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节

    

    01 决定辞职

    深圳。

    一座世界名都，一座不夜之城。

    四月的夜，还有些凉，冬天刚刚过去，暖春还未到来，寒风从断黑时分肆虐到现在，早已将路上的夜游人驱逐殆尽，龙岗区的小鹿街上，路灯孤明，却不见一个行人。

    小鹿街地铁站C出口旁一个叫“云上宫”的小区，有寥寥几扇窗户亮着灯。

    其中六栋十六楼有一间房子就是为数不多亮灯的住户之一，它的门牌号是1603。

    1603室是一套三室两厅的套间，房门一打开就是客厅，右手边是厨房和餐厅，正对房门的是一条走廊，走廊左右各有一间主卧、一间次卧和一间客卧、一个洗手间。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浴室里传出哗哗的流水声——有人在洗澡。

    三间卧室只有左手边紧邻客厅的一间灯亮着，另外两间卧室的房门紧闭着，客厅的灯也没有打开，静谧中淋浴水声显得分外清晰。

    浴室里雾蒙蒙的，迷漫的水汽中只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孩，正仰着头站在花洒下，任由花洒喷出的水花冲刷着她美丽而忧郁的面庞。

    到底要不要辞职呢？

    白雾下不了决心，从七点多香港下飞机，过海关，到十一点多打车回家，直到现在被温水淋透了全身，她仍没想好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对准针是有感情的。

    八年，整整八年，白雾的青春就这样耗在了准针，这么多年的荣辱浮沉，喜怒哀乐都留在了那几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她见证并参与了一家小公司的崛起，也感恩准针头两年对她的接纳和包容，以及这几年对她的栽培和历练，使她掌握了一门足以养家糊口的技能。可以说，准针既是她抚养大的孩子，又是把她培育成销售王牌的老师。这份情不是一刀能够两断的。

    但同时，她干这份工作干得并不开心。

    自从她掌握客户开发的方法，业绩暴增以来，公司总是找各种理由克扣她的提成，罚没她的奖金，她忍够了；另外，她越来越发现，准针的老板肖祺是个刻薄寡恩，刚愎自用，喜欢玩弄权术的人，他周围聚集的管理层也就越来越奴颜媚骨，她不齿与这些人为伍；而且，她在准针熬到老死，职位、个人能力和收入也不见得会有多少进步，她自认为以她现在的能力，换个工作待遇肯定比现在好。

    更重要的是，她的行踪已经被她前男友百里宰发现，百里宰说不定会来骚扰她，而她绝不愿再见此人。

    白雾长叹一声，双手蒙脸冷静片刻，抹开脸上被水花冲乱的碎发，又想起辞职将带给她的烦恼。

    首先当然是房贷，她在老家市区刚买了一套300万的房子，还欠着银行200万的贷款，每月还款一万三千块，丢了工作，就有可能断供；其次是客户，她花了八年时间积累了一百多个潜力巨大的客户，就此抛弃实在太可惜了；第三是有些客户的货款还没到期，暂时无法收回，她自己也还欠着公司Clock（全时家居）项目的样机费，如果辞职，这些欠款会给后来人造成不小的麻烦。

    于公于私，辞职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白雾心事重重地洗澡，洗到小腿，忽然捏得腿肚钻心地疼，她马上想到这是连日来穿着高跟鞋站在德国展台上为准针推销产品引发的，继而又想起自己八年为准针兢兢业业地开发客户，行政部发出的那封通报批评邮件里却没有对她的半分怜悯，更别提对她的感激了，她心一横，决定辞职是一定要辞的。

    只是肖祺对她不仁，她不想对肖祺不义，她一边揉着小腿肚，一边构思怎么偿还准针曾经赐予她的恩情。

    办法很快想好了，她做为国际业务部的业务员，极其自然地想到，送一个大客户给准针作为告别礼物是再合适不过的。

    她手上活跃的，未成交的客户很多，送哪一个呢？

    白雾洗完澡回到卧室，时间已过了零点，她心情不好，一晚上脑袋又没停过，早已心力交瘁，便头发也不吹，就躺进了被窝里。她睡不着，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思绪又不受控制地回到辞职的事上，她辗转反侧思之再三，把所有客户捋一遍，最终决定把一个叫“密西西比”的客户开发出来，当做礼物送给准针。

    密西西比不是一家普通的公司。

    密西西比成立于1938年，总部位于美国密西西比州，主营业务几经变更，如今是全球最知名的仪器仪表制造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全世界范围内任何电子行业的从业者都不可能不知道密西西比。

