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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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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蔺绮长长地哦了一声, 也没有失望。

    她觉得,既然姐姐和那个人有仇,他必然就是坏人了。

    是坏人, 就杀掉, 没什么可说的。

    她捧起茶抿了一口, 侧眸俯瞰车帘晃荡的马车,若有所思。

    蔺绮拿了几十颗灵石递给散修,问:“城主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散修把灵石揣到袖子里,眉开眼笑:“大小姐您且坐, 我去问问。”

    说着,他风风火火出了雅间。

    少年轻掸了掸袖摆,懒洋洋看了眼散修的背影。

    指缝间挑着一条镶金丝的银白发带, 那是他刚刚从桌上挑出来的。

    少年低头, 拿着发带玩了一会儿, 又空出双手去扎头发, 发带则被咬在口中。

    不得不说, 这样的姐姐很活泼也很漂亮, 眼睛里像是装不下任何忧愁。

    每每看见他,蔺绮就会暂时忘记记忆中,那个病骨支离、温柔莞尔的青年。

    她没有告诉少年她记忆中的姐姐的样子,姐姐的眼里很漂亮, 却总是浮着一层雾,湿蒙蒙的,让人猜不透他的情绪想法。

    和少年时不同, 现在的他从不曾露出任何高高在上的矝傲姿态, 但蔺绮看着他, 偶尔也会觉得清冷遥远。

    少年时的姐姐, 就是一个矜贵些的世家公子,脾气虽然坏,人气却很足。

    如今却像是天上的月亮,月光普照世人,可是月亮又这样远。

    蔺绮这样想着,又有点思念姐姐。

    少年要了几碟糕。

    这时,散修刚打探完消息,推门进来:“大小姐,我打探出来了,城主跟我们管事是多年知交好友,此次城主来,是来找管事喝茶的,顺道给城主府添置一些物件儿。”

    “他毕竟要新娶夫人。”他又说。

    “大小姐您有所不知,城主也是个可怜人,回回娶新妇,都得亲自来松云庭帮未来夫人添置物件,请管事帮忙合八字,可惜每场婚事都结不出善果。”

    “他待夫人也很好,常常陪夫人来逛松云庭。”

    他摇摇头,不禁唏嘘起来:“唉,可怜,他竟是天生克妻的命。”

    蔺绮抿了口茶,默然片刻,说:“可怜的倒也未必是他。”

    散修讷讷附和:“那、那倒也是,失踪的十几位夫人才是真可怜。”

    蔺绮一直很介意这些人的失踪,她想,还是要去见一见江白薇。

    **

    松云庭里的商品从符卦法器,到衣裳首饰,一应有之,玉牌失效后,三层的法器差不多快被参加仙门大比的修士们抢干净了,他们雁过拔毛的姿态,险些让蔺绮怀疑:令玉牌失效的就是松云庭背后的东家。

    蔺绮走在人流里。

    “你要做什么。”清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漂亮小猫回过身子倒着走,对上少年清莹水润的目光,她眉眼弯弯,轻歪了下脑袋,声音又软又糯:“去找答案呀,师兄。”

    “你以为自己打得过他们吗。”少年冷嗤一声。

    蔺绮看起来乖乖的:“也并非一定要打架呀。”

    “打打杀杀的多不好,我只想四处看一看。”她说。

    原来她打不过城主和管事。

    蔺绮在心里暗暗记下。

    不远处,有两个中年男人顺楼梯而上,城主府的侍从毕恭毕敬在后面跟着。

    蔺绮依旧在笑,柳眉星眼,看起来很活泼:“师兄,如果我遇到了危险,你要保护我呀。”

    还说不打架。

    小骗子。

    少年含笑睨了她一眼,没说好,也没有拒绝。

    他们不远不近地跟着。

    蔺绮眼睁睁看着他们上了九层,九层楼梯口有侍从拦路,他们跟不上去。

    蔺绮给容仪章发传信。

    她说:师姐,您能不能帮我看看,松云庭九层最南边雅间里的动静。

    蔺绮在这个秘境里待的越久,越敬佩容仪章操纵世间草木的能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全知全视,这样的人若是死在三十岁,实在可惜。

