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沉酣经年梦 (9)
负长剑,许是受过伤,穿着的白衣上淬满了血,他没大在意,只是目不斜视的朝前走。
江之郁如今手脚软绵无力,心里清明即便对方有伤在身,自己也根本不是对手。
为了不让对方起疑,他只能拱肩缩背的把自己藏在褴褛破衫下,装成沿街乞讨的叫花子。
听得脚步声渐近,江之郁没敢抬头,他蜷身盯着自己的破鞋,却忽见有个油纸包丢在了自己面前,那人的步伐没有任何停留,在留下糖糕后便离去了。
江之郁静了静。他再抬头时,眼前只有芸芸众生,交错而过,但他向来析微察异,只是听得方才的只言片语,便能捕捉其中的重要字眼——天枢神君,未见其貌。
萧衍彼时还不知道两个人不过是在巷子里对视了一眼,便能叫江之郁记住自己的容貌。
阿肆闻见了糯米香,嘴里又开始泛酸水,江之郁用脏手扒开油纸包,抠着糖糕,艰难的往口里送,糖糕软糯哽在他的喉咙,他喉咙发紧,噎了半晌,才一点点咽下去。
阿肆的口水沿着嘴角往外淌,他也许久没吃东西了,牙齿磨得打颤,低微的哼了两声后,江之郁才把糖糕碎屑递给他,阿肆摸着热乎乎的屑子狼吞虎咽起来。
“我们不要再跑了。”江之郁清亮的目光里还漾着月的残影,他此时脑海里全是方才巷子里的见到的那张脸,他用藏满泥污的指甲抓了抓自己的脸,又用指腹一寸寸摸过自己的骨相轮廓。
油纸包在他掌心的揉搓下,撕裂成几块,他在脑海里构想着,好似只要换上这张皮,便能得到奢望的一切。
阿肆舔着被唇上残剩的甜味,意犹未尽的咽了咽口水。
江之郁心里渐生出了阴暗的想法。
他在宣城落了脚,又凭着自己四处打探来的消息,推测出了萧衍的身份,他时常会扒在水岸边,借着水面映照出来的影子,看自己的模样。
他在脑海里勾画着萧衍的模样,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阿肆缓缓移过头,看见了倒映在水中的那张脸,江之郁因高楼塌陷时被火燎到面上,烧毁了半张脸,事后长达半年的奔波让他变得狼狈,哪还有半点世家公子的模样。
怕是得剥皮才能换相。
“阿肆,”江之郁说,“你可不可以别再吵闹了?你真的很烦,为什么你总在哭呢?”
阿肆睁着眼看水面,他形似枯槁的小手扒在江之郁肩上,分明什么也没有说,但江之郁却一直在嫌他吵闹。
阿肆早已习惯,江之郁自打血海里逃出来后便变得时而清醒,时而堕落,人也愈发阴鸷沉闷,他为了快些修得复生术,开始以活人为例,不断实践。
他白日里依旧装作个叫花子,用沿街乞讨的幌子来物色目标。
被他选中下手的都是些无缚鸡之力的孤寡老者,多半是带着孩童,家里没有壮实男丁的,这样的人用来练习复生术再合适不过。
他会趁着夜色潜入,用绳索勒死这些人,再把他们剥皮抽骨,埋进山野里发烂发臭。
“阿肆,人血是不是很暖和?”江之郁又低声说,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背后的小人说话,“我已经会复生术了,这样你就不会在土里腐烂了,等我事成之后,就来接你。”
——*****——
阿肆死的那日,雨无休无止的下了一夜。
林间树藤茂密,随着木枝的根茎被拔出,泥泞里翻出了皑皑白骨,腐烂的人脸埋得到处都是,这林里积怨深重,每每有人涉足时,便能听到那低哑模糊的叹息声,含混着孩子的哭闹,叫人望而却步。
江之郁坐在腌臜的污泥水里,不知过了多久,他背后鼓起的那个脑袋愈来愈大。
“啪”地一声裂响,他的背脊裂开,肌肤下,是个湿淋淋的脑袋探了出来,阿肆七窍淌血的倒栽在地,他被禁术箍住,这符咒挤压着他,嗓子里似是被堵住,他无法呼吸,憋得面色青紫狰狞,浑身的肌肤都在寸寸崩裂,喉间溢出的那点声音,全被哀怨的叹息声盖住了。
禁咒让人生不如死。
阿肆的骨头在顷刻间碎成了无数块,偏禁咒让他还吊着口气,他口中血水呛出,火烧过的喉咙里勉强挤出了几个字音——
“杀了我。”
“阿肆,不能这么说,你是我血浓于水的亲弟弟啊,我们要共生死,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江之郁背后的肌肤在浓密的黑发下渐渐合实,他似是感觉不到疼痛,笑意吟吟的转过身。
阿肆眼里充满了血,他在漫天猩红里,恶狠狠的盯住眼前人——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酣艳的容颜下,笑意浓重。
“你好好在禁咒里歇息,我会回来接你的。”江之郁温声笑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
赌坊里,阿肆脸埋在掌间,泪浸透了他的手掌,他嗓音含糊嘶哑:“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杀了我!他把我弄成这幅鬼样子,何不直接杀了我!”
他的精神几近崩溃,将说得话颠来倒去,只余下又悲又怒的呜咽。
萧衍眼底情绪沉寂着,如寒潭死水,他没有任何动容的问道:“你说我是你复活的,因为你也是江家的后人,他们把复生术也交给你了对么?”
“你是我复活的啊,你是我拖回来的!”阿肆哆嗦着手,在怀里上上下下的摸索,却没摸索到想要的东西,“晏顷迟说,只要我能救你,他就会帮我重新塑造一副身子,还会帮我杀了江之郁。你看,你看……他和我签下了契约。”
萧衍憬然,他眸光沉沉的望着眼前人,说道:“你在禁咒里活下来以后,江之郁每每给你接身子,你就会再这样生不如死一次是么?”
他回忆着,把密阁里江之郁对自己说的话,努力和阿肆的接上,豁然雾解。
“他不是人!江之郁他根本不是人!”阿肆混混沌沌的骂着,“晏顷迟呢?晏顷迟呢!让他自己过来跟你说。他他妈见了你就跟个哑巴一样!话都讲不明白的孬.种!”
他说罢,又摸索到桌子上,够到那只锦盒,推到了萧衍脚前,说道:“收了它,我会告诉你一切,收了它,只有你收了它,晏顷迟才会帮我杀了江之郁!晏顷迟就要死了,他必须要在死前帮我杀了江之郁!要不然我就完了,我会被江之郁重新拖到地狱的!”
