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打小报告

    早上, 沈姣姣起床，倒了?半搪瓷盆的凉水，再兑了?暖壶里的热水, 用温水洗漱, 洗漱完穿上她的棉猴大衣, 又?倒了?一搪瓷缸子的热水慢慢喝着。

    等她喝完, 章晓涵和谭颖也收拾好了?，三?人?背上书包就去上课了?。

    王红梅昨晚没睡好，今早也起晚了?。

    等沈姣姣三?人?去上课了?, 她才匆匆忙忙地爬起来，到洗手池边洗漱, 一开?水龙头，哗啦啦的凉水冲出来，她用手掬了?一捧洗脸，顿时冷得打了?个哆嗦。

    好不?容易耐着冷洗漱完，一晚上没喝水的渴意涌上心头，王红梅拧开?自己的铝制水壶，仰头往嘴里倒了?倒, 一滴没有。

    她舔了?舔干涸的唇角, 想找放在墙角的沈姣姣三?人?的暖壶，可一瞅, 只看到一个上了?锁的大竹箱。

    没办法, 只好忍着渴去上课。

    可她起得晚, 又?折腾了?好一会，等去上课的时候已经迟到五分钟了?, 只得忍受着专业课老师的不?满以及同学齐刷刷望着她的目光落了?座。

    好不?容易下了?课，她才拿着自己的水壶跑到教室外的水房打了?一壶热水, 咕咚咕咚喝下去，顿时觉得好受很多。

    王红梅回?到座位上，黄丹看了?她一眼，道，“你今天?怎么迟到了?。”

    “别提了?。”王红梅摆摆手，“对了?，你今天?能不?能借我暖壶和搪瓷盆。”

    说到这个，黄丹就不?乐意了?，她目光游移，“嗯……这个……你知道我也要用……实在是没有多的借你了?。”

    王红梅拉着她的手哀求道，“丹丹，你就帮帮我吧。”

    黄丹到底受了?她一点小恩小惠，还是语重心长地拍拍她的手，“红梅，要不?你也买一个暖壶和搪瓷盆吧，马上要到冬天?了?，这些东西必不?可少。”

    王红梅撇撇嘴，“我要能买我早买了?，你当我跟你们?一样啊，一个个的，家里那么有钱，我下了?课都还要勤工俭学呢。”

    她说这话，黄丹委实有点不?爱听了?，“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一人?一个搪瓷盆一个暖壶，安排的好好的，再说了?，你一个月也没少挣，又?有国家补贴，又?有勤工俭学赚的钱，我怕是手头都不?比你宽裕。”

    王红梅心虚地收回?手，“我这不?是要攒钱寄回?去给家里还在念书的弟弟妹妹嘛，你不?借就算了?，当我没说，亏我还把你当作?好朋友，没想到你和沈姣姣她们?三?个一样，那么小气。”

    被说小气，黄丹有些不?服气，加上上周，她一共借了?王红梅一个月的搪瓷盆和热水，这还叫小气？

    于是也冷冰冰的收回?手，“哦”了?一声，“那就不?借了?。”

    本以为黄丹会为了?面子妥协，没想到她突然这么硬，王红梅也做不?出拉下脸求她的举动。

    她心想，说不?定是这两天?天?气反常，过几天?说不?定天?气就暖和了?。

    再忍着用凉水洗漱几天?，等天?气暖了?，就熬过去了?。

    这时，上课铃也响了?，她只得将注意力都放回?了?课堂上，愈发专注地学习起来。

    上回?小考沈姣姣是全校文科第?一，也是她们?专业的第?一，而她只考了?系里第?五十八名?，不?过这也只能说明?沈姣姣基础扎实，她现在用功了?，等到了?期中考试，她肯定不?会再输给沈姣姣。

    王红梅和黄丹那边发生的事沈姣姣并不?知晓。

    课间时间，沈姣姣从书包里拿出一盒蛤蜊油，打开?蛤蜊壳，露出里面白色的膏体，用食指挖了?一勺，在掌心化开?，然后均匀地涂抹在脸上，又?挖了?一小勺，化开?后细细擦过手指，每个指缝都不?放过。

    早上起来她也抹了?一点，但是一路走来风都给吹掉了?，现在下了?课，就抽时间补上，免得脸上手上裂了?。

    蛤蜊油就半个掌心这么大，她一用就用掉了?三?分之一的量。

    偏偏她的一举一动极美，做起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着只有欣赏和享受。

    她涂抹的时候，旁边一圈的女生就艳羡地看着她。

    蛤蜊油可是奢侈品，要三?块钱一盒，谁要是有那么一盒，那是可以跟小姐妹炫耀好久的。

    有蛤蜊油的，也会相互之间比一比，谁的蛤蜊壳大，花纹漂亮。

    不?过也没有哪个像沈姣姣一样，用的好像不?要钱似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沈姣姣上周回?去，被宋毅塞了?满满一箱的冬季护肤品，其中蛤蜊油就有七八盒。

