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直球

    时忧和穆嘉翊偷偷躲在队列后聊天的这半晌, 正好错过主任在主席台上宣布接下来展开英语文化月的事情。

    以至于回到教室之后，温芙来座位上和她商讨这件事时，她一问三不知的样子正好被这位学习委员抓了个正着。

    扎着低马尾的女生轻笑, “我就知道，升旗仪式和穆嘉翊开小差去了吧？”

    时忧眼神躲闪，瞬间心虚，声音很弱, “啊, 这倒是……”

    坐在座位上, 她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臂弯, 下一秒又想起什么, 带着点得意地起身，“但你的演讲我有好好听！”

    温芙弯弯唇, 也没真的责难她：“好啦，课代表时忧同学，想一想我们班英语文化角的事情吧, 明天把推荐书籍名录发给我哦。”

    时忧应声好, 穆嘉翊也正好被王胜仔训完话领着进来，温芙的目光在他和时忧身上流转片刻, 表情中突然带上了一点狭促。

    自从上次运动会一起参加接力，两个人也愈加亲近, 已经算得上能互相开玩笑的关系。

    温芙：“还有, 欧洲一个教育考察团下个月初会来学校进行交流, 领导招募学生负责接待工作。”

    时忧讶然，“还有这事呢！”

    “谁让你们在底下聊天聊得那么投入, ”她果然看出了时忧的歉疚和难为情, 继续意味深长开口, “要不——你们俩去报名吧。”

    “俊男美女，咱们学校响当当的门面呀。上次在课上的口语对话也很流利，你们俩去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

    时忧眨了眨眼：“啊？”

    温芙没搞错吧？

    她、她完全不行呀！

    没等时忧打算开口说些什么，温芙已经微微颔首，笑着离开。

    穆嘉翊正好坐下来，随口问，“合适什么。”

    “就是……”时忧面色复杂，一下子也说不清楚。

    穆嘉翊倏然牵了牵嘴角，“接待外宾？”

    “你知道啊？”

    怎么同样是在队列后面摸鱼，她啥都没听到。

    “王胜仔刚说的。”穆嘉翊顿了两秒，“他打算推荐你，和我。”

    时忧杏眼圆睁，瞬间变得不可置信，“——推荐我干嘛！”

    他抬眼，递过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她，音色缓而淡，“世纪杯金奖，深藏不露。”

    如果不是王胜仔提起，他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

    时忧摇摇头：“那个奖都是去年的事啦！”

    当时是因为她准备充分，再加上些微的运气成分，落落大方不怯场，才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

    时忧的口语的确不错，但来到恭益之后的这几场考试，把她对于英语的自信心都挫得一干二净了。

    尤其，还是在穆嘉翊的对比下。

    穆嘉翊看穿她的心思，“怂了？”

    “哪有！”时忧板起小脸，认真解释，“肯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嘛。”

    话落片刻，穆嘉翊笑意收敛起来，冷哼一声，下一秒便拉下脸转回身子。

    冷硬的声音传来，“爱去不去。”

    “……”

    时忧莫名其妙。

    他怎么又不高兴了。

    “你真的不报名啊？”

    食堂里，宋熙西端着餐盘和时忧一起找位置坐下。

    “不去。”时忧果断地答，把一碗青椒炒鸡端端正正置在自己面前。

    宋熙西穷追不舍，“你知不知道，袁可琦也报名了啊？这你不去虐一虐她？”

    “她报名和我有什么关系。”时忧不以为意，目光直勾勾地望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不由咽了咽口水。

    宋熙西还在耳边说：“那万一她和穆嘉翊一起去了怎么办？听说她拿过什么杯演讲比赛的奖，万一真成了，那不得天天来我们班找他，想想都烦！”

    是拿过，可惜是银奖，就比她那个金奖差一点点。

    时忧慢腾腾在心里补充，正想着，拿筷子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

    难不成穆嘉翊就是因为这个不开心？

    以为她口中更合适的人选是袁可琦？

    完蛋……

    她明白穆嘉翊为什么一下子拉下脸了。

    时忧在心里愧疚不过五秒，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放在脑后，无所谓道，“以穆嘉翊的性格肯定不会报名啦，仔仔说什么他就干什么？我才不——”信呢。

    “报名了。”宋熙西冷不丁打断，拿出手机给她看，是在学校公众号的某页面，“在男生里排第一呢，还是一张篮球场偷拍的画面，都能秒杀其他一堆精修的证件照，啧啧啧……”

