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离开

    “你这是玩物丧志！”

    叶母将散落在地上的战神娃娃，用袋子都装起来：“你现在翅膀越来越硬了，又是瞒着我再嫁，又是瞒着我又开始搞你的这些破娃娃，再不管你，你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叶悠悠冲过去，一把拉住叶母：“不要动我的东西，这都是我喜欢的。”

    叶母凌厉的眼神扫向她，叶悠悠吓得瞬间不敢动了：“你喜欢？那你说的两万灵石从哪儿搞到？”

    “你在这儿上面花了多少钱？”

    叶悠悠嗫嚅：“没多少钱。”

    “那你给家里多少钱？你一个月摆摊做生意能赚多少钱？一条手绳能赚多少钱？你跟女婿的这房子，租一个大院子又是多少钱？按照你所言，我这女婿月奉并不高，你们怎么负担得起这院子的租金？”

    叶母句句直指要害：“你还有心思搞这些破娃娃吗？”

    叶悠悠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上来。

    她又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委屈。

    叶母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她却觉着跟她隔了天堑一般遥远：

    “你根本不在乎我活的怎么样，你只是想让我按照你的想法去活，可是每个人不一样啊，我就是信奉战神殿下，我拥有战神娃娃，才能感觉到快乐与安心。”

    她走的路，让她彷徨，让她失落，心中却有一股渺小的信念在支撑着她，让她在麻木中，感觉到一丝丝快乐。

    这些年对战神殿下的信奉，是她渺小的现实中，唯一一点不切实际。

    她仿佛饮鸩止渴，拼尽全力也要去吸取这一点快乐。

    叶母的手指戳在叶悠悠的脑门上：“我就问你，钱呢？”

    “你有钱吗？你看看你过得什么日子，你看看我们过得什么日子，你好意思把钱花在这上面吗？”

    “我给你说的这些是为你好，我要是不管你，你是不是还得玩物丧志？执迷不悟？”

    “你就说，我是不是为你好？我说的对不对？”

    叶悠悠说不上来话了。

    是啊。

    她没钱。

    她住的地方都是租来的。

    她也没有家。

    她垂着头，一点一点的，怀中的战神娃娃松开了。

    与战神娃娃一同坠落的，是她的眼泪。

    ……

    软绵绵的棉花战神画画，被一只有力的手托起。

    它没有坠落在地上。

    嘀嗒。

    一滴炙热的泪水，亦是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他虎口。

    青色瓦沿坠落雨滴。

    南宫青野的心，就像是濛濛细雨中的沙丘，落下浅浅一道痕迹。

    叶悠悠常常抱在怀里的娃娃，他平日里从未看清过模样，只记得有一双很幼态的眼睛，圆溜溜的，乖顺的不得了，不像是神明，倒像是个极为和善的小伙伴。

    他第一次将它抱在怀里，这才看清楚，战神娃娃的眼睛，是用上好的精灵黑龙晶而成，灵气隐约，这是叶悠悠目前的收入，也要是咬牙才能买得起的宝石。

    她是真的很崇敬战神殿下，很喜欢，很虔诚。

    南宫青野从未想过，仅仅只是这些，便能让她坠落泪珠。

    他开口：“她喜欢，便让她拥有，有何不可呢？”

    叶母看到南宫青野的时候，眼眸里有些心虚。

    她狠狠瞪了一眼叶悠悠，都是这不争气的女儿搞的事情，现在看女婿，她都有些理不直气不壮。

    “女婿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我刚才来的时候院子里没人，还以为你去当值了。”

    南宫青野颔首：“刚刚进来，你们在说什么娃娃，怎么她就哭了？”

    女婿在，很多话便不能说了，再说，叶悠悠要跟南宫青野和离，这很快就是外人了。

    叶母道：“我进城有些事情要办，顺便过来看看你们。既然你们都挺好的，那我走了。回头再来看你们。”

    外面又下起春雨。

    叶母拿起立在门边的油纸伞，撑开，匆匆走出了院落。

    叶悠悠垂丧着头，坐在地上，整理落了灰的娃娃们。

    纤细的手指一点点磨平上面的灰尘。

    南宫青野蹲下身，平视她：“你很难过。”

    叶悠悠鼻子有些哽咽，她抽了抽，摇了摇头。

    她抬手背擦了擦脸，抬起脸看他。

    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难过。

    她已经恢复如初，用一种南宫青野无法理解的速度。

    叶悠悠说：“这是为我好，她说的是对的。”

    她说：“什么条件过什么日子，不配的东西就不要费尽心思拥有了。”

    “我确实有些过分了。”

    她将费了她很多心思的，穿着不同娃衣的棉花娃娃收起来，“我也该离开这里了，所以等下去把这些都卖掉。”

