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又写了两百章过后我终于写到这个梗了。 (28)
鱼肉,你还想怎么帮她啊?”
奚珏登时回身望去。
果不其然,钟离白正摇着一把折扇,缓缓地走到她面前,笑容满脸地看着她。她又微微侧了侧头,见一旁的方灵轻行动自若,脚步轻便,似乎没受什么重伤,便松了一口气,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钟离白已在此时冲着一名手下道:“我让你把她带来这儿,可没让你准她在这儿说胡话。”
那弟子连忙告罪,要带着奚珏退下。
方灵轻道:“等等。”
钟离白道:“怎么了?”
方灵轻道:“刚才在路上,你可答应过我,这件事如何处置,全由我说了算?”
钟离白点点头,这本就是派人将奚珏带来望舒岭的原因,遂问道:“你想要怎么处置?”
方灵轻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磕三个头,向她赔罪。”
钟离白一怔,整个人有些懵,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半晌才道:“骗你的是她,你……你要我磕头赔什么罪?”
方灵轻道:“她纵然骗我,那也是被你逼的,我不怪你,却怪她?”
在这个时候与钟离白起冲突,当然绝非明智之举,方灵轻对此十分清楚。但她已经忍了太久太久,若不出胸中一口恶气,她只怕接下来她再看着钟离白的脸就要吐出来,那么接下来她什么事都干不成。
她必须在此刻,先给钟离白一个教训。
她的心情才能稍微舒畅一些。
钟离白的脸色却渐渐阴沉了起来,目光森冷,哼了一声道:“若我不肯呢?”
方灵轻无所谓地道:“那也随你啊,反正我现在没了武功,也不能逼你。只不过……上官震和秋眠花,还有我爹爹,他们的武功都还在,且高出你不少,若我不是心甘情愿留这里,他们一旦找到这里来……很容易就能把我带走……”
显而易见的威胁。
偏偏这个威胁,非常管用。
钟离白付出这么多心血,为的就是得到覆日掌与揽月指这两种武功,好不容易让方灵轻答应了自己,总不能功亏一篑。
而他向来认同“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句话,不似其他的武林高手总是把面子看得极重,在他想来,只要自己今后真能练成至高无上的武功,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再把这些辱过他的人一一杀了也不迟,于是深呼吸一口气,挥手命四周的手下都退了下去。
卢佩自然也要走。
方灵轻道:“等会儿,你先别走。”
卢佩与钟离白都有些不解,但此时只能是方灵轻说什么,他们就得听什么。
旋即,钟离白双膝一弯,跪了下去,飞速地朝着奚珏磕了三个头,又飞速地站了起来,面向方灵轻道:“够了吧!”
方灵轻指了指一旁的卢佩,道:“还有她呢?”
钟离白诧道:“什么?这关她什么事!”
卢佩更是大惊失色,一双清目有不再眨动,目不转睛地望着方灵轻,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方灵轻微微笑道:“我看这位姑娘挺顺眼,又听说她是被你抢来的,就想给她出个气,让你也给她磕头赔个罪,不行吗?”
钟离白大怒道:“什么叫被我抢来的,她留在这里是自愿,我可没强迫她!”
方灵轻道:“那我也没强迫你啊,你要不想磕头就罢了。只是大概……我接下来应该也不想再和你说话。”
钟离白捏紧了拳头,眼里燃着怒焰,语音也越发地低沉,道:“方灵轻!还记得我刚才救你之前,紫苏说过要把你做成人彘的事吗?我现在倒突然觉得,秋眠花这个方法其实不错,你是不是想要试一试?”
方灵轻闻言又是一笑,毫不在意恐惧,悠然道:“钟离白啊钟离白,以前江湖上的人常常称赞你聪明,可我看你怎么这么傻?你难道还不懂,我成了你和上官震、秋眠花三个人的阶下囚,那倒还没什么,但我而今落到了你一个人的手里,那你就是接了一个烫手山芋吗?”
钟离白当然不傻,一听此言,心一跳,脸色迅速变白。
方灵轻接着笑道:“从前你们四方人马,混战不休,自然谁也讨不着好。可是现在,我爹爹也好,上官震和秋眠花也罢,他们知晓了我落到了你手里的事,必定会三家联合,对付你一个人。你真的觉得,你能赢得过他们的联手吗?”
钟离白面无表情,不发一言,心中却生起了恐惧。
他太想要得到本教的那两大绝学,太想要登上峰主的宝座,操之过急,竟忘了“踞炉炭上”的典故。
方灵轻继续笑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他们三家联合,我们两家也是可以联合的,虽然人是比他们少了一点,但我自有办法。”
钟离白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方索寥联手?”
方灵轻道:“当然是有原因的,但这事不方便当众说,我待会儿私下里和你谈。”
钟离白又沉默良久,忽道:“你从前认识佩娘吗?”
方灵轻道:“不认识?”
钟离白道:“那你替她出的哪门子气?”
方灵轻道:“我说过了啊,我看她挺顺眼,就想替她讨个公道。诶,你到底磕不磕?”
钟离白道:“我要是答应了你,你真愿意把覆日掌与揽月指教给我?你敢发誓吗?”
方灵轻道:“只要你先说到做到,若我还不将这两大绝学教给你,就让我被天打雷劈而死。”
反正覆日掌与揽月指总共好几十招,她只教给钟离白一两招,也算遵守诺言了。
钟离白在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心道方灵轻如今武功被封,无论她有多么聪明,都掀不起什么风浪,若她胆敢食言,不必天打雷劈,他即便死了也一定要拉她陪葬。
于是他忍住怒气,再次跪下去,又朝着卢佩磕了三个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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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4 ? 指点 ◇
◎昔日芳草(二十八)◎
傍晚时分, 天色昏黄如溶金,赤乌渐渐落到了不远处另一座山峰的半山腰,仿佛触手可及。
危兰与方索寥便是在这个时候终于来到了望舒岭。
此地极大, 钟离白与方灵轻此刻究竟在哪儿,他们却是不知, 只得借着苍树枝叶与房屋脊檐的遮掩,四处穿梭,寻了半晌, 忽然一股香气从某间屋子里传出, 飘在风中,末了飘进了危兰与方索寥的鼻子里。
那是十珍山菌鸡汤的香气, 格外浓郁。
危兰估摸着那间屋子应是厨房, 只望了一眼便打算离开,那站在炉火前的女子忽在这时微微偏了偏头, 令危兰看清了她的相貌, 也令危兰瞬间停在了那里, 不再施展轻功离去。
方索寥见状低声问道:“卢佩?你盯着她看做什么?”
危兰道:“你也认识她?”
