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节
她当真以为能做成事?!
白芷自然一刻也等不得,总得看上一眼父亲母亲到底在受何种煎熬,睡得什么床,可有棉被盖。现实或许比梦里还可怖,可她必须直面。
残酷比预计更早的到来,跨出暗室的门,视野忽而开阔,火把将满室照的明亮如昼,腐臭味直逼头颅,脚踩在上面触感黏腻,像血半干未干。
长凳与床榻布满了尖刺,墙壁上挂满了利器,锁链、匕首、一指粗的长针,还有许多她叫不上名字。只是不管哪一件,都沉积着积年的血色,或许在难以擦拭的夹缝中还残留着腐肉。
双腿虚软,她狠掐指腹,指痕深嵌磋磨出殷红印记,才略按捺住惊慌,她不能露怯。
走过此处,便没了烛火,狱卒对路径熟稔,抹黑亦能前行,白芷只能硬着头皮快步跟上。眼睛失去了作用,她的听觉、嗅觉越发敏感。
黑暗中不时发出痛苦的沉吟,密不透气的空间中,腐臭气浓烈刺鼻。许久,她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惊觉两侧是一间间狭窄的牢房,佝偻的身影见狱卒来了,纷纷躲进角落。
终于,狱卒停在一座牢房前,粗鲁地打开了门锁,铁链哐当落地,发出震耳声响。里面的女人吓得低呼了一声,而男人分明腿脚不便,仍上前护住了女人。
“还不起来!等着我请你们?!”
狱卒这一脚结实踢在男人的身上,他当即吃不住力,歪在一旁。女人想哭,又隐忍着声音。
男人在催促声中缓缓起身,他从前站姿如松,如今弓腰塌背,身形瞧着矮了半截。他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扶起女人,儿时他们是她的天地,如今却像残烛,摇摇欲坠。
这是她日思夜想的阿爹和阿娘,活在人间炼狱,被沈煜逼到这种境地!
深夜提人已引起骚动,白芷撑着眼眸,生生憋回了泪水,她周身像插满了针,骨头缝恨得生疼,恨不能替他们经受这一切。
她伸伸手就能够到他们,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
一行人踏上回程,狱卒会因父亲母亲走得慢而发怒,抽打落在他们身上,疼在她心里。
与这般地步相比,被姑丈□□的两年算什么,入宫冲喜又算什么,那些苦忽而变得很淡,她满腔汹涌,只有无尽的恨,这一切拜沈煜所赐!
嘴上说恨不痛不痒,得让他被扒皮鞭骨,万劫不复!
父亲母亲行至刑具前,明显颤栗,白芷再看不下去,此时再无旁人,她直接开口道:“你们下去吧。”
一字一句吐得艰难,父亲母亲一时未听出她的声音,倒以为她是在吩咐自己,作势要退到一边。白芷的泪再难压制,她仰面转了转眼眸,抬手按住了他们的衣袖。
狱卒不敢多问,急忙行礼退下,白芷想说些什么,而喉中哽咽,只能先把父亲母亲带进了暗室。
沈煜早已自觉地退回了通道中,只剩叶大夫独自等待。
他瞧了半晌,酸涩道:“老爷,夫人!”
白芷瞧见父母面露惊色,反复打量了半天,才上前相认,滚烫的泪肆意横流。
半晌,父亲终于缓上来一口气,问道:“你怎么在这?”
叶大夫连忙指了指白芷,道:“是姑娘派人找到的我,让我来给你们瞧病。”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难以置信又深怀期待。在复杂的相望中,白芷抬手擦净脸上的伪装,露出本来的面目。
没了顾忌,她再忍不住诸多情愫,泪如决堤的洪水汹涌奔腾,她扑进父母怀中,如流落外乡的乞儿终于回归故土,哭到筋疲力竭,不住干呕。
“我要亲手杀了他!亲手杀了他!”
