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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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煜轻易拨开了陆笙阻拦的手,抓着罗青松的头狠狠砸向地面,干涸的土地裂出细碎的纹路,被鲜血填满浸润。
山顶的风猛烈起来,秃鹰捕获到裹挟来的血腥味,三五成群在罗青松头上盘旋不散,它们爱食腐肉,正眼巴巴等着他咽气。
陆笙已僵在原地,他终于理解传言中的狠绝毒辣是何等深意,血渍迸溅在沈煜冷白的面庞上,他面不改色,眼眸凛冽,仍抓着把罗青松的头,一次又一次狠砸地面。
再这样下去,非死人不可。
陆笙脚下却似千斤重,眼睁睁看着罗青松鼻息越来越弱,却无计可施。
一声轻咳声在不远处响起,混在风中几乎不可闻。沈煜清晰地听了进去,一双无姓的手拢了拢他的思绪,顷刻拉回了理智。
沈煜忙偏头去瞧,白芷唇瓣微启,胸腔的起伏肉眼可见。
他把满手的血悉数蹭在衣衫上,才敢去扶她,动作谨慎如捧着易碎珍宝,白芷微微睁开一条眼缝,面前的人眸光灼热,连呼吸都收敛,生怕惊吓了她。
“别杀他,求你。”她眉宇拧作一团,用尽全力才说出这句话。
沈煜眸光一滞,他想问为什么,就凭这个臭文吏遇事拿女人出气,足以说明他非真君子,对于这样的虚伪之徒,她大可借他的权势,肆意妄为。
话到嘴边,眼见她虚弱的模样,又生生咽了回去。沈煜不舍得她耗费力气,只得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不会放过他,也不会让他死。”
这人伤了他的至宝,自然不能被轻易饶恕。
陆笙自然忧心白芷,终究是插不上手,赶忙去处理罗青松的伤势,鲜血触目惊心,彰显着沈煜的愤怒。
比起心疼,他更觉自责,是不是应该提早把白芷的真实身份告知同僚们,如此白芷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同僚们也不会惨遭沈煜报复。
可他总在顾虑,譬如白芷往后的名声,譬如被人察觉他私交妃嫔的下场。在一次次顾虑中,他一步慢步步慢,而今护在白芷身侧的是沈煜。
这个与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会为了她发怒,为了她平息,百感皆被她牵动。
罗青松唇齿间皆是血,嘴上仍不服输:“横竖她不让你杀我,我死不了!”他尾音上扬,公然挑衅,“阉狗也有想杀却杀不了的人!哈哈哈!我也不算输了!”
说到激动处,他未及收起得意的模样,又吐了两口血,陆笙忙制止道:“你少说两句!先养养精神!”
罗青松不肯,反质问起他:“陆笙,你两次阻止我杀这个女子,你到底安的什么心!难不成,你是阉狗的细作!你和这个女子究竟什么关系!”
“我不是!”陆笙立刻否认。
沈煜亦不愿他在攀咬白芷,怒喝道:“再多说一句,我要你这辈子都发不出声!”
白芷给沈煜递了个眼神,轻轻摇了摇的头,她知道罗青松定会恶言相向,还是决意直面,人没了忌惮才会吐露真心,被一人中伤的滋味她若熬不住,往后被千万人诋毁之时,又该如何自处。
是以,她坚定道:“你尽管讲,我不会让沈煜再伤你。”
罗青松仗着沈煜杀不了自己,言辞愈发激烈:“你最好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不然我会在众人面前,指认你是阉狗同党!”
陆笙如鲠在喉,他有些动摇,若是自己被诬,便成了沈煜那般的过街老鼠,他白衣清流的名声会不复存在,唇瓣微颤??x?,撕扯出一个小缝,含混道:“她,她,她是……”
陆笙的犹豫清晰落在众人眼中,沈煜鄙夷,白芷心寒,她苦涩一笑:“陆笙把名节看的比命还重,怎会是细作?我家未落败之时,资助过他考学,是以他不愿伤我。”
世家大族资助寒门学子是常有的事,罗青松虽不知白芷跟脚,仍轻蔑挑眉:“如此说来,你也是大户出身,敢问家族因何败落?”
白芷喉中像插满了刺,她努力找了找声音:“清流不与奸宦为伍。”
罗青松笑得嚣张,血沫横飞:“那么你自己的立场呢!你既然明白,为何自甘堕落!若真如阉狗所言,那日在山林里放走我们的人是你,我便当你委身阉狗是被逼无奈,既然良心未泯,合该做出些像样的事!”
白芷眸光一沉:“你想要我做什么?”
罗青松咧出一个狰狞的笑,扬起下巴指了指掉落在远处的匕首:“捡起来,杀了他!杀了沈煜!”
“清流与阉狗势不两立!你若是没有变节,就杀了他!否则,我保证今日之事人尽皆知,你的名节!清白!全都没了!没了!”
“一个女人最要紧的就是一个贞字!我倒要看看你往后有什么脸面活下去!以后死了,有什么脸面去见祖宗!”
