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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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阴历十五, 每逢满月之日,拜月庙都会办一场法会,祈求月神保佑。
入庙的信众皆以月白色面具掩面, 白芷透过车帘瞧了片刻, 当真辨别不出哪个是西北边军的细作。
人流如潮, 涌入庙门。白芷命刘桂儿在外接应, 带了满福、南寻一同入内。
香火气味扑面而来,庙中央雕立着月神像,供着鲜花瓜果,撞钟声回响了三下, 散在四周的信众纷纷聚拢在月神像前,双手合十, 双膝跪地。
白芷三人只得效仿,跪在了最后一排。
这时,便看见白衣主教从藏经楼行至神像下, 身后随行四位护法弟子。白衣主教手持法器,每背诵一句经文, 便敲击一次法器。
他声如闷雷,撼动人心,信众自觉跟着背诵, 一时声响震天, 颇有气势。白芷暗中观察着每一个人,除她之外, 旁人都无比虔诚, 无半点异样。
茫茫信徒中寻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何其困难, 转念一想, 既然对方约在此处见面, 必定有法子认出她。
白芷强迫自己镇定,开始默数敲击声,直至响了三千六百五十二次,白衣主教才道:“今日诵经已毕,庙中照例给大家准备了签纸,可将心愿写在其上,放进月神像前供奉。”
说罢,四个护法弟子遍逐排分发签纸,白芷跪的双膝酸痛,强撑虔诚。半晌,护法弟子才越过人山人海,把签纸发到她手里,只是她明显觉得有一个纸团被遮在了签纸之下。
行至无人处,白芷才敢展开细瞧,上面只写了三个字——净心阁。
满福恍然大悟,道:“原来细作不在信众中,而是庙内的师父。这净心阁是有困惑的信众与师父单独会面的小室,因人多,每个信众在室内最多待一炷香,待月上升起,便要进行祭祀典礼。”
说话间,净心阁外已排起了长队,白芷顾不得多想,只得赶紧过去。又苦站了个把时辰,才终于进到小室中,陈设极简,只有一张案台,两把椅子。日光被厚重的窗幔遮蔽,只透过丝丝缕缕的光亮。
眼前忽的昏暗,白芷只好摘下面具好看清些,不料,那人已开口道:“多谢娘娘肯赏脸前来。”
白芷定睛细看,看穿着打扮,此人正是方才塞给自己签纸的那位,年岁看着三十出头,脸生得白净,手却如刘桂儿一般粗糙。
他点燃线香,给暗室填了一星亮光。
“娘娘勿怪,眼下局势不明,我才安排地谨慎了些。”那人继续道,“既然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我就直言了,我家将军是西北军统帅,想知道司礼监掌印太监究竟与镇国公是何关系?”
白芷怔了怔,这也有些太过直接了,可对方捏着遗孤们的命,又知晓她同沈煜关系匪浅,确实足以居高临下。
线香的火光忽明忽暗,灰烬散落,像尘埃蒙心,白芷藏起忐忑,冷静回应道:“我听说西北军有不少李家故旧,可圣上还得西北军镇守边疆,想来都过了这么多年,不会殃及你们。至于司礼监,更是同西北军无甚交集,我实在不懂,您打听沈煜做什么。”
她声线平淡地像个局外人,那人却面露慌张,虽只短短一瞬,还是被白芷尽收眼底。相比沈煜,旁人的神色并不难读懂。
那人道:“若他与李家无关,为何多年照看遗孤,又为何偷运铜矿到军营。眼下圣上不理朝政,官道运矿,便会被层层扒皮,没了铜铸造兵器,如何抵御外敌?这几年,总有人偷偷往军营送铜料,品质极佳,我们也是因救下遗孤,才知晓送铜矿之人正是同个丝绸商队。”
这些倒是头次听闻,但一面之词,仍难以让白芷信服。
线香已燃至底部,那人见白芷仍面不改色,竟解松一闪,欺身而来。
这是何意?白芷惊愕失神,未及躲避。
骇人之事并未发生,只见那人亮出了左侧肩胛骨,反手持刀生生划破了皮囊。没有一滴血,当真只是层皮囊。
这层假皮之下,裸露出真相,线香的光打在其上,映出明晰的纹路。
白芷眸光一滞,一眼就认出那个烙印——三足金乌。
“末将名叫李镇,是李家军的未亡人,敢问娘娘,司礼监掌印可与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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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靖国公府。
府兵人员更替了数次,楼淮安从各处调拨来绝对可信的人手。
白芷哪肯真的害了楼染,多喝些水,那毒自然化解,好在楼染在勾栏惯会做戏,眼下也瞒得过大夫。
他甚至佯装父子情深,哄得楼淮安调来芳姨照顾起居,还可以每日在附中略散散步。能与芳姨相见,便更易得知白芷的消息,眼看白芷独自奔波,他更觉愧疚。
若害死镇国公的人当真生身父亲,他势必不可坐以待毙。
