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萧瑾与血雨楼的晤面之约,定在五日后。
地点选在庆州的玉华楼,会面的雅阁为日晟阁。
那两封密函上的内容,和萧瑾的猜想所差无几,大体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仅仅只是更?换了称呼和细节。
无非就是血雨楼是如何敬仰燕王的威名,以及好奇关于燕王妃的传闻,恭请二人?前去玉华楼一叙。
至于为何是让徐郡守代为转交,而不?是直接交给燕王本人?。
萧瑾猜测,既然会面地点定在玉华楼,那么这楼子大抵也是其名下的产业,所以血雨楼才会知晓自己与徐郡守交好。
再者,因为前些日子的行刺事件,如今庆州府邸戒备分外?森严,可不?是什么好闯的地方。
如果血雨楼想偷偷潜入其中,难度还?是挺大的。
这只是其一。
其二,血雨楼把密函交给徐郡守,可以展现出?他们的实力很强,眼线遍布各地。
也顺便在暗中给萧瑾提个醒:燕王殿下,你做的一切事情,其实都在血雨楼的掌控之中。
想到这里,萧瑾派遣叶绝歌和叶夙雨探查了玉华楼,并?且将重点放在了日晟阁上。
不?过,二人?探查完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既然如此,萧瑾也不?会在明面上动手?,仅让叶绝歌在玉华楼附近布下了暗探,以及卫兵。
萧瑾拿着玉华楼的地图,抬起指尖,掠过日晟阁旁侧那片面积颇大的竹林。
如果血雨楼想阴她?,那就得?做好被围剿的准备。
……
这是萧瑾穿书的第三个月。
近日,齐国?各州郡都下起了大雨。
临近中旬,萧瑾的生?命时长仅剩两天。而好巧不?巧,生?命时长到期不?续的日子,正是和血雨楼会面的那一晚。
如果说是巧合,萧瑾当然不?信。
她?合理怀疑,系统怕不?是想阴自己,故意卡截止日期。
眼看离会面还?有几日,派遣出?去的白术还?没有传回音讯,萧瑾一行人?索性便去了信阳。
去信阳的目的也很简单。
萧瑾想在那条街巷,给秦雪衣立一块碑。
因得?山高路远,不?便带着尸体颠簸,所以秦雪衣被夏三娘埋在了庆州。
那是一块极好的地方。
山顶上栽种了一片杨柳,其间还?植有柏树。被雨水冲洗过后,泥土都带着微微的潮意,万物崭新明净。
但夏三娘并?未在山上立碑。
瞧见女儿的面容完全被泥土掩埋,她?强忍着不?舍,收回了眼神。
夏三娘抹了把眼泪,哽咽道:“这孩子从小就怕生?,今后奴家和雪庭都去了京城,她?一个人?待在这里,若是害怕了,该如何是好。”
……
今天,信阳也下了好大的雨。
银朱和子苓撑起两把竹骨伞,跟在萧瑾和楚韶身后。夏三娘和秦雪庭共撑着一把大伞,隔绝了瓢泼大雨。
院落里,柳枝随风飘飞,其间掩映着一块石碑。
碑上刻有秦雪衣的名字。
字是楚韶用匕首刻的,银钩铁画,龙盘凤翥。
萧瑾让人?在院子里移植了几棵杨柳。想来再过些年头,春风过此处,会拂起一阵杨柳风。
骤雨如注,下得?越发?大了。
银朱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萧瑾,担心她?淋湿了衣服,不?由得?轻声劝道:“王爷的身体本就不?好,还?是早些回去,也好少受点儿寒凉。”
萧瑾没有回答银朱的话。
看着墓碑,伸手?,摸了摸湿润冰凉的刻痕。像是抚过女孩蓬松的发?顶,她?的动作十分轻柔。
雨水淋湿了玄色衣袖。
浸进去,着了墨似的晕开。
楚韶未曾劝萧瑾早些离去,站在雨中,含笑望着这一切。
对于这样的情景,她?早已习以为常。
那些逝去的人?,总是能够凭借死亡,轻易得?到生?者的垂怜。
因为不?管是活着的人?,还?是已经拥有的东西。这两样,始终都是不?会被珍惜的。
不?过楚韶没有发?现。
就连她?自己,??x?拿着匕首一笔一划刻着字时,字里行间,也透出?一丝怜惜。
楚韶当时感?受到了,不?过转瞬间就忘了。
因为这种怜惜很淡,很廉价。她?随心给予,也能随心收回。
大雨冲刷后,什么都不?会剩下。
楚韶将一切都看得?很通透。
所以当萧瑾转过头时,她?未曾敛去面上漫不?经心的笑容。
看了好久,楚韶本以为萧瑾会问?自己,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笑容。
但萧瑾没有问?。
隔着细密如帘的大雨,萧瑾只是对她?说:“王妃,陪本王走走吧。”
……
雨越下越大。
街边的杨柳尚且经不?起吹打,更?不?必说人?了。
春潭街周围的店铺早已紧闭门?窗,钻进房中躲雨,只有一家酒肆还?亮着灯卖酒。
楚韶掌伞,替萧瑾推轮椅。
车轮缓缓前进,碾过街巷铺开的青石板。
拱桥上,青衫学子未曾撑伞,信手?弃了书卷,扶着石柱。
仰天看着这场无情的雨,放声大笑,醉倒在大雨中。
他笑得?快意,但孑然一身,难免落得?满心凄凉。
萧瑾看着学子手?里的酒壶,突然也想尝尝醉倒在雨中的滋味,于是问?楚韶:“王妃,可否打些酒来?”
