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国公爷气喘吁吁地说完, 却见祁纵与沈不言二人并未流露出任何的惧怕或者慌张,而是很平静地看着他,仿佛拳头打到了棉花上。
国公爷道:“怎么, 你们都不信吗?”
祁纵道:“我自然相信父亲会大义灭亲,只是徐烟月是带着一身伤来祁府向阿言求助,父亲要去衙门告发我, 我少不得要请徐烟月说一说,二郎是怎么虐待她的。”
国公爷的气焰便被灭了好几丈下去, 他在意识到自己心虚,被祁纵威胁了的时候,又立刻强撑起气魄道:“那也不是你毒杀二郎的理由。”
祁纵道:“谁说是我毒杀的。动手的是徐烟月, 毒药是李氏唆使前儿媳杀阿言时买来的, 被当时还是我妾室的徐烟月偷了去,与我何干。”
国公爷的太阳穴因为听完整了祁纵的话, 而突突直跳。
国公府的后宅乱得一团糟, 祁纵不明不白离府后就在上京传出了许多的谣言, 还好祁纵始终不声不响,饶是御史大夫上折子骂他不孝, 他也不曾说什么, 这才让国公爷保住了点脸面。
但饶是如此, 国公爷听到了那些风言碎语还是觉得很不满, 以为那些话侮辱在侮辱他,好像他这个家主做得有多不称职,多失败似的。
可如果这些事都一五一十地被外人知道了,用脚趾头想, 外头的闲话只会越来越难听。
就在国公爷变了脸色, 不想让祁纵真去胡说八道, 但自己刚好呵斥过他,实在拉不下脸来说他坏话时,沈不言道:“妾身斗胆说一句,与其说二爷是死在徐烟月的手下,不如说二爷是死在自己手里,若非他不听国公爷的管教,要出入花柳巷子,染了病,也不至于后来不能生育。二爷不能生育,还能娶徐烟月这样年轻貌美的姑娘,已经是大幸,他却仍旧不知足,而要去虐待徐烟月,徐烟月也是有爹娘生养的,如何能忍受得了这等非人待遇,何况也是保命的无奈之举。因此,依妾身看来,都是二爷自己害了自己。”
国公爷豁然开朗。
没错,就是二郎的错。
男人不能生育,是多丢脸的事,李氏已经想尽办法给他弄来了掉进钱眼里的徐烟月,愿意陪他演这场戏,那他好好待人家,等孩子‘生’下来后,他好看,国公府的脸面也好看。
结果,偏要节外生枝,莫说他不能生育的事了,整个后宅的丑事都要瞒不住了。
真是死了都要拉整个国公府下水!
国公爷本就厌恶二郎,此时想明白了,也就更加厌恶。
沈不言看了眼祁纵,道:“只是二爷意外去世,国公夫人想必伤心不已,国公爷还是要多多宽慰夫人才是。”
沈不言才刚说到二郎,又说李氏,自然叫国公爷想起二郎活着时为了李氏不要他的情形,他冷哼道:“若非这个李氏,这个后宅哪里会这般乱,又如何会养出二郎这个不肖子孙。”
实则他心底想得是这件事不宜闹大,否则祁纵不会给他留脸面,因此万万不能让李氏捣乱,一定要将她管束好。
如此一来,这府里可不就只剩下了他与祁纵二人,到了这境地,祁纵还要说他与此事毫无干系。国公爷是绝对不会信的,若不是他不能生,他高低都得……
“其实今夜来寻父亲还有第二件事。”
祁纵的声音牵扯回了国公爷的思绪。
“二弟突然死亡,若由我承袭世子之位,难保外人不会多说什么,这实在伤害我们父子之间的感情。因此,哪怕父亲决意要将我逐出家门也罢,这世子之位,我是肯定不要的。”
国公爷脑子一乱:“你不要?”
祁纵道:“是,我不要。”
方才还看不惯祁纵的国公爷,此时竟然也有了些许的慌乱:“你怎么可以不要,我没有别的儿子了。”
祁纵道:“父亲可以从宗亲里挑个合适的孩子过继过来。”
国公爷立刻反驳道:“怎么可以!”
前朝‘大议礼’的纷争尚在眼前,继承皇位前,皇子承诺将先帝作为亲生父亲供养,等登基了,不惜梃仗百位大臣,甚至杖杀了肱骨大臣,也要把生身父母做太上皇、太后供养,而不把先帝放在眼里。
皇帝尚有臣子以命进谏都是如此,他又怎么能保证自己过继过来的子侄不是白眼狼?
因此万万不可。
但祁纵显然不在乎老父亲的担忧,他只是握住了沈不言的手,道:“我与阿言预备在三月成亲,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来阻挠我。”
国公爷觉得十指相扣的那双手无比刺眼:“这就是你拒绝承袭世子之位的原因?”