萧衍低头看他,阿肆撑着身子的双臂在颤抖,他大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双眼哭得红肿,凝噎着说:“他要死了,就没人能帮我杀了江之郁了。”
萧衍闻言,弯下右膝,以一种迁就的姿势半蹲,只是他并未看锦盒里的玉佩,而是怜惜的瞧着阿肆。
“那还真是遗憾,”他散漫的说道,“这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与我有什么干系呢?真要说,你也该同他好好谈次协作,而不是来找我妥协你。”
“他生也好,死也罢,我都没有兴致。所以,像这样的废话少说,我没耐性听。”
阿肆怔怔的看着他,眼里蓄满了泪。
萧衍不再啰嗦,重新站起身,欲要朝外走的时,恰巧看见晏顷迟站在厢房外,在瞧着这里,动也未动的看着自己。
这厢房门口悬着珠帘,一串串白色的珠子在昏黄交错的灯影里晃动着,模糊了晏顷迟的脸,萧衍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辨得出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浑身的刺痛中,晏顷迟掩住唇低咳了几声,沉积在心里的情绪,让他喉间堵塞,他看着萧衍面无表情的走过来,撩起了珠帘。
晏顷迟似是在酝酿措辞,他几次翕动嘴唇,想要说些话,偏话到嘴边,却又失了声。
“萧衍对不起,我——”他勉力说了几个字后,又难以自持的垂首,话音戛然而止。
萧衍似是没听见,径自放下珠帘,连半分目光也没有分给他,侧身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萧衍:人我是不会救的,不过我可以帮你们挖坑,等你们死了还能帮你们埋土。
078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醋意
字数:3029
日期:2022-11-07 00:12:01
晏顷迟不自禁拉住了萧衍的腕子。
“我们之间说一说, 好不好?”许是病痛将将缓解,他的嗓音低且哑,暗沉着。
“我们之间有什么话是必须要说的么?”萧衍终是偏过脸来看他。
晏顷迟嘴唇的颜色浅极了, 几乎没什么血色, 衬地脸更白了,病容不散, 但在见到萧衍的那刻, 他眼眸里还是渡起了层温润的光, 似在笑。
“还会回来吗?”他微微压抑着呼吸,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
“回哪里?”萧衍反问。
“回宗门。”晏顷迟眼里全是温柔意。
萧衍不再看他, 淡漠道:“回去给你送葬么?”言下之意,是不会再去宗玄剑派了。
晏顷迟眼神里的光黯淡了几分,他握着萧衍的腕骨,没什么劲,修长的手指微微卸了力气,“没关系, 你想去哪里都好, 我送送你。”
“不必了, 见你就烦。”萧衍抽出手离开了。晏顷迟转身看他, 看他的身影在层叠交融的火光中逐渐隐没。
赌坊外, 沈闲撑着伞在雪中等人。
他是被萧衍传音叫来的,等了小半个时辰, 才见到萧衍从坊里出来,萧衍刚踏入雪中,发上便落了层薄雪。
“今年隆冬来得很早。”沈闲替他拂去发上的雪。
“嗯。”萧衍淡淡应声, 呼出的白雾, 在脸边缭绕。
他站在沈闲的伞下, 和沈闲并肩而立。北风凛冽,吹落了雪,酒楼上的幡旗亦被吹得猎猎作响。
天色灰蒙蒙的,因不透光而显得晦暗,街道上熙来攘往的都是人,大多戴着棉帽,双手兜在袖子里,行色匆匆的擦肩而过。
“我好久都没见过雪了。”萧衍抬眼望着雪,似是在忆往昔,“上一回见到这么大的雪,还是在死前。”
“以后年年都会见到的。”沈闲似有所感,轻声说,“我没有经历过你的往事,所以我也没有资格劝解你放下过去,但是你往前看,路永远不会断。”
“嗯,不提了,”萧衍缓缓笑了起来,“那边事情做好了吗?”
“嗯,按照你的吩咐,已经叫弟子去把赌坊后面的坍塌清理了。”沈闲拨开簇拥在萧衍脸旁的狐狸毛,那白绒绒的软毛,衬地他眼瞳深黑。
“冷吗?”他问。
“不冷。”萧衍说道,“我们回去吧。”
沈闲惊诧,眸中笑意渐起:“你这次不回宗玄剑派了吗?”
“我不回宗玄剑派了,以后也不想再去了。”萧衍说道。
沈闲察言观色:“怎么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无事,只是觉得,这宗门要完……”萧衍顿了顿,还是改口道,“等事情全部了结以后,我也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瓜葛了。”
“你还有其他打算吗?”沈闲说道,“要是还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会尽力相助,你不是一个人知道吗?”
“嗯。”萧衍垂眸,轻颔首。
“这路上风雪大,马车一会便到了。”沈闲和他一并踩在皑皑积雪里,积雪塌陷,街道上到处都是脚印,混杂着车轱辘碾压出的泥水印子,纵横交错。
两个人离得近,萧衍捡了个最闲的话题,说道:“其实我对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印象,我从前去过南疆,如果你之前认识我,那就应该是在那时了,那阵子南疆消失了很多孩子,我是奉命去查案的。”
这件事他已经在脑海里过了很多遍了,他曾想,要说认识,也只能在那时,沈闲是那群孩子其中之一。
“是,”沈闲看着他,笑道,“确实是在那时。等回去同你细说,外面太冷了,你一开口,冷气就全进肺腑里了。”
“……”萧衍还有话要说,他低着头模棱两可,头一次不知所言,脚下的雪已经有些化了,积了水印。
真要说穿了,是否对两个人来说都不大好,但是他又不想对沈闲的示好视而不见。
“京墨阁离宗玄剑派是最近的,我原以为这样就能离你近些,但是没来得及。”沈闲以及轻的声音说道,“很抱歉,我来晚了。”
萧衍听他语气慎重,不难明白话里意思,他以笑掩盖心底的五味杂陈:“不用同我说这些,这不怪你,也该庆幸,幸亏你没找到我,若你当时认识我,定是会被我连累的。我死的那天,那些曾经陪过我的人也几乎全葬身风雪了。”
沈闲忽然认真看他,敛去了眼里的笑意。
“我有话想说。”
“我有话想说。”
两人不约而同的启口,复又同时没了下文。
“你先说吧。”沈闲说道。
“嗯……我先说吧,”萧衍视线转向别处,话里犹豫不定,模棱半晌,才说道,“我初次见你,其实只有利用。”
“我知道。”沈闲回答,“这并不难看出。”
是了。沈闲是个聪明人,最擅察言观色,萧衍和他相处时也深切感受到,无需冗长的话语,往往只需一个眼神,沈闲便能明白其中意思。
萧衍只得又说道:“我不杀你,其实只是因为有利可图。包括后来让你去查江家的时候,都只有利用,倘若你有一天背叛了我,我也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你。”
“你说得这些,我都知道。”沈闲眼中重新融起笑意,“我也不会背叛你。”
萧衍觉得他还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深觉此事须得说清楚,干脆直截了当的说道:“对不起,我并不想再——”
他话音未落实,沈闲伸出左臂,搂他到怀里。
萧衍怔住,脑后被沈闲的一只手压住,温热的掌心覆住了冰冷,他恍惚想着,这样的举动是不是太过亲昵了。
可到了嘴边的话悉数散在了冷风里。
一把微微倾斜的伞,隔绝了外界冷冽的风雪。
“不用对我说抱歉,也不用觉得愧疚,”沈闲对他耳语道,“今日能站在这里同你说这些,已是沈某之幸。”
灼热的气息落在萧衍耳廓上,萧衍心里没着没落的,他手撑在两个人之间,隔开了一道隐秘的距离,但在这咫尺的距离里,他能闻到沈闲身上熏香的气味。
