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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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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突然下了场雨, 淅淅沥沥的,不大。

    春雨都是这样的。

    第二天起来,渝城起了一层迷蒙的白雾, 整个城市都变得模糊不清。

    穆嘉翊想起来那个梦。

    时忧在教室里偶然做的那个噩梦。

    她梦到自己看到他匆匆赶往江北机场,下一秒又急急地奔赴渝城北站和西站。

    醒来之后,时忧骂他是负心汉,抛弃自己离开渝城。穆嘉翊安慰了好久, 告诉她梦都是反的。

    这一刻他才恍然意识到, 的确是反的。

    走的不是他, 是时忧。

    而他如梦中一般在整座城市辗转, 失魂落魄地寻找她的踪迹。

    他觉得时忧应该是生气了, 所以才一声不吭地离开自己。

    她气他把小布弄丢了,所以也把他给丢了。

    她不要他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穆嘉翊还不肯放弃。

    时忧如果生气,是绝对不会走得很远的。

    他得去别的城市找她。

    跑到机场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个子不高, 但也不矮, 头发柔顺偏棕,额头的胎毛微卷, 最喜欢带着一根泰迪发圈。

    “时忧——!”

    偌大而嘈杂的机场到处都是来往的旅游,他这一声呼唤不出意外地被淹没在人群中。

    穆嘉翊的心猛然收缩, 穿过人流去找。

    可是那人也很快消失在登机口, 就像是一滴春雨入江, 转瞬即逝地从他眼前划过。

    穆嘉翊觉得自己应该是出现幻觉了。

    可是他还是执拗地记下这个航班,去买最近的去往同一目的地的机票。

    摸摸口袋的那一刻, 他才恍然意识到。

    自己的身份证被王胜仔收走了。

    他去高铁站, 高铁票要身份证。

    他去火车站, 火车票要身份证。

    他去汽车站,巴士票要身份证。

    那年的交通发达。

    他被困在渝城出不去。

    几乎奔走了整整一天,穆嘉翊身心俱疲。

    他无力地坐在长途汽车站的候客厅,跟男女老少、鱼龙混杂的陌生人坐在同一排座位。

    穆嘉翊靠在冰凉的椅背上,手机电量还剩百分之五,他决定打电话给王胜仔。

    他需要身份证,他需要去找时忧。

    穆梁斌的电话先打过来。

    这一次,穆嘉翊没有暴躁地挂断。

    他莫名觉得这件事情会和他有关。

    按下接听之后,他父亲冷肃无情的声音传来,比巴士站广播里的机械音还要冰凉。

    “不用找了。”

    “不出意外的话,她已经跟着她母亲离开了。”

    易驰生从外面训练回来,已经是一周之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次的行程太过劳累,他回来的那天总觉得校园里春光的暗淡许多。

    下了体育队的大巴,他直奔理十九班。

    时忧已经连续几天没有搭理他了,电话不接微信不回,难不成是真嫌弃他烦?

    在网上气势汹汹和穆嘉翊讲这件事情的时候,他还神神秘秘告诉他回来再说。

    很奇怪。

    等他一肚子疑惑赶到理十九,看到眼前景象更加惊讶。

    宋熙西和蒋纠在学习,穆嘉翊坐在座位上发呆,郁风林在陪他说话。

    这些人的人设都反过来了?

    ——等等。

    他姐呢?

    时忧的座位空空荡荡,就连她时常霸占的穆嘉翊的课桌,东西也少了一大半。

    他这时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屁股坐在时忧的座位上。

    “诶,我姐最近怎么这么爱干净?开始追求极简主义了,她东西呢?”

    穆嘉翊语气如同一潭死水:“走了。”

    易驰生无语:“不是,我问她东西去哪了?什么走不走的?”

    穆嘉翊面无表情地多加两个字,重复:“你姐走了。”

    易驰生急得要翻白眼:“啥玩意,穆嘉翊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穆嘉翊深吸一口气,太阳穴绷得很紧,下一秒掀起眼皮扫过去。

    “你特么出去一趟就听不懂人话了?非得我明明白白指着你脑袋告诉你——你姐,也就是时忧,她走了,转学了,离开这座城市了——你才能听得懂?”