    照片大概是在上次理十九和文二十打班赛的那天拍的，男生穿着十一号白色球衣，散漫倚在篮球场的护栏上，正拿着水瓶往唇边送。

    冷感极强的一张俊颜上，难得可见一抹清浅笑意，旁边有其他人衣角和侧脸，似乎正在谈笑。

    而少年不专注。

    目光不知道落在对面看台的哪个位置。

    正是这样漫不经心的神态，才让整体更添氛围感。

    是一种毫不费力的帅气。

    时忧迟钝地盯了两秒，“你把这照片发给我。”

    “？”宋熙西不解，“所以，你没别的想说的？”

    “就算穆嘉翊被选上了，袁可琦又不一定能选上。”时忧语气随意，“而且和我有什么关系，说得好像我报名了就能上一样。”

    她收回眼，脑袋凑在香喷喷的炒鸡边，小巧的鼻头翕动，闻了闻，“哇，好香！”

    全神贯注地吃了片刻，才发现宋熙西半晌还没动筷，时忧狐疑地看她一眼，“怎么啦？快吃呀。”

    宋熙西不自在地干笑两声，“呃就是……我说出来你别打我……”

    不好的预感爬上时忧的脑海，“你不会——”

    话音未落，她在宋熙西手机上的页面划拉两下，翻到女生候选人的区域。

    “——！”

    时忧深吸一口气，不敢置信，“宋熙西！”

    “是你干的吧？你给我报名的？”她咬着牙，虽然是疑问句，语气却笃定。

    宋熙西连忙放下手机抱头求饶，“哎呀哎呀，我以为你会想去的嘛，谁知道这一次预判失误，小忧对不起！”

    她这人就是这样，气势很大但人很怂，只要周围响起一丁点警报就立马装作一副“我委屈、我愧疚、你要是责怪我宋熙西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

    时忧：“……”

    这还真是一点狠话也说不出口。

    后山的打印店排着长队，机器运作的轰隆声沉闷地在耳边响起。

    等待打印的这半晌，时忧还是平心静气点开了公众号的那条推文。

    网络投票算是初试，男女各选出五个候选人。

    复试则需要面试，评委是英语学科组的几位骨干教师，还包括口语课的外教，筛选很是严格。

    时忧没有参加的意愿，发现反正还有初试能够筛人，被宋熙西不打一声招呼挂上去也没那么生气了。

    反正她的票数也不高，肯定选不上。

    女生候选人的投票区和男生那边的画风截然不同。

    基本上不是板板正正的证件照，大多都是精修、大P过后的艺术照或者生活照，拉票标语也五花八门、丰富有趣，让人有种误点入爱豆投票区的错觉。

    时忧那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放进去的照片，位于一众精心准备的照片堆里也显得尤其特殊了。

    巧的是，和穆嘉翊一样是偷拍照，也是那场篮球赛。

    她坐在看台席，板正普通的蓝灰色校服衬衫在她身上显得清纯好看，扎着俏皮的丸子头，灿烂肆意地弯眸笑着，唇瓣是自然的嫣红。

    没刻意看向镜头，却也因这个活泼阳光的笑容而惊艳动人。

    两张图，无论是色调还是构图都极其相似，很难不怀疑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还一齐被放在同一个竞选界面中，分立于男女候选人的区域，未免有点像是……嚣张的情头。

    时忧倏然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猛地把手机按在胸口，往周围环视一圈，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在看些什么。

    人没看到，却对上打印店老板的和善目光，“幺妹，要打印些什么嘛？”

    时忧心虚地咧了咧嘴，“您好，我想打印这个资料……嗯，还有一张照片。”

    她把英语角需要给Miss田过目的书单文件发过去，还外带刚刚保存下来的穆嘉翊的照片。

    上次运动会，他给她拍摄了很多照片和视频，时忧没有那样的技术作为回报，但能把好看的照片打印下来送给他。

    店老板笑眯眯地接收，时忧等待两秒，又突然补充，“哪个……能不能再加一张照片？”

    ……

    资料被装进文件夹放在包里，时忧拿着两张照片从打印店走出来。

    此刻刚放学没多久，后山的各个店面前都是三五成群的学生。

    时忧脸上挂着笑，从手里的两张照片中抬起头来。

    潇洒面庄那自由不羁的牌匾旁，穆嘉翊半蹲在地上喂大黄，掀眼那瞬正好和她对上视线。

    时忧好似被电了一下，脑子里乱糟糟炸出一片烟花。

    等他也讶异地抬了抬眉梢，慢条斯理站起来，时忧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完了，照片！

    还没来得及完全藏起，穆嘉翊已经迈步走近。

    很快的扫一眼，他好整以暇望过来。

    “又干坏事了？”

