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VIP] 第 120 章
林容离开洛阳, 出发去江南的时候正是七月底,一年之中最热的时节。
那?日太后同安丰王陆晄来宣政殿探了虚实,十数日召见了许多重臣边将?, 有?些已?未见皇命为?由, 拒不进京。进京的之中, 大多数又?实在畏惧陆慎的威名,除非亲眼?见着陆慎的尸身,否则不敢轻举妄动。除了一二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者,响应者寥寥无几。
如此, 等了半月, 太后已?经实不耐烦了,言道:“这些人不过是我陆氏的家臣罢了,届时新?帝登基, 传圣旨可定天下, 要紧的京城里?边。不过这样的大事,原本没?有?他?们可以置喙的道理,请宗亲里?的几位王爷来,定了大事便可。”
她话虽这样说,只安丰王陆晄却十足地沉得住气, 他?虽不大得陆慎重用,却也?在战阵宦海里?沉浮了近二十年, 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但?是具体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他?连着秘访了数位大臣勋贵,又?星夜赶来宣政殿求见林容。
林容那?时刚哄睡了阿昭, 正在妆镜前拆着发鬓钗簪,已?经预备歇息了, 听人传话,倒是十分地诧异:“只有?安丰王一个人么?”
翠禽回:“是,只有?安丰王一个人,看起来似有?要紧事。”又?披衣整妆起来,在偏殿宣了陆晄进来,隔着帘子问话。
那?话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不过是禀告他?夫人昨夜早产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因着这胎儿早产,命师说这孩子福缘浅薄,因此想请皇后赐了名字,压一压这孩子的命格。
林容坐在那?里?,实摸不着头脑,勉强敷衍了几句,便挥手命他?退下了。
她回殿内的时候,陆慎已?沐浴过了,松松罩了间外袍在那?里?握着卷书,见她来,搁了书,只道:“睡吧!”
林容嗯了一声,躺在床上好?半晌,却实在睡不着,翻身起来,推了推陆慎的肩膀:“你说安丰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至少也?是猜到什么?要不然怎么会这时候进宫,见了我也?只说这样的小事?”
林容手肘半撑着,半臂的青丝柔柔垂在陆慎肩上,一股烟笼水雾的胭脂香顿时袭来。
陆慎敷衍地嗯了一声,免不得心猿意?马,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挽着一缕青丝:“或许吧……”
林容似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她微微蹙眉的样子极认真,陆慎闷笑一声,拉了林容在怀里?:“放心!”
过得几日,陆慎已?经足足一个月未曾召见过大臣了。此前他?南下江州,虽不曾在洛阳,但?也?有?批阅的奏折传来,也?曾召见江南臣工。此时,虽称托病,不但?见不着人,连只言片语也?无。
这些人,三五成群,一日日上奏折,请陛下视事,又?或者请重臣过问陛下的脉案。
林容初时不理,这那?雪片般的奏折飞到案上,也?的确叫吓住了,颇有?些拿不定主意?。陆慎握着卷书坐在一旁,颇有?些置之不理,全交给林容处置的味道。
林容只得把那?些折子留中不发,只可惜压是压不住的,她并没?有?那?个威望,不过三五日,竟有?那?耿介的大臣跪在宣政殿外,求见陛下,颇有?见不到陆慎便撞死在殿前的意?思。
如此又?勉强压了三四日,林容实无办法,扔了折子在陆慎面前,问:“你还是装多久,只怕你要试探的人,早就惊醒了?”
陆慎只道:“再等一等。”不过到底是夜召了德公进殿来,也?不知谈过了什么,第二日那?跪在宣政殿前的大臣都散了个干净,再无人纠缠。只那?折子仍旧一日日送到宣政殿的案头上,言道,陛下患疾,又?有?烧香祈福做道场的折子递上来。
林容正疑惑着,又?过了三日,太后便命人来禀告:“太后这几日很是不好?,头疾痹症都犯了,昨夜里?迷糊起来,直叫着陛下的名字。奴婢们不知如何?是好?,还请皇后娘娘示下。”
林容转头去瞧陆慎,见他?正握着阿昭的手,教她写字运笔的姿势,仿佛并没?有?听见似的。
太后这个人颇刻薄悭吝,林容虽不大喜欢她,也?不耐烦见她,到底是召了太医太医过来,询问了病情,见的确是病得迷迷糊糊,并不是装病,也?实在是不忍心。
林容到的时候,外面日头虽好?,殿内却昏暗得厉害,太后正叫宫娥扶起来半靠在床上,小口小口抿着安神的汤药,不过喝了两口,便皱着眉推开来,不耐烦道:“太苦了,端下去!”
