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又写了两百章过后我终于写到这个梗了。 (26)
?”
钟离白知道自己一旦点了头,她必定又会顺着这话胡搅蛮缠,便不开口出声。
其余人也仍是一样的闭嘴不言,等待之后的形势变化。
方灵轻道:“他们今天好像变成了哑巴,不喜欢说话,那么——”她又伸手指了指钟离白与秋眠花、上官震等人身边的几个得力下属,接着道:“就由你们来答吧,除了权峰主,本教的开山祖师商峰主是否更该尊敬?
造极峰的弟子们,大多数欺软却怕硬,只怕自己此刻不回答,方灵轻便会一掌将自己打死。
毕竟如今的方灵轻绝对有这个实力。
他们只得无奈点头道:“这是自然,论及对本教的贡献,无人能及得上商峰主。”
方灵轻道:“那就是了。你们想先为权峰主报仇,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若无一个领头之人,恐怕我们连真相还没查清,造极峰就已分崩离析了。鹬蚌相争,到最后却让渔翁得利,又是何必?”
这番话倒是说到了不少人的心坎里。
自从权九寒死讯传出,至今已有半年的时间,他们彼此大动干戈,斗争不休,其实各自都伤亡惨重。只是他们已经斗到了这种地步,互相之间仇怨深重,十分清楚自己一旦收手,对方绝不可能放过自己,因此他们明知再这样斗下去,造极峰极有可能会毁在他们的手里,也不能将权力拱手让与他人。
方灵轻继续道:“但我对造极峰若无一点贡献,纵然是权峰主传位于我,我明白你们也并不服气。依我之见,我们不如先调查另外一件之事,谁能率先查出真相,谁就是造极峰的下任峰主,如何?”
秋眠花道:“那是什么事?”
方灵轻道:“沉埋在长明山悬崖之下长河深处的那座石碑的碑文,你们应该都已听说过?但我认为,那段碑文所记载之事,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旋即,她将此事的全部疑点详详细细地分析了一遍,若有谁反驳,她与危兰又当即进行补充,许久之后,将众人说得哑口无言。
她再道:“刚才你们也承认了,无论正邪两派,都不能不尊师重道,而对本教贡献最大之人莫过于本教的开山祖师商峰主。倘若没有她,那就没有现如今的造极峰,我们这些人也就不会站在这里说话。你们口口声声要为权峰主报仇,那总不能无视商峰主当年的冤屈仇恨吧?我们不如先比一比,谁最先查出此事真相,谁就是对造极峰有大功之人。”
危兰立刻接话道:“不错,而今我与方姑娘在一起,为的就是联手调查这桩往事,调查这桩与造极峰、侠道盟都有关系的往事。”
危兰的这句话一说出口,众人便没法再拿方灵轻竟和侠道盟弟子厮混在一起的事来攻击于她。
而方灵轻的那段话一说出口,则立即让众人陷入两难境地。
倘若他们承认方灵轻此言不错,那么他们只能听从方灵轻的意见;但倘若他们认为方灵轻此言不对,为商霓雁报仇并不重要,那么同样的,为权九寒报仇也没那么重要,按照造极峰的教规,方灵轻就应该立即继任峰主之位。
方索寥依然沉思不语。
上官震低头与身旁几名手下说了几句话。
唯有秋眠花与钟离白的立场目前暂时一样,反而互相望了一眼,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
半晌后,钟离白终于点点头,又恢复了笑容,道:“好吧,灵轻妹妹,那就依你之言,你什么时候查到真相,我们便什么时候奉你为主。”
两百多年前的往事,真相究竟如何,哪能那么容易就查得出来?他们此刻最重要的,是让方灵轻这个名正言顺的造极峰继承人在短时间内不能登上峰主宝座,之后他们再慢慢计划如何对付方灵轻。
危兰突然冷冷道:“你叫错称呼了。”
钟离白道:“我和她向来熟悉,这么称呼她有何不可?”他的风流本性总是不改,哪怕是在这种时候,也不禁笑了一笑道:“若唤她一声方姑娘,未免太过见——”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倏地闪过,恍若流星般迅疾!
钟离白怎么也没料到她会在此时突施杀招,心中一惊,连忙闪过,然则无咎剑的剑气已将他的几根头发削断。
危兰知道今天不是杀他的时候,见他脸上已有了惊惧之色,遂收剑入鞘,向来温和的脸庞覆了一层寒霜,道:“她和你熟不熟悉,是该由她说了算,而轮不到你来说。何况,连我这个侠道盟的弟子都晓得她而今虽暂时还不是造极峰的峰主,却早已是造极峰滕六堂的堂主,难道你不知吗?你应该唤她一声方堂主才对。”
钟离白诧异道:“什么?滕六堂?”
方灵轻笑道:“是啊,两年前,袁绝麟在扬州身亡,但滕六堂不能一日无主,我便临危受命,接任了滕六堂的堂主之位。这事,秋堂主也知道的,是吧?”
秋眠花漠然一笑,虽不说是,却也没有否认。
钟离白皱眉道:“袁绝麟死了,滕六堂的下一任堂主是谁,那该由峰主安排,岂是你想当就能当的?”
方灵轻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道:“那要不我送你到地下去,你去问问权峰主他是否同意?”
钟离白道:“你——!”
方灵轻继续笑道:“谁让当时我们找不到峰主,事急从权嘛,那么多的滕六堂弟子都哭着求我接过这一副重担,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对了,还得和你们说一件事,这些滕六堂弟子最近都已跟我来了云南,待会儿我会带他们上山,而这段时间,我们自然都会住在滕六堂。”
——原来滕六堂的弟子如今都听命于她。
——原来她也有那么多的手下。
钟离白越发震恐,也更加不敢和她来硬的,迟疑片刻,咬牙切齿道:“行啊,方堂主。”
方灵轻道:“那我和危门主就先下山了,过一会儿再见吧。”
随即,她牵起了危兰的手,径直往前而行。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没奈何,只能给她们让开一条路,而当她们走过方索寥身边之时,自始至终不曾说一句话的方索寥忽然开了口,唤住了她:
“轻轻。”
方灵轻顿时停下脚步,咬了咬下唇,并不应声。
方索寥又叹了一口气,往旁边走了几步,远离了秋眠花与钟离白等人,待方灵轻跟上来之后,他压低了声音道:“从前你还在屏翳堂的时候,我便与你说过,我所拥有的一切,迟早都会是你的东西。你既想要当造极峰的峰主,为何不与我早说,只要我们父女联手,又何必……”
方灵轻摇了摇头,语气犹如金石一般坚定,一字一句地道:“我的确是想掌管造极峰,但我真正的目的,我想做的事,和您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说完这句话,她继续与危兰携手而行,头也不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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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5 ? 关系 ◇
◎昔日芳草(十九)◎
下了山, 重回破庙,危兰与方灵轻将山上发生的事告知给了其余众人。
云兴逸听罢踌躇良久,忍不住问道:“那么接下来, 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办?”
