好不容易才确认了，这只是一句陈述而不是阴阳怪气。

    他咳嗽了一声，“是这样没错。”

    他还想再说什么，斟酌的时间长了些。

    在这期间霍乐宁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发现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之后就转过了头继续看风景。

    沈呈的话于是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只好按照答应的那样把霍乐宁送回了别墅。

    霍乐宁站在门前对他挥了挥手，然后背着小包自己走了进去。

    大门在身后合上，机器人小明迎上来，还是亘古不变的微笑：“宁宁回来了。”

    每天都是这样的笑容。

    弧度、语气都如往常没有二致。

    霍乐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扯了扯他的脸。

    英俊的脸被他扯来扯去，机器人小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疑惑：

    “……宁宁？”

    下一秒，霍乐宁开了口：“关机。”

    于是，“疑惑”定格。

    空气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除了窗外日暮西落之时，鸟儿落在枝头上牵动树叶发出的簌簌声音。

    他又喊了一声：“关机。”

    这回，无人应答。

    霍乐宁抬手，看着自己莹润的掌心，第一次眼底浮现出了迷茫。

    霍乐宁其实并不是真的毫无感觉。

    沈呈的提醒还是有点晚。

    但带来的结果却并不只有抗拒。

    他想湛峥为什么真的这么执着地觉得他不是机器人呢？

    是因为他演得太好吗。

    应该并不是的。

    他不是个合格的机器人，他记了一本子的笔记，在面对很多事的时候依靠的还只是自己的即时反应。

    在很多时候，他跟人类都不太一样。

    但是他跟机器人更不一样。

    偶尔他也会疑惑，只是这点疑惑会被更深的“程序记忆”压下去。

    直到湛峥出现。

    湛峥是个很聪明的人，霍乐宁一直知道。

    这样一个聪明的人反反复复告诉他，他并不是一个机器人。

    霍乐宁……

    他很难不动摇。

    晚饭还是机器人小明做的。

    他并没有问霍乐宁为什么突然将他关机，只是温柔地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霍乐宁想了想：“想吃水煮肉片、酸辣土豆丝和糖醋排骨。”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一下。

    他想就算他是个机器人，他居然也是个有食物偏好的机器人。

    “宁宁笑起来真好看。”小明自然是不吝夸赞，一边系上了粉红围裙，“那么先生今晚回家么？我们需要等他吃饭吗？”

    霍乐宁轻声道：“他没有讲，我们等等吧。”

    他抱着抱枕，就坐在正对着门口的小沙发上等着湛峥。

    可是，一直等到天完全黑透，湛峥都没有回来。

    霍乐宁跟小明一起吃了晚饭。

    然后又自己把饭菜收好，打算到时候给湛峥热一热。

    一切做完，他又打了湛峥的通讯。

    还是未接通。

    霍乐宁有些无措地抬起了眼，攥紧了抱枕的边沿。

    “哥，哥你怎么样？”

    微型对讲机传来了严沛的声音。

    坐在套房内吧台边的男人面不改色，微笑着起身：“抱歉，我需要离开一下。”

    这是去洗手间的委婉说法。

    他的面前，面容绮丽又苍白的男人倦倦地抬起眼：“请自便。”

    他的手上还拿着一个玻璃杯。

    杯型普通，里面却是满满的烈酒。

    白的。

    湛峥牙疼似的瞥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去到了洗手间。

    “我没事。”他低声道。

    听到了他的声音，严沛终于松了口气。

    “哥你吓死我了……”他压低了声音，“我在酒吧外头晃悠呢。”

    他顿了顿，“怎么样？”

    湛峥未置可否，只是皱着眉：“你确定是他？”

    “说实话吗……不太确定。”严沛道。

    湛峥：“……”

    “但是他真的跟廖杨长得一模一样。”严沛道，“连数据库都辨别不出来的脸，哥你觉得呢。”

    湛峥没说话。

    在这件事上，他的确佩服严沛。

    当初的几起失踪案，因为是先报的失踪再去找的人，所以失踪者身份都是确定的，数据库同步更新身份状态为失踪。

    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而严沛做的事，却是把失踪者的照片重新投放进了数据库。

    这是一项会耗费计算机大量精力且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什么用的工作。

    因为在如今这个时代，ID卡的存在让每个人的身份都在联盟的数据库下跟所有东西绑定，包括银行卡、学生卡或者各种身份证明，在身份明确的情况下，根本不用再在数据库中做人类的数据比对。

    严沛专门启用了一台计算机，只跑相关数据。

    跑了半天下来，却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

    同一张脸，计算机却跑出来了两个结果。

    一个是已经被登记为失踪的廖杨。

    另一个，就是湛峥现在正在打交道的男人。

    两人都是omega，长相完全相同。

    严沛当机立断，立刻就来了这个边陲小城寻找这个名为谷蓁的男人。

    结果，还真给他找到了。

    “谷蓁说，他从小就长在这里。”湛峥道，“他的口音也证明了这一点。这玩意不是短时间能练出来的。”

    严沛喃喃自语：“不，哥你不知道，对于语言天赋很高的人来说，学习一门语言比普通人要容易得多，尤其是在同样的语言环境下。”

    他顿了顿，不好意思地道，“因为我就是。”

    湛峥：“……”