旁边的嬷嬷端上蜜枣,又?劝:“太后要保重身子才是,陛下正病着,公主又?年幼,皇后刚刚回宫,千头万绪的事摆在这里?,全靠您老人家掌眼?。您这病来得急,丢开手去,这宫里?朝里?,岂不是全乱套了?”
太后唉声叹了口气,偏着头揉着太阳穴:“哪里?就至于全乱套了,宫里?的事外头的事,一日日的折子全往宣政殿里?送,听那?些人说,折子上全是那?崔氏的朱批。”
那?嬷嬷并不知其中缘故,只顺着话劝:“陛下病了多日,偶叫皇后代笔也?是情理之中的。”
太后并不说话,又?不耐烦挥手,忽瞥见挽幛处静静立着的林容,脸上的不耐烦之气消散了几分,一股病弱之感,露出讶异的神情来:“原以为?你不会来?”
自有?宫人摆椅端茶,颇有?眼?色地全都退了出去,林容坐在床前,慢悠悠吃了口茶,问:“太后怎么突然病了?太医的医嘱还是要遵的,药也?要吃。”
太后坐起来,望着林容好?半晌,忽地后仰靠在锦墩上,倒不像仰靠着,像毫无精气,软绵绵倒在上面一样,她对着空气嗤笑一声,手里?拣出一块儿糕点,冲着林容招手:“喏,藕花糕,慎儿小时候顶爱吃的,你尝尝看?”
林容坐着不动,只她不接,那?手便直愣愣地悬在空中,只得弯腰向前接过来,也?并不吃,握在手心里?,道:“太后的病,瞧起来并不大严重,叫我来,想是有?话说,请直说吧。”
太后转头,悠悠地望着林容:“你的运气比我好?。”
林容听了这话,不自觉皱眉,只她不是从前了,只默默听着,并不反驳。
太后接着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夫死子亡,虞氏一门只剩下寥寥几人,被接进雍州府里?,熬了三年,生?下慎儿,这才好?过一点。你比起我,要强多了……”
林容想打断她,便听得她迭声的咳嗽,捂着帕子好?一会儿,躺在那?里?喘了半晌地气,这才能够说得出话来:“我病了,想出宫去养病,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林容坐在哪里?,颇为?不解:“太后生?了一场小病,倒大变样了?”
太后一张嘴,便又?不住地咳嗽起来,林容站起来:“要说养病,在宫里?更方便些,这样的非常之时,这样的大事,我不敢擅自做主。太后倘实在想出宫去,也?得请了姑祖母来商议才是。”
说罢,她站起来,也?并不乘轿撵,挥了挥手,自己慢慢朝着宣政殿踱步而去。
到宣政殿的时候,殿内静悄悄的,她默默坐在床上,床头的槅架上还挂着陆慎的衣衫,她撑着下颔,仔细思量了一遍。倘若此前是觉得奇怪,那?么今日见了太后,便已?经确信无疑了。
陆慎那?套说辞,骗骗刚回宫的自己,还勉强够用。可现在她已?经批了一个多月的折子了,陆慎这样一个开国皇帝,马上天子,即便是传出病重的消息,又?有?谁敢造次呢?难怪这些日子前朝后宫都越发平静下来,姑祖母也?不常进宫来。只怕太后也?早已?经猜到了,这才‘病了’。
她缓缓躺在床上,掩了帘子,已?经提不起生?气的心来,招了翠禽过来,也?并不问陆慎和阿昭去了哪儿,只道:“我累了,要睡一会儿。”
陆慎是入夜时分回来的,衣衫上一股子潮气,掀开帐子,轻声问:“听宫女说,你下午晌就睡了,怎么这样困?”又?去探她的额头:“是不是不舒服?叫太医来瞧瞧?”