那是一种叫人觉得舒适,安逸的清冷香气。萧衍从前只在晏顷迟身上闻到过此种香,只不过后来,他能从晏顷迟身上闻到的,只余下了药膳的味道。
萧衍嗅着这香,无端觉得松懈,他失神半晌,缄默。
沈闲能察觉到那挡在身前的手,渐渐垂落,萧衍狐裘上裹带着寒气,侵入他的呼吸。
西边的道上,马车缓缓驶入玲珑花界,在积雪上碾出两条混杂着黑泥水的雪印子,车夫在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看向这里。
沈闲的背上浮着北风吹落的雪,他的伞全倾向了萧衍,萧衍的下巴压在他的肩上,压得实。
未几,萧衍听见身侧车夫的声音,后知后觉的想要推拒,沈闲摸摸他的发,最后沉声说道:“我们回家了。”
回家。萧衍轻声重复:“回家。”
赌坊楼上,晏顷迟孤身立在敞开的窗边,凛风夹带着雪粒从耳畔呼啸而过,他在盯着楼下看。
赌坊的走廊上吵闹不休。厢房的桌上摆放着温热的酒和菜,是阿肆给他叫来的,阿肆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眼底哭过的红还未散去。
晏顷迟自打萧衍离开后,就没说过一句话。厢房里四处晦暗,阿肆本想点灯,最终还是没点上。
阿肆看见晏顷迟轻倚在窗边,一只手搭在窗沿,手背上积了薄薄一层雪,他动也未动,只是在瞧赌坊外,清晨的喧闹,嘈杂不绝。
“你再这样糟蹋自己,死的更快。”阿肆提醒道,“不出两日就得埋土。”
晏顷迟久久不语,静靠在窗边,背影孤寂,有种酒阑人散的无力。外面的雪还在顺着敞开的窗子飘进来,落在他的肌肤上,却是久久未消融。
“菜要凉了。”阿肆给自己斟了杯酒,他举起碧玉的酒盏,饮尽后把空杯搁到了桌沿边。
赌坊外,萧衍已经踏上了马车,沈闲跟在他后面,放下了帘子。
晏顷迟目光没离开过,等马车驶离了视线,萧衍原先站着的位置已经被旁人替代,他都还在看,像是隔着氤氲的雪气,还能看见拥在一起的身影。
萧衍这样抗拒自己,连根灵线都碰不得他,却能接受沈闲的拥抱。萧衍不该是这样的,这太荒唐了。
晏顷迟喉骨滑动了几次,半晌,他回过神,拂去了手背上的落雪,才瞧见指节已经被冻得青白,他没大在意,微偏过脸,看向坐在阴影里的阿肆。
阿肆持筷,夹了两道菜,还未送进口中,便感受到了那冷厉阴沉的目光直刺自己。
他抬首,循着那道目光看过去,和那双眼睛对视上,倦意被抹去,晏顷迟原本深黑无澜的眼睛此时已经布满了血丝,里面涌动着他看不懂的情绪,但阿肆晓得,那是因悲怒而生的戾意。
晏顷迟适才咳过血,唇间残红尚存,他在有条不紊的用帕子擦拭,猩红的血迹渗透了素白的帕子。
待帕子被轻飘飘的扔在地上,阿肆才听见他缓慢而淡漠的说道:“我要沈闲死。”
作者有话要说:
晏狗发疯(撕咬情敌)(拖拽情敌)(无效辱骂情敌)
079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告白(修改了内容)
字数:3857
日期:2023-01-12 03:42:28
巳时, 马车照旧停在了京墨阁的大门前。
萧衍刚下来,就迎上了周遭所有人的目光。
弟子们从未见过这张脸,只觉得惊奇, 这人清瘦的身子拢在狐裘里, 小半张脸都隐在了皮毛间,衬地双眸清亮又潋滟, 点墨似的, 当真是好看极了。
此情此景, 倒恰似了那句君子至止, 锦衣狐裘。
“萧阁主才一段时间没回来, 就都不认得了?”沈闲站在萧衍身后,以诙谐的口吻化解了这凝滞的气氛。
“是阁主回来了吗?”有弟子质疑着小声说道,“这是阁主吗?阁主长这样吗?”
“是我,”萧衍眼中盛起笑意,“被仇人追来了,只得换了张脸。你们不喜欢?”
众人恍然, 想到自家阁主几个月前去了趟宗玄剑派, 回来人瘦了不说, 还被迫换了张脸, 登时迎上前, 在刺骨的冷风里连声叫着“阁主”,围拢着萧衍嘘寒问暖。
沈闲给萧衍撑着伞, 萧衍恰巧偏过脸,两个人目光交错。
“他们怎么突然这么热情?”
沈闲一笑:“上回裴昭来,是你替他们挣了个颜面, 还帮他们拦下一劫, 谁心里不爽快?都记着恩呢。”
“我当是你背着我, 说了什么话。”萧衍以余光睨他。
“哪敢。”沈闲笑道,“说也只会说好话。”
萧衍从未被这么多人关切过,以前就算是在宗门里和师兄弟们玩闹,那些人多半也只是作些表面功夫,见他是三长老的人才同他玩,那些弟子们瞧不上他,心中也大多不屑。
他们嫌萧衍是沾了晏顷迟的光,只会讨便宜。萧衍是谢怀霜的徒弟,可谢怀霜是什么人?谢怀霜当年也是叛逃师门的弃徒,以至于最后萧衍落难时,这群人只会说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要生火做饭吗?阁主想吃些什么?我叫后厨弟子去做。”有人说道。
“不必了。”萧衍答道,“我在外吃了茶。”
大雪未歇,冷风从颊边掠过,阁里热闹的气氛倒是散了些寒意。
嘈杂的人群中忽然有个小弟子上前扒住了萧衍的腿,那小弟子瞧着不过五岁,身量还不到萧衍的腰身,见师兄们都围拢着萧衍嘘寒问暖,也有模有样的钻进人堆里,用稚嫩的声音叫着“阁举”。
萧衍感受到腿上忽然有重量坠上来,低头正巧瞧见这小弟子一手拥着他的膝头,一手举着块糖,因为够不着萧衍,他仰头垫脚,睁着黑黢黢的大眼看萧衍。
他攥着萧衍的狐裘,没拿住糖,糖“啪”地掉进了雪地里。
萧衍弯腰,把糖拾起来递给他,却见他晃了晃脑袋,高兴地说道:“糖,给阁举次的糖。”
有师兄见状,连忙把他抱回去,连声说道:“笙笙别捣乱,阁主不吃糖的。”
萧衍将糖还给故笙,故笙抓过糖,怯怯地笑了。
萧衍又偏过脸去问沈闲:“这孩子今年多大?以前倒是没见过。”
“嗯,过完年就五岁了,是前两日新收的小弟子,叫故笙。”沈闲说道,“侯府小妾生的庶子,母亲半年前去世了,奶娘花了点银两想要送进来,我瞧着可怜便收了。”
“要是继续在侯府,怕也是活不了多久,我在坊间听闻这侯爷暴戾恣睢,故笙的娘就是活活被打死的,奶娘抱着他来,是要逃命的。”沈闲评价道。
“倒是可怜。”萧衍缓慢说道,“尚未拜师的话,就入我门下吧。”
他看着故笙,小小的孩子趴在师兄胸口,被端着,乌黑的眼睛还时不时的往自己这里张望,小人儿身上穿得是厚绒的夹袄,脖子上坠着个沉甸甸的项圈,半埋在袄子里的脸,被风吹出了两片红,像蒸熟的枣糕。
萧衍没来由想到了幼时的自己,想到了溘然长逝的谢怀霜。
沈闲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现在看来,他也没那么不幸了。”
“幼时的不幸,很多时候是要用一生去忘却的,”萧衍接着他的话说道,“孩子现在还没有意识到此事,已经算是万幸。”
“嗯,萧阁主比我想得还要心善,没了初见时的架子,人瞧着都好相处多了。”沈闲又道。
此般似是而非,倒像是在打趣。
“是么……”萧衍咬长字音,轻瞥他,“二阁主这舌灿莲花的本事,初见时也没瞧出,而今倒是让我意外。”
“不喜欢的话,以后改就是了。”沈闲说道。
“二阁主尽管按照自己的习性来就好。”萧衍说道。
弟子们还簇拥在一处,沈闲让他们都回去做正事,故笙从师兄身上爬下来,要自个儿颠着小步伐跟在后面跑,他步子迈地小,手里还抓着师兄的袍角,跑起来窸窸窣窣的,在雪地上留下了两排小小的脚印。
他似是故意想让萧衍目送自己离去,时不时的会扭头看看萧衍还在不在原地,清亮的眸子里满是眷恋。
萧衍朝他笑笑,他便会倏地把脸埋进旁边师兄的衣裳里,然后再偷偷觑萧衍一眼,两颊笑地鼓囊。
萧衍觉得当真可爱。
待人都离去了,沈闲才和萧衍并肩朝屋子里走,北风卷雪,簌簌落在伞面上,这个时辰还无人扫雪,夹道上都被皑皑白雪覆盖了,走过去时,一脚一个雪水印。
两个人来到屋子前的长廊上,沈闲收伞。
“我今日话未说完,决意还是想和你好好说一下此事。”萧衍忽然说道。
“什么事?”沈闲问道。
“你喜欢我,对么?”萧衍不再犹豫。
沈闲将沾满雪的伞靠在了石墩上,悠闲的说道:“我不求萧阁主对我这份感情有任何回报也不可以吗?”