方索寥道:“这几年钟离白一直很喜欢她,常常把她带在身边,我自然见过。”
危兰闻言若有所思, 又想起今晨听说的关于此人的身世遭遇,有些犹豫是否该进屋和她当面一谈,只是不免担心她见到自己便立刻闹起来,惊动到了钟离白,正思索如何是好之际, 却忽见卢佩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
纸包打开, 里面装着的竟是一些白色药粉。
她一会儿望了望炉里的汤, 一会儿瞧了瞧纸包里的药粉, 脸上露出明显的迟疑神色,拿着纸包的手先是伸出去,又慢慢地缩回来。
危兰见此情景,终于行动,纵身一掠,掠进了窗户,落到了屋内。
卢佩听见自己的身后似乎响起了一点什么声音,忙忙回头一望,登时大惊,几乎要下意识叫出来的瞬间,只觉胸前穴道被一点,她立刻无法再出声。
危兰轻声道:“对不住了,我担心你叫出来,会被外面的人发现。如果我解开你的穴道,你能小声说话吗?”
卢佩点了点头。
危兰道:“我信你。”旋即屈指又在她身前弹了两下。
卢佩立刻感觉到自己能再次发声,忙忙问道:“你……你是危……”
危兰道:“荆楚危门,危兰。”
卢佩道:“你也是方灵轻的朋友?”
危兰道:“是。”
卢佩转过头,看了一眼也已经跃进屋内的方索寥,认得他是屏翳堂的堂主,听说还是方灵轻的父亲,遂即刻道:“我知道方姑娘在哪儿,我带你们去找她,你们能救她离开这儿吗?”
危兰本就想向她询问方灵轻的下落,哪知自己还未开口,她竟主动愿意帮忙,不禁令危兰愣了一下。
方索寥沉声道:“你最好老实一点,别跟我们耍花样。”
卢佩道:“你们两位都是绝世高手,我在你们的面前耍花样,岂不是自寻死路?我真心想救方姑娘。”
方索寥审视了她片刻,蓦地夺过她手里拿着的纸包,闻了闻里面的药粉,道:“这毒药你是准备给谁吃的?”
卢佩道:“你……你能闻得出来这是毒药?”
这语气并不怎么意外,却有几分失落。
方索寥道:“你不会是想给钟离白吃的吧?”
卢佩低首不言,然而看她的神色,似乎是默认的意思。
方索寥奇道:“你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年都没想过杀他,却突然在今日打算取他性命?”
卢佩道:“我……我现在也不用再取他性命了,你们既然来了,方姑娘一定就有救了。”
方索寥听罢微愕,想了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却仍然不太能够相信,诧异地道:“你是说,你给钟离白下毒,就是为了救……方灵轻……?”
卢佩并不否认,颔首道:“你们别浪费时间了,我现在带你们去找人。”
方索寥虽不是一点都不担心女儿安危,但他此前已听说危兰说过,方灵轻如今练成了一种移宫换穴的神功,因此他相信女儿生命无忧,这会儿就非要先把他心里的疑惑弄明白,道:“你和方灵轻之前就认识?”
卢佩摇首道:“我只见过她两次面。”
方索寥更加震惊,不可置信地望了她一会儿,喃喃道:“两次面,就两次面……”他突然侧过头,又向危兰问道:“轻轻这本事是跟你学的吗?”
危兰纳罕道:“什么本事?”
方索寥苦笑道:“只见过她两次面的人,就能为了救她而甘冒如此大险;而她最初与你认识的时候,你们相处的日子也不算太长吧?无论如何总长不过她在造极峰的日子。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让她愿意为你变了这么多的?”
危兰轻声一叹,摇首道:“方堂主,你还是不懂,她的改变从来不是因为我。况且,她虽在造极峰生活了十多年,却不代表她的心也一直在造极峰。就像卢姑娘……”
她再次看向卢佩的双眸,正色道:“我想,你的心也从来没在造极峰待过吧?”
卢佩咬了咬唇,不想回答,只是继续问道:“你们到底要不要救方灵轻?”
危兰道:“她现在是和钟离白在一起吗?”
卢佩道:“是。”
危兰道:“那你和我们说一下路径便好。轻轻可能在和钟离白谈一些事,我不想干扰到她,只打算听一听他们的对话。”
此时此刻,方灵轻与钟离白确在一间小屋内谈话。
然而在这场谈话进行之前,方灵轻站在小屋的门口,脚步一顿,却忽然停在那里不动,脸色浮现出深思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刚才说你想试一试秋眠花的法子,将我做成人彘?”
钟离白忙道:“那是我刚才开玩笑的话,你放心,你这么漂亮的一个大美人,我怎么舍得如此折磨你?”
方灵轻道:“我本来就没担什么心,我是突然有些奇怪而已,你来救我的时候,他们两拨人已经打了起来,那他们之前说的话你应该没听见吧?你怎么知道紫苏说过要将我做成人彘呢?”
钟离白面色一凛。
方灵轻道:“在铁牢里的时候,我是有些害怕,因此一时没来得及细想,之后在路上我又思考了许久,上官震也就罢了,秋眠花处事冷静,我不太相信她会命她手下做这么莽撞的事。那几个人究竟是上官震和秋眠花的手下,还是……”她盯着钟离白,眼眸里的微微笑意如冰似霜,“你的手下?”
钟离白长叹道:“我早就知道,此计瞒得过你一时,瞒不过你一世。”
方灵轻道:“其实你又何必这么麻烦,我既时运不济,落到了你们三个人的手里,若与你们长期僵持下去,你们厌烦了,不想再与我周旋了,我性命总归难保。所以我总要在你们其中选一个人合作,纵然你什么事都不做,什么计策都不使,我要选的人本就是你。”
钟离白道:“哦?为何?”
方灵轻道:“你叫个人过来。”
钟离白道:“叫谁?”
方灵轻道:“你们望舒旗的弟子,随便谁都行,最好是武功普通,但擅使指掌的。”
钟离白不解其意,仍然照做,将一名武功中等的弟子唤来,随后才问道:“你到底又想要干什么?”
方灵轻道:“你们打一架。”
那弟子闻言一怔,不等钟离白的反应,他已吓得两腿发软,道:“方姑娘,我……我……”
方灵轻道:“结巴什么?我叫你们打一架,又没让他杀了你。放心,你死不了。”又对钟离白道:“你注意着点,别伤了他;也小心着点,别被他给伤了。”
钟离白先是错愕了半晌,继而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能伤我?”
方灵轻微笑道:“有我在一旁指点他,怎么没可能呢?”
钟离白是聪明人,一听此言,终于明了她用意,也想试一试她的本事究竟有多强,当下掌如游龙,向着那弟子挥去。方灵轻一眼看出他要出何招,瞬间就有了破解之法,命那弟子足踏坎位,右掌向左下角拂去,再一招“苍鹰亮翅”攻他肩头!
