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弟弟
“直走最近!”
在时忧扬声说完这么一句之后, 穆嘉翊置若罔闻,带她绕路经过旁边的艺术楼。
瓢泼大雨不管不顾地从头顶泼下来,就算穆嘉翊已经很尽力地帮她挡着, 多少还有些雨点飘到时忧身上。
能避一点雨就避一点,能从楼里过就别走外面。
踏上艺术楼的长廊,穆嘉翊这才收下伞和外套,侧眸看了眼时忧因为焦急而皱成一团的小脸。
“他重要还是你身体重要。”少年冷哼着开口。
时忧一愣, 这才因为他这句话松懈下紧绷的神经,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我重要。”她一板一眼答, 诚实地点点头, “所以我身体重要。”
未知的恐惧总容易让人手足无措, 这会儿在穆嘉翊的陪同下一起去体育馆,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刚刚的焦急确实太盲目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 帮穆嘉翊擦去小臂的雨水,终于笑嘻嘻地恢复神采,“你也重要。”
穆嘉翊浑身一僵, 冷冽的嗓音和缓下来, 默不作声拉开距离,“你别管我。”
艺术楼的走廊很长, 能帮他们躲避大半路程的雨。
晚上的楼道空空荡荡,亮着灯的教室更是少之又少, 顶灯更是隔着五六米才有一盏。
光影晦暗,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层高很高的一楼回响, 雨夜的雷声时不时造访,砸得人猝不及防, 愈加带上一种恐怖气息。
时忧缩了缩身子, 不自觉又往穆嘉翊那边凑, 见他没抵触,这才没那么害怕了。
前方却走来两个女生,熟悉的音色由远及近地传到他们耳中。
其中一个来自文二十班的程珊珊,播表生,广播站的小红人,高二年级的同学就算不认识她也认识她的声音。
听清对话的内容却让走在暗处的时忧一愣。
“我就说隔壁班那个时忧是个狐狸精吧,缠着穆嘉翊就算了,还一下勾俩,咱班那个易驰生被迷的五迷三道的!我男朋友在体育队说两句都不行,易驰生为了那女的和他干起来了,有病一样……”
接下来是袁可琦轻淡的安抚,“别气了,陈教练不是没罚你对象么。更何况,他又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打不过易驰生,总能使点小聪明。不过你小声点,这栋楼现在没什么人,但——”
“但狗叫要是被人听到了,那不得夹着尾巴跑啊。”
穆嘉翊冷着声接过话,闲庭信步地迈向被顶光照射的明处,虚拦时忧的肩,带着她一起和对面两个模糊的黑影对峙。
冷白的灯光打在少年的脸部轮廓,把他刀凿斧刻的侧颜勾得利落分明,也更添一种冷漠凛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刚刚还快步往这边走的两个黑影顿时定在原地,没入昏暗里一动也不敢动,就连呼吸的声音似乎都刻意放轻。
她们不敢出来。
穆嘉翊好整以暇地扯了扯唇角。
空气凝固下来,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两方一明一暗,场面尴尬又荒谬。
说坏话被正主听到可不是什么好事,这点袁可琦心知肚明。
她也清楚,穆嘉翊一定看出了她们是谁。
袁可琦的手在黑暗处无声收紧成拳,少年刚刚“夹着尾巴跑”的嘲讽声还清楚地在耳边回荡,无疑是故意让她们下不来台。
出来就等于承认是自己在嚼舌根。
借着暗处逃跑正中下怀地落入他的讽刺中。
昏暗无光的地方,袁可琦气得快把嘴唇给咬破了,勾了勾程珊珊的手,无声示意她们回去。
两个模糊的影子在黑暗中落荒而逃,背后还能听到少年疏冷的嗤笑声,激起她们背后一片鸡皮疙瘩。
比起自己被骂、关系被人误解,时忧却在刚刚的对话中捕捉到了更急切的信息,她浑身发冷,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所以易驰生今天是被罚训了?那为什么不回消息,我都给他发了……不对!她们刚刚是不是在说,有人要给易驰生找麻烦来着——”
“轰隆隆——!!!”
