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姜南离在符咒的帮助下轻易地进入了十方鬼城。

    十方鬼城同她上?一次来,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幽深昏暗的街道，和形态可怖的恶鬼妖异。

    柳时雨借给姜南离的符咒,可以暂时遮掩住姜南离的气息。

    姜南离站在十方鬼城的入口,她抬眸看向?视野尽头巨大的相柳雕像。

    那团恶在滋养自己的灵眼被封后,最好的选择便是?回到本体所在的地方休养生?息。

    那么，相柳雕像下,就?是?最好的藏身地。

    而梁弋,也极有可能被那团恶带到了那里。

    然而，在姜南离对相柳有限的了解中?,十方鬼城城主相柳,已经很多年没有露过面了。

    思索片刻,姜南离决定先去找鸣蛇和朱厌。

    比起她这个外来者，生?活在十方鬼城的朱厌或许更有可能找到相柳所在的地方。

    朱厌的那间宅子大门紧闭着，从外面看,谁也想?不到里面住着的是?一只恶名?在外的凶兽。

    “姜……姜南离？”朱厌的声音从姜南离头顶响起。

    她抬头去看,朱厌用尾巴勾在从院子里伸到院外的树枝上?，他藏身于繁茂的树叶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你怎么会在这儿？”朱厌动作?灵活地从树丫上?跳了下来，停在了姜南离面前,他灵活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你……你……”

    朱厌你了半天，才说出了一个完整的句子,“你找齐龙骨了？”

    说着,朱厌便上?下打量起姜南离来,像是?想?要从她身上?找到龙骨的痕迹一样。

    姜南离摇了摇头，“还差最后一片残骸,只是?梁弋被从相柳身上?剥离下的恶带走了，我得先找到他。”

    朱厌消化着姜南离的话。

    “就?差一片残骸了？！”朱厌有些咋舌道，“距离你们上?次离开?鬼城，也没有多久……”

    正说着，朱厌才恍然想?起姜南离的后半截话，“梁弋被带走了？被什么带走了？”

    “相柳身上?剥离下来的恶？相柳身上?剥离下来的恶！”朱厌并不需要姜南离回答他，他有些一惊一乍道，“你们遇到了相柳身上?剥离下来的恶？！”

    “是?。”姜南离并没有隐瞒。“上?一块龙骨残骸的所有者要我帮他封印灵眼才会将龙骨交还给我。”

    “而那一处灵眼，滋养出了那团恶。”姜南离眼眸微垂，“虽然最后我们封印住了灵眼，但是?那团恶逃走了……带着梁弋一起。”

    朱厌的眼珠子转得更快了，他抬起一只手，搔了搔脑袋上?的那一撮翘起的毛，“相柳大人……”

    姜南离打断了朱厌的话，她抬起眼睛，看向?面前稍显有些担忧的朱厌，“朱厌，我想?知?道相柳现?在身处哪里，恶会往他所在的地方去，梁弋一定也被带到了那里。”

    “相柳大人的确在不久前出现?过一次。”朱厌看向?面前的女人，他的眼珠子不再四下乱转，而是?有些安静地望向?姜南离，“可是?，也只有那一次，后面，仍旧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相柳大人闭关的地方，没有人能轻易靠近的……”

    “如?果梁弋真的遇上?了相柳大人……”朱厌顿了顿，他看向?面前的人，小?声道，“你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姜南离蓦然抬头看向?了朱厌。

    朱厌的目光有些躲闪，不知?为何，他有些不敢同面前的人对视。

    只是?，姜南离很快移开?了视线，她转过头，看向?视野尽头的相柳雕像。

    “朱厌，请你告诉我该如?何找到相柳的闭关地。”姜南离道，“既然是?九死一生?，那我也要见到梁弋的尸体，才能放弃那一生?的希望。我不能，让他不明?不白?，无人知?晓地陷于黑暗之中?。”