楚韶看着萧瑾的眼睛,并?没有多问?。
撑着伞,推上轮椅,去旁侧的酒肆里打了一壶酒。
萧瑾接过沉甸甸的酒壶,道一句多谢。
瞧见楚韶空荡荡的另一只手?,便问?:“王妃为何只打了一壶酒,而不?是两壶?”
楚韶摇摇头:“妾身不?喜饮酒。”
“更?何况,如今给王爷撑伞,比喝酒要有意思得?多。”
萧瑾哑然失笑:“原是如此。”
随后她?打开酒壶,微微仰头,灌进一大口。
雨丝错开竹骨伞,斜飘进来。
淋湿了萧瑾脚上的靴,以及那身极名贵,宫中裁缝赶工几天几夜才绣出?来的衣袍。
萧瑾喝得?并?不?算急,奈何她?实在不?擅饮酒,灌下两口之后,便开始咳嗽了。
自从穿进这个世界,于她?而言,咳嗽早已成了寻常事。
此时,萧瑾心中却?生?出?了一股厌倦。
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甚至没有从袖中掏出?锦帕,只是伸出?手?,用指节捂住嘴唇。
任凭指缝间渗出?鲜血,也懒得?去擦。
反正都在下雨,雨水会冲刷一切。
萧瑾心中这样作想,旁侧却?多出?了一只手?。抬首望,楚韶正垂下眸,捏住锦帕,替她?擦拭着唇角和指间的血。
竹骨伞跌在地上,滚了个圈。
失去了伞的荫蔽,没过多久,二人?的衣衫皆湿透了。
萧瑾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现在可好,根本用不?着拿帕子擦,整条街降下的雨水,已经将血冲洗得?干净。
发?丝受了雨,被淋得?湿润。
湿漉漉黏在脸侧,模糊了萧瑾的视线。
这时候,萧瑾和楚韶倒是很默契,保持这样的状态对望着,却?都没有伸出?手?,去拂开彼此脸颊边的发?。
置身雨中,楚韶恍若不?觉,甚至还?有心思跟萧瑾开玩笑:“这条街上,还?布置着王爷的眼线吗?”
萧瑾沉默片刻,答道:“先前有,如今没有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她?将王府的眼线给调走了。
楚韶并?没有直接讲出?信与不?信之类的话。
唇角微弯,笑着问?:“一切都循了王爷的愿望,如今已经没有探子跟着了。那么,您又?想去哪里呢?”