少女焦急的话音刚落,正巧一记惊雷猛烈地在天边炸开,骇人的白光在眼前晃过,时忧捂着耳朵肩膀抖了抖,泪水差点都要跟着砸下来两滴。
“怎么办……怎么办,”她的话音再次带上哭腔,接着抬起脸,和穆嘉翊说话的时候甚至沾上了一点祈求,“穆嘉翊,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咱们快点去找他!”
从艺术楼到体育馆的这条路,穆嘉翊压根没给自己遮一点雨。
他一只手握着伞柄,又和另一只手分别捏住外套的江边,笼在时忧头顶的方位,把她保护得很好,身上没见多少水。
自己的黑色T恤倒是湿得彻彻底底,晕染成墨一般的颜色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他线条分明的肌肉轮廓。
时忧心里满是歉疚之情,却也没时间向他表达更多的感谢。
体育馆的看门大爷都已经回家了,保安室空空荡荡没有没人在,说明所有训练室已经空无一人,各房间的门在检查之后都被严丝合缝地锁好。
——但按照他们所知,易驰生还留在里面。
时忧的心沉下来,很明显地意识到,是有人故意把易驰生关在训练室里了。
应该就是程珊珊口中的那个体育生男朋友。
她更加焦急,带着哭腔问穆嘉翊,“他们一般在哪儿训练啊?”
训练室一般在体育馆的背部,她从来没有涉足过这片领域,看着迷宫一般的体育馆,整个人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晕头乱向。
“我带你去。”
穆嘉翊把沾上雨水的黑发往后拢了拢,挺阔的额头露出来,锋锐英朗的眉眼在水汽晕染过后更加清晰。饶是全身湿透,他也没有半点狼狈。
皱着眉头说完,他附身想要拉住时忧的手腕带她走,躬下脊背的瞬间却倏然一愣。
不妥。
他收回手,湿湿的掌心在裤腿上擦了擦,把刚刚用来挡雨的外套分给她一点,“抓着。”
时忧抬起脸,疑惑又焦急的眸子闪着泪光看他,少年沉稳的声音给人一种安心感,“跟我走。”
跳高运动员的训练室,门被古铜色大锁关上,墙体高处的窗户里黑沉沉地透不进光,乍一看的确空无一人。
时忧当然不信,一边敲门一遍急匆匆地喊,“易驰生,易驰生!”
安静的空间内无人应答,耳边只剩下齐刷刷的雨声和她孤独的呼唤。
时忧终于忍不住,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砸下来,在水泥地板上晕开团团深色水痕。
她的肩膀抽抽搭搭地抖,语气已经有些哽咽,却还是没停,“你在不在?你、你别吓我!”
过了好几分钟,她嗓子都哑得难受,这才停下来,转过脸看穆嘉翊,抽泣开腔:“你说他去哪里了?我、我都找不到他呜呜……”
穆嘉翊沉着眉目,比时忧冷静多了,给易驰生手机拨了个电话,熟悉的铃声立刻从里面传来。
时忧的哭声一滞,眼睛亮起来,嘴角一点一点上扬,整个人重新焕发光彩,“有希望!他说不定是睡着了呢,或者晕过去呢?我们怎么进去啊,这门——”
她的话还没说完,浑身湿透的少年突然在她面前蹲下身,下巴朝自己的背部扬了扬。
“上来。”
“啊?”
“踩上来。”穆嘉翊重复,“从窗户进,那头都是垫子,不会摔。”
“……”
时忧抬了抬脚,还是很犹豫,“我直接踩上去吗,你的衣服会不会脏?而且……很疼吧?”
倾盆浩荡的雨声洗刷整座空荡的体育馆,穆嘉翊在着哗啦作响的背景音中倏然沉默半晌。
他眼睫垂下,在淡淡的声控灯下投射出一片狭小的阴翳,喉结很缓慢地滚动一下,开口时声音有点哑,“因为你,不会。”
“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他戏谑地低声开口。
“……”
时忧已经没有心思弄懂他这话背后的深层含义,终于还是咬咬牙应下来,歉疚又诚恳地朝他道谢,“谢谢你,那你忍一下。”
她步伐不稳地踩上去一只,穆嘉翊眉头都没皱一下,身形稳稳当当没受影响,反而伸出手给她扶着。
时忧当然也没扭捏,搭上他的小臂以保持平衡,又踏上另一只脚,扶着边缘的墙体艰难地爬上窗户。
少年的肌肤很烫,又很结实,时忧在这真切又妥帖的温度中再度安心下来,心中的勇气倍增,一鼓作气翻了进去。
穆嘉翊站起身,昂首看向那个只透出昏黑的高窗,少女的身影没入进去。
时忧的体重于他而言其实算不上什么,穆嘉翊背上一点感觉都没有,唯独一颗心被泡在雨水里,酸涩又潮湿。
不知道为什么,看她进去之后,自己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难受得很。
他失神地在外面站着,没干的T恤紧贴着脊背的弧度,湿透的少年在雨夜中的背影看上去孤绝又可怜。
数秒后传来少女愉悦高昂的声音,带着点喜极而泣的哭腔,“阿生,你在这里!你在这里!”
