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节
糊糊的一团难以分辨,胆大的下去翻了许久,才摸出两个不寻常的物件。
一个是御赐的出城符,另一个是一块玉质小腰牌。
众人背脊生寒,这团黢黑的残骸里,莫不会就有容妃娘娘吧。
先有遇刺一事,后有沈煜入狱,圣上终日惶惶不安,对人最多只信三分。他昏庸了半辈子,到底也是举国的主子,主子未防靖国公独大,对臣子分而划之。
自然有明白人会瞒着靖国公的眼睛,为圣上效力,是以从坑底被翻找出的两样东西,一早就呈到了圣上眼前。
他见惯了风波,饶是半晌未说出话。沈煜被捉拿后,宫里能说话的人越来越少,如今白芷也……他倍觉身侧空荡荡的。
来禀的人道:“奴才们在坑底只发现了这些,至于尸身,早糊作一团,认不得身份了。”
物件上的污垢早被洗尽,也难掩烟火气味,圣上凝眸细看,认出这个令牌是自己赐给白芷的,而至于这枚玉佩……材质并非上乘,只有拇指盖儿大小,纹路明晰,分明刻着一个“楼”字。
圣上眸光一沉:“这是什么东西?”
那人继续道:“启禀圣上,这像是靖国公家仆的玉牌,靖国公喜爱篆刻,在他府上做事的下人,都能得一个他亲刻的玉牌。”
这事在京都也算个噱头,大家都有所耳闻。
多疑的种子落在圣上心头,向下扎根。沈煜前脚入狱,白芷后脚遇袭,他的左膀右臂皆被斩断,回过神,倒是靖国公一家独大。
这场景似曾相识,十二年前,西北一战中,李鹤言通敌,慎儿怜儿战死,也是靖国公在最后挂帅,收拾了残局,从此接管了京都卫。
靖国公的心是红是黑,他真想挖出来看个究竟。
“传朕的口谕,司礼监除沈煜外的人,若无大错,不予追责。”
总要给得意的人留个绊子,他们才好记得,这江山是天子的,不姓沈也不姓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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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米粥和小菜热腾腾端上桌,香喷喷的,却无人有心思动碗筷。
香菱劝道:“阿芷,多少吃些。”
自逃离匪寨,她便一直住在这里,荒废的小院已被收拾地井井有条。白芷本不愿打扰,可一行人总得有个地方落脚,实在是走投无路。
叨扰了多日,城里仍未送出消息,白芷面色憔悴,皆是因忧心沈煜,他有没有饭吃,有没有水喝,他这人最爱干净了,头发脏了怎么办,他是不是当真以为她撇下他了,那得多绝望……
正暗自叹息,就见有手下慌慌张张跑进门,抢着道:“暗桩递来消息,说是圣上不追究司礼监旁人的罪责了,城里的弟兄们还是各司其职!”
圣上在权衡,便说明靖国公并未全然令他信任。一个个愁容这才略松乏了几分,满福露出些笑模样,道:“干娘,您这法子生效了!”
白芷诈死脱身,特意留下了出城符和南寻的玉牌,帝王最爱疑人,她手无寸铁,只能先以疑心对抗疑心,让圣上暂且留沈煜性命。
缓兵之计,只能拖一时,若要真的救沈煜,还得坐实了靖国公才是勾结阿布罗的幕后黑手。
白芷将所想告知众人,满福连连叹气:“咱们哪有本事接近靖国公,人家专等着抓咱们,要干爹性命呢。”
白芷正色道:“咱们自然不行,眼下最有机会接近靖国公的人就身在国公府。”
南寻眼前一亮:“您是说我们??x?家爷?您有法子传信给他?”
白芷不语,她有些拿不准血亲是否真的可以颠倒黑白,指望楼染搜证,是把希望押在旁人身上,这样的胜算有多少,她不敢拿沈煜的命去赌。
再说,要求楼染与他父亲为敌,也算不得仗义。
南寻瞧出白芷的犹豫,笃定道:“娘娘,您若是担心爷同国公爷父子反目,我觉得大可不必,若爷当真怕知道真相,怎会回府亲查?爷是怎么想的是爷的事,您只管放开手去做,横竖爷不干,您也勉强不了不是。我愿意替您跑这个腿,也是为了我家爷。虽说爷被软禁了,我出入府,他们也不敢拦。”
这话倒是通透,有几分楼染平日的影子。
她教会沈煜信任,自己也不应该惧怕信任旁人,楼染这一路走得亦是坎坷,她记得他说起往事时的眼神,明亮又笃定。
白芷随即打消了疑虑,道:“南寻,我只帮你把楼染救出来,你说得对,至于怎么选,等他脱身了自己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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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二月真长吖O3O
0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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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 靖国公府。
这处暖阁立在一片湖上,凭借曲折游廊才可通向外面,楼淮安精心挑选, 把楼染关押在此。
远望能看到平和无边的湖面, 近瞧皆是黑压压的府兵。除却每日送饭的厨司嬷嬷, 楼染再见不到旁人。
“孤立无援”这个词有何等磨人, 他今日才体味了一二,更不敢想沈煜是如何咬牙熬过了十多年,又或是白芷初入宫时是多么无助。
线索在脑中一遍遍拼凑,锐利的边缘几次戳中心窝, 可不论怎么思忖,西北战乱的赢家都像极了父亲。
父亲一早与阿布罗勾结, 又利用他对李家的情谊,知他在追查李重光下落,遂在牡丹院安插了暗桩, 因怀疑沈煜身份,刻意打着李家旧人的旗号作乱。
这些揣测需要证据, 需要一个能撼动圣上的证据。楼染愁眉不展,他恨自己被困在这方寸之地。
“小公爷,开饭了!”