    叶悠悠像是才看到南宫青野：“你怎么回来啦？是不是签字好啦？”

    南宫青野深吸一口气，他一把抓住叶悠悠的手腕，那手腕纤细脆弱，似是一把便要被捏断：“叶悠悠，你要斩断你最后一点喜欢吗？”

    叶悠悠眨了眨眼，她有些不明白南宫青野的话。

    两个人面对面，似乎很近，似乎很远。

    他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只是她想多了。

    她想的已经够多了。

    叶悠悠一点一点抽回她的手，小声道：“不然呢？”

    他沉默须臾，看着两个人分开的指尖：“签了字，我就要走了。”

    叶悠悠神情恍惚，“真好，你还有选择。而我，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南宫青野的手终于落空。

    “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我先去卖娃娃了，等下要回城主府继续工作了。”

    她爬起身来，有些踉跄。

    南宫青野看着她的背影，她就那么神思不定地冲进了浅浅的雨幕中。

    连油纸伞都没有拿。

    她的淡翠色裙摆飞起。

    他看着她被雨幕濡湿。

    他想起那天晚上，她与他同屋而眠，她紧张缩在被褥里，裙摆不曾收敛，恰似水中睡莲。

    修长的手指缓缓按在了虎口处，刚才，那里坠落的眼泪，竟然让他觉着灼痛。

    ……

    混沌祭天之日，是整个天界的大日子。

    这是创世父神归墟混沌的大日子，亦是代表着新世界的成立，这天，不论是上九天，亦或者下九天，还是魔界，幽冥，荒野，青丘……俱都举行着各种各样的祭天仪式。

    下九天丹熏境。

    空气中的气氛显而易见，变得格外不同。

    叶悠悠一连很多天都没睡好，在今日一早，都广野上神便携带混沌之礼，打开灭世结界，前往上九天而去。

    天际之上，俱都是各色灵气闪耀的光芒，上神出行，身后跟着的是丹熏境军团，浩浩荡荡，气势十足。

    远远看去，让人望而生畏。

    这便是捍卫天界与魔界交界处数千年之久的都广野上神。

    丹熏境主城，街头巷尾俱都热闹起来，各色的灯笼悬挂了满树满街，人们的脸上俱都是激动与欣慰。

    关于城主都广野携带混沌之礼去上九天之事，津津乐道。

    对于丹熏境的小仙来说，上九天的一切，都是传说。

    “据说，上九天的宫殿都镶满了宝石，每颗宝石俱都是最最最上等的灵石，只有在上九天才能有，我们这一辈子见都没有见过哩。”

    “都广野城主去的可是上九天归墟境，归墟境归墟之塔乃是又一个传说，相传那是父神魂归混沌之地，寻常并不能开启，便是连上神都不能进入。”

    “城主亦是数千年没有进入过归墟之塔，若是城主的混沌之礼能打动天帝，说不得才有可能呢！城主此番能入混沌之塔，亦是我们归墟境子民的无上荣光啊！”

    “天帝殿下近百年也不曾出现，想让上面的那些神出现，可是一个比一个难呦。”

    叶悠悠走在回家的路上，听到这些，又是紧张，又有些自豪。

    她对所有的一切都不自信，却自傲于自己的手作水平，加之以相传是女娲娘娘的手册，她有自信，她的作品定然会凌然于众。

    都广野上神的表现，亦是能侧面证明这件事：当都广野看到她呈上来的成品，立刻将原本允诺的两万灵石奖赏给她。

    不仅如此，城主大人还额外赏了她五千灵石。

    作为对她成品满意的回应，都广野上神说，可以满足叶悠悠一个愿望。

    叶悠悠紧张地说，她可不可以将剩余的边角料拿走，她可以付钱买。

    这些手作素材，都是一个人单打独斗很难找齐的，她所需要的各种素材都用的差不多，只有一些要被扔掉的边角料，叶悠悠觉着可惜，她觉着自己能将它们加工一下，废物利用。

    都广野哈哈大笑，准许叶悠悠可以将剩余的材料拿回去。

    叶悠悠在都广野离开丹熏境之后，亦是没有出城主府，她专心处理这些废弃边角料，在她的巧手之下，这些边角料变废为宝，变成闪闪发亮的小米珠、配饰等，她将它们小心地收起来。