    朱厌看着面前的姜南离。

    他突然想?到了离开?了很久的鸣蛇。

    上?次，鸣蛇得知?白?龙还有机会救活后，便一头扎进了十方鬼城的禁地。

    那是?一片混沌无序的空间，鸣蛇一去，很有可能就?回不来，可她仍旧是?毅然决然地去了。

    朱厌缓缓转动着眼珠子，他不明?白?为什么鸣蛇和姜南离身上?出现?了同样的，让他不解的情绪，可那情绪让他好奇。

    朱厌不明?白?，是?什么样的情绪，可以让一个人或是?妖，为了旁的人，可以置自己的生?命于不顾。

    “相柳大人闭关的地方，是?他创造出来的小?空间。”朱厌转身，往院子里走了过去，“前两天，相柳大人出来的那一回，十方鬼城有一件怪事儿。”

    姜南离跟在朱厌背后，她看见朱厌蹲下身，在榕树根旁刨翻着土，像是?要把什么挖出来一样。

    “有一个普通人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鬼城里。相柳大人出现?，把那个人带走了。”朱厌说起来平平淡淡，可是?想?也知?道，一个普通人出现?在鬼城里，会被多少恶鬼妖异觊觎。

    “我那天就?在现?场，你也知?道，我最喜欢凑热闹。”朱厌终于从榕树下挖出了一个耳环。

    耳环是?孔雀羽的样式，上?面挂着土，看上?去，有些狼狈，“这是?那个人类掉下来的东西，你带着它，应该就?能找到那个人。”

    朱厌将手中?的耳环递向?姜南离。

    见姜南离接过了手中?孔雀羽样式的耳环，朱厌又补充道，“如?果那个人类没有被相柳大人吃掉的话，你用寻人咒就?可以找到他们所在的地方。”

    “多谢。”姜南离把那个耳环收进了口袋，她对着朱厌轻轻点了点头，“救出梁弋后，我很快会找齐龙骨，到那时，我就?会履行承诺，把龙骨交还给鸣蛇。”

    朱厌摆了摆手，他像是?想?要说什么，可是?几番张口，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深深看了姜南离一眼，而后道了一声保重。

    姜南离不再同朱厌寒暄，她在孔雀样式的耳环上?施了咒术，而后循着那轻轻颤动着的耳环，朝着相柳和那个普通人类所在的地方而去。

    耳环所指引的方向?，正是?相柳的巨大雕像。

    姜南离遮掩身形，避开?妖异恶鬼，绕到了高大雕像的下方。

    相柳的雕像不知?是?由什么石头雕刻而成的，底色是?黑色，上?面却又有星星点点的光。

    姜南离绕着相柳的雕像缓步走动着。

    随着她的行进，耳环上?的寻人咒给予的反馈越来越明?显。

    姜南离停了下来，她手中?旁的耳环，几乎要震碎，就?是?这里。

    面前的石块和别?的地方没什么不同，姜南离抬手按上?去，同样没有什么不同。

    姜南离微微蹙眉，正当她有些一筹莫展的时候，被她握在手掌当中?的耳环突然从她掌心当中?挣脱，耳环划破了姜南离的掌心，有鲜血沾在了孔雀尾羽上?。

    那耳环猛地从姜南离手中?抽离，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有半截耳环没入了面前的雕像当中?。

