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2)
想必明年或后年,陛下会召紫英进京述职。再过几日,咱们就该收拾东西回去。”
“这么快?我还想着去看看琏二嫂子。”
林蕴皱皱眉,住着的时候不觉什么,提起要走,才发现还有好多事没做。
“接下来两日我没事,陪着思思他们,你去吧。难得回来,下次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此番隔了五年,下次又是几个五年?曹同轩在林蕴额头上亲一下,很是贴心。
接下来两日,林蕴在卫府见到平儿和小红。
她们都已为人母,如今也是乡绅太太。又在她们陪同下去给王熙凤上香、添香油,亦见到巧姐儿和芝哥儿。
巧姐儿隐约记得这位姑姑,芝哥儿却有些认生,不大像王熙凤的性子。
“巧姐儿去年刚和板儿定下亲事,两人青梅竹马,板儿又中了会试。尤姨娘盘点二奶奶的嫁妆,都给巧姐儿,其他给芝哥儿留着。”
平儿解释两句,抬头正瞧见尤二姐和尤氏回来。
她们姐妹无儿无女,养着巧姐儿和芝哥儿,既合身份又有人养老,竟也算得两全其美。
贾家败落不似当年,巧姐儿和芝哥儿也不再是少爷千金。林蕴作为姑姑,给他们各自留下礼物,却并未留下与他们身份不符的任何物件。
站头给尤二姐和尤氏留下不少银钱。
“这些有当年琏二嫂子相赠的,有另妹托我带来,还有些是我给巧姐儿、芝哥儿留着做嫁妆、聘礼的,也算与琏二嫂子相识一场。”
看过她们,林蕴又去祭拜贾母。无论贾家如何,贾母当年对她们姐妹的照顾真实存在。
匆匆忙忙回顾旧人,便要收拾东西回福建。坐在离京船上,远远似乎能瞧见望山亭。
“我有种感觉,往后大约不会再回来了。”
曹同轩并非京城人士,亦未在此久住,对京城没有什么感情。见林蕴情绪低落,命奶嬷嬷将孩子抱出去。
“今儿你生日,还记得吗?”
“什么?咱们在京城耽搁这么久?”
林蕴大惊,掐着手指算算,果然已到冬月。
“年前怕是赶不到福建,江水寒冷,走不快。”
“你还惦记福建?这样慢悠悠走下去,说不得在扬州过年,你不该先犒劳我一番?”
得不到注意,曹同轩叹口气,决定自己索取报酬。扛起林蕴往室内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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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番外五
岸上白雪皑皑,运河却别有风景。林蕴一家从京城出发,放慢速度走走停停,终于在腊月中旬抵达扬州。
“正是年节下,不止码头,各处都停工休息,船走不动只好就地过年。”
曹同轩一本正经,转身面向众人。
“年节下不能回福建,每人赏三个月份例,回府后自去领赏。”
众人忙着谢赏,林蕴趁人不注意从腰间伸手戳他。
宽袍大袖配着冬日厚斗篷,没人瞧见小动作,只见曹同轩突然颤抖两下,往边上挪挪。
“下去吧。”
打发走下人,转身拦腰抄起林蕴。
“我好容易让你如愿,戳我做什么?明日下船,只是不能在林府,要在驿馆住着。”
“在驿馆住着才最好。又要和家人住的近,又不能住在一处。”
林蕴趴在曹同轩腰上笑嘻嘻,这番言论却让他不能理解。
“为何?之前还念叨想回娘家过年,到家门口又说驿馆好,快老实交代!”
翻身将人压在床上,一只手扣住她手腕,另一只手举起,威胁意味十足。
林蕴丝毫不怕,昂着头。
“到时候就知道。你这就属于是没在老丈人家过年,不知道其中辛苦。”
自从两人成亲便在福建,双方父母亲那里都没去过,都是在自己的小家。别说女婿没在老丈人家过年,儿媳妇也没在公婆家过年。
“上回见你父亲,倒是盯着我瞧,但也说不上辛苦吧?”
想想认识的朋友,他们过年时也没说过辛苦。曹同轩只当林蕴是在拿他消遣,抬腿压上去。
“让我看看你还有多少力气笑!”
二人在舱内笑闹,船只逐渐驶向扬州码头。翌日下午终于靠岸,早有林家下人等着,为首的正是林安。
“给大姑娘,姑爷请安。驿馆那边收拾好了,老爷特命小的来接,是先去驿馆还是先回家去?大姑娘的院子也收拾出来了。”
就算不能光明正大在家住着,白天也可以稍微休息。林安见着裹成球一样的思思和延哥儿,笑得合不拢嘴。
“老爷在家里等着呢,要不先回家吧。”
“你都这样说,还问什么?先把孩子们抱上轿子吧。”
时隔多年,林安已经接过林老管家位置,如今是府上第一大管事。听闻林蕴发话,不叫其他小厮上前,自己过来给两个小主子引路、掀轿帘。
曹同轩则扶着林蕴上另外一顶轿子,带着人浩浩荡荡往林府去。另有紫菱安排人将所用东西送到驿馆安置,井然有序。
林府,林如海等的望眼欲穿。
“还不来,莫非是误了时辰?”
“父亲莫要着急,昨日积雪,便在路上也要稳妥些才是。”
林黛玉立在身侧,已然亭亭玉立长成真正大人。褪去幼态,端的是绝色佳人,比从前病弱西子更多几分韵味。
“是我急躁。”
叹口气,林如海坐下摸向茶盏。茶水还没入口,外面小厮跑进来。
“老爷,轿子到门口,大姑娘回来了。”
“啪!”
随手扔下茶盏,起身往外。
林黛玉忙跟上。
二人匆匆到门房处,林蕴正扶着曹同轩的手从轿中出来,旁边轿子里传出嘻嘻哈哈孩童笑声。
如此夫妻和顺,儿女双全,林如海老怀大慰。
“蕴儿。”
一声呼唤,林蕴与曹同轩忙过来行礼。
“父亲。”
“岳父大人。”
见到女儿和外孙,林如海嘴唇抖动有话要说,偏头瞧见曹同轩,又收住。
“路上可好?外面冷,快进去说话。”
众人熙熙攘攘进去,当年人丁稀薄的林家竟也三代同堂,显得格外热闹。林如海的笑容更是收不住。
都说外甥女像舅,思思却更像林黛玉,两人站在一处,比和林蕴更像母女。
“姐姐,你好漂亮。”
小团子嘴甜,林黛玉眉眼都化开,蹲下身子贴近。
“我可不是什么姐姐,要叫姨母。你娘亲,是我亲姐姐呢。”
“哇,思思都没有亲姐姐。”
孩子的逻辑千奇百怪,不知道突然就想到哪里。林黛玉被逗笑,更喜欢这个外甥女,牵着手到旁边玩去。
延哥儿不甘心被忽视,在奶嬷嬷的怀中费力呼喊。
“啊,啊!”
用尽吃奶的力气没能将林黛玉和思思叫回来,反倒叫来林如海。
祖孙两个大眼瞪小眼,延哥儿抬手抓住林如海胡子。
“嘿嘿。”
从出生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和长着胡子的人亲近,仿佛发现新玩具,抓着不撒手。
林如海却不生气,从奶嬷嬷手中将他接过。
“无妨,小孩子懂什么?”