    密西西比的产品有两个特点，使它成为被全球用户追捧的对象——

    一尖。

    二贵。

    密西西比的产品——任何产品——都拥有该品类全球范围内最顶尖的性能，同时拥有该品类全球范围内最昂贵的价格。

    所谓“昂贵”，不是指价格比同行高一倍或两倍，而是十倍，甚至百倍，就以电子行业常见的示波器为例，国内品牌的均价大约1500元，密西西比的示波器最贵的高达15万元。

    尽管如此，全球用户仍对他们的产品趋之若鹜。

    为何？

    因为在那些最尖端的测试领域，只有密西西比能满足用户的需求。

    再看LDM（激光测距仪），也即准针的主打产品，做为仪器的一种，测距仪也是密西西比产品中的一员，密西西比的测距仪只有一款，它的最远距离只能测到60米，按照准针的分类，这样的量程只能算作中端产品，零售价格一般在30美元左右，然而，密西西比的零售价却高达1499美元！

    而且这个产品从10年前发布至今，参数、外观一直没有变过，定价也十年如一日地坚挺，这就意味着，密西西比十年前的产品放到现在，不但不过时，反而仍旧超前。

    要知道，科技永远在进步，而密西西比十年前就把测距仪的精度做到了±1mm（毫米），反观准针等其他工厂，他们至今还只能做到±2mm。

    由此可见，密西西比是一家多么变态的企业。说它是仪器仪表行业珠峰上的皇冠也不为过。

    白雾要把这家公司变成准针的客户，难度可想而知。

    白雾当然也知道，如果把她现有的所有客户的开发难度做个排名，密西西比毋庸置疑可以排在榜首，但她仍然决定选择这个客户，因为她曾给研发部经理高邱许下过这个诺言。她那时候说，只要高邱帮她申请到Jet项目的样机，并帮她排查竞争对手豪爽公司的产品Bug（漏洞），她就答应帮高邱实现与密西西比同台竞技的梦想。

    白雾是个一口唾沫一颗钉的人，对客户是这样，对同事和朋友同样是这样，所以不管密西西比这根骨头有多硬，她都打算啃上去。

    同时，这个客户一旦开发出来，准针也能从中受益，无论是经济利益还是声誉名望，都是空前巨大的，足以使准针迈上新台阶。

    而且白雾还能顺便向肖祺、梅暗香、许进厚之辈证明，她的业绩一骑绝尘靠的不是运气或者垄断资源，而是靠她自身的能力和方法。

    至于其他客户，包括Clock等一大批硕果累累或者丰收在望的客户，白雾都计划采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办法，润物细无声地转给其他业务员，以免自己辞职的消息给他们造成困扰。

    想清楚这一切，白雾感到一身轻松，同时又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精神极度疲乏，思维又前所未有地清醒。

    白雾看一眼手表，已经凌晨三点半了，她只能闭上眼睛，哄自己入睡，因为明天，她将以一种完全不同的心态投入到工作中，她需要更多的精力去应付未知的迷途。

    次日，周五。

    白雾一睁开眼睛，时间就已到了九点半，她的心一紧，忽而又放松下来，不知为何，她忽然想：既然赶不上上班时间，干脆就不去了，请一天假算了。

    这样的想法她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她觉得自己变了，她不再把自己当做救世主，也不再把准针当成自己的事业，她现在想的是，肖祺想怎么折腾准针，就让他折腾去吧！

    至于上市，又与我何干呢！

    跟经理驰明瑞请过假后，驰明瑞并未多说什么，白雾便赖在家里自娱自乐，很快她就觉得无聊，室友们都上班去了，没人陪她谈天说地，她又没有男朋友可以谈情说爱，只好孤零零地把冰箱里的食材拿出来做了几个硬菜，犒劳自己这么多天的辛苦，顺便庆祝自己做了辞职这么明智的决定。

    下午实在闲得发慌，她想到一个主意——

    何不趁现在有空，把简历挂到网上去？反正已经决定辞职，借着中间几个月处理善后工作的时间，从容地去面试几家新公司也好，提前准备，也好多花点时间挑一间待遇更好，更有前途的公司。

    白雾心血来潮，便打开电脑，开始写简历。

    只不过她八年没有关注过招聘信息，都不知道以前流行的网站现在都没落了，查询之后才知道，现在大家找工作都喜欢去猎手网，她也就跟着提示重新注册，上传证件，填写简历。

    当填到“自我评价”这一栏时，白雾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些年的业绩还是拿得出手的，实事求是列举几个数据应该就够了，于是写道：“八年外贸经验，服务五十家世界五百强企业和行业领袖，在小行业中达成年销售额超5000万元+，占公司整体一半，并保持三年一单不败的记录。另外本人总结了一套成熟独立，自成系统的客户开发方法，并乐意与众同事分享。”