    蔺绮想着,忽而又发现,世上许多人大抵并不想容仪章活着,毕竟,只要她想,她就能轻而易举地知道许多见不得人的秘密。

    现下蔺绮终于明白,为什么容仪章的法技从来没有公开过,倘若这项法技真昭告了天下,即使她是人间公主,也未见得有活路。

    但她又为什么要告诉自己。

    蔺绮拿着云镜,默然思忖了一会儿,她不知道容仪章会不会回答她,倘若容仪章不说,那她也只好换种法子。

    幸而,容仪章很快便回了消息。

    容仪章:里面没有人。

    她微掀眼帘,望了眼守卫森严的九层雅间,很快移开了目光。

    松云庭里有什么密道,能让人凭空消失。

    蔺绮想起姐姐之前带她走过的黑暗旋梯。

    她凭着记忆,找到姐姐曾经开门的位置。

    那是一处屏风后,蔺绮在取下提灯,她又在木制墙面上摸索了一会儿,寻到一小块镂空层,她轻轻按下。

    墙面内腔发出细微的响动,很快,出现一丝水纹般的质感。

    这里应当有传送法阵类似的东西。

    蔺绮一手提灯,一手隔衣料牵住少年的手,她往墙面正中走去。

    少年眼睫微垂,目光落在蔺绮软绵绵的小手上,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没有把手抽回来,眉眼弯起轻笑了下,语气慵懒:“你很熟练啊。”

    他说的是蔺绮牵他的熟稔姿态,蔺绮以为他说的是找密道。

    她点了点头,糯糯道:“之前来过这里,我听说,各地松云庭的格局都差不多。”

    少年又笑。

    苏醒得越久,和本体的感知牵连就越深,他很难再对蔺绮生出敌对的心思。

    到这时候,少年才恍惚地想,或许未来的他,跟蔺绮的关系真得很好。

    以至于哪怕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分神,全然没有未来的记忆,但看见漂亮小猫时,他也时常觉得乖巧可爱。

    他跟着蔺绮走进水波一样的墙面,黑暗旋梯上,只有提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

    蔺绮熄灭了提灯。

    顶着少年疑惑的目光,蔺绮指了指下方旋梯上,端着梨木托盘的一行侍从。

    蔺绮贴着冰冷的石壁,在侍从停住的瞬间,从芥子里拿出两件黧黑披衣,一件给少年,一件披在自己身上。

    旋梯里格外安静。

    一个侍从提着灯,往上抬头:“刚刚我好像看见了亮光。”

    “咱们这儿全都是亮光啊。”

    “就是就是,你手里还提着灯呢。”

    “不是啊。”那侍从解释,“上面有光,是不是有人进来了。”

    蔺绮微微握紧手。

    少年的指节冰冷如玉,他轻轻点了点蔺绮紧攥的手,冰冰凉凉的触感让蔺绮放松下来。

    少年微俯下身,眼帘轻垂,他凑到蔺绮耳边,声音很轻,带笑道:“蚀金窟?常来啊。”

    两人贴得极近,蔺绮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干干净净的清冷松香,她软软发出个音调,摇摇头,小小声为自己证明清白:“不常来。”

    少年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是吗。”

    “是的,”蔺绮点了点头,她的目光落在下方旋梯上的一排侍从身上,心中的紧张情绪散了些,她嗓音温温软软,轻轻咬字,“我很乖的。”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少年要极为认真,才能勉强听清。

    林清听几乎能听见她细微的呼吸。

    “没准是客人。”

    “压根没人,你是不是糊涂了。”

    “净想些有的没的,快走快走,别耽误事儿,待会儿上面该催了。”

    一排侍从絮絮叨叨交流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

    蔺绮遥遥跟在侍从们身后,很快看见了蚀金窟入口前的廊桥。

    各地松云庭的布局结构,确实差不多。

    隐匿在黑暗旋梯上,蔺绮透过蚀金窟的入口,听见赌盅晃动发出的细碎声响,里面人声如潮,喧嚷吵闹。

    远远隔着,蔺绮都知道里面必然全是人。

    这里和临云宗的松云庭地下倒是一模一样,难道她想错了,城主和管事并没有来这里,九层雅间还有别的密道?