他声嘶力竭,牵扯伤口又涌出血来,这人在极度癫狂中忘了疼痛,只顾着大喝大吼。一字一句如同利刃,剖开血淋淋的现实逼着她看。
世人不知她的隐忍,摆在明面上的事实是落魄嫡女攀附权宦,任谁都忍不住恶意揣测,又或者即便知晓真相,亦会觉得她不堪——沈煜肮脏至极,他身侧的人怎能出淤泥而不染。
若要自证,只能用最决绝最痛快的方式,那便是一刀杀了沈煜。
白芷借着沈煜的力勉强站起来,脚步摇曳,挪向匕首方向。沈煜瞧明了她的意图,索性拦住了她,亲自拾起匕首,在罗青松与陆笙错愕的注视中,把刀刃对准自己,塞进白芷手中。
沈煜眼眸如墨,藏着千万心声,却一言不发。他自然不会由着自己送死,也不怕刀刃戳进皮肉,却又在意白芷的选择。
主动权眼下在她手里,她究竟会不会下杀手?
白芷精致的五官染上一抹悲戚,美眸黯然了短暂的一瞬,很快恢复坚定,这些话刺耳,她还是守住了。
罗青松所言是他的想法,甚至是千千万万人的想法,可又与她何干?她从未看清自己,从决定接近沈煜的那一刻开始,便舍弃了颜面、名节,这些都是身外枷锁,是她复仇路上的绊脚石。
骨子里是黑是白,她从前守得住,眼下守得住,将来亦守得住!
她睨眸打量罗青松,凉薄的模样有几分沈煜的影子:“若非看在你出身寒门,我当真看不起你。”
“懦夫!你看似为了杀沈煜肯豁出去性命,实则你当真只是心胸狭小,目光短浅,满腹只有仇恨。”
白芷转身把匕首丢进山崖,两手空空面对罗青松:“眼下我不会杀沈煜,也不会由着你们杀他,他若死国本必定震动,圣上无子,谁不想分一杯羹?你是想看着百姓流离失所?”
“将来我亦不会杀他,他的罪该明昭天下,立碑塑像!被一代又一代人捶打唾骂,只要世人不灭,沈煜的罪就不灭!一把匕首就想了结,未免太便宜了他。”
“你要我杀沈煜,你考虑过这些吗?你没有!恨每个人心里都有,因恨忘了初心的你,才是真的变节!你这样的人若身居高位,会好过沈煜吗?未必!”
她凑近了些,好让他听得清楚:“你非真君子,不配指责我。我就算和沈煜同吃同住,也比你干净得多!”
话音响彻山间,回荡不绝。
沈煜听怔了一瞬,白芷居理驳斥的模样在他心上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有许多美好的品性,一日比一日坚强,自信。
这样的她,美极了,璨若明珠,让他挪不开目光。
他眼眸难掩笑意,许久未有这般荡气回肠的触动,就像一股热流从颅顶灌下,温暖了全身。
陆笙亦久难平静,他越发觉得自己可笑,当真不如白芷坚强。
实则上次在夜市会面后,他嘴上没再念叨,心里仍觉得有失女子清白。他甚至为白芷想好了退路,等沈煜倒台大仇得报,白芷难再嫁亦不要紧,届时他会把她养在自己的院落里,不让外界侵扰她。
可如今看来,她心志远大,超过他千百倍,不会被他的方寸之地牵绊。
沈煜的声音亦在这时响起,字字低沉有力,像暗流一浪一浪推进:“自己眼睛脏,所以看谁都是脏的。”
周遭静下来,像静默了一百年,又像只过了须臾,罗青松忽而发出癫狂的笑:“污言秽语!你不杀他就是他的同党!他的菜户!难道你们觉得我是在白费口舌吗!临走之前,我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阉狗!一封是给我的同党,若我今日过了酉时还未归来,明山狱的人都会知道这个女人是沈煜的命根子!是沈煜的软肋!”
“届时,死了我一个,仍有无数人想取她的命!”
他眼底猩红,简直要把眼珠生生瞪出来:“沈煜!你迟早会害死她!她会因你而死!”
沈煜极目远眺,天色渐晚,眼下已迫近酉时,他们又丢了马,必定是赶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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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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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从前对沈煜是冷漠, 方才那番话直白露骨,算是彻底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她把憎恶宣之于口,沈煜反倒为她声援。
彼时她亦卖力讨好, 可很难做到这个份上。他情绪本就隐晦, 但她以长久的洞察可以笃定, 他并没有生气, 甚至赞许。
沈煜是疯了吗?白芷绞尽脑汁,难以理解他的诸多行径。
思及此,白芷不由得望向他。沈煜眸光深邃如海,深沉宁静, 藏着她看不懂的暗潮,五官精致, 但衬在冷白的面庞上更显凉薄,这个人俊美如妖,也理应心思叵测。
他过于白, 以致血痕愈发夺目,手掌被剑柄磋磨出大片斑驳, 是方才用力把她拽上山崖所致。情急之下,寻常人自然没有思量的余地,那么沈煜呢?