尽管她并不了解那名望舒旗弟子究竟会哪些功夫,但她所言皆是掌法里最寻常的入门招式,江湖上任何练掌的人必定都会的。偏偏就是如此普通的武功,由她一指点,什么时候该出什么招,攻向什么方位,又什么时候防守,什么时候尽全力拼一把,那些原本平平无奇的招式霎时间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哪怕她的指点不但能让那名望舒旗弟子听见,亦能让钟离白听见,钟离白却依然无法像方灵轻那般迅速地想出应对之法。
只可惜,那名弟子的武功确实过于普通,与钟离白的武功差距甚远,又过了许多招之后,他越发地手忙脚乱,最后一招明明听见方灵轻提示,却不禁有些懵了,双掌出得慢了些,钟离白霍地一下扣住他脖颈!
方灵轻道:“有将近百招了吧?”
钟离白松开对方的脖子,点点头,心道若是平时,这人想要和自己过上二十招都难。
而他与方秋上官三人之间的武功差距,则绝没有这么大。因此在他与敌交手之际,一旦得了方灵轻的指点,那便是如虎添翼,十有八九能取胜。
方灵轻笑道:“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选你了吗?”
钟离白到了这时怎还会不明白,只是不愿当众说出来,便沉默以对。
方灵轻用不着顾忌他的面子,接着笑道:“因为比起秋眠花和上官震他们两个,你,更需要我的帮助。”
但她说到这儿顿了顿,竟又摇起了头道:“不,不是更需要,是你,必须需要我的帮助。这世上没有任何武功是只练一天便能成为天下第一的,覆日掌与挽月指也一样,你要不想被秋眠花和上官震给打死,你就得听我的指点。”
“所以,若我把覆日掌和挽月指教给了秋眠花和上官震,他们学会以后可以立即杀了我。但你不行,你还得继续讨好我,巴结我,我说的话你绝不能够反驳,我要你做的事你都得去做,你现在——都懂了吗?”
最后那段话,甚是气人。
偏偏,这是事实。
钟离白想了一想,又安慰自己,既然如今知道了方灵轻选择与自己合作的原因,他们是各取所需,他应该更加安心,便笑着道:“方姑娘,我们进屋喝杯茶,再慢慢谈吧。”
两人进了屋子,各自落座,方灵轻一边喝着清茶,品着茶点,一边与他商谈两人合作的各种细节,要他答应向望舒旗的所有弟子宣布,今后她就是望舒旗的第二个主人,还要他答应若他们能夺得峰主之位,今后便由他们二人共掌造极峰。
她知道,自己提的要求越多,表现得越贪心,钟离白反而会对自己更放心,更不设防。
果然,钟离白虽然听得眉头皱起,但也没立即拒绝,低头沉思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方灵轻的脸上隐隐有几分疑虑之色一闪而过,她不禁侧首向窗外望了一眼。
——窗外似乎有人在偷听自己谈话?
且绝对是能胜过钟离白的高手,因为显然,钟离白察觉不到窗外之人的存在。而如今在造极峰里,能够有这般本事的人根本没有几个,方灵轻想到一个可能,不由得微微而笑。
钟离白突然道:“还有一件事,你还没有向我解释。”
方灵轻道:“什么事?”
钟离白道:“你为什么不选择与方索寥联手?你担心秋眠花和上官震对你不利,可你父亲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伤你杀你的吧?”
方灵轻道:“这件事嘛……哎,我爹爹什么都好,只可惜他性子太古板,不同意我和兰姐姐在一起。”
钟离白道:“因为危兰是侠道盟的人吗?”
方灵轻道:“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缘故,更因为兰姐姐和我一样都是女子。”
钟离白愕然不解,完全没听懂方灵轻的意思,道:“女子又怎么了?女子和女子不能结交为友吗?”
方灵轻道:“女子和女子当然可以结交为友,但在我爹爹看来,女子和女子是绝对不可以相爱成婚的。所以……若我还待在屏翳堂,我爹爹是一定会拆散我和兰姐姐的,没办法,我如今也只能够不孝了。”
钟离白怔愣得更厉害了,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但渐渐回想起从前听说过的她与危兰在江湖上的种种传闻,忽又觉,此事在情理之中。
她们两人之间的相处,还真不太像普通的朋友。
方灵轻接着道:“诶,若我和你合作,你不会也像我爹爹一样,阻止我和兰姐姐在一起吧?”
钟离白心中最后的一点困惑得到了解答,再没有了顾虑,正要讨好方灵轻,忙道:“怎会?我早就觉得你和危姑娘那是天生一对。”
这时,窗外金乌已落,天色彻底地暗沉了下来。
阴影中,方索寥缓缓地转过了头,眯起眼睛,眼神里带了点迷惑,目不转睛将危兰注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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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芳草(二十九)◎
最终, 钟离白同意了方灵轻的所有要求,要她尽快将本教绝学传授给自己。
方灵轻道:“你急什么?我累了一整天,这会儿只觉疲乏得很, 你给我找间屋子,我得先吃了晚饭, 再沐浴梳洗,休息一夜,明早才有精神传授你武艺。但今晚, 你可别再打扰我了, 我只想清静清静。”
钟离白心忖如此高深的武学确实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自己着急也无用, 便点点头, 吩咐手下给她安排了一间客房,又特地派了数名武艺不错的丫鬟服侍她。
不远处一株翠树上, 方索寥眼见钟离白离去, 犹豫微时, 并未立即与女儿相见,再次转头看向危兰,道:“刚才轻轻说的话, 都是欺骗钟离白的吧?”
危兰沉吟道:“也有实话。”
方索寥不死心地继续问道:“哪句话?”
危兰本就不想将她与方灵轻的关系永远瞒下去,尤其是在自己的长辈们面前隐瞒,她相信方灵轻的想法亦与她一样,只不过在这种情况被方索寥得知,她毕竟有几分尴尬, 抿了抿唇, 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坦然自若, 道:“轻轻确实喜欢我, 我也确实喜欢轻轻。”
她对于方索寥的了解实在有限,无法推测他在这件事上究竟会有何反应,是平静接受,抑或当场发火?是以她的语气听来似乎无波无澜,其实心底不免很有些紧张,惴惴不安地观察起方索寥的表情。
虽说无论方索寥何种态度,都绝不可能影响她与方灵轻今后的关系,但这些日子以来轻轻本就因为父亲的事时常伤心,她不愿她们父女之间又多出一重矛盾来。
方索寥的脸色变了几变,一时间沉默无言。
倘若是在数年之前,他知道方灵轻喜欢上一个姑娘,的确不可能立刻接受,然则现如今的方灵轻已做过了太多太多令他又惊又怒的事情,这几年他不知生了多少次气,相比较起来,他便觉得今天这事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况,即使他在意,即使他不同意,他而今的武功根本比不上危兰,他想要强逼危兰离开方灵轻身边,他也完全不可能做到。
半晌过后,他只得叹了一口气,试探地道:“倘若轻轻她是真的……是真的喜欢你……我不会阻拦你们在一起,屏翳堂与荆楚危门还可以从此交好,我会勒令所有手下,今后行走江湖若见到荆楚危门的弟子,须得礼敬退让。可是你能不能劝她……”
他这番话亦是一种退让,于是说到此处稍稍一顿,他不由得叹了第二口气,苦笑道:“劝她别再和我作对。”
危兰闻言略一沉思,道:“荆楚危门的确可以和屏翳堂交好,甚至可以和造极峰交好,但必须是光明正大的屏翳堂,也必须是光明正大的造极峰。”
方索寥沉声道:“之前你与我说,若我是真在乎宛遥和轻轻她们,便得为了她们而改变自己。那你呢?你若是真的喜欢轻轻,难道就不能为了她而改变吗?”