想抱着外孙亲香,却因为体力不支,只好坐下,却也不影响他好心情。
“延哥儿,叫外祖父。”
“啊~父!”
虽然只有一个音,林如海却心满意足,更舍不得撒手。
林蕴、曹同轩二人坐在下首,显得有些多余。喝茶吃点心,甚至回到林蕴院子里去梳洗一番回来,林如海都没发现他们不见。
“要不把他们两个放在这里,咱们回去休息?”
挑起眉头,林蕴跃跃欲试。
曹同轩只犹豫半秒钟。
“走。”
有道是:二人世界不易得。夫妻俩吩咐奶嬷嬷留在这里,放心回驿站。
林如海开始几天还关心林蕴,见她吃好喝好心情好,索性一门心思逗外孙。正巧年前各处后辈晚生都来拜年,还有些老友来往,着实让他好生显摆一番。
思思和延哥儿肉乎乎坐在席上,就能吸引全部目光。
“哎呀不行,人老了精神不够,一下子送来两个孩子,可把我累坏。两个小东西总是粘着我,真是头疼。”
嘴上抱怨着,脸上笑得比谁都灿烂。二三老友咬牙切齿。
说话前能不能把你那闪瞎眼的笑容控制下,谁还没个孙辈?我家那个……想想自己七岁爬树的孙子,八岁逃学的孙女,还是不说了。
林如海的喜悦就这样一直持续到除夕前天,林家来人。
林蕴正瞧着林黛玉教思思认字,眼睁睁看林如海笑容冷下来。
“早说过不必派人过来,我答应修缮祖宅和祠堂,他们还要做什么?”
林安立在中央,罕见说话带着冷意。
“小的瞧着,有两个面生的年轻人。已经跟他们说老爷忙着没空,他们也不肯离去。”
“哼,真当我不敢跟他们计较?去,将他们带进来。”
林如海冷笑一声,低头看向延哥儿和思思又是亲切和蔼。
“外祖有事,你们跟着娘亲和姨母去后面玩。思思真厉害,这么小就识得许多字,去吧。”
夸赞两句,含笑将两人抱到奶嬷嬷怀里,等她们走远立时冷脸。
“瞧着我只有两个女儿,真当林家百万家财都归他们?既然好言相劝不肯听,别怪我不讲情面。”
后院,思思、延哥儿抓着毛笔乱写乱画,林黛玉向林蕴解释。
“自从我也父亲回到扬州,便有不少人上门提亲,拒绝不得索性放言招赘,并言明将来我不会生子,百年后过继子嗣。”
对于寻常女孩这乃是难以言表的害羞话题,林黛玉却仿佛在说别人,言辞梳理冷漠,甚至没有厌恶。
“旁人家听闻这样条件都偃旗息鼓,唯有林家不肯放弃。每年都有各种借口拜见父亲,左不过是想着让我招赘林氏子弟,便是不生养,将来也过继林氏子孙。”
说来说去,还是眼馋林如海攒下的家业和人脉。林蕴冷笑,明白他刚刚为何变脸。
“如今你身上明晃晃写着‘宝藏’,想要吃绝户的大有人在。若是换成我,不见得有父亲这般涵养,早闹开来。”
“与他们这群糊涂人计较什么,你有儿有女,难道还怕家中基业无人继承?便是我终身不嫁,凭这些银钱还没有葬身之地?”
林黛玉随口说来,让林蕴侧目。
“嫁不嫁的且不论,现在盘算葬身之地是否早了些?与其任由他们欺辱上门,教训一番岂不更好?”
“你想如何教训?早二年父亲不欲与他们争辩,修缮姑苏老宅、祠堂,私塾先生也是父亲请回去,倒惯得他们越发放纵。”
想到从前种种,若还不能明白有些人就是天生坏种不识好歹,林黛玉就不是林黛玉。
瞅向林蕴,却见她放肆挑眉。
“既然都是父亲给的,要收拾还不容易?咱们这一支五世列侯却数代单传,与他们早隔几座山,平白得了好处还不知收敛,怪谁?”
讥讽一笑,林蕴凑在林黛玉耳边小声说话。
不等二人付诸行动,便听闻林如海将姑苏来人赶出去。如此,行事更没有顾忌。
因着林蕴一家人到来,林府新年格外热闹,姑苏来人虽然心有算计也不敢触林如海霉头,老老实实等年后。
于是过年时,曹同轩上门拜年,随着林如海待客一整天,笑得脸僵。晚上回到驿馆趴在林蕴身上不起来。
“原来在岳父家过年是这样。幸好住在驿馆,若住在林府,我要疯了。”
林蕴幸灾乐祸。
“这就不成?幸好你要升任水师提督,他们知道你身份高不敢为难,不然才是真难过。明日初二我要回去,你要一起吗?”
曹同轩瞬间撑起身子摇头,打死不想去。
热闹的日子总是过得快,初二、初三笑闹两日,初四便要收拾东西,初六启程回福建。
林如海送到码头,满眼不舍。
“等天气和暖,我去看你们。”
他已经辞官,没有擅离职守之说,若非年迈,早时常往返扬州福建。
林蕴立在船上,将帷帽掀开缝隙。
“过几年两个孩子念书,我还想将父亲接过去给他们开蒙呢。有您这探花郎出身的外祖,比什么先生都强。”
“胡说,我这几年虽也开了私塾,但哪有教自家晚辈的道理?到时定给他们找最好的先生。”
林如海含笑训斥两句,擦擦眼睛看见从船舱探头出来的思思,立时被风迷住眼睛。
“快进去,这样冷,早些回去也好,快去吧。”
挥手将林蕴赶回船舱,却站在岸上直到船只看不见才缓缓回神。
“老咯,该享受儿孙绕膝咯。”
叹两声,上轿回府。
到正月十五漫长新年过完,林如海才从两个外孙离开的冷清中回过神。闲来无事,一挥手将从前对姑苏林家的帮助全部收回。
族中长辈慌神,忙写信到扬州询问,可是每封信送出去都犹如泥牛入海。
这条路走不通,便派人去找林枫、林岳父母,叫他们写信进京。却不知他们早收到自家儿子嘱托,两手一摊万事不管。
“枫哥儿说了,他们在京城全靠林如海林大人照料,如过忘恩负义,会被弹劾赶回家,我可不做害儿子的事。”
“就是,我家岳哥儿也说了,林如海大人只有两个女儿,本来也没想着死后有人祭拜,人家心善才送银钱回来,我们才不去得罪。”
两家把门一关,凭谁说话都不听。
族中长辈气的敲拐杖。
“你们就不怕,我将你们赶出族去?”
