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三更

    克拉维娅是在回城堡的路上发现不对劲的。

    从剧场里的热烈气氛中脱身, 她习惯性地把手伸进兜里和小精灵贴贴。以往它会抱住女巫的指尖亲两下或者做点别的什么，但这一次，小精灵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起初克拉维娅以为它在睡觉, 然而小精灵到了第二天早上也依然合着眼睛。她没有太过慌乱, 也许是帕帕经过?????了某段需要战斗的路程，女巫用枕巾叠了个简单的巢并把小精灵放在里面。类似的情况出现过好几次，在它或长或短的休眠后, 帕帕经常会在行路中挑个空闲的时间和她聊上几句。

    这次应该也是有惊无险, 压下心中的异样感，城主大人处理起新一天的事务。

    瑟芙城和北境部族的商谈仍在持续，分别看中彼此的矿产和草药, 双方很干脆地达成了合作的意向。不过想要敲定一份合适的通商条例, 负责外贸的交接官员少不了要和兽人们再磨上几天。

    一季一次的税收工作也开始进行，作为在纳提斯最早实施累进税率制度的城邦, 瑟芙城的计税规则经常让新落户的市民和商户们头大。加上不同地区货币的含金量不同, 克拉维娅敲敲羽毛笔的硬管，她得多派几个熟悉业务的小幽灵去帮他们走一遍纳税流程。

    还有……在城内故意散布劣质货币的堪萨商人团体已经被幽灵侦探们扣入水牢, 收缴上来的的物证里包含几套专门制作□□的工具和三百枚铜芯鎏金的伪金币，但已经流入市场的一批铅制伪银币只能凭借收款方主动举报来回收。

    货币是个大问题，克拉维娅合拢双手, 由于城内流通的各式金银币纯度不同，报纸上隔三岔五地就有一篇新闻报道交易双方因为货币原因发生争端——尽管教廷曾经强制各国采用统一的制币标准，但在大陆战争后, 各国纷纷把铸币和质检权收回手中。

    克拉维娅在备忘录上记下一行速记符号, 为了方便族地内的商品交易, 她得想办法在瑟芙城中发行统一的货币。还需要设计专门的兑换部门, 熔铸和检验的工作必须交到靠谱的人手里。

    此外, 如果瑟芙城和北境部落之间的交易进行顺利，北境新开采出的巨量银矿恐怕会在几个月内涌入城中并影响到城内的金银比价。虽然以纳提斯上的商品经济发展水平而言这并不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但她还是需要做些准备以防有人浑水摸鱼。

    “克拉维娅！”本源之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叮咚~你收到了新的消息！想要了解请开门，不想了解也请开门——”

    克拉维娅没再和它摆冷脸：“请进——”

    持续数天的冷战之后，三只魔法造物终于在时装展览开始前瞄准时机和她道歉。接近两个小时的痛哭流涕中，菲埃特用契约发誓再也不干移情替身的下头事，蔫头蔫脑的馆灵和蒙诺莱则杵在这本情感丰富的大魔法书背后一物一句地做保证。

    它们拿出了足够诚恳的态度，契约法术的光亮让魔法造物们的道歉显得十足真诚。此外，学乖了的它们没有再试图含糊其辞地避过矛盾的重点，所以在书房房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城堡里重新恢复了以往的轻松空气。

    菲埃特灵活地从门缝中挤进来：“来啦！”把最后几粒魔晶碎丢入嘴中，它倒豆子般叨叨叨地丢出来一长串话。

    “幽灵警卫和亡灵战士在演武场中为了抢地盘而发生冲突，为了这件事，率领亡灵的白骨骑士王和幽灵治安厅的厅长之间剑拔弩张，双方听不进去劝阻并且已经开始约架了！蒙诺莱不知道是否要同意它们的打架申请，还是直接把它们扔出去？”

    因为抢场地而相互打架？克拉维娅扶额，看来它们还是太闲了。“蒙诺莱明明规划好了各部门专用的训练区域，”她叫来幽灵管家，“按定好的条例处罚，涉事双方统统扣掉一个月的魔晶碎。”

    “埃提国内爆发战乱，但捷希公主已经把药剂的尾款结清，我们如今大可以隔岸观火。”

    真的打起来了？族地南部的防御法阵不妨开启一层，克拉维娅心下盘算，埃提和瑟芙城离得不算太远，没准这波还能从埃提吸引些平民出身的精英来族地定居。

    “花仙温笛已经把昨晚的展览会的收入单独整理好，[紫罗兰]上个季度的财报也一起送了过来。”

    克拉维娅精神起来，她接过报告细看，赚钱谁不喜欢。

    “红龙塔洛什预备在瑟芙城开设一家‘Banco’以用作不同货币的兑换和存储，他提交了保密申请，希望能在城内建一座堆放自有和客户金条的地下保险库。”