    沈姣姣也不?是小气抠搜不?舍得用的人?，宋毅给了?，她就大方的用。

    毕竟为了?省那点钱，吹裂了?手，多不?值得。

    坐在沈姣姣后面四五排位置的几个女生一边看着沈姣姣擦手，一边窃窃私语。

    其中一个短发的女生用铅笔捅了?捅前排扎了?马尾的女生，挤眉弄眼地挪耶道，“快看，女神又?在擦手了?。”

    女神是系里给沈姣姣取的外号，有些其他系的东大学生也这么叫，不?过沈姣姣本人?不?知道。

    马尾女生撇了?撇嘴，“你第?一次见啊，天?气一冷就开?始擦了?，都擦了?好几天?了?。”

    短发女生用羡慕的语气道，“这也太小布尔乔亚了?，要是我也买得起蛤蜊油就好了?，我的手一到冬天?就长冻疮。”

    闻言，马尾女生心底也酸酸的，“人?家跟我们?可不?一样，你瞧瞧她身上穿的棉猴大衣，皮靴子，都不?是寻常货色，用点蛤蜊油算什么。”

    系里关?于沈姣姣的风言风语一直不?少，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她的风评也说不?上好，平日里也只和同宿舍的章晓涵和谭颖往来，别人?跟她说话的时候都有些淡淡的，倒是有些人?觉得她高傲。

    但是谁都不?能否认，她漂亮的长相和出众的气质，以及洋气的穿着打扮，在系里，甚至在整个东大都是独一无二的。

    “那叫一点吗，你看才四天?不?到，她都用光两盒蛤蜊油了?。”短发女生道。

    马尾女生好奇地看她，“你怎么知道人?家用了?两盒。”

    短发女生撇撇嘴，“大小花纹都不?一样，能不?知道吗。”

    说到这，两人?也觉得有些无趣了?。

    毕竟蛤蜊油再好，那也不?是她们?的，她们?也没有那么奢侈地用蛤蜊油的底气。

    ***

    上了?一天?课，晚上大家吃完饭回?到宿舍。

    往常王红梅都是抢着第?一个去洗澡的，今天?她反常地坐在凳子上，脸色阴沉。

    403宿舍在沈姣姣的带领下都很用功，就连王红梅也不?例外，不?过她是属于被激的。

    所以熄灯的时间都比较晚，洗澡的时间也晚，不?过大家都有暖壶，所以不?在意这个。

    往往都是王红梅等黄丹洗好澡，借了?搪瓷盆回?来洗澡，然后沈姣姣和章晓涵还有谭颖再接着洗。

    可今天?是个例外，王红梅跟黄丹小小的闹翻了?，也没好意思再去找她借搪瓷盆借热水，只能打算着凑合用凉水洗澡。

    凉水洗澡肯定不?比热水舒服，王红梅犹豫再三?，拖啊拖，等到沈姣姣三?个都洗好澡出来，她才不?情不?愿地进去洗。

    刚一打开?水龙头，凉水溅射到身上，就受不?了?了?。

    晚上的气温跟早上的比还不?是一回?事，晚上比早上冷多了?。

    光是脱光了?衣服站在洗澡房，王红梅都觉得有冷风从窗缝门缝往里吹，吹得她起了?一阵一阵的鸡皮疙瘩。

    好不?容易才用上坟的心态洗好澡，出了?浴室一看，其他三?个人?都坐在座位上认真学习了?。

    王红梅一边牙齿打颤，一边拉开?了?凳子坐下，好一会才进入状态学习。

    到了?快熄灯的时候，章晓涵从暖壶里倒了?半搪瓷缸子的热水，打算喝完就上床睡觉。

    突然，眼前多了?一片黑影。

    王红梅紧紧攥着衣角，面色通红，“你、你借我点热水。”

    “你说什么？”章晓涵微微一愣。

    不?怪她听不?清，王红梅声音实在太小，就跟蚊子在耳边嗡嗡似的。

    王红梅紧闭双眼，扬声道，“我说，你借我点热水！”

    章晓涵：“你不?会忘了?你在辅导员面前是怎么说的吧，你真觉得我会这么好心借你热水？”

    王红梅抿抿下唇，“都是一个宿舍的，你要不?要这么绝情，我刚才已经耐着冷用凉水洗澡了?，现在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万一我感冒了?怎么办。”