大门纹丝不动。狠话说的再绝,他也不会傻到将两个在京城做官的出息后辈驱逐出族,这是自寻死路。
写信求救不成,便想着看谁能耗,但他们很快发现,当地官绅再不会对林家特别照顾,族中子弟读书请不到好先生,遇到与别家相争之事没有任何便利。
若是从前就罢了,体会过从林如海那里得到的好处,如何还能回到最初?一封封信写出去,甚至族老好言相劝,仍旧没有任何回应。
然而这只是开始。林家庞大,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读书,还有人做生意,有人种田……不知从哪日起,外出做生意的人越来越不顺,种田的人被豪绅欺负也申诉无门。
从年初到夏日,族老终于忍不住,亲自到扬州道歉。
可惜林如海早趁着春日带林黛玉往福建去,含饴弄孙好不快活,哪里有功夫管他们?教导思思两年,直到延哥儿开蒙,为防止心软不能好好教导,才回扬州。
见族老诚恳认错,林如海状似无意说道。
“我对玉儿并不十分宠溺,反倒她姐姐是个脾气大的,每回玉儿受委屈,总有法子,说来也是我把她们惯坏。上月从福建回来,还送她什么贡品扇子,说是天下第一皇商薛舍人所赠,嗐,都被我惯坏了。”
一边随意抱怨,手上却摸索着琉璃盏。精致奢华,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非寻常人家所能拥有。
族老唯唯诺诺,张开手心,已经满是汗水。
林如海仿佛没有瞧见,眼睛盯着架子上各样稀罕玩物。
“你说家中要修宗祠?我老了,以后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就是,族老可要好生照看家族,才能绵延后世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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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番外六
曹同轩回京述职的第二年,不出所料冯紫英也被叫回京城。
从当初任职福建到如今,已经过去近十年,冯家安守本分,神威将军冯唐在京城更宛若透明人。
他们如此懂得识时务,皇帝自然不会赶尽杀绝。冯紫英带着妻儿进入京城,甚至被允许回到神威将军府居住。
父子多年未见,冯唐老将军看着青年离家,中年归来的儿子,上前便是个熊抱。不等众人感动,抬手一巴掌。
“你个憨货,怎么不知道跟曹将军学学?这才十月份你就紧赶慢赶回来,若是等腊月再回来,不就能在京城过年了?”
“不是我想早回来是,是陛下命我务必在冬月前进京,我怎么敢耽误?大不了我再上奏请陛下准许我在京城过年不就行了?”
冯紫英委屈巴巴,刚说完脑袋上又挨一巴掌。
“都说恃宠而骄,你不受宠还敢骄,我打死你算了!”
“祖父~”
稚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冯唐愣住,立时将手掌收回,努力换上最和善的笑容。
“是斌哥儿吧?快过来让祖父好好看看,你姐姐小星星呢?”
虽说冯紫英起名字的水准着实不堪入目,但“星星”仍旧是个寓意,大姐儿另起大名,却将星星作为乳名保留下来。
“拜见祖父。”
门外再响起声音,垂髫小童粉雕玉琢,牵着奶嬷嬷进来。
“免礼免礼,小星星真乖,让祖父抱抱。”
冯唐一手抱着一个,笑得眼不见眼。
“祖父老当益壮,便是再来两个也抱的动,哈哈哈。”
乐过头,瞥见门口站着迎春,忙收敛几分。
“路上可好?”
“一切安好,多谢父亲关心。”
离家十年,迎春早已不似当年,端方行礼谢过,一举一动透着温柔和顺,让冯唐心中喜欢。
“这些年远在福建,还要照顾两个孩子,辛苦你了。快进来进来。”
“我也辛苦。”
冯紫英小声嘀咕,被冯唐瞪两眼。
“后面给你们收拾了院子,带着孩子去休息,我和英儿有话要说。”
含笑目送儿媳妇和孙子孙女离去,冯唐转身,眼中全无笑意。
“你可知陛下叫你回来的用意?”
“知道,同轩回去后就与我说过,还叫我提前准备。若是能将海上交易做起来,税收……对,增加税收。”
作为福建总督,冯紫英虽憨些却不傻,府中也养着幕僚,来京之前早将对答提前演练。只是面对自家老子难免发憷,一时没反应过来。
冯唐斜着眼睛看他,从鼻子里哼声,到底没骂人。
“你也算是被发配去镇守福建,只是运气好,若能将海上交易做成,陛下也会高看你几分。到时候我解甲归田,免你后患。”
“解甲归田好啊,到时接你去福建,正好看孙子。这两个小东西吵得很。”
想起林如海还在福建待着,冯紫英觉得自家老子弄过去问题不大。到时候将孩子丢过去,自己陪老婆美滋滋。
正想着,头上又吃一巴掌。
“福建水师归曹同轩,再去个神威将军,你想要夺权割据不成?这么些年都没多少长进,亏你媳妇脾气好,不然平时都被你气死。”
当年新旧交替,冯唐如履薄冰,眼下虽然看似平和,但无论何时都不要去试图挑衅皇帝的底线。
“赶紧沐浴更衣进宫,滚滚滚。站住,想好了再说话,听见没有?滚。”
冯紫英高高兴兴回家,没得到盛情迎接就罢了,还挨老父亲三个巴掌。不得空休息,又匆匆进宫干活去。
太上皇时国库亏空,陛下虽然着力弥补,但时间有限再加时有战乱,远远达不到国富民强。
若在强盛时提出与蛮夷贸易,朝中势必反对声音不断,巧就巧在正是填补国库时期,凡是赚钱的买卖,掺上一脚总不吃亏。又有薛宝钗时不时献上从别国贸易来的稀罕物件,皇帝不是傻子。
御书房里,冯紫英恭恭敬敬陈述数年来福建发展,不敢说政绩卓越,好歹国泰民安还是有的。
皇帝点头。
“这么些年在福建,你辛苦了。以你所见,福建若要开通海上交易,可行得通?”
这可是开卷考试,冯紫英立刻来精神。
“起奏陛下,臣以为可行。一来如今四海升平,正是发展经济的好时候。二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若与海外番邦交易,我们正好可以借助机会了解他们。三来,福建地处边陲,若不开通交易,百姓只能打鱼为生,于百姓无益,于税收无助。四来我等允许番邦前来贸易,可以使他们见识我国威仪,令其臣服。”
都是在脑海中整理过无数遍的回答,冯紫英没有任何犹豫侃侃而谈。说完却发现皇帝正盯着他瞧,立时惊得低下头。
刚才没有说错吧?应该……没有吧?
安静半晌,皇帝幽幽道。
“说的不错,还有其他的吗?”
“回陛下,没了。”
再次安静半晌,皇帝挥手。
“朕自有打算,你先回去,明日大朝会上再行商议。”
冯紫英拱手退出,回到家中绘声绘色描述给冯唐。
“皇上看我的神情有些奇怪,是我哪里说得不对?”
“不是不对,是太对。你果真没有说别的?”
别人在皇帝面前恨不能展示毕生所学,以此换取高官厚禄。偏此法不适用于冯家。
冯紫英回想当初商议时林蕴所说的话,摇头。
“那些幕僚原本准备了其他回答,但曹家弟妹说我的智商就到这里,说太多容易被怀疑居心,而且解释不通只会说多错多,不如将专业的事情留给户部。”
冯唐猛松口气。
“幸好幸好,她说得有理,你只管做好分内之事,其他点到为止。”
擦擦额头上冷汗,突然反应过来,立刻恼怒。
“连别人都知道你是个憨货!”