她发狠地低吼着,身子跟着抽动,父亲母亲面色惊恐,赶忙上前来捂她的嘴。他们连着血脉,一瞬就明白了“他”是谁。
“我的儿,可别让人听见!你不要命了!”温莲抬眸朝四周打量,见无人才略放下心,忙问她,“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你怎么与陆笙联系上的?我们想问他,可是人多眼杂总问不出口。”
问题一股脑倾泻而出,白泽生劝道:“女儿涉险来此,定是有要事,阿芷,你先挑重点的说。”
白芷扶他们坐下,努力笑了笑:“不妨事,有的是时间。”
她叹了口气,不知从何讲起,只说自己虽是冲喜入宫,但在宫里甚是得宠,还接了妹妹和陈妈同住。请旨来明山狱,圣上也是肯的。
明山狱与世隔绝,但白泽生与温莲夫妇并不是好糊弄的,见女儿有意隐瞒,只好不再多问。事情绝比白芷描述的复杂百倍,一介冲喜嫔妃无权无势,想立足已是艰难,女儿竟还能与宫外联络,今日甚至亲自闯进了重兵把守的大狱。
白家夫妇心头倍觉凄凉,从前养在深闺的千金宝贝,被迫变成这般模样。叶大夫不便涉足老东家的家事,也只得对沈煜的存在保持缄默。
“听说你们身子不好,我实在放心不下,特意请了叶大夫来诊脉,阿爹阿娘安心养病,有什么需要尽数告知我,我自有法子。”
说罢,白芷朝叶大夫点头示意,他心领神会,准备妥当便开始搭脉。
在通道的门后,沈煜被迫听到了一切,在她的讲述里,狗皇帝、楼染、陆笙,甚至丰都都有一席之地,却唯独忽略了他。她是那么那么地恨自己,他胸口像坠着千斤巨石,闷的喘不上气。
他的罪孽的深渊,是她痛苦的根源,这样的他很不配站在她身侧。
可当她哭喊着要亲手杀了他的时候,他竟有种要上前抱住她的冲动,甚至他会把刀递到她手??x?上。这是本能地悸动,他很难讲清缘由。
只要她想,就该被满足。他肯把心掏给她,但不是现在,他尚有事未做成。
似乎他一直在亏欠,从前亏欠父母,接着亏欠小姐,如今亏欠他。
思忖中,室内又传出动静。
诊断似乎不太乐观,叶大夫支吾了许久仍不给论断,白芷沉声道:“叶大夫,您但说无妨,我来想法子。”
沈煜陷入一种病态的纠结,他不愿结果太坏,那样她会难过,可又期盼结果不要太好,那样她仍会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他企图以“有用”博得她片刻垂眸,当真是卑微如尘。
叶大夫犹豫了半晌,终于道:“不大好,我虽没见过狱中模样,人若再住在这种环境里,无异于消磨寿命。怎么治都是后话,眼下得先把老爷夫人从牢房中接出来。”
白泽生叹气:“阿芷,算了,你能来一趟已是冒了莫大的风险,我们是油尽灯枯,你不要再搭上自己。留得青山在,你得活着。”
哪知,下一瞬,她拍案唤起他的名字:“沈煜!”
其余三人皆心惊肉跳,谁人不知沈煜是谁的名讳?
门后当真闪出一个人,白泽生眸光闪动,赶忙把妻女护在身后,用不再健壮的身子为她们抵挡狂风暴雨。
那张鬼魅般的脸,他这辈子也难忘。
哪知,女儿竟对这个一手遮天的权宦吩咐道:“给我收拾出来一间干净的屋子。”
而沈煜竟然真的点了点头,声线低沉,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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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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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仍担心考虑不周, 补充道:“若父亲母亲迟迟不回牢房,或许会引人猜疑,最好寻个什么由头。”
“无妨, 被提来审讯, 三五天不回去也是常事。”
沈煜这话说的寻常, 白芷却觉得背脊生寒, 三五天都困在那些刑具之上,岂非折进去半条命。她面色越发沉寂,凭空浮想出可怖的情景。
阿爹阿娘的眸中满是疑虑,白芷叹气, 她不愿平添他们的忧思,只握住他们的手, 宽慰道:“等时机成熟,我会把一切都告知父亲母亲。”
温莲已噙满了泪,想问个明白又哽咽难言, 白泽生按下了妻子的手,摇头示意。两年前他们到底没护住女儿, 她所经历的磨难,只能透过她如今的言谈举止窥探出一二,从前无忧无虑的高门嫡女, 已然行事果敢, 思虑周全,甚至让沈煜无有不应。
索性, 还是等女儿愿意回首往事时, 再围炉夜话, 也不迟。
是以, 白泽生摸了摸女儿的额顶, 宽慰道:“不要有顾虑,你能完好无缺地站在为父跟前,已是万幸。”
不多时,沈煜已准备妥当,几人随他挪至一间干燥的小室,其中布局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一张足够两人安睡的木板床,上面铺了厚厚的棉褥,旁边支着一张小案,茶具手帕一应俱全,连煎药的炉子、砂锅都备齐了。
果然,拿捏了沈煜许多事便豁然开朗,白芷察觉出脑后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她,小心谨慎,等待她的回应,就如从前的她一般。
可她全装作不知,更不会谢沈煜操持安排,阉狗做的再多,也难以弥补父亲母亲所受的磨难。
白芷彻底无视了他,又请叶大夫在房中细细检查,待叶大夫说没有不妥,她凝重的眉头才舒展了几分。
沈煜本犀利的眸一瞬黯然,长睫微垂,俊美的脸越发朦胧,少了几分阴鸷。烛光照亮了方寸天地,他却不敢暴露在光里,白芷不想看见他,他最好藏在角落,被黑暗吞没。
白芷一面照顾父亲母亲安坐,一面请叶大夫开方子,末了,终于想起沈煜,道:“你瞧瞧这副药方上的东西,明山狱可都有?”