“我只是想要把话说明白。”萧衍说道。
沈闲笑了:“且说。”
“我的过去如你所见,肮脏不堪,”萧衍说话间,眺望着远处清白,“在我没有把事情解决完之前,我不会对任何人动用任何感情。”
他淡淡说道:“感情于我而言,只是负累,我也不想浪费精力在这上。”
沈闲笑着,轻叹:“你说得这些,我全都知道。可你不过是和负心人有过段感情,又怎么能算作肮脏不堪?”
“我先前所言不假。”萧衍又说道,“如果你有一天背叛了我,我一样不会手下留情。”
“我先前所言也不作假,”沈闲以笑化解沉滞的气氛,“我不会背叛你的。”
“……”萧衍在心里斟酌着下面要说的言辞。
两个人站得近,他的狐裘长,挨着沈闲的靴子边沿,院子里梅枝是修剪过的,上面覆着薄雪,几朵横斜的红梅从雪中绽出,玉瘦檀轻,无风过时不觉香,倏尔有风刮过时,才有暗香流动。
“我不是个好人,你不该将我想的太好。”萧衍再回神时,前面的屋子里有灯亮起,应是有人进屋在打扫,昏暗的天光混于火光里,分不清孰亮孰暗。
耳边是凛冽的风声,他的长发被风吹得向后卷起。
“你要明白,你喜欢的是从前的我,”萧衍接着说道,“而非现在的我,可我的性子和以前又有几分相似?我想你不要让自己沉陷在往昔的幻想里。”
沈闲闻言,敛起了玩笑的神色,认真端详起他:“你前半段说得对,但我也会试着了解现在的你,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互相了解彼此,不是吗?”
“不值得。”萧衍低声说道,“我们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过往,不同的遭遇与不同经历,听过终究也只是听过,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世上谁又能替谁设身处地的着想。”
沈闲欲言又止,他在萧衍的话里察觉到了异样,心下憬然。
他垂眸看着萧衍的侧脸,温声问道:“你是不是藏了什么话想要和我说?既然要留我说话,我们何不如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萧衍对上他的双眼,心里做着最后的挣扎。沈闲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面上,近在咫尺的距离,两两相望,沈闲借着日光,想要细辨他深埋于眼底的情绪。
“有些话今日若是不说明白,我怕以后误了你。”萧衍模棱半晌,终是说道,“你和我在一起太危险了,晏顷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不仅仅是晏顷迟,你要面对的人还有很多,无论是墨辞先,还是周青裴,哪怕是江之郁,你都不是对手,你没有能力面对任何一个人,仅仅靠京墨阁二阁主的身份,是无法长久周旋在我们之间的,就比如段问,连死了也只是被宗玄剑派敷衍了事,百年之后谁能记得他?许是不需要百年,过不了几年,他的名字便会和他的尸首一样,永远腐烂地底了。”
“嗯,这倒是真的。”沈闲不晓得他会说这个,一时间没了话说。
萧衍转过身,避开了沈闲的目光,眼里微末的情绪被转瞬压下:“我不喜欢你,所以我也不想看你因为我而出事,我不想为任何人愧疚。”
沈闲的心里像是被根针刺了一下。冷冷清清的院子里,让他恍惚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他端瞧着萧衍,破天荒的没说话。
“我很感谢你,”萧衍不留余地的说道,“所以我会尽全力保护你,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我无法预料哪一天,你会因此而出事,你明白么?”
此话一出,又是良久静默。萧衍背对着沈闲,目光落到了远处的柱子上,红色的漆,在漫天漫地的白里,显得格外刺目。
“我知道。”沈闲的声音忽然贴近至耳后。
萧衍微微一震,心中是惊涛骇浪。他欲回头,刚偏过脸,后背就已经挨上了对方的身体,沈闲从他身后抱住了他,宽厚的氅衣盖住了他的身子,隔绝了四面而来的风。
“你说得这些,我很早之前就有想过。”沈闲环住他的腰,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不在意。你要说我完全不害怕吗?那是不大可能的,即便我如此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可只要我一想想,这是你曾经受过的罪,便觉得此事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呼出的热息悉数贴在耳边。萧衍在这一瞬竟显得有些茫然无措,他低着头不说话,看着呼出的热息全都融于风中,升起了白雾。
“我等了你很久,也不在乎这点时间了,”沈闲柔声说道,“在你自己的事情没有处理好之前,也不必再来考虑我的感受。你适才说得也对,论功法,我确实不是晏顷迟,墨辞先他们的对手,但我也不想成为你的负累,好吗?我会想办法保护住自己,也会想办法保护住你的,我想你就信我这么一次,可以吗?”