憨货归憨货,海上贸易的事情很快定下来。福建预计开放两处海上码头,冯紫英至少要在京城留半个月与户部、兵部协商。
迎春住在冯府,不日收到卫府邀约。
见面那日,探春特意派人将惜春一并接来。三春姐妹时隔多年,再次重逢物是人非。
“多年不见,二姐姐瞧着比当年精神多了,可见姐夫是会疼人的。”
“他哪里会疼人,是个憨直性子,总要我哄着。倒是你,可比当年更有气性。”
一个将军夫人一个总督夫人,端的雍容华贵。相比之下,坐在旁边的惜春一身僧衣,冷清淡然。
“我总说接四妹妹下山,便是不下山派几个人去照顾她也好,偏不答应,你看看手上都是冻疮。”
探春拉着惜春的手告状,眼中俱是心疼和不满。
迎春低呼一声。
“我知道你是个冷清性子,又不要你做别的,哪怕在山下给你开个庵堂也好,难道谁是缺银子的?”
被两个姐姐关心,惜春浅笑,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什么山上山下,只要潜心修行哪里都一样。我所求不过粗茶淡饭、青灯古佛,便是每月送过去的银钱都用不完,拿去施粥,两位施主不必为我忧心。”
当年出家或许是为了逃避现实,可多年修行下来,竟真看破几分。能与姐妹再次相见,已经无憾。
姐妹三人低声长叹,有一搭没一搭说闲话,终究不再是当年嬉笑怒骂的姑娘们。
门外,侍书和司棋坐在廊下。
“几个大丫头,如今只剩你我,司棋姐姐过得可好?”
“什么好不好的,咱们不都是跟着姑娘?姑娘熬出头,咱们才能有好日子。”
看着侍书梳起的妇人发髻,司棋欲言又止。
侍书却瞧出她未尽之意,摸着头上簪子笑容羞赫。
“你进来时可瞧见二门上的管事?前几年姑娘说放我出去,可巧我和他瞧对眼,便请姑娘做主成婚。司棋姐姐你呢?”
“原来是这样,那真要恭喜你。”
知道误会,司棋真心给侍书道贺。想到自己,低头摩挲腰间荷包。
“当年贾家被抄,他写信求救,念着情分我便托人送银子回来,如今不过稀里糊涂过。”
看她脸色不对,侍书忙岔开话题。
“对了,鸳鸯姐姐给老太太守陵你可知道?她果然是个重情义的,得空咱们一起去看她。还有袭人,听闻嫁给城郊姓蒋的人家……”
回想当年旧识,只余感慨万千。
到晚间,迎春告辞回去。轿子走在路上,尤三姐凑到窗边。
“太太,明儿我想告假。听她们说,我大姐二姐都在南街住着,我想去瞧瞧。”
轿子未停,迎春的声音从中传出。
“我听三妹妹说起,琏二嫂子没了。不必告假,明儿我也要去看看他们,好歹琏二嫂子帮我几回,还有我亲侄子、侄女在。”
“是。”
尤三姐低声应下,回府后命人准备第二日上门的东西。若无意外,这是贾家三姐妹最后一次相见,也是她们三姐妹最后一次相见。
此行匆匆,迎春看过巧姐儿、芝哥儿,拜过贾母、贾赦,自此与京城再无牵绊。
回福建途中,小星星歪着头。
“娘亲,我们见过祖父,怎么没见过外祖呀?别人都是有祖父和外祖两个的。”
迎春沏茶的手一顿,很快若无其事放下杯盏,柔声道。
“星星也有外祖,不过外祖已经去世了,见不到。星星这么聪明乖巧,无论是祖父还是外祖,都很喜欢。”
“真的吗?弟弟也很聪明。”
小星星坐在凳子上,高兴地摇晃着脚丫,很快将外祖抛在脑后,握着毛笔嘀嘀咕咕要给祖父写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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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番外七
却说林如海在福建两年,带着思思和延哥儿,在玩耍中言传身教,让林蕴与曹同轩格外清闲,也让冯紫英羡慕的眼睛冒绿光。
“林姑父已经回扬州,你怎么还在这里唉声叹气?该正经想想两个孩子念书的事。斌哥儿去曹府跟着林姑父挑选出的先生一并念书倒无妨,姐儿也该请个靠得住的女先生。”
迎春看着每日三叹的冯紫英,走上前将双手搭在他肩膀上。
“父亲虽不能来,斌哥儿的功夫却不能落下,都要早做准备才是。”
夫妻二人出身高门,不会相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糊弄世人的鬼话。随着孩子们逐渐长大,除了家宅内外诸事,该将各项教导提上日程。
越想,冯紫英烦的抠脑袋。
“若是父亲能来就好,叫父亲去安排,我哪懂这些?不如这样,先让家里的武师带着斌哥儿扎马步练基本功,我小时候父亲就是这样教导的。至于咱家小星星念书……”
之前林如海在时,只管将两个孩子丢到曹府,乐的撒手。如今他回去,冯紫英一个头两个大。
“我哪里知道什么可靠的女先生。夫人不要着急,等我去问问。”
安抚迎春两句,换上便服带上礼物,直奔曹府。
“同轩,同轩,林姑父离去时,可给你家思思安排先生?我夫人正烦心,不知道闺女怎么安排呢。”
在福建多年,二人不说亲如兄弟也比寻常朋友亲近。冯紫英风风火火进来,却正瞧见曹同轩和林蕴发愁。
“怎么了这是,你们也没有合适的先生?”
“岳父刚派人送信来,说陛下册封太子,下旨召他进京做太子的先生呢。”
曹同轩晃晃手中信纸,说不清是喜是忧。
能做太傅,必定深受陛下宠信,林如海又是探花出身,曾官居二品深谙朝堂之道,教导太子最合适不过。
但太子年幼,谁能保证他将来一定会成为皇帝?各位太傅、少师被天然划归太子一脉,将来若起党争,几个能躲开?
虽是荣宠,却福祸难料。
冯紫英一拍巴掌。
“那感情好,京城里定有许多有才华之人,派几个过来教导孩子岂不是好?不要那些腐儒,将我好好的闺女儿教坏了。”
他美滋滋想着,林蕴偏头瞪过来。
“有什么好,像他这般年纪,颐养天年才是好。再去京城不知又生出多少事端。”
“能有什么事端?太子不过稚童,即便要生事端也要数年之后,眼下才是要紧。”
敲敲桌子,冯紫英惦记自己的任务。
“对了,林姑父去京城,林妹妹去不去?早听你们说她才华横溢,若不去,让她来教导我家小星星和你家思思,可能行?”