方灵轻道:“当然是先上山,再慢慢用计对付他们。”
云兴逸道:“你的武功明明比他们更高出许多, 为何还非要用计?就不能直接杀了他们吗?”
方灵轻道:“不错,我和兰姐姐的武功如今确实没几个人能及得上,可我们武功再高, 又不是神仙, 两个人能打得过千千万万个人吗?”
云兴逸道:“怎会只有两个人,你也有不少手下。”
方灵轻道:“什么‘不少’?我的人, 你也都看见了——”她指了指破庙里的一众武士, 道:“就这么一点人而已,够与那么多的敌人厮杀一场吗?”
当初, 投靠方灵轻的滕六堂弟子只有一半多, 她又要在其中挑选出并没有在以前犯过杀人重罪的——毕竟不管是谁, 只要杀害过无辜之人,欠了别人的命,那就无论如何留不得, 必须以己命偿罪,不然对不起那些枉死的亡魂——而只是在其中选了一批虽然做过错事,但还罪不至死,还来得及回头、且真心愿意回头的,加以教化。
最后, 剩下的可用之人, 其实极少极少。
云兴逸道:“但荆楚危门的弟子可不少;况且, 听说这位顾女侠乃是挽澜帮的长老, 她应该也会愿意帮你,借给你一点人手;再加上我带来的那帮兄弟……这还不够吗?”
方灵轻道:“这倒是勉强够了。可是如此一来,你知道会造成多少伤亡吗?不止是造极峰的伤亡,还有侠道盟的伤亡,和你兄弟们的伤亡。”
起初方灵轻之所以决定争夺峰主之位,便是不忍心再看见侠道盟与造极峰继续无休无止地厮杀下去,闹得江湖血雨腥风,让那么多的无辜之人惨死。
她希望,尽量以最少的伤亡,彻底解决这一场持续了两百多年的斗争。
云兴逸闻言默然良久,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又骤然冷冷开口道:“方灵轻,你始终拖延着不肯动手,究竟是不愿造成伤亡,还是——不忍心杀了方索寥?”
在此之前,已有不少侠道盟弟子向她问过差不多的问题,最初她还不免有几分生气以及痛苦煎熬,但渐渐听得多了,听得她的耳朵都快生出茧子,这种话反而不能再引起她的情绪波动,她亦没想到云兴逸此言是另有深意,偏过头,从包袱里拿出干粮,慢悠悠地吃了起来,满脸的无所谓。
“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没法子。”
危兰忽道:“云镇抚使,你和方索寥有仇吗?”
云兴逸道:“造极峰的魔头作恶多端,害了那么多的无辜百姓,我身为朝廷命官,你说我和他们有没有仇?”
危兰道:“陆指挥使亦是朝廷命官,我们与他商量过,他却认同我们随机应变的方案。”
听危兰提起了自己的上官,云兴逸便无话可说。
奚珏双手抱膝,坐在一旁窗边,些许日光射进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听到此处,略一犹豫,忽地低声道:“若能少造成一些伤亡,迟一点杀了他,那也没什么。”
数个月前,奚珏被迫答应放走了自己的仇人钟离白,让钟离白再一次逍遥法外,追本溯源,和方灵轻有一点关系。是以奚珏和大多数侠道盟弟子一样,在刚听说了方灵轻的真实身份以后,便对方灵轻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偏偏后来,她最敬爱的长辈段守拙几次三番与她详说方灵轻的种种过人之处,再之后,她又与方灵轻同行了一段长路,与对方接触得多了,这才渐渐觉得对方为人似乎不错。
而此时她想了又想,尽管报仇之心甚是急切,但也不能不承认方灵轻的话说得有道理。
少一个人枉死,便是一桩大功德。
云兴逸改变不了她们的决定,沉着脸,道:“好,那我们先上山吧。”
半个多时辰过后,一行人上了哀牢山,进入造极峰的地盘,在滕六堂安顿下来。方灵轻又吩咐手下们在附近轮班守卫,做好警戒,继而才进屋,与危兰等人商谈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她托着腮,沉吟微时道:“刚才我观察了他们那么久,有两点不明白。”
危兰秀眉微微一扬。
方灵轻道:“怎么了?”
危兰笑道:“我今日的观察不及你,只瞧出一点不对劲。”
方灵轻笑道:“还有一点,你的确瞧不出来。兰姐姐,你还记得吧,我和钟离白谈话的时候,上官震偏头和他身边的几个人说了几句话。”
危兰道:“那不是他的手下吗?”
方灵轻道:“按理说应该是他的手下,但我不认识。”
危兰神色微凛。
方灵轻道:“当然,羲和旗的弟子那么多,我本来也不可能每一个人都认识。不过,在那种情况下,能够与他交头接耳说话的,想来应是他的亲信,没道理我连他的亲信都不认识。”
危兰若有所思。
顾明波喝了一口酒,插话道:“这么说来,这几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那幕后黑手派来与他联络之人?”
方灵轻道:“大概如此。”
顾明波道:“第二点不对劲呢?”
方灵轻刚要回答,忽地心念一动,冲着危兰展颜一笑,道:“兰姐姐,你来说,看看我们想的是否一样。”
危兰也微微而笑,只道了三个字:“秋眠花。”
顾明波拿着酒碗的那只手微不可察地一抖,皱了皱眉,迟疑道:“她怎么了?”
方灵轻道:“我和她打了一架,她看起来好像真的很想让我死。”
顾明波道:“你们本就是敌人,她对你下杀手,为何会奇怪?”
方灵轻道:“但之前……我和她关系没那么差。我本以为,除非我真正威胁到她,不然她不至于想要我性命。况且,她看着我的时候,眼中似乎有些恨意,我便更不懂了,哪怕我害死了权九寒的事被她知道,她对权九寒可一点都不忠心,不可能有为权九寒报仇的念头。”
危兰接着道:“前年在扬州,我与轻轻都曾见过秋眠花一面,那时轻轻的身份还未暴露,她知道我和轻轻是朋友,担心日后轻轻的真实身份为人所知晓,我们两人必定会受到正邪两道的共同追杀,便提了个建议,让我跟着轻轻一起加入造极峰,如此一来,飞廉堂和屏翳堂都可以护着我们,纵使侠道盟要与我们为难,我们也不必怕了。虽然我绝不可能答应,但也知道,她的确是为了我和轻轻在考虑。所以……我现在也有一些不明白,怎么才过了两年,她突然开始仇恨我们了?”