    章晓涵仔细一瞧，她的嘴唇发白，像是真的被冷着了?，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嘟囔道，“算了?，你把水壶拿过来，我给你倒点，就一点啊。”

    她一向嘴硬心软，宿舍里跟王红梅吵得最多的是她，但是现在被哀求了?，心软的还是她。

    王红梅也是吃准了?她的性子，沈姣姣和谭颖谁也不?找，就找章晓涵。

    她刚喜出望外地把铝制水壶拿过来，就见一只手横伸出来，拦住了?章晓涵。

    “你别搭理?她，明?明?有钱却舍不?得买暖壶和搪瓷盆，就知道蹭别人?的，她现在这样也是自己作?的。”谭颖冷冷地道。

    403宿舍里，她是跟王红梅家境最相似的人?，也最看不?起她。

    看不?起的不?是她的家境，而是她的人?品。

    被打断了?，王红梅皱了?皱眉，“谭颖你多什么事啊，我是找章晓涵借热水，又?不?是找你。”

    谭颖看向章晓涵，“别借。”

    她和王红梅比，章晓涵肯定是偏向她，再说了?，章晓涵本来也没有那么坚定，当即道，“不?借了?不?借了?。”

    王红梅没办法，狠狠地瞪了?一眼谭颖，“不?借就不?借，我就不?信了?，不?喝你这一口热水会死不?成。”

    她赌了?气，直接上床。

    临睡前还在想，反正沪市的冬天?一向不?冷，说不?准不?用过两天?，明?天?的天?气就暖和了?。

    ***

    天?不?从王红梅愿，今年沪市的冬季不?仅来得早，而且温度一天?比一天?低。

    又?过了?两周，到了?十二月份，还下了?一场雨夹雪。

    沈姣姣都不?得不?在棉猴大衣里面套上一条毛线衣，更?遑论其他人?了?。

    王红梅把压箱底的衣服都拿了?出来，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脱，上身叠穿了?四件薄长袖，下身穿了?两条裤子，可还是觉得冷。

    连黄丹都看不?下去劝她，“你就买个搪瓷盆和暖壶吧，这天?气，再洗冷水要人?命的。”

    王红梅一边吸鼻涕，一边道，“知道了?，这就买。”

    她确实扛不?下去了?，灰溜溜地跑到供销社买了?搪瓷盆和暖壶，都是全新的，加上在黑市买的工业用品票，一共花了?十二块钱，比刚开?学在师兄师姐那买贵太多了?，可把她心疼的够呛。

    王红梅左手拿着搪瓷盆，右手拿着暖壶，推开?门，将两样东西粗暴地往地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

    宿舍里的其他三?人?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还有一个来月就要期中考试了?，分秒必争。

    王红梅见没得到回?应，也泄了?气，噔噔噔跑下楼打了?一壶热水，兑了?水洗澡，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心里也不?免懊恼，早些时候省那些钱干嘛。

    为了?买搪瓷盆和暖壶，她跑了?一天?了?，今天?也没心情学习了?，还不?到八点，就躺了?床。

    沈姣姣看完一章书，从书包里拿出早上收的卖发圈挣的钱，“晓涵，谭颖，来拿你们?的钱了?。”

    到了?冬天?，她顺应季节，推出了?几款绒草花，毛绒球的发圈，一样很受东大女生的喜爱，而且一个传一个，她这里的生意越来越好，这周比前两周赚的都多，翻了?倍，章晓涵和谭颖一人?能分到十二块。

    章晓涵数着票子，乐不?可支，“哈哈哈，这周发财了?。”

    谭颖也很开?心，下决心等攒够一百块，就寄回?家给她爸看腿，也能有余钱给小妹买两件新衣服穿。

    她们?算的开?心了?，上铺王红梅的眼睛红得滴血，她知道做发圈赚钱，但没想到这么赚，本以为一周六块钱已经是章晓涵和谭颖的巅峰了?，没想到这周她们?能挣十二块。

    那可是十二块钱啊！

    她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钱去买暖壶和搪瓷盆，是十二块钱，章晓涵和谭颖一周也挣了?十二块钱，同样是十二块钱，一个是花一个是挣。

    而且，连章晓涵和谭颖都能赚那么多，那拿大头的沈姣姣呢？

    她隐在被褥中，露出一只眼睛扫视着沈姣姣。

    沈姣姣正坐在凳子上，桌上摆满了?冬季护肤品，一桌子的瓶瓶罐罐，有五块钱一罐的雪花膏，三?块钱一盒的蛤蜊油，还有她从未见过的一种圆圆的蓝罐子，罐子封面是一副时尚女郎画报，看着精致又?时髦，一定价值不?菲。