这倒提醒林蕴。
“父亲在信上还说妹妹不想去京城,我一时担忧竟没想起来。这就去写回信。”
“得嘞。”
任务圆满完成,冯紫英美滋滋回去。
林如海收到信,抚须点头。
“你独自在扬州我难以放心,去福建正好,还能教导子侄。若按你姐姐的性子,非被她教歪了不可。”
林黛玉坐在旁侧,无可无不可。
多年前孤身前往京城,乃是身世飘零。如今上有父亲长姐,下有子侄,没了那份凄凉,更多从容。
事情定下,林如海先送林黛玉上去福建的船,而后起身前往京城。
京中府宅空闲多年,再次入住心情不同。林如海倒背着手在花园走一圈,这里种花哪里养鱼,不似来做官,倒似来养老。
“林大人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陈大人头一个上门拜访。他如今坐镇督察院,风风火火的性格沉稳不少。
林如海笑着请他入内。
“前年去照看两个小外孙,若非陛下召我进京,且乐着呢。不说那个,你看我这池塘可好?得闲垂钓,最合适不过。”
“果然好风光。还未贺喜大人官居一品太傅,带了贪酒作为贺礼,今晚喝一杯?”
二人同僚多年,比旁人熟悉。林如海索性闭门谢客,在亭子上摆起宴席。
晚间程潜带着夫人上门拜见,被挡在门口。
“二公子,不是小的不让您进去,是大人现在不得空,您恐怕得明儿下午来。”
门前的小厮还是当年那个,见着程潜顺口称呼二公子,抬手一通比划。
程潜了然。
“那我明日下午再来,你告诉舅舅我来过。”
转过身扶程夫人上轿,自己却不动。
“你先回家,我往户部去一趟,若是回来晚不用等我。”
“可是为了淑妃娘娘?三皇子刚满周岁,娘娘未免太过急切。当年在王府我也听过这位娘娘家里的事,你不必畏惧她。”
程夫人出身忠顺亲王府,即便不受宠,耳听目染得到的消息也是旁人不能及。此时她黛眉微蹙,脸上明显写着不愿。
程潜抬手点在她额头。
“我知道怎么做。别说三皇子,即便太子在登基之前什么都不是,我只跟着陛下。别胡思乱想,快回家去。”
手指轻轻在她耳垂边安抚,放下轿帘,眼中柔情瞬间消失。
“仔细护送夫人回去。”
等众人走远,翻身上马往户部方向去。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端,何况是在京城这个聚集了天下权势的地方?党争永远不会停止,不过换批参与者罢了。
京城风云变化莫测,林黛玉却慢悠悠到福建。早两年在这里住过,她有自己的院子,轻车熟路搬进去,就见到热情迎接的思思。
“姨母~”
小人儿一声招呼,林黛玉满心柔软。
“以后姨母在这里陪你读书,将星星姐姐也接过来,好不好?”
“好,娘亲说姨母读书最好,比那些读书的相公还厉害。”
人不大,说话却正经,更让林黛玉爱的什么似的。
“这话可不能出去乱说,所谓‘满招损,谦受益’,往后思思要学的可多着呢。”
“嗯,思思记住了。”
两个人牵着手往院中去,在原本的书房旁边格外收拾出间屋子摆上书桌,再将小星星接来,竟也十分正经。
又三年,随着思思二人逐渐长大,每日除去读书还要学习女红、管家等诸多琐事,林黛玉不能全权教导,便向林蕴辞行欲回扬州。
谁料还未启程,接到南宫家邀约。
多年来,林黛玉与南宫旭常有联系,听闻是什么医学盛事,她兴致勃勃要参加,让林蕴不好挽留。
“你孤身回扬州我不放心,去南宫家还好,大哥、大嫂还能照顾一二。到了那边记得写信来。”
“五岁我都能孤身入京,如今倒把我当小孩子。放心,不会有事的。”
辞别长姐,林黛玉按照信上所请到蜀地,见到南宫旭,也见到那位传说中神秘的师父。只见他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不像医者,倒似是神仙。
多年来诵读医书、替南宫旭养殖药草,再加自身体弱,林黛玉已然是半个大夫。可见着这么多医者齐聚,彼此切磋医道,她懵懵懂懂仿佛蹒跚学步的孩童。
“亏我自诩聪慧,念过几本医书,救治过几个姑娘,却原来与真正的医者仍有云泥之别。”
叹一声,林黛玉学医书更加用心,劳累时作诗消遣,里面都是草药名字。
盛事后,略休息几日便前往京城探望林如海,却不料正赶上程潜夫人的生母去世。
看着程夫人伤心,林黛玉劝慰。
“嫂嫂不必难过,老夫人能够安享晚年已是福分。能够这样平静离去,她心里大约也是高兴的。”
“我知道。她不喜欢王府,我便将她接出来安置在别苑,她不想打扰我和夫君,我就少来看她。前几日我才带着孩子过来,她一定是高兴的,只是可惜我不能给她戴孝。”
程夫人勉强笑着,眼泪却止不住。
她生母乃是妾室,能够在亲王府败落时养在别苑,已经是程潜不计较,万不可能接回程府奉养,若披麻戴孝,别说程潜会落人笑柄,将来孩子也抬不起头。
“在她最后时光里能陪着她,我已经很高兴了,真的。”
擦去眼泪,程夫人眼睛似乎在闪光。
林黛玉愣愣看着,恍惚想起当年贾敏病重,她也是陪在身边。那些以为早已忘记的画面,此刻回想竟是无比清晰,甚至能够想起贾敏的手落在额头时温热的触感。
世间至情,终究没有能越过亲情。
原计划回扬州,林黛玉最终选择留下陪着林如海。每日钻研医道,京城中凡有为母、为女求医者无有不应,每逢十五往京郊开善堂,专医女子。
她的医术算不上顶尖,但应付些寻常病症足够。再加她不缺银钱,每服药只收一文,多年下来,京郊竟慢慢流传出女菩萨的说法。
南宫旭来过两回,对各种风寒、热症嗤之以鼻,不想插手却被师父捏着脖子拎回来。
“你虽在医道天资过人,然无慈悲之心。林姑娘医术不如你,却自有灵根,你二人有缘,若能互相成就,亦是百姓之福。”
是评语,也是师命。堂堂医道天才南宫旭,被留在这里治疗小症状,整天气的像个螃蟹,看谁都没好脸色。所幸还有林黛玉,否则必定炸锅。
南宫瑜偶然来看过,十分满意并期待。
“兄长自幼不同常人,亦不喜与人交谈,此番若能改改他的性子,将来继承南宫家,定能将药典发扬光大。可惜林姑娘不是我南宫家女儿,否则也是一代名医。”
叹两声,回去后命人送来不少常用药草、药方,既是对林黛玉资助,也谢她对南宫旭的影响。至于将来,谁能说得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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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番外八
时光荏苒,福建从最初战后百业待兴,到如今逐渐发展海上交易,俨然成为最繁华的地带之一。
各处商人往来奔走,却仍旧盖不过薛宅风采。
“桓姐儿慢点,小心些。”
薛宅后院,八九岁的小姑娘手上拿着金算盘,嘻嘻哈哈跑过。
“母亲今日难得在家,我要去前面,嬷嬷快些。”
后面四五个丫头、嬷嬷追着,气喘吁吁。
“东家才从西南回来,要在家住好些日子呢。桓姐儿别急,东家出去查账,还没回来呢。”
听见这话,桓姐儿停下脚步,脸上笑容也敛住。
“母亲总是有事要忙,娘亲也不得空,都没时间陪我。我的书都读完,算盘也会用,母亲说好要查问的。”
“姐儿放心,东家说话从没不算数的,不过是眼下忙,过几日得了空定会回来陪姐儿。”
嬷嬷柔声劝慰,却并未让小姑娘脸色稍霁。
“每次都是这样说,母亲对外最是诚信,唯有对我,十次里八次都是假的。”
嘀咕念叨着,手中金算盘也不要,扔给嬷嬷气呼呼转身便要回去。谁料刚走两步,听见花园后门传来喧闹。
小孩子最是好奇,立时转头瞪大眼睛。
“什么事,嬷嬷快去瞧瞧。”
“哎。”
嬷嬷躬身答应去看,不足片刻回来。
“没什么,不过是个路过的花子。奴婢已经命人给他些散碎银子,过会子就离开。”
“花子?沿海到处都在招工,母亲还为这事和娘亲商量,是个什么样的花子?”