沈煜这才挪动步子,小心地站进光里,他摇头:“这些大都是滋补之物,狱中没有,我可派人去……”
置办二字还未出口,已被白芷打断:“药是入口的,这事你的人去做,我不放心。”
想到父母的境况,她越发懒得理会沈煜的心情,恨不能如他般诛心,每一句都直戳他的心窝。对于他讨好的周到,白芷亦抱有怀疑,所以她决定把此事交由另一个人去办:“明山狱的文吏中有一人名唤陆笙,帮我把他请来。”
一个“请”字足见敬重,沈煜俊美的脸上暗了又暗,她竟拒绝自己,反找那个末流小吏,早在夜市灯会,他就该把这个姓陆的处理掉。
虽闷闷不乐,沈煜仍依吩咐照办,他派人去寻陆笙时,当值的文吏们都面色骤变,齐刷刷堵在门口,就好像陆笙此遭有去无回,看来司礼监的臭名声早已遮掩不住。
姓陆的长得没自己俊,个头没自己高,入仕多年还是个边缘小吏,沈煜多方贬低,总算舒坦了几分。
行至小室,隔着老远,白芷已立在门口相迎,端着烛台专为陆笙照亮前路。
沈煜瞧得出她是真的高兴,尾音上扬唤陆笙道:“陆大哥!”
姓陆的亦扶住了她的臂膀,左右审视了一番,见她完好无恙“阿芷,当真是你!”
当真是你?此话说的仿佛他事先知道白芷今日会来似的,沈煜顿时生疑,且白芷亦眸光一变,以眼色阻止陆笙继续说下去,罢了,横竖她与旁的男人总有秘密。
白芷没再耽搁,把陆笙请进了房间,沈煜只得跟在其后,一只脚还未踏进,门已猛地碰上了。
他咋舌,赶忙缩回脚,险些被夹伤。
一扇门之隔,里面的人热闹叙旧,他却只能颓然留在漆黑中。
虽瞧不见,但闻声沈煜已能浮想出室内的画面,白芷把药方托给了陆笙,陆笙言辞凿凿,要她放心。
白芷仍未跟她父母说明是如何与陆笙联络上的,想来是不愿引出在姑丈家的两年光景,陆笙呢,对白家夫妇一口一个“老师”“师娘”唤得热络。
白泽生忽而感慨道:“阿笙你学识甚好,实在不应为了照顾我们,屈才留在这明山狱。我实在愧疚,是我误了你。”
说罢,便是情急咳喘了好一阵,才继续道:“若非我们出了事,你也应是仕途顺遂。实则,朝中权贵我一个也没瞧上,清流不问出身,我早属意你与阿芷……可惜啊,再没可能了。”
白芷头次听闻父亲说及此事,有些羞赧,忙道:“阿爹,养病要紧,您胡说什么呢。”
陆笙却正色回应道:“老师,我与阿芷的缘分有没有尽,还未可知。您先别多忧思,千万保重身子。”
白芷只当陆笙是在宽慰父亲,是以并未反驳,沈煜许久未听得下文,眉头拧成一团,她千方百计同自己撇开关系,如今换做陆笙,倒缄口默认了?
愤懑在眼底燃烧,生生不息,要把一切都烧成灰烬。心事掀起万丈狂澜,无处宣泄。
他不怕被任何人诋毁,却当真难以承受被她冷落,沈煜重重叹息,他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会是尽头,或许在他大功告成之前,只能任她厌弃。
太压抑了,他得寻个出口。思绪流转,一道浮光忽而闪现。横竖楼染仍在追查他的商队,索性他漏漏指缝,给楼染与白芷再透露些讯息。
所见与所想相悖时,或许她会停下来,重新审视自己。
几人叙旧到了深夜,为让白家夫妇将歇,叶大夫只得制止了两个年轻人。白芷亦让沈煜给叶大夫安排了落脚之处,待陆笙明早抓药归来,便可给父母医治。
沈煜见她的安排中并无自己,悻悻然勾了勾唇,嘱咐道:“我得连夜敢回营地,明日晌午就是祭祀大典,你想留在此处照顾便留,只是在我回来之前,不要随意走动。”
他很想再填补一句“你放心,明日太阳落山之前,我必赶回。”只是,白芷眸光冷淡,始终未正眼瞧他,想来他是不必多言的。
从前的乖顺温和都是伪装,她待他实则凉薄至此,连转身都透着决绝。
白芷隔着门听见沈煜脚步声较远,才深深换出一口气,从前梦魇,阿娘会守着自己直到她安睡,今夜就换她守着父亲母亲。
第二日清早,白芷早早起了身,想打水为父母烹茶,左右等不来沈煜的心腹,只得换上狱卒的衣服,偷偷溜出了房门。
不过是打水,她避人耳目,快去快回应该不会有事。
白芷探出头在院中搜寻,很快瞧见几个人担着水从南边出来,她步履稳健,丝毫不露怯,理所当然地模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绕过墙角,果然看到一口水井,白芷摇下绳索,为料到水这般沉重,费了好半天劲,水桶摇摇晃晃,距离井口还相去甚远。
她吃力地往上提着,心头焦急,生怕被人察觉。措不及防,一只手忽而伸向面前,拉住了绳索,帮她拎出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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