    Banco，克拉维娅从菲埃特的知识库里扒拉出它的解释。起源于底昔帝国的条顿城，它的存在即是为了处理货币兑换和鉴别需求。简单来说就是现代银行的前身，克拉维娅觉得这条消息来得时机恰好，有了Banco的帮助，她在瑟芙城内推行统一的新铸币会容易很多。

    ……

    公务是杀死时间的最佳利器，等到克拉维娅从堆积如山的文书中抬头，天边的余晖已经淡得像是被洗过的旧衣。初夏的白昼还算不上太长，从中午算起，报时花开合七次之后，夜幕就会交替着接过工作。

    克拉维娅在吃完晚饭后回到卧室，轻轻掀开盖在小精灵身上的枕巾，她发现它还是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她早上离去时看到的姿势。

    一天、两天、三天……展开放在床头的地图，她在心中计算着探险小队的行路速度。最终目的地是教皇的宫廷，从深渊开始，小队要经过七个有魔兽出没的补给点。数着天数，克拉维娅想起上一次精灵在水镜中提到的地点。算到最后，克拉维娅抑制不住地变得紧张。

    “菲埃特，”打开房门，她把正和馆灵讲八卦的本源之书叫到放着沙盘的暗室，“顺便问问你知道谢普森在——我看到它了，你们两个可以过来一下吗？”

    于是聊得热火朝天的两只依依不舍地收敛话头并约定下次再讲。松开盘驻的花瓶，谢普森吐吐信子并滋溜一声缠到菲埃特的封面上，“当然可以，发生什么事了？”

    克拉维娅把大陆地图铺在暗室中，“我刚刚推算了一下探险小队的进程，但我还想听听你们的结果。”

    这有什么难的？馆灵当即游走在沙盘的边缘上推演。没看到本源之书给它使的眼色，小蛇的结论脱口而出。“理想状态下，小队会在昨晚进入珍宝馆——”

    扫到克拉维娅堪称难看的表情，小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它悄悄地瞥向菲埃特，却发现这本魔法书爱莫能助地同情望它。这是什么品种的混蛋同僚！馆灵暗戳戳地骂上一句并弱弱描补：“但是我演算的结果也不一定准……精灵阁下要穿过那么多危险的地区，在哪里多花费点时间也很正常……”

    “没事，”克拉维娅花了点时间调整表情，“我和你估计的差不多，只是想多问问确认一下。”

    看着她离开的身影，菲埃特和谢普森欲言又止。

    “或许我们当时该说点什么。”深夜，本源之书在精灵为它做的针织摇篮里忽然出声。

    被吵醒的小蛇动作缓慢地夹夹眼睛，它在半梦半醒中缠紧身边的黄魔晶：“但我们说什么才合适呢？”

    草药味的空气中，菲埃特沉默不语。

    ……

    天气一日日地变得炎热，而教皇宫改建而成的珍宝馆中始终没有新的消息传来。霍莉尝试进行占卜，但除了一个模糊的虚影，半魅魔没有获得更多的讯息。许久见不到母亲，四旋角的小豹子们变得有些躁动，霍莉每天都要费尽心思地安抚她们的情绪。

    街头巷尾的讨论中，人们开始忍不住地为探险小队的情况忧心。报刊上的旧闻被他们翻来覆去地查看，停滞在数天前的报道几乎能被关心的群众们全文背诵。

    克拉维娅的行动倒是一切如常。早起-工作-午休-工作-晚餐-工作-睡觉，持续数天，女巫的生活轨迹比精灵在时还要规律。不熟的人也许会觉得克拉维娅挺自律的，但了解她的人都能感受到这个原本志在养老、不时摆烂的女巫最近究竟有多么反常。

    察觉到她掩藏在平静下的焦虑，皮皮甚至特意从自己和阿莫斯租下的小屋里搬回城堡里住。

    “你要揉揉青柠味的小猫咪吗？”洗过澡的皮皮从长凳上站起来，她把自己的小脑壳塞到克拉维娅手中，“已经被风吹干了哦，洁净又香软，摸一摸还有利于放松心情。”

    坐在小花园中的某个角落，克拉维娅碰了碰皮皮的耳朵尖。“今年的夏天有点漫长，”女巫看着身边茂盛的植物，“我常常觉得已经在夏季生活很久了，但日历却并不这么认为。”

    冬雪还没有完全消融的时候，克拉维娅就和精灵约定好要在夏天做些有趣的事。可是，新的季节如期前来，写着愿望清单的纸张还在卧室的门上贴着，那些等着被一样样完成的想法却没能等来履约的主人。

    克拉维娅甚至有点不敢回卧室。

    盖着枕巾的小精灵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但它的金发变成了一种淡淡的白金色，软软的皮肤也慢慢显现出干裂的木纹。像是有人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把它替换成一只粗制滥造的玩偶娃娃，日复一日，它的身上显现出褪色的破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