    姜南离眼睛瞪大两分，她伸出手，想?要抓住耳环的末端，却抓了个空。

    姜南离被划破的掌心撞在了雕像上?方，刚刚还是?坚硬无比的石块此时却变得柔软，姜南离整个人凹陷进去。

    身体被包裹后，整个人被一股力?往前推搡着。

    姜南离打了个趔趄，才站稳了身形，在她之前钻进雕像的耳环落在了草地上?，安安静静地停在了姜南离脚边。

    姜南离弯腰捡起了那个耳环，她抬起头，打量着四周。

    这里看起来，太不像十方鬼城了。

    十方鬼城虽和人类城市相似，可它的底色却是?黑灰的，置身其中?，便能感受到死亡与?绝望。

    可是?这里却是?不同，姜南离微微眯眼，在她的世界里，都?少见风景这样秀丽的地方。

    水清草绿天蓝。

    不知?名?的小?鸟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

    姜南离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兀自握紧了骨鞭。

    这一块地方，虽说风景优美，令人心神放松，可不管怎么样，都?是?属于凶神相柳的地盘，姜南离不敢放松一丝警惕。

    小?黑猫跟着姜南离进到了相柳的这一方空间。

    它似乎感受到了相柳的存在，血脉的压制让小?黑猫的身子轻轻颤抖着，身上?的毛也都?炸起，显得这只猫都?圆滚滚的。

    但是?，小?黑猫似乎也是?知?道，他们这一趟，是?为了找到梁弋。

    所以，即便小?黑猫看起来爬极了，仍旧在地上?爬嗅着，往着一个方向?俯身向?前。

    姜南离跟在小?黑猫身后，一人一猫不知?走了多久，总算见到了一条溪流。

    姜南离停了下来，她弯下腰，掬起一捧水。

    冰凉的溪水撞在脸上?，姜南离清醒了一些，她抱起小?黑猫，继续往前走去。

    原本平坦的草原上?，终于出现?了别?的东西。

    那是?看上?去，有些老旧的房子。

    木头房子外围着一圈篱笆。

    篱笆上?爬满了各色的花，姜南离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间木头房子。

    院子里，挂着衣服，有人在这里住着。

    姜南离眸光微凝，应该是?朱厌所说的，那个不知?为何会出现?在鬼城的普通人类。

    姜南离躲在篱笆后方，小?心翼翼地往靠近房子的地方靠近着。

    有声音响起，听不太清楚，只能隐约听出是?个女声。

    姜南离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篱笆中?间的木门，走进了院子，院子里的地看起来是?新犁过的，有绿叶菜冒出了新芽。

    屋子里的人并没有察觉到姜南离的靠近，直到姜南离停在了窗边，里面的人仍旧没有发现?。

    梁弋的眼睛之前虽能看见模糊的影像，却也仍旧是?模糊的。

    他并不知?道温叙是?怎么想?的，竟是?又将他带了回去，连着三天都?给他上?药。

    正是?拆药的时候。

    温叙的纱布裹得极紧，光靠梁弋自己很难解开?，所以每天都?是?温叙帮着梁弋拆纱布。

    “今天应该就?能完全看清了。”温叙将面前人脑袋上?的纱布一层一层地揭开?，“虽说我觉得离开?这儿很危险，但我还是?会送你出去的。”

    “多谢。”梁弋用一旁沾过水的帕子一点一点擦过微凉的眼皮，将眼皮上?残留的药汁擦干净。“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

    梁弋的话尚未说完，便听到窗边传来声响。

    温叙的注意力?被窗边传来的动静吸引，她转头看过去，有些不解道，“不应该啊，相柳应该不在才对，难道失灵了？”

    温叙的方向?看向?窗边时，视野里都?是?翠绿的枝条，梁弋的位置却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姜南离站在窗边，沉默地看向?自己。

    “阿离！”梁弋猛地站起身，险些撞翻面前的桌子。

    温叙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慌忙抬手去扶他，“你怎么了？”

    梁弋缓过神，他难掩嘴角的笑意，“阿离来找我了。”

    温叙动了两步，这才看见了站在窗边的姜南离，从梁弋的话里，温叙知?道，面前这个长相美艳的女人，就?是?梁弋不离口的阿离。

    温叙眼睛亮了亮，她对着姜南离摆了摆手，然而下一刻，她带着笑的脸却凝固住了。

    “快走，快走。”温叙慌忙转身。

    梁弋早就?出了屋子，他走到了姜南离面前，“阿离，我……”

    话没说完，小?黑猫便已经从姜南离肩膀上?跳到了梁弋身上?。

    梁弋的嘴角高高翘起，他看向?姜南离，“我没事。”

    许是?姜南离的表情太过严肃，梁弋下意识道。

    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刚刚还在屋子里的温叙突然冲了出来，“快，我送你们离开?。”

    温叙看上?去有些慌乱，她手里握着一大把符咒，视线在姜南离和梁弋身上?来回转悠着，“再不走就?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温叙说得笃定，姜南离转眸看向?她，眼底有一丝探究。