楼染假借散步,已察觉出国公府多了两处禁地,一是软禁他的暖阁,二是楼淮安的书房。他几次想接近,可身后总跟着几个身材魁梧的府兵,甚是麻烦。
倒也不是打不过,奈何两手空空,楼淮安把他的家伙式悉数没了。
楼染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处在劣势,需等待一个时机。
这一日,天色昏沉,空气中泛着潮,想是风雨欲来。楼染偏在此时嚷着要散步,府兵们规劝不住,只能紧随其后。
青灰色的天空有闷雷滚动,阖府除却他们已不见旁的人影,楼染却兴致不减,走在石子路上,俯身捡了两颗,道:“这小东西倒是好看,做石雕正好。你们谁带帕子了,给我包上,我要给我爹送去。”
国公爷最爱雕刻,成全小公爷的孝心可是得脸的好差事。几个人忙掏出帕子,楼染一笑:“既然又都帕子,你们也帮我找找好看的石子儿。”
滚滚惊雷在半空此起彼伏,吞没了旁的声响,浓云蔽日,地面上映不出影子,四个府兵散在四处,专心挑选了石块。
万物沉浸在细雨中,无人察觉到,楼染已轻手轻脚绕到府兵身后。
帕子里兜着他精心挑选的凶器,坚如磐石,能把面皮砸到血肉模糊。
*
牢狱的墙壁极厚,透不进一丝风和半滴雨。
沈煜只能从楼淮安靴上的水渍,窥见些许外界的天光。
他比先前消瘦了些,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锐气不减,还一如往日般不惊不乱。他站得笔直,自带着与太监格格不入的金贵,漆黑的眸沉静如夜。
楼淮安不悦挑眉,他最看不惯沈煜心高气傲的嘴脸,一个阉人,竟抢在他之前把持朝堂好些年。他除掉那些绊脚石,费了多大的心力,竟让沈煜坐享其成。
他一直在寻觅除掉沈煜的机会,不曾想,竟从楼染过手的情报里发现沈煜在西北养了一群遗孤。所以他假借李家余党派人??x?作乱,只为了让圣上别忘了对李家的厌恶。
有了厌恶,伤了情分,再把祸水泼向沈煜。
只是楼淮安总在不安,他在宫中卷宗里查不出沈煜的跟脚,若这人真与李家有关,他身居高位多年,图谋的到底是什么?
莫非沈煜知晓十二年前的旧事?他手里到底握着什么底牌?可十二年前,以他的年纪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一个孩子能思虑得这般复杂吗?
楼淮安总在琢磨,却从理不清头绪,传闻多罗王与李鹤言死前都留有遗言,虽只是传言,也足够让心里有鬼的人忌惮。
是以,圣上若不点头,楼淮安一时不敢动沈煜。
楼淮安放缓了声音劝道:“沈煜,只要你能撇清和李家的关系,老夫看在同朝为官的情分上,自然能保你。”
沈煜轻嗤:“本就是莫须有的事,靖国公要我如何撇清。”
楼淮安沉下脸:“一味固执,只会丢了命。老夫是在给你机会!”
沈煜沉寂的表情彻底激怒了他,楼淮安厉声发落道:“来人!厂公不肯开口,伺候厂公去用刑!牢狱的刑罚多半出自你手,好好体味一番是什么滋味,若改变主意,尽管差人来寻我!”
话音方落,便有两个狱卒上前提人,沈煜忽而笑出了声,眼眸却无比笃定,他是见过地狱的人,何惧皮肉折磨?
沈煜走得步伐稳健,倒是迎面跑来一人,神色惊慌,直奔楼淮安而去。
沈煜认得这人的脸,正是靖国公府的管家,是楼淮安绝对的亲信。
管家耳语了什么,只见楼淮安的脸色异常精彩,青筋暴起,强忍着没在沈煜跟前发作,片刻才怒喝道:“那么多人看着他!怎么能叫人跑了!他两手空空,怎么还能伤了人!”
“小公爷他……他用石头包在帕子里,砸破了府兵的头,沾着满身的血往书房跑,直喊有刺客……这才骗过了府兵,趁机溜进了书房。”
楼淮安暴跳如雷,忙问:“书房可有丢了什么?!”
管家一边擦汗,一边吞吞吐吐道:“您亲手打的那枚扳指。”
楼淮安面露惊色,浑浊的眼珠被深深撼动,他咬了咬牙,沉声道:“再派些刺客去宫里,就说是司礼监的人!是李鹤言的人!三日内,务必让圣上赐死沈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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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完结!
0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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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一整日, 水顺檐角滑落,滴答作响。
本是最寻常的动静,却让圣上想起许多旖旎, 手中的美人图正画着三五成群的窈窕女子雨天游船, 衣衫被风雨打湿, 半透出雪白的皮肉。
沈煜曾经说过, 在小舟上寻欢别有韵味,舟身浮动,水波激荡,若是再配上雨声, 与美人的低吟交织……略想一想,便让人心潮澎湃。
圣上急不可耐地唤道:“沈煜!朕要去湖上泛舟, 叫容妃也去!”