桓姐儿年纪虽小,却是薛家未来继承人,能够陪在她身边的丫头嬷嬷都是精挑细选,眼界见识远非常人能比。
听她询问,嬷嬷并未诧异,反而笑道。
“瞧着是个壮年男子,蓬头垢面,说话像是外地过来。”
顶尖的商人有最敏锐的直觉,桓姐儿立时抬脚,提着裙子往后门去。
待众人赶到,看门小厮已经被花子搅弄得不耐烦。
“你这厮,银子给你,饭食也给你,还不走?瞧着我对你客气,蹬鼻子上脸起来,快快离去,否则对你不客气!”
那花子果然如嬷嬷所说,是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只是行为举止并不像乞丐。
“这位兄弟,我并未乞讨,只是听你说话是京城口音,想要向你打听些京城的事。”
“我怎么知道?快走快走,别在这里捣乱。”
小厮脸色难看。他的确是当初跟着从京城出来不假,但是这么多年在福建,哪里知道京城如何?何况他不过是看门小厮,费心去打听那个做什么?这花子的行径对他而言,不仅是胡搅蛮缠,更像是故意找茬。
桓姐儿躲在门口听了片刻,站出来。
“你是京城来的?近二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未曾听闻京城有人逃难。何况自来只有别处前往京城,没有京城前往别处的,你打听京城做什么?”
小小的姑娘口齿伶俐逻辑清晰,小厮们忙行礼。
“姑娘,这花子说话糊里糊涂,瞧着脑子像是不好的,您小心些。”
嘱咐几句,却并不劝她回去。这般态度,与其他人家恨不能将女儿藏在深闺完全不同。
桓姐儿看着门外花子。
“我在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莫非是京城发生什么大事,你告诉我,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我薛家人说话算话”
花子终于有反应,看着桓姐儿瞪大眼睛。
“你是薛家人?”
“自然,你到我家门前来乞讨,难道不抬头看看?果真稀罕。”
上下打量一番,总觉得他不像寻常乞丐,桓姐儿皱皱眉,退回院中。
“你们几个好好询问他,母亲才刚回来,若是有那胆大包天的,抓起来送到官府去!”
小厮们威武地答应,上前便将花子扣住肩膀。
谁料那花子不挣扎,愣愣看着桓姐儿,乌黑脏乱的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你的母亲,可是人们口中薛舍人薛宝钗?”
“放肆,竟敢直呼我母亲闺名,你是什么人?果然瞧着不对劲,将他抓起来!”
世人都称薛舍人、薛大人、薛大东家,除了那满心龌龊的登徒子,谁会如此直白称呼女子姓名?桓姐儿气上心来,指挥下人动手。
却不想那花子突然发笑,状若癫狂。
嬷嬷赶紧将桓姐儿挡在身后,满眼警惕。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这样的疯子不知从哪里来,快抓起来好生审问!”
小厮们立刻将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其中一人搜他身,摩挲着竟掏出块玉来。
“好啊,身上带着这样价值连城的宝物,竟敢冒充叫花子,快老实交代,是谁派你来的!”
“没有人派我来,不过游走四方,恰好到这里。果然机缘巧合,哈哈哈哈。”
花子大笑着,眼中落下泪。
“我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她们都各有归宿,如此也好。你父亲是谁,他对你母亲好吗?”
“你这叫花子着实奇怪,带着宝贝乞讨,还不知我来历。竟不像个来故意捣乱的。”
桓姐儿从嬷嬷身后探头,脸上满是疑惑。
嬷嬷忙将她按回去,看向叫花子的眼神仿佛带着刀。
“凭他是什么人,速速离去,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将他的东西还回去,别让我们再遇着!”
威胁一通,带着桓姐儿要走,却听花子在身后叫嚷。
“且慢!今日既遇着你乃是缘分,这块宝玉就送给你吧。放心,我不会再来。”
随着小厮放手,那花子站起来,果然不去拿宝玉,转身踉踉跄跄走远。直到拐过两条街,随手拉住街边路人。
“小哥儿,我问你,那位薛家姑娘的夫家是谁?听闻有个女孩,最聪明伶俐。”
“放手,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路人嫌弃地挣脱,拍拍被抓的袖子,仿佛沾上脏东西。
花子忙从怀中摸出刚刚小厮给的银子,双手递过。
“我不是乞丐,并非要乞讨,只是打听消息。”
“原来是这样。薛舍人并未成亲,那姑娘是甄娘子所生,过继给薛家。你打听这些莫非是要去码头?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将自己收拾干净些,码头正在招人呢,快去吧。”
伸手指明码头方向,路人得了银子高兴离去。
花子却不动,半晌转头看着薛宅方向,眼光流转,思绪万千。
“如此也好。”
许久呢喃四个字,转身走远。
却说桓姐儿坐在屋中,看着眼前宝玉,用手指戳戳。
“这玉虽然品质上乘,却并未什么绝无仅有的稀罕货,瞧那花子一举一动皆有章法,身上又有这等好物,该是落魄人家公子。只是能被他留在身上的该是珍贵之物,怎么就送给我?”
虽分析的条理清楚,却想不通其中关窍。
正巧薛宝钗回来,进门听见最后一句。
“谁又送给你什么?莫非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拿来给我也瞧瞧。”
“母亲!”
桓姐儿惊喜转身,将所有事抛在脑后。
“您回来就先去店里、账房,都不先来看我。出去前您留给我的功课早已经完成,等着您回来检查呢。”
“哦?这样自信,看来是尽都学会,那我可要好好问问。”
二人有母女之名,师徒之实,乃是天下间最亲近的关系。说笑着在桌边坐下,桓姐儿信心满满等待考问。
却不想薛宝钗问题没说完,大惊失色。
“通灵宝玉,你怎么会有这个,从哪来的?”
罕见严词厉色,桓姐儿一怔,不敢隐瞒。
“是个路过的花子,他来讨水我正好瞧见,听闻我是母亲的女儿,他就要将这玉留下。我叫小厮去追,却没发现他踪迹。”
“是他!”