    易驰生脑子嗡地一下无法运转。

    他呆呆地定在原地,看了看手边干干净净的桌子,又盯着穆嘉翊,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说不出话。

    突然,他伸出拳头对着穆嘉翊来了一拳。

    “穆嘉翊你别他妈造谣,我姐去哪儿了你能不能说清楚?是不是你把她搞丢的,是不是你把她弄不见的?你还给我,你还给我!那是我姐!”

    结结实实骨肉相撞的声音把周围人吓了一跳。

    宋熙西本来就心不在焉,看到这幅场景猛然站起身,抱着脑袋惊呼,“你们打什么?!快住手!!”

    穆嘉翊不觉得身上被打的地方疼,这几天的心脏像被人用小刀一下一下地划着口子,感觉浑身已经被四分五裂。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地过了一周,终于等到易驰生来,终于等到易驰生对他拳打脚踢,真真实实地体会到了触感。

    很快,蒋纠摔下笔,和郁风林一起把易驰生拉开。

    被扯开的那一刻,留着寸头的黝黑少年还在撕心裂肺地控诉,“穆嘉翊,都怪你!肯定是你把我姐弄丢的!你还给我!”

    冷峻落拓的少年偏着头,嘴角带血。

    他一声不吭地忍受了好几拳,冷气都不带出一下。

    很快,修长的指节覆上唇边的血渍。

    他浑身的皮肤冷白,面色极差,眸子却漆黑幽深,颓败地倚在墙边,逆着白得刺眼的亮光,模样像是画里活生生走出来的吸血鬼亲王。

    他转回头,大家这才发现少年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红了。

    他的声音极淡,带着点干涩和嘶哑,轻声甩下一句,“出气了么?”

    “出完气就别特么发疯了。”

    “离开的人是你姐,但也是我女朋友,我对象。”

    你以为我这几天很好过么。

    易驰生做了很久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打开时忧给他的信。

    她给其他人写得东西都很多,洋洋洒洒一长串。

    给他的却很少。

    信里是一叠钱,一张银行卡,一个公寓地址。

    留的话却只有短短两行字。

    「情深缘浅。

    阿生,很遗憾,我算不上一个好姐姐。」

    他在深夜里,咬着牙窝在床上,盯着这左右不过二十个字的纸条,眼泪狠狠地砸落在床上。

    如果他姐还在就好了。

    一定会骂他很窝囊。

    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高中的时间过得很快,又好像过得很慢。

    不知什么时候起,理十九班已经不再提起时忧的名字。

    开始是刻意为之,后来是真的忘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雁过留痕,没有人会对着痕迹念念不忘。

    可是,当痕迹变成烙印。

    就成了磨灭不掉的,心上的疤。

    易驰生来找穆嘉翊次数越来越频繁。

    上次在理十九的教室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他,后来回想起来其实特别过意不去。

    可也就是那一次之后,他们仿佛就成了惺惺相惜的人。

    一起在球场上不知疲倦地打球,一起在江边吹风喝啤酒,一起在拳击场发了狠地碰撞,一起在网吧无声度过睡不着的夜晚。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穆嘉翊彻底回到原来的样子。

    时忧没转来之前的样子。

    他又开始迟到、旷课、交白卷,老师在台上口若悬河,在他台下蒙着脑袋睡大觉。

    王胜仔恨铁不成钢,差点被他气出心脏病,又是打又是骂的,能想到的办法都想到了,情绪激动便开始哭。

    王胜仔真的是属于感情充沛的那一类人。

    这幅老泪纵横的样子,穆嘉翊看过无数次。

    他姿态懒散地靠在墙边,一边说风凉话还能一边给王胜仔递纸。

    期间却冷不丁听到一句——

    “是老师的错。老师不该没收你身份证,害得你们俩分开……”

    他抬起那双沧桑粗糙的手,盖在眼前,一点也不介意地在穆嘉翊面前落泪。

    穆嘉翊眼眶湿热,如鲠在喉。

    突然,他恭恭敬敬朝王胜仔鞠躬,凝噎开口,“老王,是我对不起你。这两年来给你带来太多麻烦了。”

    “可是,我最近真学不进去。”

    “我一进教室就能想到她,她的声音、气息、香味、笑容,细致到她嘴角酒窝的形状,我闭上眼睛就是画面,睁开眼睛就是幻觉,我真的要疯了。”

    那天之后,王胜仔批准穆嘉翊回家修养,没说归期。

    年级组长话里话外地提起这件事,语气里的意思无非就是——这学生到底能不能管,马上就高三了,要是再这样下去,不管他以前给学校争过再多的光,也必须得卷铺盖打包走人!