“沈闲。”萧衍低声念他的名字,过了半晌,才低声道,“谢谢你。”
——*****——
晏顷迟立在九华山的深阁里,眺望远方万壑千山。
外面雪霁昏暗,寒云凝结于九重天,雪光合着月色,映照着起伏的山峦。
谢唯在写药方,边写边叹息:“您养着吧,就目前三长老的身子而言,只能养养看了,别再太过操劳了,再这样下去,淤血堵塞灵脉,剑都化不出来了。”
“您宫里那么多子弟,凡事其实不必亲力亲为的,您再不济可以吩咐贺云升去做事,”谢唯眼神从方子上掠过,在仔细确认最后的方子,“不过我好久没看见贺云升了。”
晏顷迟没说话,他眉眼阴沉,神色凝重,他的旁边是个半人高的仙鹤香炉,香气袅袅,明明是沁人提神的香气,却催得他昏昏沉沉。
他在想事,他要想个能避人耳目的法子杀了沈闲,不能被萧衍察觉到任何蛛丝马迹。
作者有话要说:
晏狗:无能狂怒
080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杀计
字数:3175
日期:2022-11-09 00:02:24
晏顷迟坐在椅子上, 手边摆着块玉佩,他似在沉思,连谢唯走到身侧也没察觉。
“我再给您看一看吧, 好准确点。”谢唯不大放心的摸过他的腕子。
晏顷迟没出声, 他顺手抄来旁边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 酒壶里的酒已经快见底了, 辛辣冰凉的酒水润过喉咙, 触感分明。
谢唯把完脉, 心中暗叹, 察观了晏顷迟的脸,晏顷迟的脸完全瞧不见血色,寡淡里透着憔悴,因灵气不足,伤势愈合的极慢,几个月过去, 颈边的剑伤至今未全部愈合, 谢唯不由又想到了心口的那处伤, 那边伤的最重, 几乎毁掉了他的心脉。
晏顷迟能活到现在, 已经全靠灵药续命了。可即便用上了最好的药物,也分毫不见好转。
谢唯斟酌了会言辞, 说道:“上回我同您说的苏先生,您还记得吗?清凝宫医圣的弟子,也是神祭的掌门, 妙手回春, 或许可以一试。”
“白鹤仙君苏灵郡吗?略有耳闻。”晏顷迟说道, “看来是老天不准备让我做个久命的人,苏先生不做掌门已经很久了,踪迹难寻。”
“这……”谢唯缄默。
“我还有多长时间?”晏顷迟又问。
“……”谢唯避重就轻的说道,“养吧,仔细调养的话,元气散的会慢些,灵府还能靠药吊着,三长老短时间内记得万万不能再费神了,虚耗过度只会加剧元气消散。”
晏顷迟没说话,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饮尽,这辛辣寒苦的滋味让他头昏。
他把重新拼合的玉佩握到掌心里,指腹沿着碎裂的纹路揉搓,一遍遍滑过去,不厌其烦,他想不到别的,全是萧衍,好似萧衍正坐在他的面前,在笑。
玉佩被反复摩挲,晏顷迟耳畔浮响顿挫的是萧衍的声音,他看着这块冷玉,眼前的光景又退回到萧衍和沈闲在雪中纠缠不休的样子。
雪色合着月色从窗户里透进来,铺在殿里,似是落幕的白光。
言犹在耳,满身杂念,晏顷迟深吸了口气,再也无法抵挡堕落的渴望。
晏顷迟这一生剑戟森森,然而要说无能为力,大抵也只在此事上——
萧衍于他而言,是渴慕不得,是百求不到,是镂骨铭心。
他前半生走来,将情爱置身事外,视命如蝼蚁,在权势这条路上孤注一掷,到头来却被困在了萧衍的局里,输得壹败涂地。
偏越是在意,越是沉陷其中。这是晏顷迟唯一不敢显露的柔软,他不可交付于人的命脉。
必须要以绝后患。晏顷迟脑海里可怖的念头不受控制的涌出来——险象环生,这局势已经烂透了,现在萧衍和沈闲都在京墨阁,如此,只需要引走萧衍,再借故引出沈闲,便可以杀了沈闲。
这件事得尽快做好,不仅要做好,还要做得漂亮,不能让萧衍看出任何破绽。
萧衍是在意墨辞先的,墨辞先现在知道他的身份,无疑是个把柄,萧衍绝对不会让自己的把柄落入他人手中。
何不让墨辞先引走萧衍,自己再借着萧衍的名义引出沈闲。
晏顷迟心底很快有计策浮出。
谢唯几乎是在瞬间感受到了灵气的波荡,晏顷迟的灵气在体内疯转,威压顷刻间如山般坐落下来。
他整个人如坠深水,呼吸窒住,狂涌的灵气催动了体内的血,眼前景象骤然化作了浓黑。
殿里的灯烛霎时间全灭了。
谢唯不敢多言,赶紧要上前去点灯,然而他的手刚摸到烛台,便被另一只手压住了。
“别点灯。”许是饮过酒,晏顷迟的嗓音低沉沙哑,“我有话要同你交代。”
“您且说。”谢唯恭谨道。
“周掌门这段时日是一直在服药么?”晏顷迟问道。
“嗯,周掌门这段时日身体不适,我开了几味方子,没有什么大碍,服药调息便可。”谢唯答道。
晏顷迟没接话,过了半晌,他才淡淡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
萧衍清闲了两日便又开始忙碌,他藏押苏纵的地被江之郁发现了,不能再将人放在那里,几番思虑后,干脆把苏纵带回阁里,封在了九天境里。
这件事他做得滴水不漏,除了自己,阁里无人知晓。
得用苏纵引出贺云升才行,贺云升那日有意避开了晏顷迟,想来是不愿暴露自己,如此推断,晏顷迟应当还没有怀疑贺云升?
“狗咬狗。”萧衍轻嗤。他不准备把贺云升和苏纵的事情告诉晏顷迟,这其中关系错综复杂,比起看晏顷迟死,倒不如让他自个儿也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
他享受的乐趣就是看着这位高坐九尺明堂的神君,失去自尊的低贱模样。这比任何折磨都要来得让萧衍高兴。
萧衍在心里盘算着下面的做法。
沈闲进来时,瞧见他仰坐在太师椅里,萧衍的身上是件绯红的长袍,明艳似梅,恰合了他如雪的肤色,屋里没点灯,天光穿过大半间房,落在他的脚边。
他的半身浴在窗格投入的余晖里,脸沉陷在光照不到的晦暗里,萧然意远。
“累了?”沈闲轻悄悄的走过来。
萧衍闻言坐起身,说道:“没有。这几日你有查到什么风声吗?”
“你这是一刻也不想着清闲了?”沈闲笑着打趣,“才歇息没两日,就又要开始整顿事务,是个大忙人。”
“等事情都过去了,鼎铛玉石的潇洒日子多得是,若是这个节骨眼放纵疏忽了,日后只怕会再生事端。”萧衍说道,“要乘胜追击。”
“你想要听什么样的?”沈闲问道。
萧衍不答话,只是撑脸看着沈闲,微挑的眼尾已经把要说的话诉尽了。
“好了,我知道了,我这会儿来,也是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沈闲笑道,“周青裴要羽化登仙了,这消息本来没放出来,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胫而走了。”
“周青裴早就失了势,他这怕不是大限将至,而是有人要他死。”萧衍指尖搭在椅把上,轻打着拍子,“这宗门要易主了。倘若他们还未选下任宗主,那不就是晏顷迟和墨辞先之间要选一个出来。墨辞先那里是什么动向还未知,我得见一见他。”
沈闲不虞:“你当真要见墨辞先?他不是什么好人。”
萧衍笑了:“那你看我是好是坏?说对了有赏,说错了要罚。”
沈闲佯作沉思:“嗯……我觉得时好时坏,随心而为。”
“错了,我可从不自诩好人,”萧衍眼里又融起意味不明的笑意,伸出自己的掌心,“蛇骨还我。”
沈闲意外,但还是按照约定把手腕上的蛇骨取下来了,这东西他一直以为是个护身符,可以通讯,并不清楚其中门道。
既然东西本身就是萧衍的,再收回也是应该的。沈闲如此慰藉自己,但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腕,他心里头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萧衍唇角笑意微携,颠了下蛇骨,蛇骨在他的掌心里逐渐融成了一条小蛇,小蛇吐着芯,盘踞在他的手背上。
“这蛇骨本相是我的神兽,是需要用心脉血喂养的,天生性子邪,你不是它的主,又总带着它,它迟早会把你那本就少得可怜的灵气吸干。”萧衍说道,“我喂它几日再给你。”
沈闲觉得两个人现在就在阁里,也确实用不上什么通讯的灵器,便应了。
“你去找墨辞先,是要回宗玄剑派吗?”他又问。
“不回,去宗玄剑派就是羊入虎口,我会和他约在别的地点,”萧衍说道,“这事儿耽搁不得,我这两日便会约他见一见。”
他说话间,小蛇又沿着他的指节缠绕了几圈,萧衍刺破了自己的指腹,血珠涌出,小蛇嗅到味儿,用利齿抵在伤口边沿,轻舐血珠。
像是想起了什么,萧衍又说道:“上回你给的小竹扇,在赌坊的时候被会毁掉了。”
“这不打紧,我这几日再给你重做一把。”沈闲说道,“你去见墨辞先的话,需要人手跟着吗?”