    那你还挺厉害。

    严沛不管这个，他最关心的另一件事：“哥，他对你怎么样？”

    说到这，湛峥额角青筋直跳。

    “我还没问你。”他慢慢地道，“为什么你们警局调查资料里，连理想型是谁这种事都要调查？”

    廖杨与谷蓁不同。

    他们除了长相相似，无论是人生经历，还是性格都完全不同。

    廖杨曾经是首都星名牌大学计算机系的优秀毕业生，聪明上进，家境优渥，就是眼瞎了点，找的男朋友是个渣男。

    这事略过不提，廖杨失踪之前，性格一直很阳光。

    但是面前的谷蓁，会在深夜酒吧买醉，根据周围人的反馈，他是个家里蹲的无业游民。

    因为他既不工作又能付得起房租，而且每每到酒吧都有一堆不同的alpha搭讪，他在这里的风评颇有些不堪入目。

    湛峥收到严沛发过来的地址之后就赶了过来。

    彼时谷蓁刚进酒吧。

    严沛以“廖杨当初的理想型是你”为由，把湛峥推了进去。

    由湛峥负责接近谷蓁。

    事急从权，湛峥最终还是忍了。

    出乎意料的是，谷蓁瞥了他一眼，居然真的二话不说，带他开了个酒吧的套房包间。

    “这个……”严沛望天，“好像是当初询问家属的时候，他那个渣男男朋友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所以就记进笔录了。”

    “但是卓有成效啊。”他道，“我刚刚听他们说，谷蓁从来不带人在酒吧开房的，说明你很入他的眼。”

    湛峥抽了抽嘴角。

    就在这时，他眼神一凛，迅速地打开了水龙头。

    “哗哗”的水声里，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他，虚虚地捂住他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迷迭香的气息在狭小的卫生间里蔓延。

    湛峥不动声色地脱离他的掌控范围：“你醉了。”

    谷蓁笑起来。

    他的长相偏嫩，几年过去也没多少变化，笑起来还是像个大学生。

    “醉了不好吗。”他道，撇了撇嘴，像是觉得这样的回答很无趣，“你们alpha不是最喜欢喝醉的omega。”

    湛峥笑笑：“那是不怀好意的alpha。”

    谷蓁眯起眼睛。

    “你不是？”他问。

    湛峥玩了个文字游戏：“你不知道我是不是，就把我带回来？”

    谷蓁回答得很坦然：“我喜欢你的脸和气质。”

    所以是不是都不要紧。

    湛峥突然心里一动。

    他想霍乐宁当初哪怕失忆了，也唯独记得他一个。

    如果谷蓁真的是廖杨，这两件事会不会有关联。

    只是一瞬。

    他要先专注于眼前的事。

    湛峥定了定神，一边若无其事地收起洗手台上的对讲机，一边继续跟谷蓁聊有的没的，试图套话：“你不认识我？”

    谷蓁诧异地笑了：“你是明星吗？”

    “算是吧。”湛峥道。

    边陲小城知道他的人确实不多。

    不过，这句话基本可以排除谷蓁是知道了他的身份才带他回来。

    “那我运气挺好。”谷蓁道，“帅哥，看在你和我有缘的份上，一会儿给我签个名吧。”

    他打了个酒嗝，费劲地想了想，竖起了五个手指，“要五份。”

    湛峥扶着他往吧台走：“为什么是五份？”

    “两份给弟妹。”谷蓁无所谓地道，“两份卖掉，一份自己留着做纪念。”

    湛峥：“……”

    算得还挺清楚。

    他想。

    “你有弟妹啊？”他貌似不经意地问，“亲的？”

    “啊。”谷蓁道，“闹腾死了。”

    “所以来酒吧躲清净？”湛峥问。

    他坐在吧台边上，手边是一杯白酒，还是满的。

    “那不是。”谷蓁道，“来酒吧……”

    他笑，“你觉得我来酒吧干嘛的？”

    “借酒消愁吧。”湛峥道，“但是喝这么高度数的酒对身体不好，要少喝。”

    谷蓁看着他，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湛峥抿了一口酒，感觉喉咙里火辣辣的。

    他听得出谷蓁若有似无的撩拨，但并不打算配合。

    不配合，但也不惹恼对方。

    维持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境地。

    如果严沛在这，就会大大打破对自家将军一块木头的刻板印象。其实湛峥从来不是木头，他只是不想给别人无谓的希望。

    当然，现在也不能。

    但现在情况特殊，不能，但不能完全不能。

    湛峥在思考回去自我反省的时候，跪什么牌子的搓衣板。

    过了一会儿，谷蓁道：“你是哪儿人？”

    显然也是没见过这样的路数。

    “桃夭的。”湛峥道，“但是在首都星工作，只是来这边出差，顺便见朋友。”

    谷蓁顿了顿：“这样。”

    “明星出什么差啊？”他问。

    “你怎么不问我见什么朋友。”湛峥笑了笑，然后慢慢地道，“他叫廖杨，跟你一样漂亮。”

    他观察谷蓁的反应。

    说到“廖杨”的时候，对方毫无反应。

    只是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眼神飘忽了一瞬。

    “你挺会说话的。”他若有所思地道。

    湛峥顿了顿：“是吗。”

    “是的。”谷蓁站起身，“所以现在，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