    只是?，温叙脸色真挚，表情无辜，看上?去的确是?个普通人。

    “多谢你救了梁弋。”姜南离开?口道，“你是?被凶神相柳困在这里吗？我可以带你一起离开?。”

    温叙微微一愣，她自然想?要离开?，只是?……

    “不，不了。”温叙打了个寒战，她连连摆手道，“我送你们离开?就?行了。”

    说着，温叙将手中?的符咒往姜南离手中?塞，“你们快走吧，被相柳撞见，该出大事儿了。”

    姜南离闻言没再推辞，她抬手，接过了温叙手中?的符咒。

    见姜南离仍旧看着自己，温叙继续道，“放心吧，那条蛇不知?道为什么，并不伤害我，还好吃好喝地养着我——”

    温叙话音一转，“我在这儿，死是?死不了的，如?果可以，你们可以托朋友送些书来吗？我一个人在这儿，什么都?好，就?是?太无聊了。”

    “只要送到鬼城就?行了。”温叙忙补充道。

    送些东西进十方鬼城并不是?什么难事，姜南离应了下来。

    而温叙又开?口催促他们快些离开?，姜南离和梁弋不再拖延，他们利用符咒，离开?了十方鬼城。

    看着离开?的两个人，温叙松了一口气，萦绕在心口的，那团不好的预感也渐渐散去。

    姜南离和梁弋回到了西乡口无尽的黄沙里。

    踩在西乡口的地上?，姜南离悬起的那颗心，才松了些。

    梁弋也松了一口气，他抬眸看向?姜南离，“阿离，你在不高兴？”

    “没有。”姜南离声音稍显冷硬，她转过身，没有看梁弋，“龙骨我已经拿到了，只剩最后一块就?能找全了。”

    “好。”梁弋应了一声，他跟上?了姜南离的步子，可姜南离看上?去十分抗拒自己，背影都?有些僵硬。

    “阿离，你为什么不高兴？”梁弋三两步追上?了姜南离，他抬手，抓住了姜南离的手腕。

    姜南离缓缓吐出一口气，她转过头，看向?梁弋，“你知?不知?道，你只差一步就?死了。”

    “如?果不是?在相柳创造的空间里有那个叫温叙的小?姑娘，我这一趟就?是?替你收尸你明?不明?白?？”姜南离抬眸看向?梁弋，她眼尾泛红，隐隐挂泪。

    那个叫温叙的小?姑娘，虽是?个普通人，可是?看上?去，在相柳的地盘过得游刃有余。

    如?果不是?恰好遇上?了温叙，姜南离便是?光这样想?，便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风有些呛人，“梁弋！”

    姜南离低喝一声。

    可是?，只是?叫出了梁弋的名?字，别?的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梁弋垂眸看着面前的人，攥着对方手腕的手，松了两分力?，转为轻轻拉着。

    姜南离就?那样睁着眼，抬眸看向?梁弋。

    两人在黄沙漫漫中?无言对视。

    “抱歉。”梁弋抬手，把姜南离抱进了怀里，“我只是?不想?错过半点机会。”

    每一个，有可能让姜南离活下来的机会，梁弋都?不想?错过。

    因为梁弋不知?道，当时姜涵海口中?唯一的变数，是?不是?指这次。

    梁弋的眼睛微微垂着，他环抱着姜南离，一只手轻轻拍着姜南离的背，“我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了吗？我没事儿。”

    姜南离没有说话，她的眼睛抵在梁弋的肩上?。

    梁弋觉得自己肩膀上?，有一些凉。

    “阿离，我知?道，你是?怕我就?这样死了。”梁弋话音微顿，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阿离，你看。你怕我死，所以现?在见到我会愤怒，会后怕。”

    “可是?我却每时每分，都?在想?着你可能很快会死这件事。”

    “我每一次睁眼，都?会想?起我即将失去你了，所以，我只能抓住每一个机会，每一个有可能改变你命运的机会。”

    “方雷文柏说我九死一生?。”梁弋轻声道，“我现?在，活生?生?好端端地站在你的面前了。”