“不必了,”萧衍逗着小蛇,这小蛇蹭地他指腹微痒,“墨辞先是要和我同舟共济的,带着人手去,未免太不信他,装样子还是需要装的像些,我从宗玄剑派回到京墨阁,已经是在给上次未完的谈话回复了,至于他信不信我站在他这边,就看他愿不愿意见我了。”
沈闲憬然,周青裴死了,墨辞先和晏顷迟必然会鹬蚌相争,矢在弦上,只需要再推动下便可。萧衍这是想两吃,想要不动一兵一卒的得利。
“那,大概几时回来?”他问道,“若是晚了,我也好接应你。”
“他不会杀我的,”萧衍笃定道,“在晏顷迟没死之前,他必然不会杀我。”
“怎么说?”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再了解晏顷迟,也没有人比我再恨他了。”萧衍抬眼,小蛇饮过血后,鳞上的诡丽的花纹愈来愈深,黑气裹覆住它,它滑动着身子,无意摩挲着萧衍的指节,那微妙,酥痒的触感从指上延递到小臂。
“以夷伐夷,他想让我当他的狗,杀了晏顷迟。”萧衍目光冷凝,猛地摁住了小蛇的头,那的尖锐森然的利齿,登时扎进了柔软的指腹。
温热从指尖荡开,血悉数化进小蛇的嘴里,化作了澎湃灵气,它贪婪的吮吸着,将渗出的血吸地点滴不剩。
萧衍并不觉得痛,他眼里漾起了笑意,温声软语说道:“可惜啊,好巧不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萧衍内心os:必定把你们一起刀了。
晏顷迟内心os: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N
081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堕落
字数:2840
日期:2023-01-12 04:09:10
青石砖上的石纹深浅不一, 皑皑落雪填满了缝隙。
这雪连着三日未歇,门庭外的红梅覆上积雪,北风过时, 吹落了雪, 露出下面湿漉漉的花瓣。
小枝旁,立着两道颀长的身影, 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儿。
“不必送了, 我晚些会回来。”萧衍握着故笙的手, 故笙的手小, 攥着个白胖的拳头, 塞在萧衍的掌心里。
“我知道了,诸事顺利。”沈闲说道,“你晚膳想吃些什么?我叫人做了。”
“晚膳的时辰怕是回不来,你自己吃吧。”萧衍说罢,弯下身,手心覆在故笙的脑后, 故笙仰头看他, 浓黑的大眼睛眨一下, 再眨一下。
他头上还带着白绒绒的冬帽, 是萧衍给选的, 他喜欢的紧,成日里带着, 连睡觉都不肯脱,以至于萧衍再把帽子摘下时,看见了他头顶被汗塌的发, 上面还冒着热气, 活像是个蒸熟的馒头……
“小雪人。”萧衍逗他。
故笙甜甜的笑了, 他脸夹在袄领中,瞧着圆乎,萧衍轻刮了下他的鼻子,他倒是不躲,只是微微歪了头。
萧衍又揉了揉他的后脑,随后起身对沈闲说道:“风大,回去吧。”
“嗯,万事珍重。”沈闲说道。
萧衍点头,离去了。
待萧衍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里后,沈闲才拉着故笙要回屋子里去,故笙有些念念不舍的往门外张望,用稚嫩的声音问二阁主:“二阁举,阁举要几时才能回来呐?”
“处理完事情就会回来的。”沈闲说道。
“那阁举不回来吃饭了吗?”故笙遗憾。
“嗯。”沈闲在雪里说道,“我们回去吧,阁主晚些就回来了。”
——*****——
萧衍从京墨阁出来的时候,步伐微微停滞了下。
凛风夹着雪,从耳边掠过。
他倏地偏过脸,凭着敏锐的感官,朝西边的修竹林看去,那里空空如也,只有风雪簌簌打过翠竹发出的沙沙声。
萧衍又多瞧了两眼,眼前晃过去的只有重叠竹影,冷冷清清的,除此以外,再无异象。
萧衍静了静,旋即收回目光,不再多耽搁,转身离去了。
片刻后,晏顷迟从修竹林中缓步迈出,他孤身立在风雪里,发上和肩上落满了雪,却没有任何的狼狈和不堪。
他目光随着萧衍而动,见萧衍的背影融进了雪中,他眼中冷色覆上,余光一偏,望住了京墨阁。
“沈闲。”晏顷迟目光凝滞,低哑冰冷的字音,从薄唇中泄出。
——*****——
沈闲带着故笙回到了屋子里,怕故笙冷,沈闲叫人烧了炭火盆。
赤红的炭,被烧得黑灰,烤着故笙的小鞋,让上面覆着的积雪都化作了水,故笙觉得有趣,用鞋在地面上踩水印,踩了一排又一排。
沈闲倒了杯热茶,没喝几口,想起要给萧衍打把小竹扇的事儿,唤来侍从了弟子。
“我要去趟竹里馆,挑扇骨。”他道,“你让人陪着故笙。”
弟子颔首,又说道:“二阁主要备马车吗?”