“去哪里,都一样。”
萧瑾脱口而出?。
说完后,自己也愣了愣。
因为她?讲出?的,是楚韶从前说过的话。
楚韶说,她?不?爱尧国?,九州四海都没有想去的地方。
因为从未有过故乡,无论待在什么地方,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没有想去的地方,所以无论去哪里,也都一样。
既然所有地方,对她?来说都是同样的。那么也就意味着,任何地方都让她?不?感?兴趣。
在楚韶眼里,天下之大,好像也就这样。看了许多,只觉得?无趣。
萧瑾觉得?天下也就这样,则是因为想回家。
二人?的出?发?点虽然不?同,但走向的结果,却?是同一条有些无奈的路。
对于这样一条伤心的,且无法改变的路,只需走一走,便知道是什么滋味。身在局中,自然不?需要多作过问?。
所以,楚韶没有问?,只是看着萧瑾,微微地笑。
萧瑾也静静地看着楚韶。
看她?眼角下的泪痣,以及唇畔无惊无喜的笑。
无论面对什么事,或者何种情境。楚韶好像始终都能以一种绝对温柔,抑或是绝对漠然的姿态,做到置身事外?。
萧瑾很羡慕这样的楚韶,也莫名的,觉得?有些喜欢。
往常,她?会将这些话咽下去。
但今天萧瑾有些累了,疲于伪装,便讲出?了实话:“楚韶,其实我觉得?你很好。”
楚韶愣了愣。
除开血雨楼行刺那一回,萧瑾在情急之下喊出?了她?的名字。
算来,这是萧瑾第二次直呼自己的名字。
也是第二次,自称“我”。
回过神后,楚韶笑着问?:“王爷,不?知妾身好在何处?”
萧瑾也在想,楚韶究竟好在何处呢?
好在这算不?上是一件很难的事,仅仅片刻,她?就想明白了。
“因为你看见我咳血,不?会像其他人?一样,露出?怜悯,或者嫌恶的表情。”
楚韶若有所思:“仅仅只是如此么?”
萧瑾摇摇头:“不?止。”
“你不?会因为天冷,不?让我留在这里。不?会因为我得?了病,便劝我不?要饮酒。不?会莫名其妙对我好,也不?会无缘无故对我坏。”
“你不?会刻意奉承我,也不?会在背地里害我。”
“不?会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为什么会生?出?这些感?慨,因为你不?在乎。你也不?会像这里所有人?一样,对我抱有一种莫名的恨意……以及,莫名的期待。”
楚韶蹙眉。
她?必须得?承认,萧瑾说得?很对,这些事情,自己的确不?在乎。
但时至今日,似乎也并?不?完全是。
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时半会儿,楚韶却?有些理不?清了。
淋了些雨,萧瑾觉得?身上有些冷。
咳着嗽,看着周遭的一切,知道它们向来如此,也一直如此,本就属于这里。
只有自己不?该存在,之于这个世界,是外?来者。
但事已至此,萧瑾也不?能去别的地方。
她?只能继续走下去,完成任务,才能回到从前的世界。
然后,萧瑾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自己所期望的一切,其实最终都系在楚韶身上。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觉得?楚韶很好,是因为楚韶不?会对任何人?抱有任何期望。
但同时,她?自己又?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楚韶身上——寄希望于任务终结的那一天,对方能够干脆利落地杀了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萧瑾不?禁失笑。
为什么要去想这些呢?
萧瑾不?是个理想主义者,不?太?喜欢去幻想还?没发?生?的事。她?算不?上乐观,也并?不?悲观,从来不?会觉得?,所有事都会走向最坏。
但唯独这件事,萧瑾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很难办。
不?过,其实也不?是特别难办。
如果有某些任务,触及到了原则和底线。就算系统强制要求,她?也不?会去做的。
将心比心,也不?会强迫别人?去做。
换言之,萧瑾已经想清楚了。如果到了那时候,楚韶并?不?想杀死她?,她?也不?会强制要求楚韶杀了自己。
不?过这一点,萧瑾其实并?不?是很担心。
谁又?能强迫楚韶做什么呢?
……
雨没有停。
楚韶待在雨中,雨水滑过眉梢,淋湿了她?的眼睛。
她?还?在思考,萧瑾刚刚说出?的话。
楚韶不?得?不?承认,其实萧瑾说得?对,她?的确不?在乎很多事。
毕竟这世上,许多事都太?过重复,甚至无趣。
好在,萧瑾并?不?属于无趣那一类。
萧瑾很特别。
但好像也没有特别到让她?破例,让她?非常在乎。
其实楚韶也并?不?知道,在意他人?是怎样一种感?受,在乎之后,又?会生?出?怎样的体会。
对于萧瑾所说,她?不?在乎一切。
楚韶心中有疑问?,便问?:“什么叫做在乎,什么又?叫不?在乎?”