    写完后，白雾习惯性地检查了几遍，满意后发布了出去。

    她不知道，由于她对猎手网不熟悉，犯了一个致命错误，她没有选择屏蔽选定的招聘方，而使自己的简历很快就暴露在了准针人事部的眼前。

    不到十分钟，她的简历就显示在了肖祺的电脑上。

    02 总结报告

    经过周末两天的“休养生息”，白雾终于从抑郁怨忿中解脱了出来。

    期间她接到几个面试邀请，都是不合适的工厂，她都婉拒了，但有一个自称“李鸿飞”的猎头，听起来蛮专业，白雾便存了他的手机号，请他帮忙留意电子、工具或仪表类规模比较大的企业，李鸿飞答应了。

    至周一早上，白雾虽仍对上班提不起兴趣，但好歹不至于像刚回国看到邮件那样，恨不得把手机砸在肖祺脸上，现在她一切看淡，已不把准针的死活放在心上。

    白雾像往常一样换上工作服，穿上小白鞋，开门走到楼道里等电梯。

    就在这时，白雾听到她的房间对面的屋子传来开门声，白雾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因为那个房间的主人，正是以前骚扰她的男子顾雨声。

    好在电梯正好上来了，她逃也似的从门缝里挤了进去，急忙按关门键，然而就当电梯门合上前的一刹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只手掰住了电梯门！

    随着电梯门缓缓打开，一张俊美的脸映入白雾的眼帘。

    这个人，不是顾雨声，而是——

    玉塘风！

    白雾望着身穿正装的玉塘风，忽如木雕泥塑一般，手脚口舌不能动，连眼珠子都定在那里，彻底呆住了。

    玉塘风也呆住了，道：“雾姐？你怎么在这里？”

    白雾道：“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

    玉塘风笑嘻嘻地走进电梯，道：“我租的房子就在这里啊！你也住这儿吗？这也太巧了吧！你住哪个房间？”

    白雾如此聪明伶俐，当然不会相信玉塘风的鬼话，而且她在科隆早已见识过玉塘风制造巧合的功力，便说：“装！接着装！你什么时候搬过来的？顾雨声呢，你把他弄哪去了？那套房子是他刚买的，装修也才刚弄好，爱的跟宝贝一样，你别跟我说他把房子租给你了。”

    玉塘风笑道：“顾雨声？不认识！这套房子是我从中介那里租来的，房东姓尹，不姓顾啊！”

    白雾想起过去个把月的确没再见过顾雨声，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便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没再多问，指着玉塘风亮得能当镜子用的发型和皮鞋，道：“你打扮成这样，是要去哪？”

    这时电梯到达一楼，玉塘风把白雾先让了出去，随后跟上来，笑道：“穿成这样，除了找工作，只能是相亲了。我心里有人了，所以相亲可以排除！”

    这话如此直白，白雾岂能听不出来，只是她心里埋葬着一个活死人，令她对所有其他人都免了疫，便没有接茬。

    在白雾眼里，玉塘风还是个小屁孩，而她早已过了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纪，所以哪怕她知道玉塘风无论人品长相，还是家境能力都还算不错，她也没有真正动过爱慕之心，最多不讨厌而已。

    这时两人已走出楼道，来到楼下的花坛边，白雾随口问道：“不会是去准针吧？”

    玉塘风道：“诶！除了准针，其他公司我还真看不上。”

    白雾听了这句话，顿时刹住脚步，死盯着玉塘风，道：“行政部的邮件，你看到了，对吧？”

    玉塘风被白雾盯得浑身发毛，眼神下意识地躲躲闪闪，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迎着白雾严肃的目光，道：“是啊，在Iris（翁梨蕊）手机上看过了，那又怎样？”

    白雾没想到以前像绵羊一样乖顺的玉塘风今天居然这么强硬，她便更强硬地指着玉塘风的鼻子道：“邮件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准针国际部已经取消了助理制度，你还去干什么？你去准针的真实目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玉塘风终究不愿与白雾硬扛，便软下来，道：“雾姐，我去准针真的只是找工作，没有别的企图。你忘了？我在德国就跟你说过，我辞职只是为了去参展，参完展还得想办法回公司，我这不是为了兑现承诺嘛。就算准针邮件里说了不要助理，我试一下总可以吧！”

    “用不着！”白雾还是不相信玉塘风去准针，纯粹是为了找工作，道：“我告诉你，就算准针要你，我也不要你！”

    这句话一语双关，玉塘风听后，立马急了，退后一步睁大眼睛瞪着白雾道：“你不要我没关系！但我就看不惯他们欺负人！以前的事我不知道，Jet项目我可是从头看到尾看着过来的，中间申请样机和对比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