林容握住他?的手,叫他?不要乱动,嗯了一声,道:“天气越发热了,这几日总觉得有?点困。”又?问他?:“太后病了,她对我说,想出宫去养病,你看,叫不叫她出去?”
陆慎叫她柔柔地握住手,凉悠悠地带着点冷香,一时没?回过神儿来,不自觉道:“这样的小事,你做主吧!”
林容冷哼一声,到底是带了点脾气:“这样的小事,我可不敢做主,尊卑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陆慎喔了一声,道:“那?叫她去行宫避暑吧,既然是养病,就该好?好?养着,两三年内也?先不必回来了。”
见林容丢开他?的手坐起来,头垂着靠着她的发鬓上,道:“方才,我带着阿昭出去骑马了,她倒不是个文静的性子,话又?多又?喜欢热闹,也?不知随谁了。”
林容嫌热,轻轻推开他?,那?人又?像秋千似地慢悠悠荡回来,复挨着林容的肩头,她没?好?气道:“出去骑马,现在倒不怕走漏消息了?”
陆慎只当听不出这语气里?的不满跟揶揄,默了默,道:“也?该收网了。”
林容慢慢喔了一声,问:“也?该收网了?叫我说,等个十年八年才好?呢。”
陆慎自知理亏,不敢说话。林容恨恨地伸手去拧他?,忽又?叹气,低声道:“叫你改呢,比登天还难,自以为?有?了底牌,就更加得寸进尺了。软话呢不知说了多少,手腕倒是一贯的强硬……”
正说着,忽闻见他?衣裳上不知什么味道,泛起恶心来,也?顾不得同他?讲道理,忙推开来,皱着眉问:“什么味道?快离我远点。”
陆慎只得站起来,问:“怎么了?”又?闻了闻自己身上,道:“刚骑马出了些汗。”
忙唤宫娥进来,服侍林容端茶漱口,也?不敢离得太近,远远站着,等她好?受了些,这才往殿外去:“我去洗了。”
陆慎沐浴过,出来的时候,那?床帐又?放了下来,自顾自掀开,环住林容的腰,问:“是不是宣个太医来瞧瞧,你这几日也?不大爱吃东西,又?爱犯困,今日还恶心起来,许是有?什么症候了?”
林容睡得迷迷糊糊,拍开陆慎的手,嘟囔道:“装什么?你不知道?”
陆慎伸手去抚那?平坦的小腹:“那?还是要叫太医来,切切脉才好?。我的话,怎么算数?”
林容懒懒应道:“明儿再说吧。”
陆慎这夜里?说了收网,第二日果不再装病,天未亮,便上朝视事,当着文武百官,一连发作了数人。那?位安丰王陆晄为?人颇机警,只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便立刻老实了起来,自那?夜见了林容,便称病在府里?,闭门不出,也?不见任何?人。
这日,陆慎一上朝,便立刻递了请罪折子,自请出洛阳。可惜,陆慎并不是宽宏大量的人,命人将?他?推出殿外杖责了八十,又?命有?司审问关押,随即削了陆晄的爵位。
这样处置一番,等下朝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回到宣正殿,殿内静悄悄的,沉砚从宫门口赶过来,禀道:“主子,皇后娘娘方才出宫,要乘船南下。娘娘手上拿着皇后印鉴,又?带了皇后的卫队,臣不敢阻拦,特来请示陛下。是不是命下游的水勇设卡拦截,还是派了人去?”
陆慎挥挥手,踱步到殿内,见里?面已?经叫收拾干净了,丝毫看不出林容在此生?活过数月的模样,他?默默坐在床沿上,良久才隐隐闻见那?女子身上的一缕幽香来,挥挥手:“不必拦截,也?不必派人去。”
沉砚吃了一惊,问:“可是陛下,娘娘的安全……”
陆慎道:“带了皇后卫队,不会出什么问题,等到了江州,命崔氏的人小心伺候就是。”
沉砚迟疑地点点头,问:“要不要叫卫队里?的人,每日飞鸽传书回来,禀告皇后近况?”
陆慎忽想起林容的话来,不许派人跟着,不许去瞧她,更不许写信去,也?不许人写信回来,他?摇摇头:“不必,等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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