门外传来府兵的声音, 门被错开一道缝, 食盒映入眼帘,楼染不由得一怔。
这盒子的花纹他熟稔极了, 形似食盒, 实则是母亲的妆奁匣子。每一处雕花都出自父亲之手, 母亲阖眸前, 双手紧抱的唯有此物。
这东西是母亲为数不多的遗物, 纵使恨透了父亲,楼染也没舍得扔掉。只是,它一直由母亲的陪嫁女使芳姨保管,今日怎会出现在眼前?
楼染心头有莫名的雀跃,他双手微颤,仔细检查盒子与饭食,终于在夹糕的馅料里翻找出一张纸条,是白芷的字迹。
那个娇小的身影钻进脑海,她独自一人竟能达成此事?!当真让他刮目相看。这一腔孤勇与坚持,才是吸引沈煜的缘由,不像他,肤浅地停在皮囊。
最难啃的骨头,已被白芷劈开了缝隙。楼染揉了揉眉心,重新振作起精神,佯装难伺候的公子哥,叫嚣道:“无聊死了!让你们看着我,没让你们憋死我!天气转暖,还不去给爷整点乐子!”
府兵面面相觑,咽了咽喉道:“小公爷,是想找姑娘了?”男人们接了驻守的差事,躁动多日未得宣泄,满脑子净是雪白香甜的姑娘。
“掌嘴!”楼染气得把茶盏摔向门框,骂道,“天气转暖,爷要养花!”
他拿出上房揭瓦的势头,大闹了一整日,楼淮安在衙门被频频搅扰,头疼不已,连连道:“种花而已,随他!随他!”
第二日,花房的工匠便运来几盆含苞待放的绿植,楼染挑剔地瞧了一圈,仍是不满意,嫌这个朵不够大,那个枝叶不够舒展。因国公爷金口玉言“种花而已”,府兵头子忙道:“不知小公爷喜欢什么样的,不如告知属下,属下给您找来。”
“百花阁的飞燕兰,暗香坊的橙堇,三春楼的金玫,繁花楼的大岩竹,馥郁阁的桑榴,千日红的杜鹃花,统统给我寻来!”
楼染一口气说了好些店名,白芷信上所说的司礼监暗桩,正混在其中。
买花成了靖国公府头等大事,在午膳之前,百花阁的飞燕兰,暗香坊的橙堇,三春楼的金玫,繁花楼的大岩竹,馥郁阁的桑榴,千日红的杜鹃花悉数摆在楼染面前。
他并未马上接过,酸溜溜道:“你们可都查过了吧,可别让国公爷误会,说我跟外面通气。”
府兵头子赔笑道:“岂敢岂敢,入您房中的东西,我们事先都查过,您安心养花便是。”
楼染这才肯让他们摆进屋,眼底的狡黠闪过即逝,事先查过便好,若出了纰漏,他们一个个都别想跑。
日头西斜,模糊了草木村舍的影子,白芷倚坐门前,眼巴巴望着来路。
满福与南寻怕出差错,一个亲自去三春楼打点,另一个前去尾随采买的府兵。南寻已回来了大半日,满福却迟迟未归,白芷自然担忧。
煎熬中,终于瞧见两个身影自远处直奔而来,白芷慌忙起身,众人亦亮出兵刃,把祖宗夫人团团护住。
只听得跑在前头的身影,挥着手臂,高声喊道:“别紧张,是刘桂儿!”
侍卫们闻言,面上的凝滞一瞬消散,雀跃相迎,像困顿中忽见天日。
“娘娘,他就是老祖宗在西北的暗桩,扮作丝绸商人,往来西北和京都!”
“丝绸商队都是跟随老祖宗时日最久的兄弟,有他们在!咱们就有帮手了!”
乐极最易生悲,待人走近了,众人的笑意悉数凝滞,刘桂儿身上添了好些伤,只简单包扎过,眼下面色如土,憔悴极了。
白芷忽想到沈煜一惯面色冷淡,许是经历了数不清的悲喜。她让香菱给两人盛了汤饭,又派人去请叶大夫来医治。
满福终于道明是因何耽误了时辰:“三春楼的兄弟会定期去城外花田庄子进货,遇到了一路潜逃回来的刘桂儿。靖国公为了寻人证,命人去西北搜捕将士遗孤,商队的兄弟们带着孩子们逃命,被追杀了好些时日……”
刘桂儿已恢复了些力气,打断道:“别说那些没用的,娘娘,幸得西北边军相救,孩子们才没被抓去……靖国公大闹司礼监一事已人尽皆知,西北边军中亦有不少人同李家军有旧,因此愿意保下孩子们。他们不与靖国公为伍,听闻老祖宗是李家余党,想同您面商要事。”
要事八成是为了沈煜的身世,白芷问道:“孩子们和商队现在何处?”