危兰听他如此说,神色瞬间变得郑重,也抛开了适才心中的不安,肃然道:“为了一个人而改变,那也当然是往好处变。若对方做了伤天害理之事,自己也跟着杀人放火,到最后结果只能是两人一同入了深渊,万劫不复。”
“何况……我和轻轻如今两心相通,我们都理解认同彼此的所作所为,也不需要再为了对方变什么。我若是待会儿真的劝她别再管造极峰的事,任由屏翳堂弟子继续在江湖上横行霸道、欺压良善,她恐怕反而会不高兴。”
而说到了这儿,危兰顿了片刻,便又忽然想起一个长久以来都令她颇为困惑的问题。
她始终坚信,为了一个人动心或许只在一瞬间,然而两个人若想要长时间相爱,便不能不理解彼此的所思所想与所作所为,不然那一瞬间燃起的爱意迟早会因为种种矛盾而在漫长岁月里消磨殆尽。那么方索寥与云宛遥之间的爱,到底又是从何而来?
不过这总归是轻轻父母的事,她不能轻易发表意见,之前她想问一问云宛遥的想法,犹豫许久之后,终究还是忍住。
方索寥皱了皱眉,刚想说话,骤然只听“吱呀”一声响起。
树下不远处的那间屋子,一扇窗户忽被打开,方灵轻冒头向窗外夜空望了一望。
适才与钟离白谈话期间,方灵轻便已察觉到窗外有人,本想着如果那人就是危兰,待钟离白离开以后,她必会与自己传递消息,谁知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任何动静,这才忍不住推开了窗户。危兰见状,当即伸手摘下一片树叶,运功于指尖将叶子射出,方灵轻双指一夹,瞬间将叶子夹住,随即扬起一个笑容。
——这的的确确是六合神功的功力。
——这世上会六合神功的人,除了自己,还能有谁呢?【Z X 整 理】
她此刻虽极想与危兰见面谈一谈她们在分别之后的这数个时辰里的经历,但转念又想,钟离白派了那么多的丫鬟守在门口,显然不单单是为了服侍自己,更是为了监视自己。危兰进这间屋子容易,但她们想要在屋内说话而不被那些丫鬟发现,那恐怕便有些困难。
于是她沉吟片刻,朝着虚空摇了摇头,继而转身回屋,拿起一支笔,又在砚中蘸了点墨,在一张纸上写清了奚珏所在的房间位置,揉成纸团,再次走到窗边,将纸团弹了出来。
危兰接住纸团,看完内容,刹那间明了方灵轻的用意,对着方索寥道:“我们去别的地方等一等轻轻。”
由于此前方灵轻的要求,钟离白不得不给奚珏也安排了一间上好的客房,并答应从此以后不会再去骚扰她。而如此一来,钟离白心忖,这奚珏今后对自己大概不会再起到什么作用,便没有浪费人力在她的房间附近布置守卫。
危兰与方索寥自然轻而易举地进了这间屋子,继而发现,屋中不止奚珏一个人。
卢佩。顾明波。
她们两人正与奚珏坐在一处,说着话。
而卢佩之所以会来此,乃是之前因为危兰特意嘱咐过她,希望她去瞧一瞧奚珏的情况。是以危兰此刻看见了她毫不奇怪,看见了顾明波也觉在意料之中,正要和她们招呼说话,顾明波却先冷冷地看了那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一眼,问道:
“你怎么会和方索寥在一起?”
危兰道:“他和我比试武功,输给了我,所以答应了我一个要求,陪我来了这儿。顾长老请放心,有我看着,他绝不可能妨碍到我们。”
这明明是一句实话,然而当众说出来,尤其是当着挽澜帮高手的面说出来,方索寥的面子上如何过得去,冷哼了一声,负着手,走到角落,背对着她们,不发一言。
顾明波这才又问道:“你已经见过方姑娘了吗?”
危兰道:“只是见过,但还没能有机会说话。钟离白派了太多人在她那里守着,所以我先来了这儿,待会儿她也会过来。”
顾明波道:“她来了这儿,看守她的人难道不会跟过来?”
危兰道:“在那间屋里,按理说应该只有她一个人,若我们不小心稍稍弄出一点动静,都有可能被人发现。但她若来这儿瞧瞧奚姑娘,就算有什么声响,也可以借口掩饰。”
顾明波了解地点点头。
卢佩突然插话道:“恐怕还是会有些危险。”
危兰道:“哦?”
卢佩道:“这里的人不会对她们完全信任,只要知道她们待在一起,就免不了心生怀疑。但我在这儿已经待了好几年,我若和她们在一块说话,那些人不会怀疑我。”
危兰沉吟道:“卢姑娘,我还没问过你,你究竟为何会突然愿意帮我们?”
此言刚刚落下,卢佩正犹豫如何回答,门外渐渐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她们便立即住口不言。而卢佩则站起身,走出房门,果然看见方灵轻与不少望舒旗弟子,立即道了一句:“方姑娘怎么也来这儿了?正好,我还有几句话想与你说,我们进去谈吧。”
方灵轻微微一愣,随她进了屋子,见危兰与顾明波等人都在,遂放下了心,一跃到了危兰的面前,又一把抱住了她,压着声音笑道:“我早就猜到是你。”
危兰低下头,凝视起她肩头的那道鞭伤,伸出右手停在伤口一旁,似欲要抚摸她的疼痛,又不敢真的触碰,蹙眉道:“你怎么受了伤?”
方灵轻道:“小伤而已。做任何大事,都得付出代价,而我只付出这么一点小小的代价,就能有这么多的收获,我觉得很划算。”
危兰不悦道:“我可觉得一点都不划算,你的平安比什么都重要多了,谁和你说只是小小的代价?”