“嗯,叫个侍从去办就好了,我晚些时辰回来,饭菜不必备了。”沈闲掀开茶盖,凝结的水珠滚落到他的衣摆上。
“您不回来用膳了吗?”那弟子问道。
“嗯。”沈闲啜了口热茶,他想起来东市的饽饽铺子,上回见萧衍吃得多,他心里面记着了。
只不过这家饽饽铺子,和竹里馆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要是赶过去再赶回来,定是来不及用上晚膳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一起做了。
那弟子按吩咐做事去了,沈闲看着前面的故笙。
炭火烧得太旺,故笙的小脸被热得越来越红,他踩着积水印,往沈闲这里跑。沈闲捞起他,把他放到自己腿上,轻捏他的两颊,逗他玩儿。
“我没见过你师尊小时候的模样,”沈闲摸摸他的绒帽,认真看他稚嫩的眉眼轮廓,“却总觉得从你身上能瞧出他的影子来。”
故笙眨着眼看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沈闲笑着叹息,故笙来阁里的时间不长,虽然爱笑,但是个寡言的孩子,开始时会怯生生躲在师兄身后,自打萧衍收了他以后,他便日日黏在萧衍身后,像条小尾巴。
须臾,故笙似是玩得累了,他脸埋在沈闲的心口,半晌没了动静。
沈闲能听见小孩子轻微的鼻鼾声,他抱着故笙,感知着故笙微微起伏的后背。
屋外落雪无声,屋子里静得能听见炭火断成两截的声音。
“他也是曾经受过很多苦,”沈闲似是在跟故笙说话,又似是在自语,“才会变成如今这样。”
片刻后,门被扣响,有弟子进来轻声禀告:“二阁主,马车已经在外面侯着了。”
——*****——
萧衍是在二十四桥边的茶寮里停驻的。
残雪空濛,茶寮里没点灯,光线阴暗着。
萧衍刚撩开布帘,旁侧的伙计便殷切上前来询问,萧衍说了声“随意”,那伙计登时会意,领着他到了楼上的包厢。
这茶寮是个门面地儿,来吃茶的多半是文人墨客,萧衍目光从无数人中穿过,跟着伙计来到了靠里的一间包厢。
镂空的雕花排门被推开,厢房里灯影交错,萧衍目光随之落到了锦袍着身的老者上。
墨辞先正坐在缭绕的烟雾里,惬意的哼着曲儿,见萧衍来了,他吐出最后一口烟雾,苍老的手上持着杆黑黢黢的烟枪,往旁边递去。
旁边服侍的侍女替他装上了烟草,随后划亮了火折子,点燃。
伙计见气氛沉滞,自觉不是该多呆的地方,吓得不敢抬头,低眉顺眼的退出去了,临行前,还不忘拉拢上门。
“坐吧,萧阁主。”墨辞先说道,“数日未见,神色瞧着比先前好了不少。”
“是了,还是回自己的地儿惬意,”萧衍说道,“今日叫您来,是给答复的。我愿意同您同舟共济。”
他先前受约见墨辞先,提出的条件便是杀了周青裴,那日墨辞先的态度明显有所动容。萧衍本以为墨辞先会找到自己商量计策,未料墨辞先竟然先行下手了,昨日在和沈闲谈论此事时,萧衍有意隐瞒了这点,只道周青裴的死,是和墨辞先脱不了干系的。
“难得萧阁主给了明确的回答,可惜了,今日江公子有事未来赴约。”墨辞先瞧着萧衍,神色莫测。
萧衍见他目光锁着自己,不动声色的说道:“江公子去哪里了?”
“江公子只说有要紧事要忙,老朽也无从得知。”墨辞先含住烟嘴,说道,“今日是你我二人的局。”
萧衍没说话,烟枪飘出的袅袅烟雾,模糊了墨辞先的轮廓,让他的锋锐都融在了这白色的雾中。
静了片刻后,萧衍看着旁边一直低着头的侍女,说道:“这是你的人?”
侍女闻声抬眼,恰巧对上了萧衍的目光,萧衍的眼里敛着情似的,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儿,旋即收回了视线。
明明是再淡然不过的神情,但那眼风一掠,便叫人想入非非了。侍女见惯了颜色,却也没见过此等绝色,登时面红耳赤。
“去给这位公子上杯茶罢。”墨辞先对旁边的侍女吩咐道。
侍女明白自己这是看了不该看的人,嗫嚅着,连连应声而退,偌大的厢房里登时就剩下了两人,萧衍目光流连在西南角半晌没收回。
隔着一道屏风,能瞧见后面的置花的白漆架子。架子上落着一盆西府海棠,小枝被修剪的形似松柏,褐绿色的叶片上,海棠相簇,煞是好看。
“周青裴还能活多久?”萧衍直言不讳的问道。
“这要看萧阁主如何与我协作了。”墨辞先吐出口浓雾。
“就这么说吧,他死没死?你给他用的毒还是旁的什么?”萧衍不再兜圈子,“我要知道个准信儿,我没闲工夫在这上耗着,阁老要同我协作,就要拿点诚意。”
“什么?”墨辞先握着烟枪的手,微微一滞。他以浑浊失色的双目凝着萧衍,说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萧衍从他的眼底窥到了些旁的东西,怔了怔,说道:“你什么意思?”
“周青裴不过是在谢唯那里吃了几服药,调养了段时日,何时成老朽害的了?”墨辞先眯眼睨他,眼中威慑不怒自威,“这玩笑开过了吧萧阁主,我们连协作都未谈好,老朽为何要答应你杀了周青裴?”
萧衍在这几瞬间,想起了什么,他倏然起身,面色阴晴难定:“这风声是谁走漏的?”
作者有话要说:
082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抉择
字数:3197
日期:2022-11-11 23:29:24
掌灯时分, 竹里馆。
沈闲坐在雅座上,金石丝竹,隔着扇木雕花屏风, 声声悦耳。他看着旁边游廊走过去的人, 如同走马灯上般来来往往。
须臾,掌柜的走过来, 将张笺递给他说道:“沈公子, 您定的东西会在半月后送您府上。”
“有劳了。”沈闲起身。
竹里馆外, 侍从倚在车上打盹, 见阁主出来了, 忙躬身说道:“二阁主,请上车。”
“去东市的饽饽铺子。”沈闲吩咐道。
侍从忙不迭的应声,沈闲撩开帘子,人刚踏上去,腕骨陡然一凉,他瞬间失声。
不等他再动作, 那只手扣住了他的腕骨, 灵力透入血脉, 霎时间调动了沈闲自身的灵气腾转急躁, 险些逼.出口血。
侍从看见沈闲步伐微滞, 扭头问道:“二阁主怎么了?”
沈闲无法出声,扣着他的那只手忽然稍稍一松, 噤声登时解除,体内灵气回转。
他另一只手扶着木阑,神情照常的说道:“无碍。”随后全身没入了车厢里的黑暗中。
两边帘子全被放下, 沈闲坐在车厢里, 他的面前正对着晏顷迟, 晏顷迟隐在暗处,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四目相对。
“很乖。”晏顷迟不过是挪动一指,沈闲登时觉得全身气劲全被压住,半身瘫.软无劲。
“你跟着我有一会儿了吧。”沈闲镇静自若的说道,“想来晏长老是寻我有事要商量。”
“和二阁主这样的人谈话,总是轻松不少。”晏顷迟弹指在这里加了层结界,不让两个人的声音透出去。
“我与三长老之间的谈话,何时需要到刀剑相向的地步了,”沈闲面不改色的说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晏顷迟没答话,他听着外面的街市喧闹,风自车厢两侧刮过去,吹起了帘子。
沈闲袖中蛊虫爬出,他默不作声的催动着蛊虫,眼见蛊虫要爬上晏顷迟的手背,晏顷迟忽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沈闲肌肤登时隐约陷下去一片,腕骨险些被捏碎。
“不要动。”晏顷迟在马车的颠簸里,没有情绪的说道,“我知道你以身养蛊,如果你敢轻举妄动,我现在就会杀了你。”
沈闲目光一瞥,那只蛊虫已然在威压下化作了齑粉,腕骨被握住的地方在发烫,似是能融烫掉皮肉,识海波涛掀起,激起了体内灵气的肆意流窜。
“你在南疆的时候就想杀了我,现在是打算故技重施吗?”沈闲被这股气劲压得齿间已经咬出了血沫。
“是又如何。”晏顷迟说道。
“你怎么能知晓萧衍他……”沈闲话未说完,旋即反应过来,“看来是你让人故意放风给我,倒是让我意外,这都能让你料算到。”
晏顷迟莞尔:“我比你要了解他。”
“如果我今日没有出门的打算呢,三长老准备要怎么做?”沈闲冷笑,“就在京墨阁杀了我?”
晏顷迟平静答道:“我没你那么蠢。”
沈闲微挑眉,意味不明的哂笑:“三长老好像也没聪明到哪里去,你以为我死在外面,萧衍就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吗?”