这两番话,顾明波听得亦是茫然不解。书屋??②???4.4.④
她沉思良久,微微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酒碗,注视着碗中酒液的波纹,似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忽地一口将酒饮尽,随即叹道:“她的心肠有时确实很好,偶尔惜弱怜贫,甚至胜过许多侠道盟弟子,但有时……她却又能毫无理由地翻脸,任意残杀无辜,我也猜不出她究竟是如何想的。”
而说完这段话,她便站起了身,走到窗边,倚着窗台,遥望窗外的百株绿树与千万片翠叶,虽仍在听危兰与方灵轻等人的对话,却不再参与她们的讨论。
半晌过后,危兰与方灵轻再以及奚珏与云兴逸等人都谈完了话,方灵轻吩咐手下给他们安排房间,带他们先去休息,旋即与危兰又走到了顾明波的身边,陪她一起在窗边站着。
此间已无第四人,危兰忽地轻声道:“我听聂帮主说起过,你和秋眠花的故事。”
方灵轻闻言毫不讶异,在一旁压根不问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故事,自然是因为危兰早就在私下里把此事转述给了她。
顾明波却纳罕道:“他告诉你这个干嘛?”
危兰道:“为了向我们解释,他为何不相信造极峰的人会改邪归正。”
顾明波恍然一笑,静了片刻,侧头深深地看向她们,道:“既然他都把这事和你们说了,那么作为交换,我能听一听你们的故事吗?”
这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危兰想了会儿,遂将自己与方灵轻相识相知的经历过程讲述了一遍,尽管讲得简略,也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顾明波仍在原地不动,仿佛听入了神,半晌道:“你们自始至终,没想过结伴退隐?”
危兰反问道:“退隐?为什么?”
顾明波道:“那时方姑娘的身份虽还未暴露,但这事不可能永远瞒下去,你们难道不担心你们到时候会遭到侠道盟与造极峰的双重追杀,无法再在江湖上容身吗?”
危兰道:“担心,我们常常考虑这个问题,也考虑过无数个解决方法,但退隐这条路的确从未想过。”
她一边说话,一边侧首看了方灵轻一眼,方灵轻也正好在这时将目光对准了她,两人不由得相视而笑,她又道:“我们对彼此而言都很重要,我不能放弃她,她也不能放弃我,但我们的生命也总不能够只有对方。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情对我们而言亦十分要紧,我们同样不能随意舍弃,置之不理,不然迟早会后悔。”
顾明波蹙了蹙眉,随即苦笑道:“后悔……不错,当年我退隐之后不久,的确便有些后悔。她也一样,我知道她也有许多放不下的事,不可能甘心归隐山林,可是……”她顿了顿,声音越发地低了,再次出口的话便不知是说给危兰与方灵轻,还是说给自己听:“她就算要与我分道扬镳,重新回到造极峰,我都能理解,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呢……”
方灵轻突然道:“你怎么不直接问她呢?”
顾明波道:“没机会。”
当年祁氏姐弟一个重伤,一个身亡之后,她被关在挽澜帮的禁闭室关了整整一年,后来她再入江湖,决心行侠仗义,多做善事,以赎自己的罪孽,而秋眠花已重回造极峰,甚至当上了造极峰飞廉堂的堂主。而这些年里,她与秋眠花虽又见过两次面,但都是在人群之中,她们各自的身旁身后都站着无数的挽澜帮弟子与造极峰弟子。
在那种情况下,又如何问呢?
危兰道:“那你不妨现在问问她。”
方灵轻道:“不错,反正你们现在同在造极峰,这不就是机会吗?”
顾明波闻言犹疑不决。
方灵轻笑道:“我也是有私心的,希望你能帮我们查明白,她干嘛突然这么恨我,那就再好不过了。”她说着这话的同时,从怀里一模,摸出一块令牌,递到了顾明波的手里,又道:“虽然以你的武功,待会儿路上遇到什么小喽啰,也不必怕他们,但收拾起来毕竟麻烦,拿着这个东西,你去飞廉堂的途中便可以畅行无阻了。”
顾明波低头看了那令牌许久,淡淡地道了一声:“多谢。”又向方灵轻问明了前往飞廉堂的道路,终于决定转身而去。
危兰却又倏地唤住她,道:“顾长老,我还有一事想问。”
顾明波道:“什么?”
危兰道:“我……我是想问,你和秋眠花究竟是什么关系?”
顾明波道:“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以前是朋友,现在……现在我也说不太清,大概是仇人吧。”
危兰道:“什么样的朋友?”
顾明波道:“朋友就是朋友,还能有什么样的?若非要有一个定义,那时候她算是我最好的朋友。”
至于聂阳钧与祁氏姐弟,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已经不能说是朋友。
而是亲人。
她这样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像你们一样的朋友。”
危兰听她的语气确实充满疑惑,似是不理解自己为何要问这样一个问题,便迟疑道:“但我和轻轻……倒不是单纯的朋友。”
顾明波诧异道:“那还是什么?”
危兰又望了方灵轻一眼。
方灵轻明白危兰这是在向自己征求的意见,可不可以将她们两人的真正关系告诉给外人。而她与危兰如今心意相通,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巴不得昭告天下,自然不会不同意,只是不知道到底该如何说。
两人都在思考合适的措辞,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眼神缱绻,又下意识抿了抿唇。
顾明波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遇过,见她们脸上露出古怪神色,略一思索,即刻恍然大悟,尽管惊讶了一瞬间,但也很快恢复平静,沉默微时,道:“那便和你们不一样了。秋眠花确实只是我的朋友。”
可是秋眠花对她呢?
她心中骤然冒出这个念头,又回忆起从前种种两人相处之际的细节,她心中有了一丝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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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6 ? 密谋 ◇1
◎昔日芳草(二十) ◎
两个时辰前, 也正是危兰与方灵轻刚刚下山以后,造极峰里仅存的双使二堂主各自回到自己的地盘,先与自己的亲信商讨了一番如今形势。
秋眠花适才与方灵轻交了手, 最是清楚她现在的武功究竟到了一个怎样的境界,单凭自己一人之力, 绝对胜不过她,须得联合一两个帮手。因此尽管从前她极为厌恶钟离白,此时犹豫了一下, 最终决定还是暂时与他合作。
她主动离开了飞廉堂, 带着一众属下前往了望舒使的居所。
正巧,钟离白也来找她, 两人在路上相遇, 谈了两句话。钟离白道:“还是去我那儿吧,我估摸着待会儿上官震也会找我。”
果然不出他所料, 他与秋眠花才刚刚进了屋子, 便有下属前来通报:“上官尊使前来拜访。”
钟离白道:“他应该是来让我听从权九寒的遗命, 对方灵轻俯首称臣的。待会儿我们不必反驳他的话,先安抚住他,不然他若是动起怒来……”旋即向那下属点了点头, 命他将上官震给带进来的。
然而接下来,上官震甫一进屋,说出的话便大大地出乎了他与秋眠花的意料。
“你们都在啊,正好,免得我一个个去找你们了。”他大马金刀地往钟离白身边一坐, 又接着道, “方灵轻如今的实力确实不能小觑, 我们想对付她, 确实得联手才行。你们两个的脑子都还不错,想个办法吧。”
钟离白与秋眠花眉头一皱,忍不住对视了一眼,不知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钟离白在他的面前始终扮演着一个忠臣形象,才能在以前与他交好,此时也不愿意破坏了自己那么多年的伪装,笑了一笑,试探地道:“但方灵轻的武功确实得了峰主真传,我和秋堂主之前是看见她和危兰厮混在一起,有些不忿,才没有立即奉她为主。但现在我们都冷静了下来,我和秋堂主又商量了一下,便觉得她的话其实很有些道理,按照本教的教规来说,她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我们联手对付她……这不太好吧……”
上官震冷冷哼了一声,一只拳头砸在桌上,又将这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道:“她既然身为峰主的传人,峰主遇险的时候她却不在峰主的身边保护,害得峰主惨死,她也配让我认她为主?”