    “所以阿离，你也会九死一生?。”梁弋缓缓闭上?眼，他低下头，把姜南离抱得更紧了一些，“所以，到了那天的时候，请一定记得，我一定会把你带出来。”

    “就?像今天，你把我从鬼城带出来一样。”

    茫茫的黄沙当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两个人靠在一起，像是?黄沙地里生?长出来的雕像，久久没有别?的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南离同梁弋回到了绿洲当中?。

    方雷文柏也不知?是?怎么拖着受伤的身躯回到民宿的，他见到姜南离和梁弋时，眼底有一丝讶然。

    “你找到他了。”方雷文柏怅然道，只是?很快又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我答应过你，会将这些鬼手关进姜家鬼窟里。”姜南离开?口道，“你既然将龙骨残片还给了我，那我便来履行承诺。”

    方雷文柏面色已经入场，他抬眸看向?姜南离，“好，我已经选好了地点，就?在上?回你们见到我投影的山洞里，我会在那里聚集所有的怪物，而你只需在那里打开?姜家鬼窟的入口，我就?能把它们都?赶紧去。”

    方雷文柏说得轻巧。

    可是?，姜家鬼窟的门却不是?说开?就?可以开?的。

    只不过，原本的姜南离做不到，却不代表现?在的姜南离做不到。

    现?在，大部分的龙骨都?在姜南离身边，能给予姜南离极大的力?量，即便不能稳定地开?启鬼窟大门，维持一小?段时间却是?不难。

    姜南离应了下来。

    方雷文柏带着他们，从一个暗门走向?地下。

    甬道黝黑，每隔上?百十来米才有一个微弱的光源。

    不知?走了多久，三人耳边传来沙沙声。

    那沙沙声十分熟悉，正是?流沙滚动时碰撞发出的声音。

    四周陡然变得开?阔。

    三人回到了上?一回同方雷文柏初见的地方。

    骨头山又变回了先前没有经历火烧的样子。

    方雷文柏盘腿在骨头山前坐了下来。

    “上?一次，我虽是?幻影见你们，却是?用分出来的魂魄在骨头山中?，想?要寻找到这些无辜之人残存的痕迹，只可惜……”方雷文柏叹了一口气。

    “已经一丝都?没有了，他们彻底被异化成了这样的怪物，就?连为他们念经诵咒，也没有半点用处。”

    姜南离抬眸看向?面前的骨头山，她没有说话。

    而方雷文柏也调整过来，他抬手，开?始引来那些鬼手。

    姜南离往右半步，她抬手念诀，骨鞭破开?一处裂隙。

    姜南离伸出手，将那一处裂隙撕得更大了一些。“打开?了。”姜南离沉声道。

    “来了！”方雷文柏猛然睁眼，他双掌拍地，四周流沙的速度愈发快了，无数干瘪的手臂从中?爬了出来，朝着姜南离的方向?爬了过去。

    方雷文柏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他用尽所有的心神，控制着源源不断的干瘪手臂，让它们爬进了那条黑色的裂隙。

    裂隙当中?有风吹来出来，带着腥味。

    那些断手密密麻麻地堆叠在一起，像是?蚁群的迁徙。

    姜南离手中?的骨鞭撑着裂隙，她腰上?坠着的圆形残片也一下一下轻撞着她的腰。

    不知?过去了多久，断手终于变少。

    直至最后几只。

    在最后一只断手爬进裂隙的同时，方雷文柏歪头吐出一口鲜血，身子向?一侧歪倒过去。

    失去控制的断手登时扭着头想?要冲出裂隙。

    姜南离眼疾手快抽出了骨鞭，裂隙在那一瞬间合拢，他们几乎能看见面前的空气轻轻涌动着，像是?里面有什么正要撞出来一样。

    那样的诡谲也只是?一瞬的事情。

    鬼窟闭笼后，便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封闭空间，只要姜南离之后的事□□成，便再也不会有人打开?鬼窟了，这些深埋在黄沙之下的怪物，也再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姜南离收回骨鞭，她抬眸看向?面前的骨头山。

