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护短

    “看傻了？”穆嘉翊轻笑, “伸手。”

    时忧缓缓抬起手腕，他像对待小朋友那样，把那一簇白绳在她手上缠绕。

    直到一个笨拙的蝴蝶结出现, 她细白的手腕不禁左右晃了晃，满脸开心。

    “疼不疼？”他问。

    系松了把气球飞出去，系紧了怕勒到她的手。

    时忧扬起笑容，摇摇头, “不疼, 就是有点丑。”

    穆嘉翊没好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时忧灵巧躲过, 得意洋洋地朝他笑。

    又在心里补充。

    但是她喜欢。

    拿着这么一大团气球也不方便, 时忧玩够了, 拍照拍够了，和穆嘉翊商量怎么解决掉。

    “也是。”穆嘉翊同意地点头, “免得拿回去被那群人大惊小怪——尤其是你弟。”

    穆嘉翊不准备在考察期搞讨好时忧她弟的那一套。

    易驰生是他的最大阻碍，偏偏脑子缺根筋，道理还讲不通, 穆嘉翊巴不得他这辈子都蒙在鼓里。

    时忧深以为然。

    联想从前, 她终于知道易驰生为什么对穆嘉翊意见这么大了。

    “那我们把气球分给小孩子吧？”时忧问。

    被丁点大的奶团子们眼巴巴盯了一路，时忧早就不好意思了, 他们肯定比她这种“大孩子”更加喜欢。

    穆嘉翊点头，“随你。”

    送出去就已经属于她了。

    两个人刚好也走累了, 就在街边的长椅坐下。

    时忧长得乖巧漂亮, 一双杏眼亮晶晶, 很小朋友喜欢。

    即便旁边坐了个冷冰冰的大哥哥，还是有不少小朋友陆陆续续和她搭话。

    只要他们往这儿看一眼, 时忧就会热情地打招呼, “幺幺, 喜不喜欢气球，姐姐送给你呀！”

    和小朋友说话的时候，她声音会放得比平常更软更甜，温柔得能掐出水。

    “平常也没见你这么和我说话。”穆嘉翊清淡的话音就这么从耳边传来，时忧还沉浸在玩闹中，rua着一个小朋友的胖脸，眸底是餍足的笑意。

    被明明白白地忽略，穆嘉翊冷哼声，转过眼眸，肆意打量周围夜景。

    等周围清净了，又幽幽开口。

    “你有没有发现，来找你搭讪的，男孩儿居多？”

    “？”时忧忍住掐他一把的冲动，“你能不能好好用词，什么叫做搭讪啊！”

    “拿着我买给你的气球，分给别的男孩。”穆嘉翊还是平静的语气，仿佛自己只是客观陈述事实。

    时忧字正腔圆：“都是小孩子呢！”

    他就知道吃飞醋！

    穆嘉翊别过脸不说话了。

    没过多久，从这条街上出去的孩子人人都拿上了一个气球，有家长讨论，“那小姑娘可真好心，我们崽崽今天好幸运嘞！”

    “她旁边那个是男朋友吧，现在的小年轻真有意思！”

    别的家长听到了，知道附近有免费的气球领，便问了具体地点，也算是口口相传。

    于是来的家长和小孩愈来愈多，大家都默认时忧和穆嘉翊是附近学校的情侣，至于是高中还是大学，路人们也不愿细究，反正很相配。

    时忧的气球分得很快，没过多久便只剩下了两个。

    “我要留一个玛卡巴卡给自己。”时忧如是安排道，“另一个你要吗？还是只泰迪呢。”

    穆嘉翊看了眼头顶飘动的小狗，语气嫌弃，“不要。”

    ……他留这玩意儿做什么。

    时忧仔细窥探他脸上的神色，奚落得很明显，“啧啧啧，又在口是心非。”

    她强硬地给穆嘉翊塞过去，像他刚刚给自己缠绕的那样，打了一个蝴蝶结，“你看，我的结就比你的漂亮很多。”

    “……”

    穆嘉翊眼皮跳了跳，刚欲发作，一道脆生生的童音打断他们的谈话。

    “姐姐您好，请问我可不可以像刚刚的小朋友一样，也要一个气球呢？”