在旁侍候的内侍吓得跪倒在地,支吾道:“圣上……您忘了,沈煜他、他人在大狱里呐, 容妃娘娘,从护国寺回宫途中遇到了歹人, 人早就……”
早就化作焦炭,美人烧成灰也是丑陋的。圣上如梦初醒,心中竟莫名觉得落寞, 自沈煜与容妃走后, 他甚少能再体味到风月的乐趣。
“叫后宫的人都去湖上,陪朕赏雨。”
越是落寞, 越需要热闹填补, 圣驾出了承阳宫, 沿宫道慢慢挪动。抬轿的人都拿出十二分的小心, 不知怎地, 今日的轿子沾了雨,格外湿滑。手吃不住力,轿子摇摇欲斜。
每个人都咬牙撑着,眼下没有老祖宗依仗,龙颜震怒,是会要命的。
雨越发急,轿子的抬杆越发黏滑,像涂了层油。轿夫们终于撑不住,只听哐当一声,轿子轰然落地,人难抵其重,纷纷倒地。
天色晨昏,谁也没瞧见有人亮出了匕首,朝圣上的心窝直扑而去。
“有刺客!”
“快!护驾!”
侍卫们疾步上前,挡在圣上身侧,一脚踹翻了匕首,把人按在地上,那人毫无惧色,高声叫嚣着:“我死了,这宫里还有无数人会找你索命!昏君!你不得好死!厂公不会放过你!”
说罢,用力咬开齿缝中的剧毒,当场毙命。
侍卫上前道:“禀圣上,此人身上也有三足金乌的烙印。”
闪电划破云层,劈下一道亮光,惊魂未定中,圣上唇瓣哆嗦,道:“叫楼淮安来见朕!朕要彻查宫闱!朕要处死沈煜!”
宫中消息皆由白芃递出,再经暗桩秉明白芷,一顿折腾,已过了个把时辰。
满福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咱们的人已然瞧见靖国公入了宫,眼下该如何是好?”
白芷咬紧舌尖,以痛强行镇定,她反复摩挲着一张字条,犹豫该不该打开。
那日从拜月庙归来,她便把李镇的消息递进了京都卫狱,向沈煜求证此人是否可信。隔日,回信随泔水桶一同运出,暗桩却道:“老祖宗有话,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看。”
眼下他性命攸关,于她便是万不得已之境。
指尖发颤,白芷把字条展平细细读来,豆大的泪啪嗒啪嗒砸湿了字迹。沈煜以血书道——既要身死,吾要死在廿十三,伏龙门前。李镇可信,此事托他相助。
沈煜这是要她送他去死?!他怎么能对她这么残忍?!
他早料到京都卫狱戒备森严,绝不可能逃出生天?他不是司礼监掌印吗!他不是内廷老祖宗吗!他不是算无遗策吗!
白芷胸口钝痛,那一瞬她像被抽走了神魂,眼眸黯淡,直愣愣地盯着墙壁,满脑子都是沈煜的模样。
她曾设想过他们的以后,世上再无司礼监掌印和容妃,李重光和白芷会寻一个无人叨扰之地,与粗茶淡饭、柴米油盐共度余生。
可沈煜呢,他竟然要她亲手送他去死……
他要做什么,她自然成全。可她要做什么,他亦别想阻拦。
沈煜,我要你活着。
白芷把字条递给满福,沉声道:“把这张纸给李镇送去,告诉他,这是李重光绝笔!”
宫中闭口不谈沈煜二字,满心欢喜地筹备着圣上的寿宴。
只是这份欢喜全靠强撑,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如何能真的开怀,沈煜死期已定,就在寿宴当日。
几日前,圣上要即刻处死沈煜,被相师劝阻,言说宫里最近不宜见血,沈煜若要死,也不能死在阴暗处,得死在烈日之下,让千人观,万人骂。
相师本是拜月庙高僧,自宫闱生乱,时常来驱邪做法,深得圣心,便赐了宫内居住。
靖国公亦觉得这是个威慑百官的好机会,道:“寿宴之时,京内外的百官皆会来朝贺,把沈煜拖到宫门口行刑,正好敲打动了歪心思的人。”
圣上当即道:“那便寿宴当日!”
宫里的暗桩们恨不能立刻诛杀昏君,血债时刻提醒着他们,亲人是如何因昏君惨死,于高高在上的人是一念之间,于低微言轻的人是一生之痛。
好在,沈煜寻来了他们,在铲除李犇后,借重整宫闱之名,带他们入了宫。就像地狱中透进一道光,忽而有了活下去的念头。
可如今,昏君又要亲手把这缕光掐灭……
日子一天天临近,官员们纷纷奔赴京都,在廿十二日晚,连路途最偏远的西北军统帅言怀青也抵达。
马车还未进自家老宅,反被靖国公沿路截下,道:“怀青兄,你家未起灶火十二年,我早备了饭菜,为你接风。”
言怀青并未推辞,挪进了楼淮安的马车,却见车里还坐着一位美娇娘。姑娘年轻貌美,眉眼间略有几丝像故人,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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