“他不会。”晏顷迟无端笑了,沈闲看不懂他笑里的意思。
——*****——
冬至,天暗的早。
槐安堂今日有义诊,里面坐了一排医修,屏风相隔,连副舵主也在其中,堂外,悬着一个个名匾,是所有义诊医修的名字。
堂内,早早点上了灯,豆大的烛火在风里摇摆不定,谢唯伏案写药方时,总觉得有些冷,他吩咐旁边弟子烧盆炭来。
弟子应声而退。
不多时,堂里有脚步声渐近,谢唯没抬眼,便听外面正在清扫的弟子忙说道:“不好意思,今日义诊结酉时就结束了,您下回再来罢。”
“老朽是来寻谢舵主有要事相谈的,并非看诊。”苍老浑厚的声音一出,谢唯登时抬首,瞧见了立在堂外的墨辞先。
“墨阁老。”谢唯赶紧让弟子将人请进来,又解释道,“我们这的弟子鲜少上山,故才不认得阁老,得罪了。”
墨辞先眯眼而观,打量了一下堂内,笑道:“无碍,都是自家子弟。老朽只是听闻今日义诊,来看一看的。”
谢唯习惯了这些人之间的尔虞我诈,虚与委蛇,也晓得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便恭谨说道:“阁老远道而来,是我有失远迎,我让弟子给您沏茶去。”
“嗯。”墨辞先掀袍坐下。
谢唯支走了最后名弟子,赶紧上前去把槐安堂的大门关上。此时堂内就剩下了墨辞先和他两个人,寂静的可闻落雪声。
“谢舵主日理万机,倒是辛苦。”墨辞先说道。
谢唯颔首:“哪里话,阁老秉烛达旦,不辞辛苦,我这都是些不值当提的小事,谈何辛苦。”
“是么。”墨辞先缓缓笑了,话里诙谐,“老朽见你近来时常去掌门和三长老阁里,谢舵主这差事不好担吧,要是出点差错都是掉脑袋的事了。”
来了来了,这不就来了。谢唯心里暗暗发笑,面上却和颜悦色的说道:“都是在下分内之事,岂敢有怨言。”
墨辞先忽然又道:“你和三长老走得近。”
谢唯不敢如实答话,只得说道:“阁老说笑了,我只是个掌管百草的舵主,万不敢和长老们套近乎的。”
墨辞先没有接话茬,说道:“老朽今日本来和三长老有事相谈,但是去他宫里时未见着人,听弟子说,三长老最后见得是你,你们是一道出去的。”
谢唯心里清明这是问自己晏顷迟动向来了,这种事谢唯不敢说瞎话,要是求证了以后发现自己所言为假,那才是要掉脑袋的事儿。
“我今日是和三长老一道去了掌门那里,我是去给掌门诊脉的,后来三长老和掌门有要事相谈,我便先行离开了,”谢唯谨慎答道,“余下的我也不清楚。”
话点到为止。
“原来如此。”墨辞先稍作点头,“既然是掌门和三长老之间有事,那老朽便不多问了。”
谢唯见他撩袍起身,忙问道:“您不多坐会了吗?茶已经叫弟子去沏了。”
“不久留了。”墨辞先说道。
“我送您。”谢唯跟着起身,两个人一并来到门前。
墨辞先推开门,堂外风雪猛然倒灌进来,谢唯被迷了眼,他下意识抬袖遮挡,却不见袖袍被风吹动。
他正道奇怪,忽然听得身边有人在叫他,缥缈的似是回音。
“舵主,舵主?”
谢唯被这声音唤的人有些恍惚,紧接着,有只手压在在他的肩上,或轻或重的拍打将他的神思拉回。他猛地惊起,意外发觉自己竟是伏在桌案上,双臂已被压得发麻,浑然是副将将睡醒的姿态。
“舵主您还好吗?您要不要进里屋去歇息?”旁边弟子问道。
谢唯失语片刻,不晓得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醒着,他搓着发麻的手,问道:“刚刚墨阁老来了吗?”
“什么?”弟子不解其意,只道,“义诊已经结束了,没有人来。”
“我适才一直就在这睡觉吗?”谢唯深拢眉头,不大确信的问道。
“是如此,我想您是乏累了,所以没打扰您,但是现在外面寒气太重,想问问您要不要回屋子里歇息。”弟子答道。
谢唯怔了怔,复憬然,他气息未定的看向门口,乌木的大门紧紧闭合着,只有冬日的冷风从细缝里钻进来,吹得骨头冷。
一扇门后,萧衍缓缓睁开眼,不见实形的虚景登时化作零星碎光泯灭于风雪里,他心里有了想法,不再耽搁,立即掐诀回了京墨阁。
——*****——
天色黯淡,马车疾驰在道上,从灯火通明的街市来到了城郊。
大雪仍在下着,似是无始无终。
沈闲听不见外面街市的喧沸,也听不见鞭子抽动马匹的声音,车厢里没有任何照明的东西,两个人皆陷在浓黑里,无法视物。
“三长老这么费尽周折的,是想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安静。”晏顷迟不欲多说。
沈闲冷笑,他的手腕被紧紧箍住,灵力的威压让他难以喘息,五脏六腑被催得如同火焚,他浑身滚烫,明明是北风凛冽的寒雪夜,他背上却热起了层层的汗,不间断。
“萧衍很看重你,”晏顷迟说道,“我只予你一次选择,生死你自己抉择。”
沈闲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昏沉沉的说道:“说笑了吧,三长老对旁人的生死予夺不过翻手之间,让我抉择的是黄泉走哪条路更近吗?”
晏顷迟不作多言,他目光沉沉,低声说道:“出城后永远别回来,别找萧衍,你可以回南疆,可以去九州四海任何地方。”
“另一条路吧。”沈闲说道。
“死。”晏顷迟话音方落,外面风声倏然变紧,逆转回旋,似是风刃,刮得沈闲衣袖猎猎如旗。
沈闲虚弱的笑了,他在暗里盯着晏顷迟的双眼,却是什么也没说。
“我予你抉择的机会,你好好想清楚,”晏顷迟说道,“想想你自己是否有想的那么爱他。我知道你是南疆案里被救出来的孩子,可这几百年来你们之间并不相识,说到底,你于他而言不过是红尘过客,百年之后物是人非,他还会记得你叫什么吗?”
沈闲没答话,他闭了闭眸,哑声抽气。
“这马车会坠崖,京墨阁二阁主自此销声匿迹,”晏顷迟接着说道,“我在你体内置了东西,如果日后你敢靠近宣城半步,会立即***而亡。二阁主,你的时间不多了,在这马车坠崖前,我希望能得到你的答复。”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晏狗的自信: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老婆的心思(恨不得把结婚证拍到沈闲脸上)
083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生死
字数:2521
日期:2022-11-13 00:00:38
萧衍两手交叉撑在鼻梁下, 望着清白的纸张,兀自出神。他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浅光,来自于桌案上的烛火。
须臾, 有人推开门, 风卷着雪呼啸着吹进来,在门边落了层白。
“回禀阁主, 二阁主不在竹里馆。”侍从躬身行礼, “我们问过掌柜了, 说是走了至少两个时辰。”
“他几时去的竹里馆?”萧衍问道。
“二阁主在您去后没有多久便去了竹里馆, 约莫申时。”侍从答道。
萧衍微蹙眉:“他还交代过后面去哪里了吗?”
“二阁主只说晚上不回来用膳了, 其余的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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