接着是扬声对他喊的,“穆嘉翊,我找到他啦,也找到钥匙了,我抛给你!”
等穆嘉翊从外面把门打开,易驰生似乎已经在时忧的拍打和呼唤下清醒了些。
看着他进来,时忧抬起脸有惊无险地笑了笑,解释开口,“他是对雷声有些应激反应,等会带他去医院挂瓶葡萄糖,缓会就好。”
少女颊边还带着没干的泪,脸上的笑容却已经肆意扬了起来,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开心。
穆嘉翊点点头,很低地应了一声,往旁边看。
易驰生瘫倒在时忧怀里,浑身发抖,面色苍白,脸上和身上还带着一点新伤,很显然是和体育队那几个刺头打出来的。
平常冲撞嚣张的火药桶,这会儿狼狈得很路边蔫哒哒的流浪狗似的——
想到这的穆嘉翊倏然一顿,接着自嘲地抬了抬眉梢,轻呵一声。
不,这家伙才不是流浪狗,他有家、有伴、有人爱。
“姐……”
一直闭着眼皱着眉头的易驰生终于清醒了点,这句称呼发不出声,只能张张嘴,哑然做出个口型。
可时忧却看懂了,“我在,我在!”
她一下一下摸着弟弟的寸头脑袋,到底还是没把心里的怨念和骂声说出口,换成一个温柔的方式,“快起来,我们去医院!”
穆嘉翊落寞收回眼,把伞、外套和钥匙都放在他们旁边的垫子上。
他错开时忧探究的目光,有些掩饰地把手插进裤兜,尽可能把自己的调子放得很无所谓。
“走了。”
穆嘉翊轻吸一口气,裤袋里的指节微蜷,面无表情地转头。
还没迈步离开,时忧拉住他,“不行,我们一起去医院。”
“……”
他终于有些忍无可忍地转头,看着旁边艰难起身的易驰生,又看着看着他不肯走的时忧。
穆嘉翊沉默两秒,轻呵出声。
“时忧,我是人。”
“……我也是会难过的。”
他已经忍耐至此了。
一遍又一遍压制住那些喷涌而出的感情了。
她不能对他……
那么残忍。
“我不是那个意思,”时忧连忙解释,“穆嘉翊,你的身体很烫,你得去看看。”
“这几天都穿着短袖,我给你打热水也不肯,又淋了这么多雨,发烧了怎么办呀,我可担待不起!”她接着踮起脚,凑过来把掌心贴上他的额头,“这也太烫了,我一定得带你去医院。”
很近的距离里,少女温温软软的嗓音传过来,她身上黄桷兰的香气和自己的混杂在一起,穆嘉翊强迫自己后退一步。
她就是这样,对谁都好。
宋熙西嚷着减肥不吃晚饭,她就会在桌子里多备一点零食以免她饿到肚子疼;
蒋纠因为去网吧打游戏被罚跑了,她就提醒他拉伸、喝温水;
郁风林带着耳机在桌上小憩,她就告诉大家尽量小声一点。
对他也是。
穆嘉翊想不明白,她的爱难道就这么多么。
平均地给每个人撒一点,再把剩下的全部给易驰生?
训练室外哗啦作响的瓢泼大雨下个没停,嘈杂的雨点声扰乱人的思绪,带来剪不断理还乱的燥意。
穆嘉翊第一次在心里觉得这么苦涩。
“时忧,”他轻笑,语气却很凉,“你把我当流浪狗了么?”
“……”
“?”