    有板有眼，字正腔圆，和刚刚那些或是羞怯或是大胆的小朋友都要不同。

    因为没有属于孩童的生命力，情绪与语气像是经过刻板化的加工，成了机械输出的一种表达。

    很怪。

    时忧带着疑惑看去，跟前站着一位文质彬彬的小绅士，为五岁小孩量身定制的英伦套装让他看起来浑身贵气。

    心底泛起异样的波澜，时忧还是压下疑惑，打算扬起笑脸逗逗他。

    而小男孩不经意往旁边看一眼，空洞洞的瞳孔里闯入惊讶和不安。

    眸光摇曳片刻，他无意识地张嘴，看上去有些呆滞，“哥哥好——”

    时忧讶然：“这是第一个……”主动和你说话的小朋友！

    话音未落，看到两人神色的那一秒却倏然停顿住。

    他们认识？

    时忧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件事情。

    她大脑飞速运转，联想到什么之后，问：“他就是你弟弟？”

    穆嘉翊没说话，僵冷的神色已经印证了这个答案。

    没得到哥哥的回答，小男孩还是拖着奶音，执着地重复，“哥哥好——”

    “行了，穆嘉秉。”穆嘉翊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头，“不许再说第三遍。”

    穆嘉秉像是在脑海中做了一遍阅读理解，良久之后才呆呆愣愣地点头，应下，“好的哥哥，我知道了。”

    时忧当然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只能犹疑地看向穆嘉翊，目光在问：气球怎么办？

    小孩子要，他们不可能不给。但偏偏，这孩子是穆嘉秉……

    世界好小。

    时忧有些泄气，想起穆嘉翊今天就是家里出了状况才迟到，不禁担忧起来。

    穆嘉翊轻轻捏住手腕上蝴蝶结的系带，没扯，扬声问穆嘉秉，“想要？”

    “我……”男孩怯怯地缩了缩身子，往后退两步，摇头，“不想要了。”

    “为什么。”穆嘉翊扯了扯嘴角，反而坐直身子，自问自答地开始解释，“因为刚抢完哥哥的无人机，不敢再抢另一样了？”

    “无人机”三个字一出口，时忧不禁抬起脸看过去，凭借这暗流涌动的气氛，也大概猜出今天晚上，在穆嘉翊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穆嘉秉这个时候还没察觉出哥哥到底有多生气，还在认真纠正，“妈妈说，那不是抢，是给。”

    “哥哥是好哥哥，即便是最喜欢的无人机，也会给我玩。所以，阿秉没有抢东西。”他有理有据地总结，“现在那台无人机，就是阿秉的。”

    扯淡。

    穆嘉翊面无表情地嗤笑一声。

    沈霞芬把道德绑架玩得牛逼，还好意思把这种观念传输给下一代，真他妈不害臊。

    家里又不是缺金少银，一台无人机都抵不上她去一趟商场装阔太。

    非得特意回一趟渝城，大张旗鼓地宣布——从此以后，穆嘉秉要开始学习无人机竞速，争取在大赛上超过他之前的辉煌。

    当着所有人的面，让穆嘉翊把无人机给弟弟拿去参考，为了之后的训练和学习做准备。

    膈应谁呢这不是。

    穆嘉翊从前参加的是竞速比赛，对于无人机的构造和原理也十分了解。

    以至于现在开始玩航拍了，手里的每台机器仍然经他改装。

    那是他精心设计的心血。

    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他们懂什么。

    又凭什么把他的东西拿走。

    晚风凛凛，在小男孩清澈无辜的目光中，穆嘉翊觉得就算当一回坏人又何妨。

    “那你错了。”他冷笑，音色像是淬了冰，“哥哥可不是什么好哥哥。”

    穆嘉秉已经浑身发抖，眼看着要哭出来。

    时忧是向着穆嘉翊的，却不想让周围的人认为他在欺负小孩，她轻轻抚了抚他的小臂，无声安慰。

    接着又和颜悦色地冲小男孩笑，试图和他解释，“弟弟呀，你先别害怕，姐姐和你聊聊天。”

    “你哥哥没有在凶你，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你不要怕他。”时忧干脆上前一步，蹲下来和小男孩平视，“每个人都有喜欢的东西——我喜欢甜品、英语、玛卡巴卡，哥哥喜欢火锅、无人机、小狗——就像你有喜欢的玩具一样。”