方灵轻又是一笑,伸出食指在她皱起的眉间一点,道:“我也没有不平安啊,我只是——”
这句话尚未说完,遽然一声悠悠长叹在这间屋子的角落响起,她语音一顿,侧头望去,看见那男子的面容,不禁愣住。
“爹……”
在进门的那一刹那儿,方灵轻自然便已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那名背对着众人的男子。然而她见危兰与顾明波等人都准许这男子待在此处,心道对方必定也是一位自己人。
但无论是哪位自己人,都绝不如危兰重要,方灵轻自然没有理会,甚至懒得往他那里多瞧上一眼,便没能认出他是谁,先与危兰拥抱说话。
方索寥心事重重,也并未立即招呼她,而是缓缓转过身来,看了片刻她与危兰的相处,一种别样的复杂情绪在他心底生起,原来女儿与危兰相处之时竟会这般欢喜。
至少他与云宛遥相处之时,从不会有这样的欢喜。
他这才有了那一声情不自禁的叹气。
危兰低声向方灵轻解释道:“令尊是同我一起来的,他听说你深入虎穴,也很担心你。”
方灵轻“哦”了一声,有些不知道该继续与父亲说些什么,踌躇半晌,忽然想起一事,惊道:“爹,那您……那您来多久了?我和钟离白说的话……”
方索寥沉声道:“我都听见了。”
方灵轻吐了一下舌尖,先瞧了瞧危兰,再看了看方索寥,道:“那倒也好。反正……反正我本来就是想要寻个机会和您说这件事的,现在您都知道了,也不用我再多说了。您……您应该不会真的不同意……”顿了顿,语气突然不再迟疑,而变得坚定无比:“你不同意也没用,我这辈子只喜欢她一个人。”
方索寥苦笑道:“是没用,你现在做的每件事,我本来早就都已管不了。”
他并没有说,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倒有些接受了她们两人的关系。
只因他不愿承认,他如今居然有些羡慕他自己的女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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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6 ? 毒药 ◇
◎昔日芳草(三十)◎
小屋里静了片晌, 方索寥发现自己再找不到别的话与方灵轻说。
更重要的是,他实在不想让方灵轻也知道,他之所以离开屏翳堂来到此处, 是因为输在了危兰的剑下,而不得不答应她的要求, 便又转身到了角落,继续独自一人站着。
方灵轻看着他的背影,思索须臾, 也只好先与危兰、奚珏、顾明波讲述起了各自的经历。
当听危兰说起卢佩为了救她而欲给钟离白下药一事, 不由得万分惊讶,狐疑地看向卢佩道:
“多谢你的好意, 不过……你干嘛要帮我?”
卢佩淡淡地道:“你对我有恩, 我也算报答了。”
方灵轻纳罕道:“有恩?”
她想了半晌,也只能够想到她命令钟离白给卢佩磕头赔罪这件事。然而在她看来, 这不过是她的顺手之举, 便如同她看见一个人摔倒在了地上, 她正好路过对方身边,顺便将对方扶起一般简单容易,乃是极小的一件小事, 何以令卢佩对她如此感激?
而方灵轻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以后,又笑了笑道:“我若是把你救出来,将你送回家,你再把我当成恩人也不迟。”
“不……”卢佩原本颇为平静的模样, 然而一听到方灵轻话里的“回家”二字, 她脸色又突然大变, 眼神里隐隐出现几分惧色,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你不用送我回家。”
方灵轻奇道:“你不想回家吗?”
卢佩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方灵轻见状甚是不解,按理说,就冲自己让钟离白给卢佩赔了个罪,卢佩便能对自己感恩戴德这件事来看,卢佩对钟离白应该也甚是仇恨,她怎么偏偏要说在这里过得很好?
危兰凝视了卢佩一阵,道:“你之前是不是回过一次家?”
卢佩不自觉地又握住了拳头,细长的指甲深入掌心肉里,她连忙避开了危兰的眼睛,缓缓地坐到了桌边椅上,本有些不想再说话,但经过她们几次三番的提醒,那些对她而言已太过遥远的记忆仍是不由得翻涌而来。
她咬了一下唇,还是点了点头。
那大概是在她被钟离白掳上山的三个月之后的事。而那时的卢佩,几乎夜夜梦里所思所想的都是回家,恰巧某一日,钟离白带她下山,到附近城镇游玩,她下定了决心,一路观察路线,夜里趁机而逃。出乎她的意料,她竟跑得那么容易,似乎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她的身后没有一个人追她,于是她十分顺利地跑回了她的家乡,跑回了父母长辈身边。
没有想象中的安慰,更没有谁要为她讨个公道,在小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遭遇之后,至少其中有一多半人朝她露出鄙夷的眼神,似是在质问她:
——你为何不肯自尽?
那是比钟离白更冷的眼神。在此前,她从未想到,原来她自小生活到大的家乡,也是这般恐怖的一个地方。她之前逃离了造极峰,而今又不得不逃离了她的家乡。
然而天大地大,她到底有何处可去呢?
就在这个时候,钟离白重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对她没有任何的指责,只是拉起了她的手,带她重回了造极峰。
从那儿以后,她时不时便忍不住在心里思索,或许她的确十分软弱甚至懦弱,但她真的不愿自尽,她真的害怕死亡,她想要活着,哪怕是如此不堪地活着。
一晃儿,整整四年多的时间过去。
方灵轻是在这四年时间里唯一一个要替她讨公道的人。
而正如方灵轻不能够理解她为何会对自己如此感激一般,她也不能理解方灵轻为何会愿意如此帮她。她突然抬起头,看向方灵轻问道:“你……你为什么不怪我?”
方灵轻笑道:“我怪你什么?”
卢佩道:“是我威胁奚珏骗你——”
方灵轻打断道:“不是你,是钟离白。没有你,难道钟离白就不会派别人和奚珏说话了吗?罪魁祸首是钟离白,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至于你……无论你做了什么,你都是被他逼,你根本没有任何错,我怪你干什么?”
卢佩闻言一怔,呆滞了良久,继而喃喃道:“我没有错吗……”
危兰虽没有听她亲口说出她当年回家之后的经历,但已隐约有些猜测,遂道:“你若不想回家便罢了,造极峰的确很好,处处崇峰峻岭,奇花异草,风光秀丽,恍若仙境。只要杀了不应该待在这里的人,那这里便是真的仙境了,你留在这儿也不错。”
卢佩狐疑道:“不应该待在这里的人?”
危兰正色道:“像钟离白这样的人,是该待在地狱,而不该留在这里的。”
卢佩闻言一愣,万万没料到这位看起来颇为温婉的姑娘,说出来的话这般果断狠辣,但她默然片刻,那颗已死去太久的心不禁因为这句话而蠢蠢欲动,道:“我听钟离白说,方姑娘你……你想当造极峰的峰主?”
方灵轻颔首道:“是。”
卢佩道:“那如果你真的掌管了造极峰,你……你能留我待在你身边吗?我做什么都行的。”
方灵轻听罢偏了偏头,端详了她一会儿,竟未立即答应,让她颇有些不安,随后才蓦地展颜笑道:“你认识这儿别的姑娘吗?倘若你和她们的关系不错,能不能帮我传个话,假如她们也不想回家,就继续留在造极峰,我可以收她们做造极峰的弟子。”
卢佩又怔了一会儿,随即点头笑道:“大部分的姐妹,我与她们关系都不错。”
方灵轻道:“那你和林素关系怎么样?”