    各地松云庭虽然格局类似,但总有不一样的地方,更何况,秘境里的时间还是千年前,存在她不知道的密道,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蔺绮抿了抿唇。

    在侍从走进蚀金窟不久,蔺绮也走过廊桥,走进蚀金窟入口,到入口处。

    人显而易见地多了起来,类似刚刚的黑暗旋梯,应当不止一条。

    蔺绮走进蚀金窟后,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赌徒们聚在赌桌边,如狼豺一般,聚精会神盯着晃荡的赌盅。

    侍从们的茶悉数被奉给了锦衣华服的赌棍们。

    “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少年垂眼看她。

    漂亮小猫闷闷道:“猜错了。”

    少年轻笑了声,他俯下身,轻点了下蔺绮的软白眼尾,调笑道:“既然是猜测,出错了也是很正常的事,如果事事都能猜对,你就应该修卦。”

    少年的手很凉,触及眼尾时,冰冰的,漂亮小猫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了。”她说。

    角落里,赌桌下,掉了一张叶子牌,蔺绮弯腰把叶子牌捡起来,递给一个小厮。

    小厮接过叶子牌,连忙道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少年拍了拍漂亮小猫的脑袋,漂亮的眸子里,似有桃花潋滟:“走吧。”

    **

    他们走后。

    “离开了?”中年男人靠在圆椅上,捧着杯盏,悠悠往茶汤上吹了一口气,他两鬓微白,额角有皱纹,面容带着铁血的坚毅。

    他已经不年轻了,但依稀可以从他的五官中,看出男人年少时清俊的容颜。

    他正是许多年前,春水城的守将,也是现在的春水城主。

    “是,”管事应,他有些诧异,“他们既然跟到了这里,您何不……”

    他没继续说下去,侧眸看着城主,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城主喝了口茶水,语调悠闲:“每一个修士都弥足珍贵,他们可是春水城的功臣。”

    管事道:“城主仁慈。”

    管事想了想,又道:“那个穿蓝衣裳的,看起来有些眼熟。”

    春水城已经经过了漫长的修生养息,好不容易恢复到大火之前的模样,但管事想起那场足以焚天烧地的恐怖灾难,还是心有余悸,以至于他刚刚透过水镜,看见少年一身蓝衣时,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城主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是,他又回来了?”

    他听见管事的话,瞬间,心里浮出些恐慌,但想起刚刚水镜里窥测到的场面,一颗心瞬间落回肚子里。

    记忆中的少年,养尊处优高高在上,自认为普天之下除了他全是废物。

    那样的人,绝不可能与人如此亲近。

    然而,水镜里的少年就像一个耐心开导的知心姐姐,一个坚信世人都是垃圾的狷狂之徒,绝不可能做出这种温柔姿态。

    城主自认为推测得十分正确,斩钉截铁道:“绝无此种可能。”

    管事讪讪应:“是。”

    “城外的魔物一天比一天强劲,结界快撑不住了,你务必把事情办好”城主起身往外走,“此事关乎春水城生死存亡,决计不能出差错。”

    他走到门口,侍从毕恭毕敬将门推开,城主和管事一起往外走,蚀金窟里的喧嚷瞬间停下来。

    原本吵闹的赌徒都停下手中动作,垂首山呼:“恭送城主。”

    没有人注意到,刚刚叶子牌滚落的角落里,贴着一张符。

    符纸化木,地上,长出一棵鹅黄的、小小的草芽。

    **

    蔺绮回到琉璃台后,又趁众人不注意,去了一趟荒山。

    这一次并没有遇上幻境,她畅通无阻地来到了茅草屋前。

    茅草屋里,魔物缩在角落,它应当把补气丹都吃掉了,身上的生机愈发活跃。

    看见蔺绮推门进来时,魔物依旧没什么动作,木木地低着头。

    茅草屋又脏又乱,魔物身边却藏了一小块干净整洁的地方,尘灰被小心翼翼扫走,上面还铺了一层松软的稻草,稻草上,躺着空空的小瓷瓶。

    “吱——”