话落,室内安静下来,窗外的雨声便显得更加清晰。
在等待她回答的漫长过程中,雨势竟一点一点逐渐小了。
时忧愣住,脑袋疑惑地歪了一点,“穆嘉翊,你是不是烧糊涂了呀?”
少女的话音响起,雨声像是被发配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成了模模糊糊听不大清晰的背景乐。
空荡的训练室,经历一个晚上终于解决愁绪的少女重新变成了那副活力满满的样子。和他相比,时忧的音调明快又轻盈,发问的时候听起来无辜而诚恳。
她收回手,离开少年滚烫的额头。
接着动作轻松地拿起垫子上的雨伞、外套和钥匙,自顾自把外套套在穆嘉翊身上,“这个外套我买大了,而且防水,里面一点也不湿,你先穿上。”
她朝那边扶着脑袋、不大清醒的易驰生扬了扬下巴,“我带你们一起去医院。等我把我弟随便安置在一个地方,就带你去挂号看病,发烧了可不能耽误……”
“——等会儿。”
穆嘉翊机械地定在原地,任由时忧把那个于他而言还是很小的外套穿上。
一股始料未及的惊喜感铺天盖地般涌上来。
如同汹涌而澎湃的浪潮,巨大得能将他吞没。
穆嘉翊觉得自己已经任由着被冲倒,全身湿透也没关系,不妨碍他浮在水面上起起伏伏地荡漾。
对,是荡漾。
他把她的话完完整整在心里复述三遍,又连忙把开心的阀门先关上。
穆嘉翊生怕是自己听错了或者误会了,迟疑地开口——
“你弟?”
时忧理所当然地点头:“嗯。”
穆嘉翊还是不确定:“你亲弟?”
“嗯!”时忧难得不耐烦地重重点头,提高音调,“宋熙西难道没告诉你们?我以为你们都知道啊。”
她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发现袖子半天套不上有点烦了,“你愣着干嘛,这衣服你自己伸伸手穿一下不行吗,难不成你也要当我弟啊?”
她带了点恼意地看过来,又被气笑了,“我弟都能自己穿衣服了,你……”
“不当,”穆嘉翊堵住她的话,莫名笑了,语调比刚刚,甚至比平常都轻快些,勾着唇重复,“不当,我可不当你弟。”
时忧无语地瞪了他一眼,但经过今天晚上的奔波,她彻彻底底把穆嘉翊当成了自己人,踮起脚妥帖地帮他把外套穿好。
突然觉得不对,“诶……这干衣服套湿衣服外面也不管用啊?”
平常在易驰生身边待惯了,她对异性之间的相处也没个界限,这会儿动作不过大脑地就把穆嘉翊底下那件黑T自下而上掀起来。
还一本正经地建议,“你这件湿T恤应该不能贴身穿吧,要不先脱了?”
少年精瘦紧实的腹部肌肉就这么被她亲手展露在眼前,线条清晰而流畅,皮肤健康偏白,完美得找不到一丝可以挑剔的地方。
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之后,时忧动作一顿,脑袋里“哄”地一声突然炸开。
“——!”
她不是故意的……
真的!!!
旁边头昏脑涨正靠着墙休息的易驰生冷不丁看到这一幕,瞬间精神了,一时气血上涌,要不是现在身体差绝对会冲上去把他们扯开。
他差点没背过气,在他们身后怒吼出声,“我靠,姐!!”
“你怎么和禽兽坐久了也变得禽兽了!”
“——你干嘛对禽兽耍流氓啊?!!”
穆嘉翊:“……”
少女尴尬地收回手,心虚的摸了摸鼻尖,后退半步,“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
半晌都无人应答,只剩室外轻快明晰的雨声。
大小不一,正哗哗啦啦、淅淅沥沥地交杂。
穆嘉翊就这么掀起眼皮,好整以暇地看过来,点漆黑眸中笑意隐隐。
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玩笑似的赞许,表情意味深长,不知道信没信。
——也对,她自己都觉得假。
时忧头疼地闭上眼。
完蛋啊。
现在一看到穆嘉翊,脑海里全是他的腹肌了……
作者有话说:
不对啊,拒绝男□□惑,刚某人好像说了句什么玩意儿来着?啥流浪狗?说自己是流浪狗?
穆嘉翊:……
PS:某人知不知道有时候说一句话会让人唠一辈子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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