原来他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如此仇视方灵轻?
钟离白将信将疑,但见他眼中确实燃着仇恨的火焰,倒不似作伪,便又点点头,道:“你所说好像也有几分道理。那你认为,应该如何对付她?”
上官震道:“我要是想得出法子,还来找你们干嘛?”
秋眠花忽然淡淡地道:“其实也不难,我们三方力量合为一股,她武功再高明,也敌不过这么多人马。”
此前她以为上官震必定会遵从权九寒的遗命,从此忠心耿耿地辅佐方灵轻,再加上方索寥不可能不保护女儿,她即便与钟离白联手,也只不过是两方人马对三方人马,终究是以少敌多,极难取胜。但现在上官震既然站在他们一边,那么形势瞬间就变成了三对二,要赢过方灵轻却是很大机会的。
钟离白道:“可是还有荆楚危门。”
秋眠花沉吟道:“想必危兰还不至于带着危门的全部弟子与她一起来造极峰。我适才已经派人前去探查她们两个究竟带了多少人。”
钟离白摇头道:“仍然不妥,就算她们的人比我们的人少,但双方一旦开始混战,成千上万的人厮杀在一起,现场情况必定十分混乱,她虽赢不了我们,但却很有可能让她趁乱逃走。”
上官震道:“那我们就派弓箭手!上千的弓箭手埋伏在她四周,我就不信她还能逃得了。”
钟离白道:“那怕是……会将她射死。”
上官震道:“她死了不好吗?我们这会儿不就是在讨论怎么让她死吗?”
钟离白的眼珠微微转动,思索了一阵,随即笑道:“上官兄别这么激动。她死了当然好,只不过……峰主不幸离世,本教的秘传绝学如今唯有方灵轻掌握,她一旦也死了,造极峰的未来怎么办呢?所以我们还是须得先将她生擒,从她嘴里问出覆日掌与揽月指的心法口诀,再杀她不迟。”
果然如此!
上官震听罢此言,在心里嘿嘿冷笑了两声,又想起那天夜里那人与他说过的话,不由得道了一声果然如此,无论是钟离白也好,或是秋眠花也罢,他们为了得到覆日掌与揽月指,都会选择留方灵轻一条性命,而不是立即杀了她为峰主报仇。
冷静,他再一次在心底告诫自己,必须平心静气,万万不可冲动,遂忍住了怒气,不再开口说话。
他们三人又陷入了片刻的沉默,突然有一名青年来到门口,敲了敲门。钟离白回头一望,见此人是自己的亲信,便招手让他进来,随即他在钟离白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钟离白闻言登时大喜,又冲着上官震与秋眠花道:“我倒有了一个主意。既然多方混战,会容易让她逃走;单打独斗,我们却赢不了她;那么……我们三个人联手对付她一个人,总能胜得过她了吧?”
秋眠花两弯如烟柳般的秀眉微微一挑,狐疑道:“你有办法,引她一个人出来?”
钟离白道:“秋堂主说,你刚才派了暗探,去打探她们到底带了多少人,其实我也一样。”他指了指他的那名亲信,笑道:“恰巧,方灵轻带上山的其中一个人,我是认识的。”
秋眠花道:“谁?”
钟离白将声音压得更低,与他们说了一番话。
秋眠花闻言双眸闪过一丝鄙夷,冷笑道:“你确定奚珏会答应你?”
上官震也道:“上次你受伤不就被这女人给害的吗?你别这次又偷鸡不成蚀把米。”
钟离白道:“上次的确是我有些大意,不小心着了她的道儿,不过嘛……”他唇角勾了勾,眼中却无任何笑意,又道:“她的武功还是太差劲,虽伤了我,到底还是没能杀了我。而那之后,我又问了她不少话,我知道,她也有和别的女人一样的弱点……放心,这一次我能控制她。”
秋眠花眼中的鄙夷之色更深,但她目前确实不能想出别的更好的法子,遂沉吟道:“若你真能让她答应你,将方灵轻单独引出来,那你也让她想办法将危兰单独引去另外一个地方。”
钟离白道:“引去哪儿?”
秋眠花道:“屏翳堂。”
钟离白道:“这……”
秋眠花道:“方索寥不会伤害女儿,却不代表他会对危兰手下留情。他一直认为方灵轻不再听他的话,与危兰有关,这两年来提起危兰便咬牙切齿。我们三人与方灵轻交手,同时由方索寥来杀危兰。”
钟离白笑道:“妙计妙计!不过,我们不能将我们对付方灵轻的计划告诉给方索寥,只请他出手为本教除去危兰这一大害,他应该会答应。”
他们倒不担心方索寥打不过危兰。
江湖上出现一个像方灵轻那样的武学奇才,明明年纪才不过二十出头,不但招式施展得精妙无比,内功修为也极为深厚,已经是百年难得一遇,令他们甚感讶异,怎可能还会有第二个年轻女子和方灵轻一样,也在短短三四年的时间里武功突飞猛进,达到绝顶高手的境界?
于是,这个计策便这么定了下来。
秋眠花早就觉得这儿的空气令她厌恶,此时终于商议完毕,便不顾钟离白的挽留,目光如刀地瞧了他一眼,起身出了屋子,呼吸了两口山林间的新鲜空气,皱起的眉这才渐渐舒展,随后她带着下属们又往回走。
初春季节,山中处处是新生的绿叶翠茎,距离飞廉堂还有约莫一刻时间的路程之时,她抬步上了几层覆着青苔的石阶,便忽地望见前方林中一个携刀女郎的身影,她的脚步蓦地一顿,神色微微变了变。
那女郎似也察觉到自己的身后有些许响动,当即回过身来,一阵山风在这时吹过,几片落叶飘落在她们中间,顾明波就在这时看见那张许多年未见的脸。
她虽是主动来找她的,但此刻真的见到了她,心情却反而更为复杂,默然半晌,才道了一句:“好久不见。”
而直到听到顾明波的声音,秋眠花这才终于回神,淡淡地笑了一下,道:“是有好久没见。上一次,距今已有好几年吧,你那时见我第一件事,便是要拔刀杀我。”她一边说,一边缓缓地上前向着顾明波走去,笑道:“怎么这一次,不动手了呢?”