    而沈姣姣本人?，正在用她那双芊芊玉手，这里抹一点雪花膏，那里抹一点蛤蜊油……

    王红梅伸出了?自己的手，眼前的十根手指，红紫得像萝卜一样，因为洗了?几周凉水，她久不?复发的冻疮又?重新长了?出来。

    她微微睁大眼睛，将目光移到章晓涵和谭颖身上，尤其是谭颖，她手上攥着钱，一脸兴奋。

    明?明?刚开?学的时候两人?的家境是差不?多的，为什么现在谭颖过得比她好，是因为扒上了?沈姣姣吗？

    王红梅闭上眼睛，努力不?去听床下的欢声笑?语，她的脑海里，全是那十二块钱，犹如心头被剜了?一块肉一般，生疼。

    隔天?，王红梅醒来的时候，眼里全是红血丝，红惨惨得，看着吓人?。

    她到了?课室，黄丹见了?她的眼睛，吓了?一跳，“你昨晚咋了?，没睡好？”

    王红梅“嗯”了?一声，顿了?顿道，“沈姣姣她们?在那分卖发圈的钱，闹腾了?一晚上，我没睡好。”

    她本意是挑起黄丹的嫉妒以及激起她的同情心，没想到黄丹却想到了?另一处。

    黄丹道，“我看每周都有不?少其他系的女生来找沈姣姣买发圈夹子，一个月能挣不?少吧？”又?道，“对了?，你不?是跟她们?是一个宿舍的嘛，这种赚钱的活她们?怎么不?带你。”

    黄丹是故意这么说的，她知道沈姣姣她们?跟王红梅关?系不?好，肯定不?会带上她，谁让王红梅买了?搪瓷盆和暖壶以后，跑到她宿舍炫耀。

    王红梅心底愈发酸涩，冷冷地道，“人?家三?个是小团体，怎么会带我。”

    只说了?这一句，就不?肯再多说了?。

    她扫过坐在前排的沈姣姣三?人?，垂下眼睑，不?知道想什么。

    下了?课，王红梅没有回?宿舍，而是破天?荒地去了?李辅导员的办公室。

    李辅导员见是她，脸上柔和了?几分，“红梅，有什么事吗？”

    王红梅怯懦地道，“老师，我来找你，是想说……”

    她把沈姣姣和章晓涵、谭颖做发圈夹子卖给其他系女生的事说了?一遍，重点放在了?一个月能赚老多钱上。

    王红梅说的义愤填膺，“老师，她们?这是挖社会主义墙角，我作?为她们?的舍友兼同学，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才来跟您上报。”

    李辅导员满心宽慰，“红梅你这样做是对的，有你这样为人?民着想，思想觉悟高的学生，是我们?东大的福气，你以后一定能为我们?东大争光，但是……”

    但是，从师兄师姐们?开?学时能摆小摊，就知道东大领导是不?忌讳学生之间相互交易的事，再者，前两天?上面刚发布了?改开?政策，现在人?人?都能当老板。

    要是李辅导员以辅导员的名?义去制止沈姣姣她们?卖东西，无论从政策上还是从道义上都不?占理?。

    毕竟沈姣姣她们?付出了?劳动，也是靠劳动挣来的钱。

    想到这，李辅导员不?由?得遗憾地看了?一眼王红梅，要是她早点说，兴许能报到上面，给沈姣姣一个处分，运气好说不?准能让她退学，但是现在，实在是有些不?凑巧了?。

    听完李辅导员的解释，王红梅抿了?抿嘴，还想再说什么。

    但是转念一想，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沈姣姣她们?忙着干这个，一定没有时间复习，到时候肯定考不?好。

    于是话到嘴边，又?咽回?肚子里，道，“老师您说的是。”

    见她乖巧听话，李辅导员对她就更?喜爱了?几分，拿起搪瓷缸子，抿了?一口水，才徐徐道，“但是嘛，她们?能挣钱了?，也就不?属于贫困生了?……”

    王红梅暗地里撇撇嘴，沈姣姣和章晓涵这么有钱，她们?两才不?在意什么贫不?贫困的。

    这个念头刚起，她眼睛一亮，对了?，除了?她两以外，还有谭颖啊，她跟自己一样属于贫困生，才能申请到勤工俭学。

    又?想起之前谭颖拦着章晓涵不?给自己热水的事，新仇旧恨一起算。

    她掷声道，“老师，我作?证，谭颖同学每个月都能挣钱。”

    李辅导员看王红梅这么上道，也满意地弯起嘴角，“这样啊，那她也没必要申请勤工俭学了?，这个名?额还是留给其他同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