    王胜仔置若罔闻,说什么也要给穆嘉翊兜底。

    无论其他老师再怎么说,他都是一句话回绝。

    “他想清楚会自己回来读书的。”

    想清楚。

    什么时候才能想清楚。

    穆嘉翊自己都不知道这个问题。

    他每天昏天暗地地躲在那间空旷又幽深的大房子里睡觉,睡醒了就叫几家自己喜欢吃的外卖吃点东西。

    可从前无论多爱的餐厅,吃起来却味同嚼蜡。

    他很惊讶,自己竟然也有对吃提不起兴趣来的一天。

    这个时候,他又开始想时忧。

    他一个人坐在沙发前,端详着对面被他精心打理的照片墙。

    寥寥几张照片,全是关于一个女孩。

    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加入新的。

    这个时候,一个想法就急不可耐的冒出头——他想见时忧。

    他清清楚楚地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在喧嚣,在呐喊,在撕裂般地大吼大叫。

    一开始他会把错误全部怪到自己身上。

    都怪他弄丢了小布,现在好了吧,时忧也不要他了,把他给丢掉了,他又成了一条没人疼没人爱的流浪狗。

    后来,听易驰生说,他爸和他妈终于离婚了,他妈在百忙之中过来打官司,时忧被判给他妈,易驰生被判给他爸。

    他那一刻知道了,时忧不是生气,她就是单纯想走,单纯要离开,她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

    这样一想,他就开始怪时忧。

    他不服气,不甘心,为什么时忧不守信用,要这样无情无义地把自己一个人丢下不管。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谁也不怪了,怪老天。

    他心想,小忧,天若有情,不该让你我分开。

    穆嘉翊就这样想着,矛盾又无聊地度过一个又一个失眠的夜晚。

    直到一天,大雨倾盆。

    那不是春天最常见的绵绵细雨。

    春季已逝,夏天将至。

    这声声哗啦哗啦的雨声就是春夏交接的纵横曲。

    穆嘉翊面无表情地蒙在被子里,突然,浑身一激灵——

    他的花!

    他在学校里被时忧拿走之后还剩下的的两盆花。

    在阳台相依为命、野蛮生长的向日葵和长春花。

    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管过了。

    它们不会被这一场暴雨浇死吧?

    时忧离开之后的一个月,易驰生已经不常回教室了。

    穆嘉翊有多颓废,他就有多勤奋,恨不得让自己住在体育馆。

    直到这天,他偶然回教学楼一趟。

    见鬼。

    穆嘉翊怎么会来学校?

    他傻眼地隔着窗户往里看,郁风林从教室出来,看到他疑惑的眼神,音色淡淡地开口。

    “他第一天回来的时候,我也这个表情。”

    易驰生目瞪口呆的表情还没有改变,只是问:“什么情况。”

    在易驰生震惊的神色中,郁风林安静回忆着。

    最后摇摇头,不知道是惆怅还是欣慰地叹气。

    暴风雨来临的那天晚上,穆嘉翊抽风似的从家里跑出来,戴上头盔骑机车一路驰骋到学校。

    学校大门紧闭,他冒着瓢泼大雨翻墙。

    当时下着雨,天又黑,到处都是泥。

    他没翻上去,从墙上摔了下来,在医院躺了几天。

    郁风林去看望他,神色肃冷地问,你到底想干嘛。

    穆嘉翊浑身动弹不得,像条丧家犬一样躺在病床,唇色发白。

    “我把小布弄没了,也把小忧气走了,不能把那两盆花弄没。”

    他神色空洞地躺在床上,看上去很可怜。

    郁风林从来没见过穆嘉翊这个样子。

    他烦得翻白眼,差点就不想管他了。

    结果回教室一看。

    真是奇迹。

    那两盆花还活着,一身的水,很坚强。

    他把这件事告诉穆嘉翊。

    隔着电话线,郁风林好像听到了对面少年的抽泣声。

    第二天。

    破天荒的,穆嘉翊出现在了恭益中学的校园。

    那两张空空的桌子,重新堆起书籍、练习册和试卷。

    他一个人坐在最后排,话变得比原来更少,可态度更加端正,雷打不动地开始学习。

    尽管时忧再也没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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