卢佩道:“也很好,她怎么了?”
方灵轻道:“我听说她是医家之女,医术十分不错,而上了造极峰之后,权九寒还曾让人教过她毒术?”
卢佩道:“你想让她给钟离白下毒?”
方灵轻道:“没用的,钟离白这样的高手岂是轻易就能让毒药给毒死的?这样做,只会连累了你们。”她稍稍顿了顿,又是一笑,眼眸里随即露出了几分狡黠的光:“我希望你帮我再给她传个话,让她给我下毒。”
卢佩“啊”了一声,甚是困惑不解:“给……给谁下毒?”
方灵轻遂继续悄声说了一番话。
卢佩这才了解地点点头,沉思良久,霍地起身,道:“那我去找她们。”
须臾过后,她离开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方灵轻低声道:“我也该走了,不然外面的人肯定会怀疑我的。顾长老,待会儿麻烦你悄悄离开这儿,回滕六堂帮我传个消息。”
顾明波此时已知晓她的完整计划,明白了她要做什么,点点头应下。
方灵轻又道:“兰姐姐,那你……”
危兰笑道:“我今夜留在这儿,陪陪奚姑娘,也陪陪你。”
方灵轻笑道:“好啊,等明日钟离白真的死了,我还有好多话要和你说。”
她言罢,继而和其余人一一告辞,末了将目光投在了方索寥的身上,欲言又止。
方索寥则终于忍不住开口,快步走到了她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卢佩之前确实为了救你而打算给钟离白下药,你相信她也就罢了。但你和林素她们又不熟悉,凭什么相信她们知道你的谋划之后不会去给钟离白告密?”
方灵轻道:“告密就告密,纵然钟离白知道了我的计划,他又打不过我,我不可能有危险。大不了便是我杀他的事推迟几天,我再想别的法子。”
方索寥道:“他虽打不过你,但这里毕竟是他的地盘,你想要毫发无损地离开也不容易,恐怕总要受点伤,你又何必冒这种险?”
方灵轻道:“因为我想信她们一次,也想帮她们一次。”
方索寥又一次地皱起了眉,诧异地道:“从前你还在造极峰的时候,和她们应该并不熟?”
方灵轻道:“不熟,但那时候……我便已讨厌钟离白所做的一切事,若不是有教规与盟约让我不能对他动手,我早就想杀了他。现在,我只是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做我想做的事了。”
自由自在……方索寥闻言一愕,方灵轻已转身走到门边,开门离去。
为避免让守在屋外不远处的“丫鬟”们发现,方索寥等人均待在了角落,直到听到屋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方索寥想了一会儿,忽又走向窗边,将窗户推开一个缝隙,望着方灵轻在夜雾中的模糊背影,刹那间,今日危兰与他说过的许多话又不由自主地在他心底浮现。
原来危兰所言,竟全都是真的。
到了此刻,方索寥才不得不相信,原来在从前的方灵轻的心里,她果然从未真正自由,也果然从未真正快活。
一个多时辰后,夜已更深,漆黑如墨的苍穹唯有几颗星子微微闪烁,其光亮还不如望舒岭上小楼里的灯烛更耀眼。
钟离白倚在小塌上,沉默地看着前方的灯火,始终不能入睡。尽管在经过与方灵轻的那场谈话之后,他对方灵轻暂时放下了戒心,但覆日掌与揽月指目前还是没能学到手,那么多的敌人目前也还是没能够消灭,他心中有太多的忧虑,正在沉吟之际,倏然听见有人敲了一敲他卧房的门。
门外,他的一名亲信躬身禀告:“尊使,八夫人刚刚来了这儿,想要见您。”
钟离白正打算用一整夜的时间来考虑接下来的行动,此时没心情碰任何人,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让她退下吧,除了方灵轻,甭管是谁说要见我,你都让他们回去,别在今晚打扰我。”
那亲信道:“可是……可是八夫人说,她就是想和您谈一谈方灵轻的事啊。”
钟离白道:“哦?行,那你让她进来吧。”
他依然坐在原处,片刻之后,遂见林素悠悠地进了卧房,低垂着眉眼,向他行了礼,他笑道:“你怎么回事,愁眉苦脸的样子?”
林素道:“我听说那方灵轻武功奇高,如今造极峰内无人能及,她今日来了望舒岭,我不免有些担心尊使……”
钟离白道:“她的武功已经被封住,何况是合我与上官震、秋眠花三人之力,各自用了不同的点穴手法,共同封住了她的经脉穴道。无论她的内力修为有多高,短时间内都不可能靠自己冲破穴道,恢复武功。”
甚至,靠别人也不太可能。
除非绝世高手,普通的武者都很难解开她的穴道。
林素道:“短时间内……”
钟离白道:“之后该如何办,我正在想法子。”
林素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钟离白双眼蓦地一亮,看着她笑起来,语气更加温和地道:“你说。”
林素笑道:“尊使也知道,我对医毒都略有研究。我听说江湖上有一种药,能让人在服下以后手脚发软,没了力气,自然什么武功都使不出来。尽管此药的药效大概只能维持几个时辰,但方灵轻一天之中必定是会喝上好几次水的,我们只须将此药下在她饮用的茶水里,不就能将她的武功永远封住了吗?而恰好,这种药,或许我能炼得出来。”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在今天搞死钟离白的,结果今天突然有事,又只能更一章,但明天就能写到钟离白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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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7 ? 报应 ◇
◎昔日芳草(三十一)◎
翌日卯时, 天方破晓,山间草木挂着露水,空气里尚夹杂着湿润的寒气。
钟离白已在这时来到方灵轻所居住的客房外, 敲了几下门,唤了一声:“方姑娘, 你醒吗?”
方灵轻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明显的不悦语气:“这才什么时候?我还困着呢。”
钟离白笑道:“我只是来和你打声招呼,问一问你想要吃什么朝食, 我吩咐下人去准备。”
方灵轻道:“不必了, 我什么都不要。”
钟离白道:“什么都不要?”
方灵轻道:“我最近在练一种功夫,清晨是不能吃任何食物, 也不能喝任何茶水的。”
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功夫?从前权九寒修练覆日掌与揽月指的时候, 似乎也没见他清晨禁食的啊?钟离白略有不解,但也未太过在意, 心道她只是这会儿不能吃不能喝, 又不是彻底辟谷, 到了正午或傍晚,再给她下药不迟。
于是钟离白又道了一声:“那方姑娘继续休息吧,等你什么时候休息够了, 别忘了我们定下的约定。”随后转身,打算去别处等待。
方灵轻突然唤住了他,道:“罢了,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了。你放心,我答应了要将覆日掌与揽月指传授给你, 必不会食言。你等会儿吧, 我这就出来。”
钟离白闻言大喜, 便继续停在原地, 且提前命令附近众人都立即退下。
但他足足等了两刻时间,方灵轻这才梳洗完毕,走出屋外,倚在门边,先给他讲了一遍覆日掌的心法口诀,岂料刚讲到一半,他正听得专注,方灵轻突然间住口不言。
钟离白愣了愣道:“怎么了?”