    这次任务完成，除去给叶母的两万灵石，她还能剩下五千灵石，之后她的空闲时间多起来，便可以慢慢设计编绳做小生意。

    叶悠悠给城主打造过混沌之礼后，她的名声渐渐在城中传了出来，有人在打听她的摊位在哪里，也想买一些配饰手串。

    叶悠悠盘算着这些，轻快的脚步一点点慢了下来，越来越沉重。

    她到了自己“家”门口。

    这些时日，南宫青野没有再来打扰过她。

    她专心手作，他不来，也正是她意，没想到现在完成了手头的事情，心底却恍若压了巨石。

    叶悠悠的手指轻轻地放在院门上。

    推开。

    “吱嘎”。

    院门开了。

    她推开门，不知道为何，瞬间觉着院子里的气息有些奇怪。

    小花园里的小草似是在摆动，想要告诉她什么。

    菜园里的青菜有些蔫吧，似是想要说什么。

    刚刚种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也失去了些许的神气，垂下树叶，似是长叹。

    叶悠悠的心头咯噔一下。

    她心底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

    他走了。

    ……

    叶悠悠找遍了整个院子。

    她颓然坐在南宫青野常坐的椅子里，连日工作的她愈发消瘦，宽大的椅子将她包裹进去，恍若包裹着早就凋敝的枯骨。

    院子里空空落落的。

    他走了。

    那天他说的走，是真的。

    叶悠悠从未想过，当一个人离开，会让整个院子失去所有的生机，亦是让她的心都空了。

    她垂头，看着空空荡荡的桌子。

    属于南宫青野的东西，已经全都不见了。

    在木桌的上面，仅仅有一块镇纸，压着一封信。

    叶悠悠深吸一口气，纤细的手指打开信封。

    无端的有些抖。

    他离开，定然是给她留下和离书了。

    这一场荒谬大梦，终于是到了尾声。

    他走他的路。

    她走她的路。

    此生，不知道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

    信纸展开。

    有力挥洒的字迹。

    叶悠悠：

    吾有要事，已然离开丹熏境，自此，应当不会再回来。

    你与吾之婚事，并未到一年之期，此事事关你人生，不应当匆忙解除另寻他人，待一年后，自会解除。

    若你想离开丹熏境，找另外一条路，半月后，来城门寻我部下。

    落款：青青。

    叶悠悠看着这封信，又好气又好笑。

    南宫青青搞什么？他看着相貌堂堂，竟然会耍无赖？

    当初是他同意解除协议的，现在倒好，又指责她匆忙解除了？

    叶悠悠缓缓趴在桌子上，她将自己的脑袋完全埋在胳膊窝里。

    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不是傻子。

    信上说的很明白。

    南宫青青不会再回来了。

    他确实另有身份，他甚至还有部下。

    一年协议到期后，他会派人送来和离书，她在丹熏境再嫁，便与他无关。

    而若是她想要离开丹熏境，他给他一个机会，让她……

    等等……

    离开丹熏境。

    叶悠悠忽而喘不上气起来。

    一种窒息，或者说一种诱惑，让她有些茫然失措。

    南宫青野说的意思，是什么？

    她离开丹熏境，她能去哪里？

    这里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怎么可能离开丹熏境？

    草族在这里，爹娘在哪里，她要成家也在这里，她的小生意也刚在这里扎根。

    她是一株小草，她的根生长在这里。

    她要怎么离开丹熏境？

    她离开丹熏境，一个拥有废丹的小精怪，她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这些年来，丹熏境的精怪为何甚少离开。

    一是因为他们祖祖辈辈生长在这里，想要离开，就是一无所有，无根浮萍，随时可能命丧远方。

    上面每多上一重天，对于他们来说，便是一道劫难，想要活下去，极为艰难。

    二是因着天界森严的等级制度，仅仅凭借一厢情愿便想多上一重天，基本上是做梦。

    下九天的精怪呆在下九天，有天界归墟境派下来的上神担任城主管辖，在丹熏境安居乐业，想要上去，就得有匹配的实力，亦或者理由。

    叶悠悠是一个灵力低微的草精，想要再往上晋级，哪怕去第八重天，只有修为天赋、家世地位、以及各种恩典才可以。

    比如说叶悠悠此次帮助都广野城主，城主亦是只会给她灵石奖赏，而不会将她提到中几天，亦或者上九天。

    至于叶悠悠心心念念的天界书院，更是做梦之谈。

    南宫青青说的让她离开这里，定然是有底气的。

    他虽然离开了，却给她指了另外一条路。

    叶悠悠如果胆怯退缩，那么这条路过期不候，如果她想要逃离，那么这条路，便为她展开。

    她抱着自己仅剩的一只战神娃娃，软软的娃娃被她捏的很紧、很紧。

    如影随形的窒息与痛苦让她无法呼吸，她痛苦纠结，却只能停留在方寸之地。

    一股淡淡的野心，在她的心底萌发，长大。

    如果、如果能逃离这囚笼……

    ——她为什么，不能离开呢？

    自能成羽翼，何必仰云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