顾明波瞧了瞧她身后的众多下属,道:“我是很想杀你,但不是现在。你我武功在伯仲之间,这是你的地盘,你有帮手,我杀不了你,我又何必在此刻做无用功?”
“你也有帮手啊。”秋眠花本疑惑她是如何进入造极峰的,听到她最后两句话,顷刻间了然,停步在了她的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她的心口,笑意盈盈地道,“是危兰和方灵轻带你上山的吧?你这会儿不向我动手,是打算之后借她们的力量来杀我吗?”
平时面对其他人,顾明波脸上透出的大都是一副洒脱不羁的神色,偏偏此时看着秋眠花,她的面色反而变得十分严肃,低头看了看抵在自己的心口的那根食指,伸手将它拂开,语气也颇为郑重地道:“你放心,她们都不是挽澜帮的人,这是你与我之间的仇,你与挽澜帮之间的仇,我不会让别人来插手。”
随即她顿了顿,又道:“我和她们一同前来造极峰,为的帮她们的一个忙。等这事忙完,我会再找你。”
秋眠花脸上的笑容又渐渐收敛了起来,眼中透出几分诧异,道:“你帮她们的忙?挽澜帮是同意的吗?”
顾明波本想说一句“这是挽澜帮的事,不必你操心”,可话到唇边,她心下忽然一动,想起自己答应要帮方灵轻询问的一件事,眼神微微闪了一下,转而问道:“我听危兰说,你之前也想要帮过她们,造极峰是同意的吗?”
秋眠花道:“那是之前,现在不会了。现在……”她盯着顾明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我讨厌她们。”
顾明波道:“为什么?”
秋眠花道:“讨厌就是讨厌,哪来那么多理由呢?”
顾明波道:“所以你就想要杀了她们?”
秋眠花道:“你这话真奇怪,既是我讨厌的人,为何不杀?”
顾明波道:“那么,当年你也是因为讨厌祁萤月与祁长夏,才要杀他们的吗?”
秋眠花神色一冷,脸上似乎瞬间覆了一层寒霜,默然半晌,冷冷道:“我们这么多年没见,就不能谈些其他的事吗?一定要先提起别人吗?”
顾明波道:“他们不是别人,是我师姐和师弟。况且如今……我和你之间,除了这件事,还有能有什么事可谈?”
秋眠花道:“那就别谈了吧。你什么时候想杀我,再什么时候来找我,这会儿别挡我的路。”
言罢,不再看顾明波一眼,她径直往前而去。
跟在她身后的那一众下属见状都有些懵了,他们的堂主以往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始终是那么的漫不经心,仿佛世间万物皆不能牵动她的情绪,如何此刻竟会激动溢于言表?他们奇怪地打量了顾明波几眼,随即连忙跟了上去。
顾明波望着她的背影,左手缓缓握住了腰间的刀柄,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
既然她不肯说,再问也是问不出来的。
何况……纵然问出她当年杀人的原因又有何用呢?顾明波望着苍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人已经死了,师弟的命是救回不来了,师姐的伤也是永远好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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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7 ? 毒计 ◇
◎昔日芳草(二十一)◎
秋眠花心情激荡, 足足走出了有二十余步,这才忽然间想起一件事。
先前她与上官震、钟离白都不知道顾明波竟也来了造极峰,在制定计划之时, 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位挽澜帮的顶尖高手,倘若因此, 造成了他们计划的变故……
她回头望了一眼,已望不见顾明波的身影,猜测对方十有八九是回了滕六堂, 便暗暗思忖:是否要将此事告诉给上官震与钟离白, 再重新完善一下他们的计划?
可是如此一来,上官震与钟离白, 甚至还有方索寥, 要杀的人里必定会多上一个顾明波。
挽澜帮的所有人都该死,侠道盟的所有人都可以死。
但顾明波……
秋眠花叹了口气, 她从来不想让她死。
于是, 在犹豫了许久之后, 秋眠花最终还是决定将此事瞒下,并不告诉给其他任何人。
而约莫一刻时间过后,钟离白带着一部分下属, 仍然按照原计划,来到滕六堂,脸上的笑意让他看起来十分和善,对着守门的弟子道:
“去禀告一下你们的方堂主,就说钟离白前来拜访, 有事想和她谈一谈。”
此时已是傍晚, 众人都在大堂用饭, 但奚珏自从到了这造极峰, 心情又变得极为糟糕,吃不下任何饭菜,只能勉强喝几口略带苦味的茶水,突然她听到那名弟子的汇报,手一抖,茶盏便落到了地上,碎成了碎片。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了身,方灵轻也在这时按住了她的肩膀,刚要说话,却见她呆了呆,眉目见浮现出些许哀愁,又缓缓地坐了下去,苦笑道:“我知道,你之前说过,目前还不能杀他,不然会造成乱子,让更多人死的。”
她如此通情达理,方灵轻反而感到愧疚。
“但也不会等多久。”方灵轻正色道,“就这几天的事,我会把他交给你处置。”
话落,她偏头看了危兰一眼,两人携剑走出了屋子,在院门口见到了钟离白。
而在他身旁的地面上还放了一个大箱子,他身后则跟了许多下属。
方灵轻奇怪地打量了他们片刻,继而问道:“你来干什么?”
钟离白笑道:“今日晌午,我突然见到你回来,实在太过震惊,其实很多话都忘了问你,不知方堂主这会儿有没有空与我谈一谈,我想了解了解之前你是如何遇到峰主的。”
方灵轻道:“好啊,那进来谈吧。”
钟离白摇了摇头,竟直截了当地道:“那还是不了,我担心你的屋子里有机关暗器或者陷阱埋伏。”
方灵轻噗嗤笑道:“我们同属造极峰的弟子,难道你还怕我杀你啊?”
钟离白道:“方堂主见谅,最近造极峰发生的变故太多了,我实在是不得不小心啊。等你真的成为峰主的那天,我必不会再如此,定然唯你的命令是从。但现在,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方灵轻脸色骤然一寒,冷冷道:“那也请你见谅,你若信任我,说不定我也会信任你,你既然不信任我,我又凭什么信任你?”
钟离白笑道:“不错,方堂主所言甚是,所以……我们折中一下,既不在滕六堂谈话,也不在我的地方谈话。我看滕六堂外面有一片空地,我们到那儿聊一聊如何?对了,我还想问一问有关本教与侠道盟的一些往事,危门主能否也与我们同去聊一聊?”
方灵轻明知此人满肚子的阴谋诡计,却一时想不出他此举的用意,便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盯着他,沉思了半晌。
危兰的目光则从他身后弟子们的身上扫过,未料却倏然望见前方林中出现一个女子身影,她心念一动,当即冲着那人喊了一声:“你怎么才回来?我吩咐你的事办好了吗?”