方灵轻笑道:“你武学天赋不高,我若将全部心法口诀一股脑儿地告诉你,你定然难以消化,就先学到一半吧,我再给你演示招式。”
她不能让钟离白发现她还能运转内功,因此虽挥出双掌,然而掌上不含丝毫劲力,速度也慢了许多,但这一招一式的动作,反而更为清楚明白,令钟离白看得啧啧称奇,越发地相信了方灵轻是真心与自己合作。
毕竟,他也算得上是江湖里的一流高手,眼力颇为不错,自然能瞧得出,方灵轻教给自己的心法与招式,的确是绝世难逢的高深武学,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掺假。
他正努力将每一招都记在了心中,遽然间,方灵轻身形一顿,收回了双手。
钟离白奇道:“你怎么又停了?你不用怕我难以消化,趁这会儿清静,秋眠花和上官震他们还没来打扰,你不如先把它们都演示出来,我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再慢慢思索,或向你请教。”
方灵轻淡淡地笑了一笑,慢悠悠地走到一株树边,又倚着树干,抱着臂:“你以前还聪明,怎么现在脑子越来越笨了?我刚才和你说句客气话,你真当我只教你一半,是替你着想,怕你消化不了这高深武功吗?钟离尊使,你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各取所需,你的所需,我已经给了你一半,那我的所需呢?”
这话虽有讽刺之意,但也确实是实话。
从钟离白自认为他想要的东西就要唾手可得的那一刻起,他对于一些谎言骗局便不再像从前那么敏锐。
欲望的确能让很多人变得疯狂而愚蠢。
不过他毕竟还没彻底变傻,听罢愣了一下,随即明了方灵轻之意,点点头道:“我这就召集所有弟子来见你。”
此际,红日已升,曙光已现,苍穹一片清明。
钟离白与方灵轻来到望舒岭最中央的大厅,均坐于上位,不一会儿,许多望舒旗弟子都陆陆续续来到厅中,按照各自的资历地位落座,大厅里坐不下的,便站到了厅外院子里,静候钟离尊使的吩咐。
唯有少数负责守卫警戒的望舒旗弟子仍守在各个关口,不敢擅自走动;但还有一些负责四处巡逻的望舒旗弟子则也同样去了大厅,如此一来,今日今时的望舒岭,守备其实较为薄弱。
再加上卢佩等人的指引带路,于是部分的滕六堂弟子便趁着这个时候,悄悄潜入了望舒岭。
卢佩见他们都各自埋伏好,遂去了大厅附近,找到隐藏在角落的危兰,低声道:“滕六堂的那些人都来了,不过……我没看见顾明波长老。”
昨夜顾明波应方灵轻之托,回到滕六堂给众弟子安排新任务,按理说她今日应该带着滕六堂的弟子们一起行动,如何此刻会不见人?
危兰略有些不安,问道:“顾长老出事了吗?”
卢佩摇首道:“我问过了那些人,他们虽然支支吾吾的,但都说顾长老她现在很好,没出什么事。”
既然顾明波无事,危兰稍稍放下了心,见大厅那边人山人海,终是更为担忧方灵轻,当下御起轻功,藏身于厅外院落一株茂盛苍松的枝叶里。
而与此同时,钟离白见众人差不多来齐了,遂当众宣布,他们今后将会与方灵轻的滕六堂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双方俱是一家人。
这命令,并不让众人意外。造极峰的几个首领里,钟离白虽狡诈多智,但武功终究是要逊其他人一筹,因此从前他选择与上官震结盟,就是要借助上官震的势力,韬光养晦,而今他重新选择了一位新的合作伙伴,那也十分正常。
何况,方灵轻的武功智慧,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心道如今终于不必再与她为敌,反而舒了一口气。
方灵轻与众人谈了一会儿话,遂有几个钟离白的心腹亲信要给她敬酒。
钟离白道:“现在已经不算清晨了,方堂主可以喝酒了吗?”
方灵轻点点头。
钟离白心念一动,向一旁的林素使了个眼色,片晌过后,林素双手端着一个托盘,盘上放着一个酒壶与两个空酒杯。
“这是我珍藏了三十多年的琼花露,上等的美酒,我一直舍不得喝。”钟离白亲自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又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方灵轻,笑道,“刚刚突然想到,如此好酒,也只有方堂主你才配得上享用。为了庆祝我们今日结盟,方堂主请饮一杯吧。”
酒,的确是纯粹的酒。
然而两个空杯子,其中一个杯子内壁却浸了一点药粉。
钟离白能够闻得出来,乃是因为一流高手的五感通常要比普通人敏锐十倍甚至百倍,也因此普通的毒药很难骗得到江湖里的那些高手。
若是往日,钟离白绝不敢就这么随随便便给方灵轻下药,他知道他自己闻得出来的毒,方灵轻也必定闻得出来。只不过如今方灵轻的内力全被封住,五感恐怕便不如平时那般敏锐,他之前又特地吩咐下属在大厅里燃了许多檀香,尽量掩盖杯里药粉的气味。
而为了不让方灵轻起疑,就在方灵轻接过那杯酒之后,他又立刻拿起另一个酒杯,一饮而尽。
果然,方灵轻似乎没察觉出任何不妥,微笑着将酒杯放至唇边,眼看着就要喝下。
林素突然道了一句:“方堂主且慢!这酒有毒!”
方灵轻仿佛愣了一愣。
钟离白闻言更是大惊失色,想不通林素这是搞得哪一出,勃然大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同时右手已忍不住握成拳头,霍地起身就要掠到林素身前。
方灵轻倏地按住了他的肩膀,道:“别动,听她说。这酒怎么有毒了?”
这一按,不使内力,钟离白想要挣脱很容易,但他不愿方灵轻对自己生出怀疑不满,到时不再教他功夫,那可就不妙。他才学了一半的覆日掌,一想到剩下的一半有多么精妙绝伦,便止不住的心痒,只得坐了下来。
反正那杯酒里虽然有毒,却不是致命的毒,无论林素想搞什么花样,他都能有应对之法。
林素似被钟离白刚才的凶狠吓得花容失色,已后退了许多步,站在一群姐妹中间,目光望着方灵轻道:“回方堂主的话,昨晚钟离白他特地找上我,说明日我们要与您结盟,让我给您准备一杯酒,我说这很好啊,方堂主您本来就是权峰主指定的继承人,我们本来就应该听你的命令。可是我万万没想到,钟离白他听了我的回答,却突然冷笑一声,说权……权……”
方灵轻道:“到底说什么?你尽管直言。”
卢佩道:“我来说吧,昨夜恰好我也在场,钟离白他说权九寒算什么东西,他从来就没把权九寒当成过真正的主人,又对权峰主骂了许多不好听的话,还说方堂主您既然是权峰主的传人,自然也该死,所以……”
林素道:“所以……他让我准备一杯毒酒,让方堂主你喝下。我听罢此言大惊,之后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我虽是望舒旗的弟子,但更是造极峰的弟子,我怎能听钟离白的命令,做对不起权峰主和方堂主你的事呢?”