萧瑾愣住了。
因为她?单身二十年,也不?是很清楚这个定义。
所以只能不?懂装懂,瞎掰扯:“在乎可能就是……”
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例子,于是便对楚韶说:“如果你在乎一朵花,肯定就会留意它什么时候才能发?芽,结出?花苞。守着它,盼着某年某月,它会在眼前盛开。”
楚韶恍然大悟:“原??x?来如此。那么这样看来,妾身的确不?在乎。”
“妾身不?会刻意关注一朵花的花期,因为它栽在那里,注定就会盛开。花也不?像人?,它没有腿脚,不?会随意离开妾身布置的院落。”
“换句话说,妾身不?会期待它的绽放,因为它必然会盛开。如果非要扯到在乎,那么妾身只在乎它会不?会受人?觊觎,被他人?的手?指玷污,甚至采摘。”
萧瑾:“……”
听完楚韶的话,很中肯地评价道:“王妃,你这种想法的确不?是在乎,而是占有。”
“占有?”
像是听见了什么新奇的事,楚韶的眉眼都浮起笑:“您说笑了,占有向来都是将某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制据为己有。”
“可那朵花本来就是妾身栽种的,从一开始就是妾身的。本就是我的东西,怎么能算作占有呢?”
好有道理。
短时间内,萧瑾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楚韶的逻辑。
同时,楚韶也进行了自我升华。
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唇角笑意更?深:“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妾身的确是在乎您的。”
萧瑾:“……”
也不?知道,楚韶又?是从哪一条逻辑链里,推出?这个结论的。
等等。
萧瑾突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她?刚才只是举了一朵花的例子,楚韶是怎么联想到自己的?
萧瑾的疑惑,不?足以影响到楚韶。
楚韶继续得?出?结论:“因为妾身发?现了,我的确很在意您身上的一些变化。”
“在妾身看来,您身上,有一种很奇妙的东西……这东西,很让人?着迷。”
听了这句虎狼之词,萧瑾沉默住了。
摸不?着头脑的同时,不?禁问?:“什么很奇妙的东西?”
巧妙地避开了着迷一词。
楚韶也被萧瑾带跑了,没注意到这一点。只是认真思考着,能让自己感?到奇妙的东西,大抵是未知的。
既然未知,那她?也不?知道。
于是回答:“妾身很好奇,但并?不?清楚。”
萧瑾轻声咳了咳:“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算是好奇,而并?非在意。”
楚韶疑惑:“这二者,有什么区别?”
萧瑾想了个合理的解释:“当然不?同,好奇只是一时存在。而在意,则发?自内心,很难湮灭。”
“发?自内心?”
“对。”
讲完这些话,石桥上,已经没有了青衫书生?的身影。
长街风雨未歇,似乎无休无止。
楚韶的头发?在滴水,眼睫上挂着水珠,也往下坠。
她?浑身湿透,看着萧瑾的眼睛,却?笑着问?:“那么,妾身想知道,您对妾身到底是在意,还?是好奇呢?”
萧瑾再次陷入了沉默。
因为这个问?题,很直接,也很死亡。
而且……
怎么就只能二选一了?
楚韶盯着萧瑾,没有移开视线,似乎在等待着一个答案。
萧瑾本想创造出?第三个答案,奈何看着楚韶湿润的眼睛,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最终决定当端水大师,模棱两可地说:“都有吧。”
对于这个话题,楚韶似乎兴味盎然。
“什么叫做都有?”
“……”
萧瑾:“就是都沾点。”
楚韶若有所思:“看来王爷很好奇妾身的一些东西,所以才会对妾身生?出?这种情绪,只是不?知道……您究竟想知晓关于妾身的什么呢?”
萧瑾没有说话。
怎么楚韶就只关注到了好奇,丝毫不?关心在意两个字。
当然,无论是好奇还?是在意。
这问?题,都挺死亡的。
在萧瑾沉默的间隙,楚韶已经拾起了掉在石板上的伞。撑开,隔绝了外?头如注的雨。
躲在伞里,萧瑾觉得?身上不?那么冷了。
才缓过神来,问?出?一句:“若是问?了,你一定会回答吗?”
楚韶含笑,注视着萧瑾的眼睛,似乎想透过那片漆黑,看出?些什么。
片刻后,她?没看出?来,却?微笑着说:“当然会。”
于是萧瑾问?了。
问?出?了一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
“沈琅是谁?”