    已经没有魂魄存在了，姜南离无法替惨死在黄沙之中?的人渡魂。

    她眼底闪过一丝悲悯，姜南离低下头，捻出一道火诀。

    泛着蓝光的火焰从姜南离的手掌当中?滑落。

    火焰腾一下包裹住了所有的骨头。

    方雷文柏见状，重新稳住了神情，他闭上?眼，替那些惨死连魂魄都?没能留下的人念经诵咒。

    大火尽，白?骨倾。

    方雷文柏张开?眼，他抬眸看了眼流速变得更快，开?始缓缓渗过结界往他们所处的地方灌进来的流沙，“我们走吧，这些流沙马上?就?要填满所有的空隙了。”

    从此，西乡口的黄沙下方，再也没有流沙流淌，也不再有怪物奔袭于黑夜。

    游子得以归乡，再不会有人葬身沙漠之上?。

    最后一块流落在外的龙骨，在帕镇。

    姜南离垂眸看着手里的圆形残片，指腹顺着残片上?方繁复的花纹轻轻摩挲着。

    她已经收到了姜淮一传来的信。

    所有同他们有关的姜家人，都?被姜淮一聚集，带到了帕镇。

    于姜南离而言，所有的事情从帕镇而起，那么，也该在帕镇结束。

    只是?……

    姜南离收起了手中?的圆形残片，她去过帕镇很多次，上?一次，甚至在帕镇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残缺龙骨的存在。

    不知?是?不是?神经过于紧绷，姜南离竟是?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梁弋将车停在了营地，人并不在车里。

    姜南离坐直了身子，脖子处的骨头轻轻扭动着，发出咔咔的声响。

    有人影在车边走来走去。

    姜南离伸手推开?了车门，外面的人听到车门被打开?的动静，纷纷转头看向?她。

    穿着黑色套装的人。

    姜南离微微蹙眉，这些人，她是?见过的，跟在帕镇土皇帝，陈四身边的人，就?是?这样一副奇怪的打扮。

    这些……是?陈四的人。

    姜南离抬眸去看。

    这是?在澜沧江边的房车营地，已经快要到帕镇了。

    那些穿着统一衣服的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姜南离。

    姜南离转身看向?他们，眸光轻闪。

    许是?叫姜南离盯得有些不自在，其中?一个人走上?前来，硬着头皮道，“梁先生?被四哥请去喝茶了，四哥说，等姜小?姐睡醒了，也一起去。”

    好一个请去喝茶。

    姜南离笑了一声，她往前走了两步，“带路。”

    那人连连点头，转过身，领着姜南离朝着营地另一侧走了过去。

    那是?个大型的房车。

    四五个戴着墨镜的人守在车外，见人领着姜南离过来了，有人抬手敲了敲房车的门，“四哥，人来了。”

    房车门被人打开?。

    陈四那张肿胀的脸出现?在了姜南离面前，他脖子上?，仍旧挂着粗粗的金链子，见到姜南离，脸上?挤出一个笑。

    脸颊上?的肉挤在一起，在陈四的眼角，鼻翼，嘴角，挤出了深深的褶皱。

    “姜小?姐，快上?来喝茶。”

    姜南离的视线越过陈四，落在了车里的梁弋上?。

    梁弋对着姜南离递来一个视线，表明?自己并没有什么事儿。

    姜南离这才看向?陈四。

    陈四脸上?依旧堆着笑，他侧过身，伸出一只手，作?出了请的姿势。

    姜南离看着面前的陈四，没说话，也没有动。

    面前的人，有些奇怪。

    单看他的嘴巴，是?上?扬在笑的，可是?那双眼睛，却是?向?下耷拉着，像是?在哭。

    两者合在一起，就?变得怪异不已。

    姜南离收回视线，抬脚走上?了房车，她在梁弋身边坐了下来。

    梁弋在姜南离坐下来的时候，微微偏头凑了过去，看起来，像是?伸手拦住了她的肩。

    梁弋凑近了姜南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耳语道，“这人不是?陈四。”