    已经被发现，时忧眼巴巴地咬了下唇，就这么看着穆嘉翊长指轻轻使力，把两张照片从她手里抽走。

    虽说其中一张本来就是打算打印下来给他的，可另一张……

    她懊恼地敲了一下脑袋，“我就是、就是……”

    磕磕绊绊解释不出来一句话，穆嘉翊却突然散开一点笑意，“郁风林拍照技术确实不错。”

    “啊？这是他拍的？”时忧瞪大眼，语气震惊，“当时班长又是发水又是当裁判的，怎么还有闲工夫——”

    话音戛然而止，时忧突然捕捉到他眸底的笑意。

    “你在笑？”她歪着脑袋凑过去，卷翘的长睫翕动，眸光很亮。

    细碎金光穿过后山枝叶铺进他的眼，少年冷白的皮肤在阳光下似是一道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穆嘉翊周身的气质一直都是极冷淡的，似远在高山之巅的清凉雪水，连消融都在无声中进行。

    唯独笑起来的时候沾上了些烟火气，显得容易接近了些。

    穆嘉翊没答，只是凝着她的眼，笑容未改，时忧一时有些脸热，刚想问“你看着我笑干什么”，话到嘴边却转了弯——

    “穆嘉翊，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音调一点一点上扬，生怕他不信，“真的真的！”

    这回，少年的嗓音中含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是么。”

    时忧重重点头，整个人都欢欢喜喜地跳起来，“你以后多笑笑吧！平常总是冷着一张冰块脸，看起来总是不高兴！”

    “不高兴挺好。”他接话，“正好旁边有个没头脑。”

    时忧意识到他在说自己，佯装生气地跺脚，“好什么好！”

    “配啊。”穆嘉翊难得扬起个不正经的调子，“和这两张照片一样。”

    “……”

    话题绕回原处，时忧满脸涨红，大脑飞速运转才想起他之前的惯用说法，“我也就是、顺手打印出来的。”

    她故意把“顺手”两个音咬得很重，末了又哼哼两声。

    穆嘉翊跟刚刚逗大黄一样，突然俯身压下来，手覆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动作很轻。

    很温柔。

    时忧大脑一片空白，眨了眨眼，耳尖滚烫。

    一旁被忽视已久的大黄见状，终于不满地拖长音打断，“喵——”

    它一会儿在穆嘉翊脚边蹭蹭，一会儿又在时忧脚边蹭蹭。

    尴尬因为这个小插曲逐渐消融，时忧飞快地抬眸看了穆嘉翊一眼，又收回视线，蹲下来摸大黄。

    虽然脸颊还是热热的，可注意力已经被别的事物转移，她语气沾着不可思议，“它竟然还记得我……”

    穆嘉翊也跟着半蹲下来，压了压下颌，“它很聪明。”

    时忧又想起中秋节那天，和穆嘉翊针对流浪猫和流浪狗讨论过的话题。

    她突然问。

    “如果时光倒流回第一次遇见大黄那次，你还会喂它吗。”

    穆嘉翊不支持喂路边的流浪猫狗，因为不想让他们体会落差和失望。

    可时忧却在心里坚信，再来一次，穆嘉翊还是会给大黄温暖。

    耳边有风静静吹过，枝叶轻摇。

    沉默良久，穆嘉翊终于启唇，“从前不认为会，但现在，我想……我会。”

    “为什么？”时忧来了兴趣，“为什么从前不会，现在会呢？”

    “十二岁那年，我读过一首诗。”

    “是顾城的《避免》。”

    时忧静静地抬起眼，回想片刻，诗里的语句便缓缓在脑海中作响。

    「你不愿意种花，你说，

    我不愿看见它一点点凋落。

    是的，为了避免结束，

    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他看着她，声音和时忧脑海里的句子重合，又道，“我以前的确是这么想的，避免所有类似‘种花’的过程，当然不愿意招惹流浪猫狗。”

    说完这句，穆嘉翊停顿了片刻。

    就在时忧以为他不会再次开口时，少年清冽好听的声音缓缓在耳边传来。

    如此时穿山而过的、午后的风。

    “可是时忧，”穆嘉翊认真叫了一遍她的名字，“遇见你以后——”

    “我也会期待花开。”

    所以。

    我不会再避免一切的开始。

    包括和你有关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某人第一次打直球，哼哼，看看效果怎么样……

    有41字的诗句引用，在这里标注一下~

    引用自顾城的《避免》：

    「你不愿意种花,你说,

    我不愿看见它一点点凋落。

    是的,为了避免结束,

    你避免了一切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