钟离白回头瞧了瞧,见不远处站着一名他并不认识的女子,尽管眉目带着风霜之色,但相貌仍然十分明丽标致,反而透着一种别样的风韵气质,他的眼睛不禁亮了亮,但估摸着此人应是危兰的手下,便不敢轻举妄动。
顾明波刚刚回到滕六堂,正想与危方二人打一声招呼,却听危兰此言的语气似乎不太对,愣了一下,又见此间多出不少陌生人,略一思索,立刻明白过来,便低着头走过来,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句:“门主放心,事情已经办好,要我现在向您详细汇报吗?”
危兰摇首道:“我和方姑娘得出去一下,具体的情况,你待会儿再和我们说吧。”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她和方灵轻得出去瞧瞧钟离白究竟在耍什么花样,倘若钟离白使的是什么调虎离山之计,还请顾长老留在此地帮忙照应。
顾明波道:“是。”
方灵轻这才笑道:“行,那我们走吧。”
钟离白却道:“再等一下。”他挥挥手,当即就有一名下属打开他身旁的那个大箱子,里面金光闪闪一片,原来装的都是各种金银珠宝,“方姑娘之前接任滕六堂的堂主,这是一件大喜事,我还没来得及与方堂主道贺,这是我现在送给你的贺礼。”
方灵轻随便拿起箱子里的一块玉佩瞧了瞧,随即眉峰一挑,道:“你还真是大方啊。”
钟离白道:“诶,当初我刚继任为造极峰的望舒使者,令尊也曾送了我一份大礼,这礼尚往来嘛,还请方堂主收下。”
他见方灵轻还在犹豫,又笑道:“你要是不放心,尽管检查,这箱子里并无任何机关暗器。”
方灵轻笑道:“不必了,我倒还希望这箱子里多一些机关暗器。你先对付我,那我杀了你,就不算戕害同门了。”
这句话,虽是她笑着说的,语气听来仿佛是调侃打趣,然而眼眸中露出的锋芒,却令钟离白心中一惊,顿觉手脚生寒。
而方灵轻不再理会他,与危兰一同往前而行,走出滕六堂。
他朝着自己身边的一名女子吩咐道:“佩娘,你带两个兄弟,把这箱子里的东西给方堂主送进去吧。”随后也跟上了方灵轻与危兰。
那被唤为“佩娘”的女子大约二十来岁年纪,相貌温婉,广袖长袍,带着两名望舒旗弟子进入前方屋子,目光巡视了一圈,继而径直向奚珏走去,笑道:“姑娘,这是我们钟离尊使送给了方堂主的贺礼,你瞧瞧放在哪里比较合适?”
一边说话,她一边往奚珏的手里塞了张纸条。
奚珏双眉皱起,不看纸条,反而立即握住腰间长剑,就要大声喊人,谁知那佩娘立刻又抢在她前头小声道:“你不希望那天夜里在永川县发生的事情被你的亲人朋友知道吧?”
刹那间,奚珏的脸上失了血色,怔怔地看着她,双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放开了握住的剑柄。
佩娘转过身,又朝着那两名望舒旗弟子道:“这位姑娘说了,这箱东西就随便放在角落,等方堂主回来之后再处理。”说完,她并不停留,和那两名弟子离开。
她自认为这件事做得极为隐秘,方灵轻与危兰这两大高手不在此间,其他人的眼力应该发现不了她的动作,殊不知顾明波悄悄站在窗外,透过窗户的缝隙,已注视了她们好一会儿,在她走后仍不进屋,又继续观察奚珏的一举一动。
奚珏依然呆呆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到角落坐下,打开那张纸条,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死死地咬住下唇,突然站起身,叹了一口气,走出屋子。
顾明波自然跟了上去。
而另一边,钟离白与危兰、方灵轻已走了有许久的一段路,随即他坐在了一块山石上,抛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与她们谈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直到实在无话可谈,他忽然瞧见佩娘来到,这才笑着道:
“我都已明白了。之前是我有些冲动,现在想来,若你所说的全都是真话,我们的确应该奉你为主。让我回去和上官兄以及秋堂主商量一下,暂且告辞。”
他朝着对面两人抱了抱拳,便又笑着离去。
危兰与方灵轻见他背影走远,不再回头,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当下转身回到滕六堂,第一件事便是找到顾明波。
庭院梨树下,顾明波坐在一张石桌边喝酒,神色比平时更凝重十倍。
危兰见状蹙眉道:“看来果然出事了?”
顾明波叹道:“换个清静地方,我再和你们说。”
方灵轻想了一想,将她带到了堂主书房,关上了房门,忍不住好奇问道:“到底怎么了?”
顾明波道:“你们走后,有人给奚珏姑娘递了一张纸条,她便也很快离开了滕六堂,我悄悄跟在了她身后,见她到了一片密林深处,与一名女子说话。那女子应该也是钟离白的手下,要奚珏姑娘答应一个要求,先将方姑娘你引到一个僻静之地,由钟离白与上官震、秋眠花合力围攻你;再将危门主你引到屏翳堂,由方索寥来对付你。”
方灵轻听得诧异不已,若非顾明波从不妄言,她定要怀疑这话的真假,奇道:“可奚珏明明对钟离白恨之入骨,她凭什么答应帮钟离白作恶?”
顾明波道:“因为……他们用一件事威胁了奚姑娘。”
危兰道:“什么事?”
顾明波的眉毛打了一个深深的结,面上露出几分歉疚神色,眼里却燃着愤怒,道:“如果奚姑娘不肯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就要将之前奚姑娘曾自愿委身给钟离白一事,告诉给她的父母长辈,还有她的师兄弟姐妹,甚至还有全天下的江湖豪杰,让这些人都知道,她已不再是清白之身。”
危方二人闻言同时一惊,不由得又怒又疑。
要知钟离白此人,向来自命风流,虽然十分好色,然而大多数时候并不喜欢对他抢来的女子使用强迫手段,总是要对方自愿委身于他,他才真正心满意足。尽管在方灵轻看来,他将那些无辜女子掳上了山,单独关押囚禁,让她们从此与亲人朋友分离,又使出种种其他的手段折磨摧残她们的精神,日子一久,她们在痛苦煎熬之中只能向钟离白低头,这又与“强迫”何异?