    姜南离面上?没什么变化，站在房车门口的陈四正转过身，他关上?了车门，有些肥硕的身子挤进了对面的沙发里。

    陈四将水杯往姜南离面前推了推，“我知?道姜小?姐，是?个能人。”

    姜南离的视线落到水杯上?，又落回了陈四身上?。

    陈四的嘴巴上?下动着，说出一句又一句的话，可是?那双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看着姜南离，里面像是?装满了惊慌，恐惧。

    “我也知?道，姜小?姐，能将人的魂魄拘在铜钱当中?，所以，我想?同姜小?姐讨一个人的魂魄。”

    听到这儿，姜南离明?白?了梁弋那句不是?陈四是?什么意思。

    “好久不见啊，姜泓卓。”姜南离打断了陈四，或者说，姜泓卓的话。

    见自己的真实身份被姜南离戳破，姜泓卓看不出有什么神情的变化，只有那双眼睛看起来有些难过。

    “姜南离，既然你猜到了我的身份，那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了。”姜泓卓坐直了身子，他显然还不适应陈四这副肥胖的身躯，他说上?两句话，便要停下来喘一喘气。

    姜泓卓伸手，拽了拽脖子上?有些重的金链子。“姜南离，现?在我们都?是?替先祖办事儿，那么以前的事情，我们就?一笔勾销。”

    姜泓卓看向?姜南离和手放在姜南离肩膀上?的梁弋，“你把姜娥的魂魄还给我，我就?不追究你抓走姜娥的事儿，你也不再提我想?让你的人同姜娥结亲的事儿。”

    “咱们化干戈为玉帛，老老实实地替他们办事儿。”

    姜南离笑了一声，她抬眼看向?姜泓卓，“恐怕不行。”

    姜泓卓脸色微变，他看向?姜南离，死死握住了面前的茶杯，粗胖的指头发白?发紫，“姜南离，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姜娥的魂魄，已经还不了了。”姜南离缓缓站起身，她自上?而下看向?面前的人，丝毫不像当时在十方界时，处处受到姜泓卓钳制的样子。

    姜泓卓腾一下站起身，陈四这副身体的肚子却又卡在了桌子上?，看上?去有些狼狈。

    姜南离嗤笑一声，“姜泓卓，我见过你的画像。虽算不上?丰神俊朗，却也不像现?在这样狼狈。”

    “难不成，你也要姜娥像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占一个别?人的身子，和另一个魂魄共用一个身躯。”姜南离看向?姜泓卓，她长睫卷翘，音色淡淡，“我已经渡了姜娥的魂，她用不着像你这样了。”

    姜泓卓脸上?的肥肉颤抖着，不知?是?不是?情绪太过激动，那双还由陈四自己控制着的眼睛，竟是?一点点染上?了愤怒的神色。

    “姜南离！”姜泓卓声音里带着颤音，看起来，陈四那副肥胖的身子要炸开?来了。“我要杀了你！”

    你字已然破音沙哑。

    “走！”姜南离对着梁弋道。

    梁弋动作?极快，他站起身，猛地退开?了房车的门，在姜南离跟着他离开?房车后，又重重关上?了房车的门。

    守在门外的，属于陈四的手下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房车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姜泓卓扭曲的声音在房车里响起，“给我拦住他们！”

    外面的人并不知?道里面那个，虽是?陈四的身体，却已经不是?陈四的芯儿了。

    听到姜泓卓的声音，便一点点朝着姜南离和梁弋靠近。

    这些人里都?是?普通人，虽跟着陈四，算不上?什么好人，却也不见得是?该死的坏人，姜南离并不想?对他们下手。

    见状，姜南离低喝一声，“你们看看清楚，里面那个，还是?不是?自己的老大陈四！”