白芷头痛不已, 陷入怀疑的漩涡, 未及反应,罗青松癫狂的言辞接踵而至, 他说“死了我一个, 仍有无数人想取她的命!”
千夫所指的惊骇场面在脑中浮现, 她再度怔在原地。
沈煜疾步上前, 狠抽罗青松, 他的脸陡然红肿,五官挤成一团,还笑得狂妄。沈煜皱眉,紧握拳头,猛击他的嘴,牙齿碎了一嘴,他一开口就是满口的血,再难言语。
没了聒噪,沈煜才起身,他回眸望了眼白芷,目光灼灼又必须克制。这个臭文吏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他若毫不掩饰对她的在意,迟早会害死她。
是以,她不能出现在那些狂徒面前。
沈煜走近白芷身侧,轻易把她打横抱起,她每每受惊都显得虚乏,逞强的模样让人心疼。手不觉紧了紧,把她牢牢护在身前。
他放缓了声音,才开口道:“你暂且不要回去,剩下的事,我自有分寸。”
分寸?白芷瞥了眼罗青松的伤势,如被当头一击,她忽而明白了为什么沈煜屡次对她“舍命”搭救,他哪肯真的舍命,大抵是做戏罢了。
她眼下抓了他的把柄,得寸进尺,沈煜看似臣服,难道就不恨?温柔刀野心暴露,便不会任他驱使,是异己。
沈煜的异己何来分寸,遥想李犇惨烈的死相,还不够心惊胆战吗。
他故作“在意”,让众人以为自己是他的软肋,这样不脏了他的手,亦有无数人想要她的性命。
白芷冷冷瞥了眼身侧的男子,他演得当真好,险些就骗过了自己。
“我要回明山狱。”
她一字一句揉碎了,说给他听,她若真的躲起来,才当真坐实了“众矢之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诧异看向她,沈煜面色一沉,罗青松怪笑不止,连陆笙都劝道:“你先躲一躲,待风头过去了……”
“我要回明山狱!”
白芷打断了陆笙的话,她并非是商榷,而是命令的口吻。
沈煜狠狠咋舌,当真调转了脚步,抱着她往山下赶去。陆笙见状,忙背起罗青松跟上。
山路难行,沈煜一手揽紧白芷,一手以剑为杖,步履沉稳。他眉头紧锁,若罗青松的同党负隅顽抗,他会悉数诛杀,可血淋淋的场面实在不应入她的眼。
寒风略过眉间,他锁得更紧,还不忘腾出手扯下外衫,披在白芷身上。
白芷手脚渐暖,心中鄙夷,好你个狐狸!无人之处竟也不忘做戏!
几人擦着夜色,终于行至明山狱脚下,陆笙累的腰背发酸,不明白沈煜为何面色平静,一副毫不费力的模样。
驻守高墙的狱卒朝他们挥了挥火把,辨认??x?出每一张脸,惊呼道:“快开门!老祖宗回来了!”
声嘶力竭,像压抑了许久,终于瞧见一线生机。
白芷直觉不好,沈煜却不容她动弹,把外衫往上拽了拽,遮住了她的面庞。少一个人见过她,就少一分风险。
“禀老祖宗!狱中文吏和要犯勾结,占领了明山矿,说要是老祖宗不去亲自见他们,他们就要炸塔整座矿山!”
沈煜鼻息一滞,快步朝内走去,问道:“你们是废物?竟没拦住?”
“您有所不知,他们就想忽然发了疯一般,且那些犯人本就在矿里劳作,已先一步占了有利地势,咱们的人怕激怒了他们,只敢退守矿外。”
近月楼台先得月,把持了明山矿便是把持了满朝最大的铜矿,他的人是不敢轻举妄动。沈煜闷哼了一声,已行至矿洞外围。
手下们纷纷跪地,深知自己失职,又怕沈煜冒然进去会有危险,请罪声乱作一团。
沈煜沉声问陆笙:“炸矿用的火药,是我亲自制的,专门对付明山这种岩层坚硬的山体,若一旦引燃,不光整座大狱,周围山民已会被牵连,你若是除了恨还有些理智,就去护好该护的人,别跟进来添乱!”
陆笙顺着沈煜的眸光瞧去,醒悟他说的是白芷的父母,可不待他回应,沈煜与只身进了矿洞内。
洞漆黑幽长,仅此一个口与外界连通,为防止氧气耗尽其中火把极少,只有隐隐的光亮。沈煜放下白芷,把她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慢慢向前摸索。
不知走了多久,通路忽而变得狭窄,沈煜犹疑止步,两侧的岩石后果然跳出六个男人,举着翻土用的铁锹,虎视眈眈盯着他。
一人大着胆子卸了他腰间的剑,冷冷道:“你果然有个相好的!乖乖随我们进去!”
复行数十步,视野变得开阔,半圆的土台点了几根火把,照亮了一方天地。三十多个人乌压压聚在其中,有囚犯、有文吏、还有狱卒,不管是哪一个混在人群中都平平无奇。
他们的目光齐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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