握着通灵宝玉,薛宝钗心情复杂,竟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愣神好半晌,才回神转身。
“快,命人去找,城中叫花子有数,一定能找到!派当年的老人去,就说找宝二爷。”
旁人不知道宝二爷是谁,莺儿能不知道?听见屋内传话,慌不择路出去,一面派人去找,一面命人将消息告诉甄英莲、冯府、曹府。
林蕴乍然听闻,恍惚片刻却并未派人去找,甚至暗自庆幸林黛玉已经离开福建。
“知道了。”
淡然回复三个字,便仿佛从未听过。
其余两家都派人去寻找,可翻遍半个福建,也没能找到。着人打听,只说曾有人见着个乞丐讨水喝,别人劝他去做工,他眨眼就不见。
连寻三天没有消息,便知这是错过。薛宝钗看着通灵宝玉愣神,多年前种种仿如过眼云烟,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闪过。
桓姐儿端茶进来。
“母亲,他是您的朋友吗?”
“大约算是吧。”
寄居贾府,被迫择婿,当年的不喜、无奈、被迫,对比今日,再回想起来竟不值一笑。
“既然遇上便是有缘,他既给了你就戴着。只是母亲有句话,你要记住。”
叹一声,将通灵宝玉装进香囊系在桓姐儿腰间,薛宝钗摸着空荡荡的脖颈。
“莫问神仙,只看前程。你自己想做的、要做的,才最要紧,旁人都不重要。”
“母亲放心,我记住了。将来我定会将工坊做的更大更好,会做像母亲一样的第一皇商!”
桓姐儿信心满满,斗志昂扬。
她自出生被抱到薛宝钗身边,三岁时展露聪慧便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到如今不敢说与那些老狐狸勾心斗角,要做一个合格的商人绝无问题。
与当年的薛宝钗不同,她前程可谓坦途,只是能走到哪一步,还要看她自己。
瞧着自信张扬的养女,薛宝玉想起那枚被当做定情信物送出去的金锁,松开香囊笑道。
“切莫得意,我此次远行偶遇商户招赘,你可有的对手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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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番外九
“林老太傅,恭喜恭喜,想必您老人家很快就能见到重孙辈。”
时年,林如海年近七十,端坐在福建水师提督府,笑容满面接受别人祝贺。
“老咯,看着外孙成亲,谁知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哈哈哈,林老太傅福气深厚,肯定能看见。”
往来宾客,只要是和朝堂上有些联系的,都跑来拍两句马屁,不肯落于人后。
回想二十多年前,林如海以为自己寿数将近,谁能料到会有见着孙辈成亲的一日?他摸着胡子合不拢嘴,对周围人带着明显讨好意图的搭讪也多几分包容。
“那就谢各位吉言,请到前面入席吧,请。”
敷衍一番脱离热闹人群,林如海背着手踱步到后院。看见池塘边上一个老头正拿着鱼竿垂钓,凑过去瞧。
“可钓着了?”
“钓着什么,这些鱼比猫还精明,半个多时辰,一条没钓着!”
气呼呼钓不着鱼的老头,正是曹同轩父亲。漕帮生意早交给长子,他如今的任务便是养生钓鱼,等着重孙子出世。
林如海探头看看,在旁边石头坐下。
“大猴崽子小猴崽子都爱摸鱼,这鱼早学精。我来试试。”
命下人再去拿鱼竿过来,两个亲家老头躲在假山后比赛起钓鱼来。仿佛听不见前院吹吹打打的热闹。
延哥儿并未有正经朝廷官职,三月前便亲自前往京城商量成亲事宜,终于在今日,将陈大人的小孙女娶回来。
外面宾客盈门,林蕴与曹同轩端坐高堂。等待约莫半炷香,便见身着红袍的延哥儿进来,精神抖擞气宇轩昂。
瞧他手中拿着红绸,另一端握在双白嫩纤细手中。那手腕处各有金玉手镯一对,却稳稳当当不闻任何声响,可见主人端庄。
“一拜天地!”
唱喝响起,夫妻叩首。
直至送入洞房,林蕴才悄悄塌下肩膀,微微偏头。
“我怎么瞧着儿媳妇忒稳重?”
曹同轩笑着目送众人前往宴席,回头凑过来。
“这不正好省了你的心,总念叨管家累,往后有人替你。赶紧出去待客,这可是岳父给延哥儿求来的婚事,不少京城来客。”
自打前年林如海离开京城,林家在京城影响力逐渐减少,陈大人却掌管督察院如日中天。能结成这门亲事,亏了他们二位交情。
“我知道。”
林蕴嘀咕一句,起身笑着出去。迎面却走来个作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
“娘,我刚瞧着父亲去前院,他今日真高兴。”
这年轻妇人正是思思,三年前嫁给程捷与南宫瑜所生长子,成了飞云山庄少夫人。
几年不见长女,林蕴宠溺戳在她额头。
“把别人家女儿娶进门他当然高兴,当初你成亲他可是板着脸。你姨母呢?”
“姨母忙着待客,在后面呢。这几年姨母在飞云山庄山下开了医馆,若非弟弟成亲,她守着医馆不愿回来。昨儿还说等回去时,将外祖父带上。”
自打林黛玉热衷行医施药名声在外,林如海便不愿她常在京城,有时名声也是利器。此后时常往来京城、扬州、福建,本以为她会选择其中一处久住,谁料思思成亲后,她竟选择飞云山庄。
用她的话来说,“竟从未发现,江湖比朝堂更自在”。如今她倒像个江湖郎中,幸好过得自在,林如海和林蕴索性不管。
母女二人说着话前往宴席,招待宾客。
福建总督与水师提督是福建最高的两个官职,曹府有喜大摆三天流水宴,除去宴请宾客,来着皆有份。
冯紫英过来贺喜,吃醉酒扒拉着曹同轩倒苦水。
“你大女儿嫁出去,好歹儿子能娶媳妇回来。可我的小星星嫁出去,斌哥儿娶了媳妇反倒留在京城,明年我的小月牙也要嫁出去,我苦啊!”