方灵轻亦是女儿身,哪怕在从前她还是屏翳堂的少堂主之时,她已对钟离白此举十分的唾弃鄙夷。
但也正因如此,她之前便想,在钟离白掳走奚珏之后的那段时间里,侠道盟弟子一直在寻找他的踪迹,追他追得甚紧,他应该没有时间用这种法子欺负奚珏。
而钟离白这个习惯,不但方灵轻知晓,江湖武林群豪全都有所耳闻。是以在救回奚珏之后,众人只是可怜她身体受伤,却也都未想到她竟已……
方灵轻眉目结霜,冷冷道:“本来还想让他多活几天,现在看来……他是活得不耐烦,想要主动找死了。”
只不过,她们三人此刻都有一点想不明白,按照奚珏与佩娘的对话来看,当初奚珏应是“自愿”委身给钟离白……这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说:
这个情节我有点担心会不会有些读者不喜欢,就想说这种事情发生了不是女孩子的错,不要因为害怕被其他人知道就继续受犯罪分子的威胁。
这种事情被人知道了,受到千夫所指的也应该是犯罪分子。
所以放心,奚珏之后会在轻轻她们的帮助之下,狠狠搞死钟离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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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8 ? 将计就计 ◇1
◎昔日芳草(二十二)◎
她们三人均沉默良久。
方灵轻忽又问道:“他们准备让奚珏怎么引我出去?”
顾明波沉吟一阵, 似在思索如何简单明了地向她们解释这条毒计,蓦地道:“之前我被钟离白掳走,曾有一日偷听到过他和上官震的对话, 他说他在造极峰山上的某条河里发现了一座石碑,碑上记载了一件奇事。那时我对此不甚在意, 最近忍不住回忆起那段时间的事,便又记起了他们的这段对话。”
方灵轻闻言微微一愕,随即明白了她是在以奚珏的口吻说话, 遂接话问道:“石碑?那是哪条河?”
顾明波道:“当时上官震也这么问, 但钟离白说造极峰这么大,山中河流无数, 那条河没有名字。所以他给上官震画了一幅地图, 我也偷看过,图上画着山中某地的地形。”
方灵轻道:“那你现在还能画得出来吗?”
顾明波道:“时间过得太久, 我已忘得差不多了, 不过我印象里那地方的地势十分险峻, 与众不同,如果方姑娘带我到山中四处走走,我一旦看见了那条河, 应该能瞬间记起。”
方灵轻道:“好啊,我这就去召集其他人,我们一起行动。”
顾明波道:“现在上官震与钟离白他们都盯着我们,若我们大批人同时行动,怕是会被他发现的吧?”
方灵轻道:“你说的也是, 那就我和兰姐姐两个人行动, 你带着我们去找那条河。”
顾明波道:“那滕六堂不是没人了?万一他们趁着这个时候……”
危兰倏地插话道:“是, 奚姑娘这话也有道理, 那就轻轻留在此处,我随你去。”
顾明波道:“造极峰的地形,应该是方姑娘更熟悉吧?”
方灵轻道:“好,看来唯一的办法,只有我一个人跟着你去了。”
顾明波点点头,这才道:“不错,我方才所说,便都是钟离白要奚珏告诉给你的话。”
危兰则又道:“那么我呢?他们又要奚姑娘如何引我去屏翳堂?”
顾明波道:“一旦方姑娘落入了钟离白等人的埋伏包围之中,奚珏便立即返回滕六堂,和你说方姑娘已经找到了那块石碑,碑上记载的故事确实与侠道盟大有关系,须得与你商讨,要你独自一人随她前往。”
方灵轻道:“可我们已经回来了这么久,奚姑娘她如今人呢?”
顾明波道:“她正一个人待着,我也不好去打扰她。据那名叫佩娘的女子转述钟离白之言,他们会给奚珏一点考虑时间,但在明日巳时四刻之前,倘若她还没引着你前往那埋伏之地,钟离白就会立刻将奚姑娘的事传到江湖上去。”
倘若钟离白是拿别的事来威胁奚珏,她们现在便可以立即找到奚珏,告诉她不必担忧,她们自有法子对付这名恶人。偏偏这件事确实非同寻常,假如她们与她当面一谈,让她更觉难堪,那该如何是好?
是以三人犹豫了一会儿,再次与奚珏见面之时,假装什么也不知晓,仍是从前一般的态度与她说话。
夜色渐深,冰凉的月色照遍山林,身在滕六堂内的众人,除了接班的守卫,大都已回房安歇,而山风仍悠悠吹个不停,一直吹到了那明月落,金乌再升。
翌日黎明,天穹尚是一片灰蒙蒙的颜色,山间雾气甚重,危兰与方灵轻等人已起身盥洗,随后来到大堂进食。而奚珏早已坐在了桌边,盯着桌上的饭菜发呆,只见她眼皮乌黑,显然昨夜并未睡好,待方灵轻在她身旁坐下,她略一迟疑,才终于开口道:
“方姑娘,我想问你一件事。”
方灵轻道:“什么事?”
奚珏道:“钟离白有个手下,叫佩娘的,你认识吗?”
方灵轻摇了摇头,她确实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遂对着门口一名滕六堂弟子招了招手,向他问道:“你听说过佩娘吗?”
那弟子愣了愣道:“佩娘?堂主说的是卢佩吧?听说她本是某户商贾人家的女儿,之前几个望舒旗的弟子外出办事,手里没了钱,便潜入那家抢劫了许多金银,无意中发现那家的小女儿相貌甚是标致,便将她也抢了出来,带到山上献给了钟离白。”
“这已是四年前的事了,那时堂主您刚离开造极峰,直到今年以前都没再回来过,所以堂主您应该不认识她。如今她已是钟离白的十六夫人,我听人说,钟离白对她十分宠爱,还教了她一些武功,她现在在望舒旗下有些地位。”
奚珏越听越是惊诧,不可置信地道:“什么?她是被钟离白掳上山的?那她……她难道不该想办法报仇吗?怎么……怎么还要帮着钟离白作恶呢?”
方灵轻道:“她帮着钟离白作什么恶了?”
奚珏慌忙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昨天看见了她,心想她既是钟离白的手下,那……那应该有帮钟离白作过恶吧。”
方灵轻便不再问她,也不再说话,继续与危兰用饭。
片刻后,窗外天色逐渐明亮,危兰放下双箸,忽然问了一句:“轻轻,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方灵轻道:“还有半个时辰,便到巳时。”
奚珏身子微微一颤,依然什么也没有说。
最迟巳时四刻,必须将方灵轻引入埋伏圈之中,这是钟离白给奚珏下的死命令。然则眼看着离巳时愈发近了,她始终未开口欺骗方灵轻一个字,显然她已下定了决心,即便钟离白将此事宣告全江湖,她仍不会为钟离白做任何事。
其实,哪怕她答应了钟离白的要求,方灵轻也觉她是被逼无奈,怪不得她,何况在如此情况之下她仍坚持不生害人之心,更让她们三人心里极不是滋味。
危兰站起身,向方灵轻与顾明波使了一个眼色,又与她们到了另一处僻静之地。
顾明波道:“他们三个人,我们也是三个人,若我们联手,要杀他们不难。”
危兰道:“的确不难,只是除了钟离白以外,他还有许多手下定然也知晓此事,一旦钟离白没了性命,不知他的哪个手下便会将这件事传到江湖上去。”
尽管此事奚珏乃是受害者,绝无任何过错,但如今世道对女子向来苛责,倘若那些所谓的江湖豪杰,甚至她的亲人朋友,从此瞧她不起,对她的伤害更大。
方灵轻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危兰根本不问是何主意,也不听她细说,已打断道:“这太危险。”
方灵轻笑道:“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危兰道:“你的想法,我会不知吗?”