    话音未落，姜南离手中?骨鞭已经甩了出去。

    骨鞭径直穿过房车，竟是?在铁板上?开?了一个口子。

    骨鞭绕着房车车门转了几圈，将车门牢牢锁住。

    里面，姜泓卓藏在陈四的身体里，并不能打开?被骨鞭捆住的车门，他只能不断膨胀起身躯，将房车一点点顶地变形。

    外面的普通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

    眼瞧着面前的铁皮车竟是?被一点点挤压变形，动作?都?变得迟疑起来。

    也不知?是?谁先拔腿跑的，总归是?接二连三跑了个干净。

    等无关的人都?离开?了，姜南离才猛地拔出骨鞭，带得房车车门也掉在了地上?，发出轰然声响。

    房车里的姜泓卓像是?猛兽一样冲了出来。

    数道符咒被他双手排出，直直飞向?姜南离。

    姜南离手中?骨鞭似是?长了眼睛，将那几道符咒抽偏，符咒落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爆裂开?来。

    土石被炸得乱飞。

    姜泓卓大口喘着粗气，他想?要像在十方界时一样，变大身形，却又受制于如?今的这幅身躯。

    他只能用符咒攻击。

    可是?，姜南离身形灵敏，符咒根本沾不到她的身。

    姜南离挺身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眼底嘲讽之意几乎要溢出来了。

    姜泓卓既羞又恼，还有因为姜娥魂魄已被渡化的愤怒，面皮涨得通红发紫，嘴唇哆嗦着，竟是?说不出话来。

    姜南离又笑一声，“姜泓卓，你瞧瞧，你求的就?是?今天这副模样吗？要我说，你不如?灰飞烟灭算了，总好过在这样一副躯壳当中?——”

    姜南离眼尾微翘，她看着姜泓卓，一字一顿，“姜泓卓，只要你还有一分脑子，便不会不知?道，你用如?今这个身体，根本碰不到我的一根指头吧？”

    姜泓卓气得眼球都?凸出来了，他死死盯着姜南离，下一刻，只见他从后腰拔出一柄利刃。

    利刃划破手掌，有血涌出，只是?那血却是?黑色的。

    “姜南离。”姜泓卓的声音沙哑难听，“今天，就?算我拼了不要这副躯壳，也要杀了你为小?娥报仇！”

    只见姜泓卓划破的手掌有无数黑色液体淌出。

    姜南离眸光微凝，她转头看向?梁弋，“就?是?现?在。”

    梁弋会意，手持横刀，朝着姜泓卓站的地方快步而去。

    姜泓卓目光微变，他察觉到了姜南离和梁弋的意图，想?要抽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梁弋手起刀落，竟是?生?生?斩断了和手掌连着的黑色液体。

    陈四的身体也被梁弋扑倒，向?后飞出去很远的一段距离。

    地上?已经积蓄了很大一摊黑色的液体。

    陈四被梁弋扑倒在地，天旋地转间，他哭喊出声，“救救我，救救我。”

    陈四的魂魄重新占据了这具身子。

    而地上?的黑色液体，则是?一点一点地抬头，竟是?凝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人形上?方不断有液体淌落，又从脚边和整个身体融为一体。

    姜南离执鞭看向?姜泓卓，声音淡淡，“带他走。”

    这一句，是?同梁弋说的。

    梁弋抓着陈四的胳膊，将人半拖半拽着远离了房车。

    姜泓卓的声音响起，“你同我说那些话，故意激怒我，就?是?为了救那个人。”

    “姜南离，我们才是?同类，你却屡次为了这些蝼蚁，同自己人为敌！”

    “同类？”姜南离笑，她笑起来时，眉眼舒展，像是?世上?最艳丽的花，“蝼蚁？”

    “姜泓卓，你才是?那个该被人一脚踩死的蝼蚁。”

    姜南离提鞭上?前。

    姜泓卓黑色的身躯一点点变大，他并不躲闪，反倒是?迎了上?去。

    黑色的液体凝出鬼爪，鬼爪朝着姜南离心口的方向?伸去，就?在快要触碰到姜南离的时候，鬼爪陡然变得坚硬无比。

    “姜南离，你为了救一个普通人，不惜激得我离开?束缚自己手脚的身体。”姜泓卓的声音在姜南离耳边响起，“希望你死时，不要后悔。”

    姜南离眼眸一暗，几乎是?在那鬼爪没入胸膛时，手中?的骨鞭也狠狠刺进了姜泓卓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