刘桂儿道:“在军营养伤。”
白芷又问:“他们原话如何说的?”
刘桂儿道:“带话给容妃娘娘,三日后城北庙会一见。”
西北边军,向来是本朝的虎狼之师,驻守边疆的悍将强兵,白芷从未听沈煜提及过与西北边军有何交情,眼下又是乱世,若他们是顾念旧情还好,就怕有人拿孩子们的命做要挟,逼她联手。
这些人点明要见他,必是亦有耳报神埋在京都,知晓她与沈煜的关系,若他们把此事告知圣上,她必死无疑,世上再无人能救沈煜。
是危险亦是机会,她必须直面。
万千思绪悉数斩落,白芷凝眸应道:“那便见。”
靖国公府这几日一派平和。
小公爷闷头侍弄花草,再没嚷过出门,见到国公爷态度亦有缓和,可见养花养性,府兵们替他采买更是殷勤,只盼着小公爷早日被放出来,免去这磨人的差事。
今日,府兵头子入内用罢早膳,才合上门,就听得碗碟落地的破碎声,忙转身查看。但见楼染唇色惨白,两手按着腹部,倒地不起。
“疼,疼……”□□从唇齿间挤出,绞痛一阵强过一阵,楼染皱眉,挣扎道,“有人下毒……”
“快!请大夫!”
“快去禀告国公爷!”
“封锁暖阁,不许放走一个人!”
暖阁乱作一团,脚步声错乱交叠,震颤不止,搅乱了满池湖水。
此事非同小可,正要离府去牢狱的楼淮安闻讯赶来,楼染虚弱地张了张嘴,轻声问:“是谁害我?”
楼淮安一边安抚儿子,一边递去眼刀:“你们若有隐瞒,最好现在就吐干净!进了牢狱,退层皮再说,可就得不偿失了!”
府兵们吓得发颤,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国公爷明鉴,小的们尽心尽力,凡是进这屋的东西都经严查,属实冤枉。”
府兵跟随他许久,难道是楼染的苦肉计,楼淮安狐疑凝眸,楼染已痛得几乎晕厥,豆大的冷汗浸透了枕巾,嘴里痛苦地唤着“阿娘,阿娘……”
声音虽轻,却狠狠刺痛了耳膜,他无颜面对发妻,又一度父子疏离。在朝堂浸淫了太久,连亲生骨肉都疑心。
楼淮安眉峰一凛,沉声道:“这府上的人到底干不干净!给我彻查到底!”
才安生了几日的靖国公府闹得不可开交,盘查拷问成了家常便饭,??x?终日人心惶惶。偌大的宅邸,怎会没有细作,拔出萝卜带出泥,祸水甚至引向京都卫。
沈煜人在狱中,亦察觉出微妙变化,京都卫的内查再隐秘,也会透出风,疑心像苔藓,在人心阴暗处滋生。
比起沈煜的口供,如何自证清白成了京都卫的头等大事,再细微的懈怠也会让人有可乘之机,牢饭中沈煜吃出一张字条——保重自身,万事有我。
是白芷的字迹。
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阴冷之地,他心头的冰霜兀自消融,生出涓涓暖意。他的婼婼当真不听话,只顺从本心。
她没有一走了之,他没有被抛下。
白芷的模样在脑海浮现,他闭上眼,隔空轻抚。从前,她确实只会耍些小手段,而如今,她在城外煽动的风,已经掠进了京都卫。
这般蜕变,沈煜亲眼目睹,有幸奉陪。
京都卫狱外,一辆马车飞驰而过,车上熏了艾草,装点着黄符与青面獠牙的面具,想来是去庙会做祭祀的巫师。
行人纷纷敬让,近来京都混乱,人力单薄之时,便会祈求神明垂怜。
白芷透过车帘见到此状,无奈叹息,再大的靠山也有崩塌之时,她的希望必须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满福见她心事重重,劝道:“干娘,您别担心了,字条想必干爹已经瞧见了。”
南寻不悦地撇了撇嘴:“娘娘,您这就是厚此薄彼了,您为了吸引国公爷的注意,不让他察觉庙会,怎不想点好主意,偏让我家爷演苦肉计。花蕊上抹的毒再有分寸,也是伤身子的啊!”
满福抬手捂住南寻的嘴:“别嚷!你是怕街上的人听不见?!东西我们只管送,做与不做还得自家爷自己掂量,他既做了,便是他自己认头的,你怨我干娘做什么!”
车上吵的不可开交,拌嘴倒是久违了,有几分像从前。白芷默默瞧着,不由得勾起几分笑意。
只是这偷来的闲适很快消散,刘桂儿停下马车,低声道:“拜月庙到了,几位请下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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