……
整条街的雨水,打在屋檐上。
飞溅的响声极清脆,像是许多只手?,同时敲击着鼓点。
楚韶脸上依然带着笑,没有任何变化,从容回答了萧瑾的问?题:“沈琅是大尧第一剑客,沈家庄大公子,天涯门?首徒。”
标准回答,跟情报上所述一模一样。
但萧瑾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
顿了顿,再问?:“这些,本王都知道,但本王最想知道的,还?是沈琅他……究竟是王妃你的什么人?。”
“换句话说,本王想知道你和沈琅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
楚韶并?不?犹豫,笑答:“仇人?关系。”
萧瑾有些惊奇。
她?万万没想到,楚韶竟然会这么说。
虽说,答了跟没答其实是一样的。
但萧瑾心知肚明,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
因为楚韶唇畔的笑意在雨中变淡,也因为她?觉得?,楚韶好像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下一刻,她?的猜想得?到印证。
楚韶轻声说:“这个问?题有些无趣,您换个话题问?吧。”
如果不?能提及楚韶的曾经,其实萧瑾也就没什么东西要问?了。
不?过总的来说,这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至少楚韶还?愿意回答,这说明……这能说明什么?
萧瑾愣住了。
然而内心,已经先帮她?做出?回答。
这说明不?管怎样,楚韶多少有些在意自己。无论如何,楚韶对待她?,和对待旁人?终究不?同。
楚韶盯住萧瑾的脸,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虽然不?是很能理解,萧瑾到底在想什么。
但楚韶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于是笑问?:“话说回来,王爷您为什么想问?妾身这个问?题呢?”
这是个好问?题。
因为萧瑾自己也不?知道。
就算隐约知道,此时也不?太?想弄清楚。
萧瑾只能面不?改色,继续嘴硬:“因为好奇。”
楚韶疑惑:“可是您刚才说,好奇只存于一时,而在意,则发?自内心。您说您对妾身的情感?,是二者皆有之。如今,又?怎能只算是好奇呢?”
“……”
萧瑾的狡辩,略显苍白无力:“其实本王对王妃,是发?自内心感?到好奇。”
沉默,长久的沉默。
说完这句话,萧瑾都开始佩服自己了。
佩服自己,能够这么轻易地把天给聊死。如果换个人?来,还?不?一定能聊得?这么死。
为了缓解这阵尴尬,萧瑾试图转移话题:“不?谈这个了,说点其它的吧。”
转而将视线放在了楚韶腰间别着的玉笛上:“趁着雨还?没停,不?知王妃可否吹奏一曲?”
楚韶还?在仔细思考,萧瑾方才说出?的那句话。
发?自内心感?到好奇。
说的,就像是真的一样。
楚韶突然感?到愉悦,甚至还?有些想笑。
不?过当她?听见萧瑾的话时,又?弯了弯眉眼,笑问?:“噢,您想听妾身吹笛?”
其实,萧瑾也不?是很想。
只是苦于找不?到缓解尴尬的好办法,才随口一说罢了。
萧瑾点点头:“对。”
楚韶望了望这场雨:“您确定,就在此处?”
“确定。”
既然萧瑾都这么说了,楚韶便取下了腰间的玉笛:“不?知道,您想听妾身吹什么曲子?”
萧瑾默了默,说道:“本王想听,你那天在游船上吹奏的曲子。”
她?知道,那曲子叫做长相思。在回忆片段里,容怜曾提及过。
不?过,萧瑾当然不?可能当着楚韶的面,直接说出?来。
毕竟这是一个小秘密。
坐在院子里吹笛的小楚韶,曾信誓旦旦说过,长大之后,要把这首曲子吹给她?听。
如今,是时候该兑现承诺了。
楚韶并?非轻诺之人?,吹首曲子,对她?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楚韶也是这么想的。
横竖不?是什么难事,便竹骨伞交予萧瑾,执笛。
笛声未起,整条街的风雨,便碰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清风微微过,穿花拂柳,荡过每一条街巷,却?始终落不?到执笛人?身上。
漫天风雨,都在此时避开了楚韶。
萧瑾看着楚韶周身那层淡淡的,缓慢流动的白雾。
然后懵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真气吗?