    锁链晃动的声音。

    蔺绮这时才注意到,魔物脚腕上带着重重的锁链,锁链已经生锈,猩红的铁锈不时摩擦脚腕。

    它脚腕处已经被磨出红痕,严重的地方鲜血淋漓。

    上次她来的时候,还没有锁链。

    这一次,蔺绮留下了一瓶金疮药。

    魔物慢吞吞抬头,它看着蔺绮,眼中浮出些茫然。

    它木讷地把手往稻草上蹭蹭,蹭干净了,才伸手把药瓶抱在怀里。

    蔺绮蹲下来,和魔物平视:“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魔物抱着药瓶,呆呆看着蔺绮,然后,歪了下脑袋。

    蔺绮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又重复了一遍,魔物依然不说话。

    蔺绮无奈,只得作罢,此时天色渐晚,她离开茅草屋走下山道。

    她路过江白薇暂住的云舒院。

    夜色幽深,一轮明月高挂枝头,星子稀疏,清冷的月光洒在青石板上,空中飘荡着浅淡的桂花的味道。

    身穿甲胄的侍卫把守在云舒院门口。

    蔺绮躲在树后,悄悄观察这里的动静,有人过来送饭,被侍卫拦在门口。

    少时,一个婢女出来,将饭食带进去,门只开了一个小缝,又很快关上。

    江白薇住在里面,不像待嫁的新娘子,倒像是被软禁的犯人。

    幽深夜色中,院子里接连不断响起咳嗽声。

    蔺绮有些出神,一不小心踩到一根枯枝,枯枝发出清脆的响音,在夜色中格外明显。

    一声厉喝传来:“什么人!”

    蔺绮记下云舒院的位置,撕了一张传送符,转眼消失在浓浓黑暗中。

    云舒院里。

    “你让我扮女相?你是人吗——”

    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椅子被踢倒,发出重重的响音。

    “我是卦圣!”林守双手撑桌,俯身向前,他看着眼前一身霜白的青年,气得发抖,“你知道卦圣意味着什么吗。”

    青年弯腰,重重咳嗽两声,身上的生机愈发淡。

    他掩去指缝间的血迹,嗓音清温,垂眸,平静道:“意味着你打不过我。”

    林守:“……”

    娘的他真得打不过这个该死的病秧子。

    昏黄的烛光流在他苍白的侧脸上,青年依旧是病骨支离的模样,那双温柔得足以囊括天地的漂亮眸子里,浮着薄蓝的雾。

    “林守,你吵得我头疼。”他咳嗽了很久,喉间血腥味很重,嗓音带着点淡淡的沙。

    “你该去给袖袖送饭了。”

    林守气死,他剜了容涯一眼,黑袍一掀,瞬间化雾离去。

    “袖袖是谁。”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起。

    青年垂下目光,视野内,出现一个一指长的小人,小人穿着绿裙,手里拿着一把小折扇,在桌子上坐下。

    青年眉眼轻弯,斯斯文文笑了一下:“是我养大的孩子。”

    绿裙小人闻言,乌黑眼珠滴溜溜转了转:“看来您很疼爱她,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找她呢。”

    青年轻拢了下袖摆,垂首咳嗽了一会儿,那双清澈瑰丽的薄蓝眸子里,难得浮出些迷惘,他声音很轻:“我不可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而且,倘若真遇上了麻烦,她也能自己解决。”容涯说。

    绿裙小人托着下巴,沉思默想,似乎想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由青年养大的孩子,半晌,她忽而想起了什么,说:“哦,我来是想告诉您,我今日出门散步时,看见了您的分神。”

    容涯掀眼看她。

    “那个分神还很年少,”绿裙小人回忆道,“是我第一次见到您时,您的样子。”

    “是您年少时留下的吗。”绿裙小人摇了摇扇子。

    病弱青年随手捡了几颗石子摆在桌子上,听过绿裙小人的话后,他的情绪没什么变化。

    青年的声音遥远而模糊:“太久了,我已经忘记了。”

    “我年少时脾气不算好,放他出去行走,也未见得是一件好事,”他微垂着眼,将石子摆了摆,漫不经心道,“你下次再见,就将他打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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