钟离白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道:“你们两个都活得不耐烦吗!这种胡话都编造得出来!”
“是不是编造的胡话,只须看一看这杯酒究竟是不是毒酒,那自然就知道了。”
方灵轻眼尾一挑,将手中的酒杯递到了钟离白的面前。
偏偏此酒有毒不假,虽不致命,却能让一个人的手脚发软,使不出武功,钟离白哪里敢喝?他支吾了几句,要向方灵轻解释,却听方灵轻冷笑了一声。
在场的大部分望舒旗弟子,对钟离白与方灵轻私下里的计划都一无所知,压根不明白发生了何事,适才见尊使将他们全部召来,郑重其事地宣布今后方灵轻是望舒旗的第二个主人,本还以为他是真心与方灵轻结盟,却听林素与卢佩忽地说出那一番话,正是懵懵懂懂之际,又见钟离白死活不肯喝这杯酒,显然酒里确实有毒,不由得一片哗然。
倒不是震惊于钟离白对权九寒的不敬,在场的人本来也没有谁对权九寒真的忠心,只不过就在刚刚他们还幻想着和滕六堂结盟以后,凭钟离白与方灵轻两人的能力必定可以顺利掌管造极峰,而他们也必定可以从此前路无忧,正欣喜不已,哪知突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对于此时此刻的情势发展,他们十分茫然。
方灵轻在这时长叹一口气,道:“你对我下毒也就罢了,但你怎么能敢辱骂权峰主呢?我不杀你,但你须得跟着我到祠堂,跪在权峰主的遗像前认罪。”
话音刚落,她双掌一翻,已向钟离白攻去!
这一招,直接把钟离白吓了一大跳。
怎么方灵轻还能使出武功?饶是他自诩聪明,也实在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能慌忙接招拆招。
在场众人看得更加呆滞,唯有几个钟离白的心腹亲信,见状对视一眼,拔剑出刀,欲要助钟离白一臂之力,同时大吼对着其余弟子大吼一声:“你们都愣着干什么!不知道保护尊使吗!”
其余弟子怔了一下,不知要不要上前,却在这时,只见厅外“轰”的一声,一枚蓝色信号弹在苍穹爆开!
与此同时,一道剑光仿佛电光一般疾驰而来,危兰身剑合一,刹那之间掠进大厅之中,剑随心动,仅仅数招而已,便挑断钟离白的那几名心腹亲信的手筋脚筋,令他们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钟离白越发慌了,幸而与方灵轻过了十多招之后,他渐渐发现,方灵轻这时的武功似乎不如她之前的武功?
难不成是她用了什么方法强行冲破穴道,然而导致内力有所损耗?
恰在这时,方灵轻有意地露出一个破绽,钟离白见状大喜,手中金扇一转,不知他按动了哪里的机括,扇柄蓦地露出一柄银色的弯刀,刀尖向着方灵轻的心口刺去!
眼看着就要置方灵轻于死地,骤然间只听一声喝叱:“方姑娘是本教名正言顺的下任峰主,你还真想杀她不成吗!”
而随着这一声喝叱同时攻向钟离白的,还有林素与卢佩、奚珏等人的刀剑!
钟离白大吃一惊,不知是先应该杀了方灵轻为好,还是先应该杀了身后那几名女子为好,谁知就在这时,方灵轻右掌一拂,左手双指一弹,不但她适才有意露出的破绽瞬间消失,还立刻将钟离白缠住,竟令他想回身也不成了。
“嗤”的一声,猩红的鲜血宛若飞花,四溅而起!
数柄锐刀利剑,在一刹那间,一齐刺中钟离白的后背,那一阵剧烈的疼痛迅速传至他的四肢百骸,他徐徐地回过头去,看着那一张张秀丽却冷峻的面孔,恐惧来袭之时,仍感到十分迷茫:
“你……你们……”
“你听说过报应这回事?”奚珏冷冷道,“你的报应来得晚了点,但终究还会来的!”
话落,她握住剑柄,将长剑又往他的身体里送了两三寸,旋即蓦地拔剑而出,他嘴一张,鲜血喷涌而出,眼睛一闭,却就此没了呼吸。
方灵轻已倏地转过身,面向在场众多望舒旗弟子,扬起语音,凛然道:“你们都看好了!是钟离白用心险恶,几次三番想要杀我,欲令造极峰分崩离析,这几位姑娘才决定为造极峰除害,为天下除害。钟离白死有余辜,你们谁敢再像他一样犯上作乱,形同此贼!”
早在厅外上空燃起那枚信号弹之后,埋伏在望舒岭各处的滕六堂弟子已纷纷冲进大厅,在危兰的率领之下控制住了少部分骚动的望舒旗弟子。
现如今局势,其实已全被方灵轻掌控。
危兰收剑入鞘,缓步走到方灵轻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在场众人互相望了几眼,握着兵刃的手微微颤抖,忽听扑通的一声,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跪倒在地,继而一大片人都陆陆续续跪在了方灵轻的面前,纷纷朝着方灵轻磕起了头。
“方堂主说得是,钟离白他是死有余辜,从今以后我们只听方堂主您的号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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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8 ? 姐弟 ◇
◎昔日芳草(三十二)◎
黑压压一片人跪倒在了方灵轻的面前。
起初, 是因为惧怕,是因为想要求她饶命,然而过了一会儿, 他们听见方灵轻吩咐手下,命一部分人前去看守附近关口, 又命一部分人收拾大厅残局,安排得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他们的心底渐渐浮现起一个念头:
——无论是武功还是智慧, 方灵轻可都比钟离白强得多了。
而一想到此,他们的头便磕得更为虔诚, 已是真心实意认她为主。
方灵轻见已彻底控制住了他们, 正要微笑着转首与危兰说话,一名滕六堂弟子却在这时跑到方灵轻身边, 低声道:“堂主, 我们还有件要紧事须和你说。”
方灵轻道:“我也还正要问你们, 顾长老她人呢?没跟着你们一块过来吗?”
那人犹豫了一下。
方灵轻带他走到角落,道:“到底怎么了?”
那弟子道:“顾长老去救人了。”
方灵轻道:“救谁?”
那弟子道:“救……救云夫人。”
方灵轻面色一变,诧道:“你说什么?”
昨日, 云宛遥被秋眠花掳走以后,屏翳堂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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