这到底是一本古早狗血小说,还?是大女主武侠爽文啊。
怀疑人?生?的同时,萧瑾竟也有些想试试——试试能不?能跟楚韶一样帅,弄出?一层逼格拉满的屏障。
当然,帅是其次。
主要是真的很装,装到家了。
风停雨歇,萧瑾听见了楚韶吹奏出?的曲子。
不?止她?听得?清晰,就连远处石桥边,醉倒在地上的青衫学子也打了个激灵。
他愣了愣,而后大笑数声,跟着曲调一起唱和。
房檐上。
少年盯着底下让他匪夷所思的情景,陷入了沉默??x?。
那少年叫做白术。
这几日,他离开燕地,去了吴蒙的家乡吴郡。再从吴郡追到了云秦国?,跋山涉水,一刻不?曾停歇。
为了自家主子,白术奔赴万里。
好不?容易查到了重要线索,马不?停蹄,赶到庆州。
结果却?听说主子人?在信阳。
好,这没什么大不?了,那他就去信阳。
到了信阳,白术震惊万分。他发?现自家主子正在跟王妃谈天说地,正在听王妃吹奏情歌。
白术沉默了。
这个世界,究竟还?会不?会好了?
屋檐上,白术无言。石桥边的青衫学子,歌声却?嘹亮。
伴着风雨,整条街巷都回荡着笛音,以及醉酒狂歌之声。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在漂向庆州的船舶上,萧瑾能够打断楚韶,阻止对方唱出?最后一句词。
然而今日今日,却?束手?无策。
萧瑾就算能捂得?住楚韶的嘴,也不?可能离开轮椅,伸出?腿脚,把那烂醉如泥的学子,一脚踹下桥。
一曲越人?歌毕。
楚韶放下横在唇边的玉笛,笑问?:“王爷,好听吗?”
萧瑾点头:“好听极了。”
好听到,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瞧见萧瑾面上不?适到了极点的神情,楚韶不?自觉地笑了一声:“您在想什么?”
萧瑾叹息:“在想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楚韶蹙眉。
萧瑾换了个说法:“在想姜还?是老的辣,人?还?是小时候好。”
楚韶又?听不?懂了。
她?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萧瑾好像很自在,也有些开心。
实际上,萧瑾的心情确实好了许多。
本以为淋淋雨,喝点儿酒,能消解许多愁闷。
但最终让萧瑾拾起信心,继续走下去的,并?不?是那些东西,而是眼前站着的人?。
有人?站在面前,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掌着伞,唱首好听的曲子,似乎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就好像所有的风雨,都在那一刻避开了自己。
……
两天后,玉华楼。
临近酉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一辆马车在玉华楼前停下,虽然不?动,但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楼里伙计瞧见这辆华贵气派的马车,连忙走出?来,笑脸相迎:“客官,是第一次来咱们玉华楼吗?”
帷帘里,传来一道淡然嗓音。
“第二次。”
这回答,完全出?乎伙计的意料。
好在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只是愣了片刻,便笑道:“既是熟客,想必客官应该订了雅阁,小的这就领您前去。”
话音刚落,这次回应伙计的并?不?是那道声音。
而是一只手?。
一只白皙纤长的手?,轻轻掀开了帷帘。
在伙计呆滞的眼神下,楚韶微微笑着:“说来有些抱歉,我们未曾订位子,不?过想来邀请我们的东家,应该订好了雅阁。”
盯住楚韶的面容,伙计看呆了。
一时之间,根本说不?出?话。
后知后觉才想起了职业素养,连忙低下头,恭敬地问?:“客官,不?知是哪间阁子?”
楚韶正准备说出?雅阁的名字。
玉华楼的大掌柜却?突然从里面走出?来,呵斥道:“小六,你进去,我来招待这几位贵客。”
小六有些懵,不?过看着大掌柜火冒三丈的模样,还?是不?明所以地摸了摸头,进了楼子。
待到伙计走后,大掌柜走到马车边。
行礼,低声对车内之人?说:“燕王殿下,副楼主已在日晟阁恭候多时。”
车内传出?萧瑾的声音:“本王既然到这儿来了,那么你们楼主,为何不?来?”
大掌柜一愣。
萧瑾又?道:“这就是你们血雨楼拿出?的诚意吗?”