方灵轻道:“那你也应该知道,这是个很好的主意。他想害我,我却可以反将他一军,说不定还能彻底收服他的势力。”
危兰微微蹙眉,欲言又止,脸上仍然是不同意的神色。
方灵轻拉着她的双手摇了摇,道:“你别担心啦,本来我们决定前来造极峰,便是决定入了龙潭虎穴,不管在何处都是有危险的。但无论什么人,想要杀我,那却是妄想。”
危兰知道犟不过她,只得无奈一笑,点点头,随即又想了一想道:“刚才我听说,卢佩是钟离白的十六夫人,那么……还有另外十五位姑娘,身世也和卢佩差不多吗?
方灵轻道:“至少大部分都是的。而且……这些年被钟离白掳上山的女子远不止这么些。”
危兰道:“那其他人呢?”
方灵轻道:“据我所知……大都已经死了。”
危兰道:“轻轻,钟离白若带你去他那儿,你设法瞧瞧这些姑娘,好吗?”
方灵轻道:“这你放心,我明白的。”
顾明波已在一旁站了许久,到这时,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方灵轻笑道:“具体怎么做,说老实话,我还没想好,随机应变吧。”
但这初步计划,她自然如实告诉给了顾明波,随后三人又商议片刻,决定由顾明波继续陪着奚珏,方灵轻前去与钟离白等人会面,危兰则前往屏翳堂见方索寥。
而最后一个决定,乃是危兰提出。
方灵轻听罢便一愣,踌躇道:“其实……钟离白必定没有将他们计划的全部内容都告诉给我爹爹,不然我爹爹知道他们要害我,绝对不会答应。因此按理来说,我爹爹应该也不知道奚珏的事,你……你没有必要去屏翳堂。”
危兰微笑道:“以防万一,我们还是不要侥幸之心为好。”
方灵轻低下头,轻声道了一句:“好吧,你说的有道理。”稍稍顿了顿,她眼中浮现出几分困惑,又抬首道:“不过还有件事我想不通,他们知道我武功高,所以三个人对付我一个人,为什么对付你的时候却只让我爹爹一个人出手?”
危兰道:“昨日他们已见识过了你的武功,因此知晓及不上你,而我虽在有人偷袭你之时使了几招剑法,但毕竟没有使出全力,他们应该还不清楚我如今武功的真正深浅。”
方灵轻道:“他们以为凭我爹爹一个人就能杀了你,可谁知我爹爹现在是绝对打不过你。
危兰道:“所以你也不必担忧,我不会有事。”
方灵轻苦笑道:“我爹爹虽然打不过你,但你要胜过我爹爹却不难,那你……你今天会对他动手吗?”
危兰默然微时,只是执住了她的手,极为郑重地道:“轻轻,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
不仅仅限于这一件事。
自从猜出方灵轻的心思,危兰在前来造极峰的路上便思考了许久,对于方灵轻而言,她若想要既不负道义,亦不负方索寥这么多年来对她的养育之恩,除了在杀死方索寥以后自尽,的的确确没有第二个办法。
危兰当然可以求她,哪怕是为了自己,也不能做这样的傻事,独留自己一个人在这世上。然而危兰几番犹豫,想了又想,一旦自己如此求她,恐怕只会让她更加为难。
这是方灵轻绝对无法解决的难题。
那么,就由她来替她解决。
是以她并未告诉方灵轻,此次她前往屏翳堂,真正的目的,是要与方索寥进行一场谈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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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9 ? 利用 ◇
◎昔日芳草(二十三)◎
前方是极险要的一个峡谷。
东西北三面高峰成环抱之势, 遮挡云霞,唯南面一条十分狭窄的通道,可供人出入, 因此方灵轻年少之时来此地游玩,曾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遮云峡”。
此时此刻, 钟离白蹲在遮云峡西面的灌木丛中,秋眠花坐在覆云峡北面的老树顶上,见方灵轻独自一人进入此地, 奚珏却不在她的身边, 都觉有些疑惑,便未轻举妄动, 正打算继续观察一会儿她的举动, 谁料想突然只听一声怒吼。
上官震双掌齐出,虎虎生风, 从东面巨石的背后冲了出来, 径直向着方灵轻扑去!
秋眠花与钟离白眉头一皱, 均心道自己居然忘了这儿还有这么一个容易冲动的家伙。
没奈何,他们也只能飞身掠去,与上官震联手作战, 同时攻向方灵轻要害!
“你们怎么会——”
方灵轻脸上露出诧异神色,对他们的出现似乎确实感到十分惊讶,而一句话只说到一半,她刚挡住了上官震的拳头,又发现自己身旁两侧又出现一柄剑与一把铁骨扇, 便不得不专心致志地接招拆招, 余下的话也就无法再说出口。
要知那上官震与秋眠花俱是江湖里的一流高手, 钟离白虽是高手里最差的那一个, 但实力依然不容小觑。方灵轻武功再高明,以一敌三,却是绝对无法获胜,逐渐有些不支,落了下风。
于是为了自保,方灵轻不再施展攻招,只是尽力防守,只求自己不要受伤,并且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偏偏遮云峡只有南面一条路,秋眠花与上官震、钟离白就守在这条路的路口与她交手过招,她试了几次都没能逃得了,眉间渐渐浮现出忧色,再与他们过了十来招,眼看情况越来越凶险,她一咬牙,蓦地往后退了三步,扬声道:
“别打了!我认输!”
最后一个“输”字落下,秋眠花手中长剑已架到她的颈边。
她果然完全没有闪避,只是盯着自己脖子上的那柄剑,镇定自若地道:“我既然已经认输,那就不许伤我。”
她此举此言,并没有让对面三人产生丝毫怀疑。
方灵轻离开造极峰已有四年时间,他们谁都不知方灵轻在这四年里改变的不仅仅是武功修为,因此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许久以前。而年少时的方灵轻,的确十分惜命,与人交手之时虚招花招极多,就是害怕受伤,所以从不敢拼命搏命。适才她发现自己已无获胜机会,想逃也逃不了,那么为了避免受伤甚至丧命,主动认输投降,对她而言是一件相当正常的事。
是以钟离白立刻上前两步,双指在她身上点了数下,封住了她的武功,遂大声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傻,输了的一方,便是待宰羔羊了,难道你不知晓吗?”
方灵轻笑道:“我是人,不是羊。我想,这个世上应该没有哪只羊会覆日掌与揽月指这两大绝学武功吧?”
对面三人脸色齐齐一变。
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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