    “当它们是我们的所有物时，我们有权利将它们占为己有，并且不给任何人让步。

    如果别人在不经过我们允许的情况下拿走，那就是抢，这是不能够偷换概念的。”

    说到这时，穆嘉秉似懂非懂，眨了眨黑黢黢的眼睛，时忧放柔语气，继续道，“如果我们强迫你，让你把最喜欢的玩具送给幼儿园的同桌，你会开心吗？”

    “不开心。”穆嘉秉摇头，“那是我自己组装的玩具车模型，那是阿秉的。”

    “那就是了。”时忧语重心长地点头，终于舒心地展开一个笑容。

    穆嘉秉不好意思地再次看向哥哥，目光交汇的一刹那，他默默低下了头，神情躲闪。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穆嘉秉！”

    时忧抬眼看，一位衣着雍容华贵的中年妇女朝这边匆匆走来，尖细刺耳的嗓音和她堆满奢侈品的外表很不相符。

    她大概也是急了，才会在这一刻、在外面、在人流如织的街道失态。

    “穆嘉翊，怎么是你？！”

    沈霞芬没想到路上人们说的分发气球的年轻人会是穆嘉翊。

    当时穆嘉秉露出了一副渴望的表情，她又正好想让儿子锻炼一下和陌生人的表达能力，这才答应他过来。

    小孩子跑得快，一下子就没了影。

    等沈霞芬找到，走近看清人脸的那一刻，焦急和怒火就不由分说地涌上来。

    “你又要对我儿子做什么！还有你，抱着我儿子……”沈霞芬的指责脱口而出，看到时忧的那一刻微微顿住，开始上下打量。

    时忧被这种目光看得很不舒服，下一秒就被穆嘉翊拉起来护在身后。

    高大挺拔的少年为她挡住并非善意的视线，一只手背在身后，握住她的整个掌。

    时忧的手比他小太多，此刻被完全包裹住，温暖传递过来，是一阵安心。

    沈霞芬表情变了几轮，默了片刻，勾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开始阴阳怪气，“呦，我说呢。”

    “谈恋爱了啊。”她极不雅观也极不礼貌地伸着脖子，“你小子眼光还不错。不过年轻嘛，肯定得找个漂亮的玩玩儿。”

    这话说得很难听，穆嘉翊眸色变深，浑身散着冷气。

    “要么道歉，要么滚蛋。”他明显是动了怒，“别以为我不打女人。”

    接着咬牙，冷笑补充，“反正也非亲非故。”

    穆嘉翊实在是不明白，穆梁斌为什么要在他的一众情人里挑了一个最上不了台面的。

    乡野出身，不知道年轻时爬过多少男人的床。

    就因为她驯了一个最听话，最像机器人的儿子吗？

    时忧知道穆嘉翊今天和家里人闹了不愉快，不想他因为自己做出更加出格的举动。

    扯了扯他的袖子，她主动站出来，面上波澜不惊，顺着女人的话继续开口，“年轻当然就要找漂亮的！不然等到中年秃顶、浑身肥膘肉……只能找到像您这样人老珠黄的，正相配嘛。”

    “你——！”

    沈霞芬也没想到刚刚这句话也把自己内涵到了，一时被怼得说不出话。

    时忧继续开口：“听说您今天私自更改了穆嘉翊无人机的所有权，真是什么样的人干什么样的事……被脏东西碰过，我们哪敢要呀，干脆就打发给您好了。”

    时忧维持着笑吟吟的表情，没打算和她周旋多久，“下次也别再做腌臜事了，总有一天会被反噬，甚至还会伤及无辜——您儿子在这样的教育下成长，实在是他的不幸。”

    她说完，也没想着等到沈霞芬什么回复，反手握住穆嘉翊的手，晃了晃，语气温和些，“我们走吧。”

    年轻人的步伐总是轻快矫健，更何况刚才还打了一场胜仗，等沈霞芬气急败坏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涌入了无尽的人流中。

    唯有那两个与穆嘉翊平常冷冽气质毫不相符的气球，趾高气昂地从人群中穿出，随着风在低空中飞来荡去。

    漂浮的气球没能牵动穆嘉翊的心。

    他蹙起的浓眉还未散开，走了好一段路，才在时忧身后出声。

    “抱歉，时忧。”

    “……”