虽然萧瑾的声音平静,但大掌柜还?是从中感?受到了压迫。
他不?禁汗颜:“其中内情,草民也不?知晓,只待进了日晟阁,副楼主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
日晟阁内。
红衣女子坐在阁中最显眼的位置,举杯,抿了一口茶。
茶水入喉,赞道:“好茶。”
举手?投足之间,极尽妩媚,也十分优雅。
只不?过,红衣女子的手?边,正放置着半块面具。那面具漆了血一般的红,颇为妖异,看着跟她?本人?的面容很不?搭。
其余人?瞧见红衣女子喝茶,也跟着她?一起喝。
边喝边想,副楼主真是喜欢喝茶,就连这么浓这么苦的茶,都能面不?改色夸上一句。
红衣女子看着下属们跟着自己一起喝茶,欣慰地点点头,然后问?:“传信的人?说,燕王马上就要到了,你们有什么想法?”
一个人?站了起来。
他先向所有人?拱了拱手?,再微笑道:“副楼主,属下觉得?定要给燕王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我们血雨楼的厉害,才能识相点,把我们的院主给还?回来!”
红衣女子抚掌而笑:“说得?不?错,简直跟放屁一样。”
那人?:“……”
红衣女子叹了口气:“本座已经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其它组织派来的卧底了。”
“楼主都说了,不?能对燕王动手?,你还?要让本座给燕王一个下马威,一看就是……集会的时候没认真听吧?”
众人?哄堂大笑。
提议的那人?却?面色发?白。
看见下属们都开心地笑了起来,红衣女子很是欣慰:“集会的时候不?认真听楼主讲话,本来是该自断经脉的。”
“不?过,既然你把大家都逗笑了,本座今天就放过你。回去以后,自己割一只耳朵吧。”
提议者看着红衣女子唇边露出?的笑容,浑身发?颤。
他心知,因为上一回行刺燕王的事,楼主已经开始怀疑,血雨楼里混进了不?干净的人?。
大为震怒,整个楼子遭了一次大清洗。
虽然他方才的那番言论,全是由另一位沈院主提点授意的,但既然被副楼主看了出?来,自然也免不?了受罚。
各院院主都有自己的势力,本是寻常之事。
不?过,楼主和副楼主近来不?喜欢,那就不?该存在。
提议者咬牙应是:“多谢副楼主教诲。”
接下来,便顺理成章的没人?敢说话了。
除了坐在红衣女子下首处的男子。
他把玩着折扇,笑着说:“我倒是有些想法。”
红衣女子看向他:“上官院主,请讲。”
“小生?听闻,燕王的诗作得?很不?错,在玉华楼里吟出?的那句诗,也算是朗朗上口……尤其最后一句,那什么‘新桃’、‘旧符’,我很喜欢。”
听着那男子说话,坐在红衣女子身侧的黑衣人?,漠然开口:“总把新桃换旧符。”
持折扇的男子笑了笑,对黑衣人?拱手?道:“就是这一句!看来,沈兄也颇具慧眼,很是欣赏燕王作的这首诗了。”
黑衣人?冷着脸,根本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
一个连诗句都记不?住的人?,居然如此厚颜无耻,还?敢附庸风雅。
真是可笑。
红衣女子将目光投向黑衣人?,柔婉地笑了笑:“对了,还?没问?过沈院主呢,你和沈澜本就是亲兄弟。此次会面,理应听听你的想法。”
黑衣人?言语平静:“沈某没有任何想法。”
“无非就是没有领会到楼主的意思,做错了事,我们兄弟俩甘愿领罚。”
红衣女子摆摆手?:“无妨,先前楼子被齐国?皇室的势力给渗透了,也不?怪你们接了有关燕王的悬赏令。”
“更?何况,前段时间楼主不?仅去烟雨楼那边订购了一大批春山空,而且还?让那些死士服下了藏有蛊毒的香丸。别说你们了,就连本座都以为,楼主要对燕王下手?了呢。”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说:“结果楼主没有,所以我们都会错了楼主的意思。”
红衣女子意味深长地看了黑衣人?一眼:“楼主的意思,恐怕是想扶燕王登上帝位。”
“但众所周知,燕王的腿已经废了。按照齐国?律法,身有残缺之人?,是绝无可能登上皇位的。所以,楼主到底在想什么呢?”