曹同轩嫌弃地将他脑袋推开,后退两步拍拍衣裳。
“冯老将军将斌哥儿接进京城是为了冯家将来,你嚷什么?不满意找老将军说去。何况你还有个庶子,又不是孤家寡人。”
“那怎么一样?我夫人生了三个,一个都不能留在身边。我爹……我不敢。”
虽吃醉了酒,脑子还没完全糊涂。冯紫英胡乱嘀咕,被曹同轩派人送进里面歇着,免的在外丢人。另有人去里面女眷席上通知迎春,回家时别忘记将醉鬼带走。
热闹整日,林蕴第二天是被曹同轩拎起来。
“做婆母的人,过会子儿媳妇来请安,快起了。”
“那就免了请安,初一、十五在一处吃顿饭就成。”
林蕴不情不愿起来梳洗装扮。曹府她最大,没吃过婆母压榨的苦,也没那个爱好去压榨儿媳妇。
眯着眼睛被曹同轩牵去正堂,喝过敬茶才堪堪回神。
“往后你们夫妻二人定要和睦,家和才能万事兴。初来可有什么不习惯的?若有定要告诉我,往后这就是你的家。”
装模作样训两句话,林蕴便开始打退堂鼓,脑袋里思索早饭吃什么。昨日忙着喝酒吃茶,正经饭食没吃多少,早饿了。
她自以为平易近人不摆婆母架子,却不知她这态度,让儿媳妇陈亦妘摸不着头脑。
悄悄回头看向自家相公,却见延哥儿眨眨眼。
无奈,陈亦妘屈身行礼。
“一切都好,多谢母亲,往后定谨遵教诲。”
初次见面,难免尴尬,曹同轩笑得脸僵。好容易等到早饭,陈亦妘又要摆饭。
林蕴这才彻底从困劲中清醒。
“新妇出嫁,按理是要伺候婆母。自今日起连续三天,你来服侍我用饭,每月初一、十五咱们一家人用晚饭,其余时候便只管在你们夫妻二人的小院里。”
前半句话说出来,陈亦妘大气不敢喘,以为要立规矩。听到后面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正迷茫,又听林蕴道。
“对了,你们住的院子后面圈出来个小花园,刚刚成亲不宜动土,等时候到了你们自己休整,喜欢什么样修成什么样。”
想一想没有遗忘,林蕴看向曹同轩。
曹同轩接收视线,表示明白。
“用饭吧,新妇不必侍奉,坐下一起。”
陈亦妘愣愣地被延哥儿拉着坐下,吃完饭恭送公公婆婆离去,也没反应过来。
“刚刚母亲说不叫我立规矩,这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什么笑话,昨日才和你说,父亲母亲不是迂腐之人,当我诓你不成?你就伺候三天饭食做做样子,又没真叫你坏规矩。”
见延哥儿如此随意,显然这样的事在曹家不算什么,陈亦妘才勉强放下心。
回想在京城所见所闻,不说远的,只说手帕交的姑姑出嫁后一直在婆母跟前立规矩,即便生下儿子也每每侍奉茶饭。出嫁前几个闺中密友担忧她远嫁有冤无处诉,如今瞧着,倒似是个好人家。
胡乱想着,突然一顿。
刚刚,婆母好像没有催生……
脸色瞬间发红,瞥延哥儿一眼,小声问道。
“夫君可有通房?母亲既然将小院交给我管,总要了解,才好有章程。”
“没有,母亲说男儿十八岁前若被酒色掏空,就是个废物。”
延哥儿笑着凑过来,盯得陈亦妘脸色涨红,低头恨不能将自己藏进胸口。
“母亲还说,女子十八岁前身子未长成,不适宜生育。夫人下月才十七,且不着急呢。”
“我没问这个……”
陈亦妘越发觉得没脸见人,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清楚。
三日后,府中喜庆氛围逐渐散去,各处纱缎拆下,林黛玉准备回飞云山庄。
“父亲可收拾好了?趁着天暖,跟我去吧。您的身子骨这两年越发不好,总不能让人安心,我要亲眼瞧着才好照料。”
林如海早年生过重病,到如今还算硬朗全靠南宫家医术超群。但任凭医术再好也不能活死人肉白骨,到这等年纪,更要注意保养。
“没什么好收拾,这就要走?再过几天,我昨儿和老亲家钓鱼输给他,今儿要找回来。”
曹老帮主比林如海小几岁,早年海上讨生活身子也没好到哪去。越老越童心未泯,他们俩人凑在一起,比当初带孩子还不容易。
“我在那里另修了池塘,你们二位一起过去可好?昨儿才诊断出思思有孕,您过去正好看重孙。”
这就有重孙辈了?
两个老亲家对视,匆忙起身回去收拾东西。钓鱼哪有看重孙子好?过去还能找程向劲一起钓鱼,美哉美哉。
林黛玉扶额,感觉肩上担子沉重。
好容易将两人哄着收拾好东西,临行前京城却来人,直奔曹府。
“林太傅,殿下派我等给您问好。如今京中情况不妙,您真的不念及师徒情分吗?”
林如海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半晌缓慢睁眼。
“我早已辞官,不是什么太傅。半截身入土的老头子,能有什么用?替我问殿下好,你们回去吧。”
说完又闭上眼,吱吱呀呀摇着。
为首之人低头沉吟片刻,小心试探。
“太傅大人年事已高,我等能够理解。可殿下年纪也不小,陛下近来心思难测,还望太傅指点。”
院中安静,只有摇椅吱呀的声音。良久良久,林如海才睁开眼坐起身,盯着廊下所站之人,眼透寒光。
“他是我教出来,别在我跟前使这些小手段,欣姐儿不会入东宫。早跟他说过,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陛下给他才是他的,若不能明白这个道理,便将我绑回去难道就有用?”
“卑职不敢。”
廊下之人拱手抱拳,不敢真将他惹怒。
林如海哼一声,站起身甩手离去,当天便随林黛玉出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7 21:40:45~2022-03-28 22:4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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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番外十
延哥儿成亲后第二年春,迎春所生第三个孩子,也就是小女儿冯婷晚,嫁入京城与探春之子为妻。
冯紫英嚎地方圆二里地都能听见。
“小月牙莫怕,你祖父、兄长都在京城,他若是敢欺负你,只管告诉你祖父、兄长。就算爹爹不在身边,也绝对没有人能欺负你!”
一路依依不舍将女儿送上船,抱着曹同轩嚎啕大哭。
“这么多客人瞧着,你在这里哭,叫新娘子脸上怎么好看?”
曹同轩精准对症下药,冯紫英立时住嘴。
“我闺女的大事,谁敢笑话?船走了,回家!”
甩开袖子,大步流星往回走,生怕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
总督府里,林蕴正陪着迎春。二人都有女儿出嫁,不是头回经历这事,反倒冷静,还有心思下棋。
“咱们几家的女孩,就剩下你二哥家欣姐儿了,可定下人家?午夜梦回,还当自己是待字闺中的姑娘,睁开眼竟是做外祖母的人。”
落下一枚棋子,已到中年的迎春回想从前半生,仿如梦境。
林蕴点点棋盘犹豫跟上,回话却快。
“我大哥家还有个女孩,她是最小的,不过身在江湖不用担心,反倒是欣姐儿。今年选秀,她要参选,虽然二哥二嫂已经请旨另嫁,终究还没个结果。”
“入宫有什么好,大姐姐做到凤藻宫贤德妃,还不是落得那样下场?这几个孩子都比我有福气,将来也这样才好。”
感慨一声,迎春看着窗户上装饰的红绸,皱眉思索。
“涛哥儿也快要议亲,你瞧着福建可有谁家的姑娘合适?他虽是庶子,但自小养在我身边不差什么,只怕别人介意。”
“谁不知道冯总督敬重嫡妻,唯一庶子都养在你膝下,谁敢介意?只是斌哥儿在京城,涛哥儿未来的岳家倒不好身份太高,免得打眼。”
两人下着棋,有一搭没一搭说话,言谈间全是孩子与孙辈。
另一边,婚船从福建至京城,历时月余到达,斌哥儿已经在码头等着。
冯唐老将军尚在,冯婷晚下船直接到神威将军府暂住,等到吉日再嫁入二等将军府。正如冯紫英所说,有外祖父和兄长身边,便是离家万里也不足惧。
成亲当日,卫、冯二府宾客盈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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