    难得听穆嘉翊道歉，时忧怔愣在原地，转过头看他，语气虚虚的，带着不可思议，“为什么啊。”

    遇上被带偏的五岁小孩时她没慌，怼穆嘉翊后妈的时候她没慌。

    偏偏看到穆嘉翊这个样子，时忧有些不自在了。

    穆嘉翊认真凝着她，所有的情绪收拢，系在他黑熠熠的瞳孔中。

    “我让你受委屈了。”他说。

    “没有，哪有呀。”时忧有些无奈，试图说服他，“她还夸我漂亮呢。”

    明明被陌生长辈阴阳怪气的人是她，她却一副乐观无谓的样子。

    穆嘉翊听到这，眉眼间终于卸下一点寒霜，但还是很在意，“不该让你遇见她。”

    时忧晃晃他的手，“没事的，我们又没吵输，她还碰一鼻子灰呢。”

    更何况，她才被说了几句而已。

    穆嘉翊却在这种人的阴霾下过了这么多年。

    女生的安抚声传来，穆嘉翊定神瞧着她的神色。

    他不在乎自己被歪解扭曲成什么样子，借沈霞芬的口，他在穆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眼中，风评早就烂透。

    他只是见不得时忧被欺负。

    可过了好久。

    少女的目光都是清润带笑，好似并没有受到影响。

    “别想了。”时忧再次出声，手还是牵着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他手背的纹路。

    突然触及到一块粗糙的，圆形的疤痕。

    “能说说这个吗？”时忧询问着，目光落在他虎口处的方向。

    月白色，被烟头烫出的疤痕。

    她听蒋纠说过一次。

    可时忧还想多了解穆嘉翊一点。

    “不要。”他头一回从时忧手里抽出来，“很丑。”

    时忧执拗地追着他的目光，“说说嘛。”

    穆嘉翊实在顶不住她如此热切的眼神。

    还是开口。

    “我妈……以前单方面喜欢我爸。”

    “我爸讨厌她，在压力下结婚后，几乎没回过家。她郁郁寡欢，以为能用我来维系婚姻的幸福，生下了我。”

    穆嘉翊扯出一个笑，眸底情绪难辨，“但我太没用了啊。”

    “她逐渐开始不管我，拿烟头烫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哭闹、生病、挨饿。

    没过多久，她身体差，离开了。再几年，沈霞芬在一群女人中挤破头上位，带着穆嘉秉一起。”

    时忧听到这，已经抬起他的手，开始仔细端详。

    问出了在中秋那天同样的话，“疼吗？”

    穆嘉翊像那天一样，手收成拳，僵硬片刻。

    “……不疼。”

    时忧不信。

    “穆嘉翊说不疼……就是疼。”她自顾自下结论，附身凑过去，很轻地吹气。

    “给你呼呼。”

    那块烟疤瞬间变得热热的，痒痒的。

    穆嘉翊心软了一片，不忍心让她看下去，作势收回，“很丑的。”

    时忧却摇摇头，突然从头发上扯下那个发圈。

    她的头发细软柔顺，轻轻一勾，瀑布般而下。

    她把发圈套在他的手上，“给你挡挡。”

    穆嘉翊失笑，“疤在虎口，发圈在手腕。”

    “挡不住啊……”时忧苦恼，失落的眸子很快重新闪烁光芒，“不过，这样你看看，像不像是——小狗吃月亮！”

    小狗是发圈上的金属泰迪，月亮是他月白色的粗糙疤痕。

    不像。

    再一看，又有点像。

    时忧接着形象地描述，“就是咱们中秋节那天看到的，超级圆、超级透亮、渝城中秋八年一遇的大月亮！”

    穆嘉翊彻底被逗笑了。

    那是一种很自然，很舒心，很爽朗的笑声。

    真真正正属于十七八岁少年的笑声，荡漾在夜空。

    他宽厚的肩膀微微颤抖，手腕上系着的小狗气球也跟着晃荡。

    时忧见他开心，自己更开心。

    抬头看，今天的月亮竟然也是圆的，气球摇摇晃晃地飘在上空，视线之内正好在月亮的旁边。

    嗯，这样也像小狗吃月亮。

    作者有话说：

    喜欢双向奔赴！喜欢互宠！

    但是大家！现在还没有在一起啊喂！小忧没安全感，是在考察期啦！

    (不是打广告，个人认为在一起之后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