持折扇的男子笑了笑:“我们这些人?若是能看透楼主的想法,那楼主,便不?是楼主了。”
“副楼主与其有功夫在此作猜测,不?如还?是多下些功夫,把待会儿送给燕王和燕王妃的大礼准备好吧。”
想起自己隆重准备的大礼,红衣女子似乎很是兴味盎然:“可得?仔细着,人?可以是疯的,但绝不?能死了。”
“这礼物,可是楼主和我送给尧国?第一美?人?的见面礼呢。”
黑衣人?颔首:“放心吧,人?还?是活的。依照安排,戏唱完之后,就可以让那个疯女人?登场了。”
红衣女子的心情有些激动。
合上杯盖,笑了笑:“准备??x?了这么久,本座真是希望,燕王妃能喜欢。”
……
出?乎萧瑾的意料,血雨楼所选定的日晟阁,此时并?不?热闹。
相反场子很静,想来闲杂人?等,都已经被清空了。
不?过,萧瑾也并?不?意外?。
因为血雨楼的行事作风,本就让她?无法理解。
按理来说,血雨楼明明和她?有仇。然而,血雨楼居然明目张胆地把自家据点透露给了自己。
也不?知道究竟是肆无忌惮,还?是另有打算。
大掌柜招呼着萧瑾和楚韶,领着她?们步过一片繁茂竹林。
穿过曲折回廊,这才到了日晟阁门?口。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方便萧瑾上楼,血雨楼还?学着烟雨楼,临时赶工,制作出?了一架“云梯”。
云梯往上升。
萧瑾看着玉华楼内的景致,心中却?生?出?了一些猜想。
前段时间,她?让叶绝歌调查了购买.春山空的客人?。
罗列出?的名单里,并?没有萧霜和四皇子的势力,甚至连太?子的势力都没有一个。
只知道,某个藏在暗处的势力,就连叶绝歌也查不?出?来。
当时萧瑾猜测,血雨楼应该就是那个神秘势力。
如果说玉华楼是血雨楼的据点,里面还?装有云梯……
萧瑾想起白筝那天送遍整个皇宫的春山空,合理猜测,对方应该是想借此掩盖什么。
可是以白筝的身份和立场,显然没有理由刺杀自己。
如此说来,白筝大抵是不?知情的。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明明不?会被牵连,却?依然选择了帮助藏在背后的血雨楼掩盖真相。
说明,白筝也是血雨楼的人?。
这样一想,一切便能解释得?通了。
烟雨楼从默默无闻到名声大显,背后如果有血雨楼的支持,就显得?合理许多。
白筝只是尚书之女,却?莫名知晓有人?要刺杀剑客的家属。而且,还?十分好心地给她?送来了纸条。
这种行为,如今看来也就合理了。
萧瑾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凉意。
因为她?分不?清仇敌和朋友,好像在这个世界,敌友的界限并?不?分明。
这就意味着,敌人?还?是敌人?。
朋友,也有可能是敌人?。
萧瑾正想着这件事,云梯却?已经停在了楼梯口。
楚韶用手?扶住轮椅,推着她?前行。
看着楚韶洁白的衣袖,还?有腰间那管笛,不?知怎的,萧瑾莫名从中感?受到了一丝心安。
就好像,能够从那些死物上汲取温度似的。
楚韶推着轮椅,转过头,微笑着对萧瑾说:“王爷,就快到了。”
萧瑾点点头。
的确,毕竟日晟阁就在前方。
仇敌就坐在里面,她?却?突然觉得?,身上不?那么冷了。
或许,因为日晟阁附近的竹林里,潜伏着燕王府最精良的守备军。
想来绝歌和夙雨,此时正立在玉华楼的某一处屋檐上,借着银白月光,擦拭剑刃。
街巷飘着雨,夏三娘哭累了,倒在床上入了梦。
不?知道梦里,会不?会有秦雪庭举剑,挽出?剑花的情景。
明日醒来,晨风拂柳,墓碑上的雨痕消散。
阳光照着小姑娘的名字,万物复苏,又?是崭新的一天。
萧瑾忽地笑了。
一时不?察,竟无意间笑出?了声。
楚韶放下正欲叩门?的手?,用柔和的眼神看向萧瑾,等待着对方向自己作解释。
这一笑,好久,萧瑾才收住。
抬眼看着楚韶,知道她?在等自己作解释,解释为何要发?笑。
但她?此时笑,只是觉得?开心。
因为刚才,萧瑾感?觉大家都在自己身边,觉得?很温暖。
也因为此时此刻,有人?伴在身侧,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同样让她?感?受到了温暖。
不?过,萧瑾并?没有说出?内心的想法。
她?只是微微笑着,对楚韶说:“不?知道京城有没有下雪。”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