“是。”
国公爷失声。
他想到了年前父子之间的争吵,祁纵几乎不和他争吵过,无论是十三年只身前往陇西,还是去岁搬离国公府,祁纵都是默默忍受委屈,连在外说一句他的不是都没有。
只有那次,为了沈不言,祁纵与他吵了一架,嫌他多事。
尽管国公爷至今仍旧耿耿于怀,也很看不惯祁纵男女情长的模样,但同时,他心底里的戒备也放下了稍许。
祁纵看上去,似乎并不在乎世子之位,否则为了讨好他,也不至于在这样好的时机,当面刺
激他,说要娶一个他看不上的女人。
国公爷这么想,心里稍微舒坦了些:“你先别冲动,回去好好冷静,我也好好冷静。”
国公爷送走了祁纵,便立刻叫来几个心腹,两个人把已经死了的二郎穿戴好衣服,运出去——二郎死了不假,但他需要给二郎找一个体面些的理由,因此他预备让二郎外出游玩几个月,然后寻个时机,让二郎为救人而不小心丧命,死得像个英雄。
其余两人,则是把李氏捆起来,让她染了重疾,送去庄子休养。
那李氏还在睡梦中,就被人拖拽了起来,睡得朦胧,还以为遇到了强盗,叫了两声,就被堵住了嘴。
一院的夜色,只亮了两盏灯,能勉强照出几十年枕边人的面庞,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国公爷就这般看着她被人抬了出去,立刻癫狂了起来。
国公爷突然抓过灯笼,三两步追上来,给了她两个清脆的巴掌,顷刻之间两边脸肿得一样高了。
国公爷恶狠狠地说:“你做了多少坏事,你早给遭报应了,再闹,就把你沉井了!”
李氏因为被打蒙了,这次反而很轻易地被带出了府,一辆简陋的马车带着她偷偷地离开了国公府。
而在巷尾处,还停留着另一辆马车。
车轮碾滚的声音远去后,沈不言把帘子放了下来,祁纵正靠在厢壁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道:“送走了?”
沈不言的神色有些一言难尽:“嗯,好快的速度。”
祁纵讥诮一笑:“他们之间能有什么感情。明明是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却非要把坏事都往对方身上推去。”
沈不言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若国公爷当真不赞同李氏的做法,在面对那些不公的时候早有作为,祁纵不会与他离心,甚至二郎都可能不会是一个把自己的命都害没了的纨绔。
沈不言从窗边离开,到了祁纵的身边,身体的热源给了祁纵无尽的力量,仿佛黑暗里最亮的烛火,他俯身抱住了沈不言。
沈不言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
两人没有说什么话,在宽敞的车厢内,像一团抱在一起取暖的绒团。
最黑暗的夜晚即将过去,迎接他们的将只有黎明。
徐烟月也是一夜未睡,提心吊胆地等着最终判决。她后来便后悔了,若是她去了,还有机会辩驳,现在这般躲了起来,岂不是祁纵和沈不言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真的把杀人的罪名都安在她身上,她都无话可说。
抱着这样的担忧,听到祁纵和沈不言回来了,要请她过去,她第一个反应就是逃跑。
传话的丫鬟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道:“若徐小姐不愿去见将军和姨娘,将军也交待了,其实他没有话要特意说给徐小姐,只是徐小姐切记要活命,之后便不要再回到上京。除此之外,他还要准备和姨娘的婚礼,没有时间管徐小姐。”
徐烟月愣了一下,她此时倒没有心思关心起自己的安危了,道:“婚礼?什么婚礼?”
她不意外祁纵会把沈不言扶正,可是只是把一个姨娘扶正而已,竟然还有婚礼,这是不是过于夸张了?
但毕竟这是别人的家事,自己还在人家的家里,小命都还要看对方眼色,因此说得很克制。
丫鬟明白无误地又说了一遍:“是将军与姨娘的婚礼。”
徐烟月想,她的声音应该充满了酸味:“沈不言真是好福气。”
尽管还没有出二月,但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祁纵即将举行婚礼的事,也直到此时,认识祁纵的人才有些恍惚,并且怀疑自己,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知道今天才发现祁纵是个大嘴巴的人。
祁纵最叫他们服气的一点是,无论他们谈论什么事,都会被他扯到三月二十日的婚礼上。
比如他们在一起闲聊,桌上放了几个圆滚滚的苹果,祁纵会忽然掂起一个苹果打量一番,道:“你们说,吉服也有这般红吗?我是喜欢更红些的,阿言肌肤白得欺霜赛雪,火红的嫁衣衬她。”
再比如说他们坐在一起吃酒,祁纵也会问:“你们喜欢这酒吗?我要不要在婚礼上也放几坛?”
再再比如,他如今和方箬知的关系无比得好,常凑在一起交流一些与夫人的相处之道,说着说着,他也会叹气感慨:“真想明早起来就是三月二十日了,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叫阿言夫人了。”
这样次数一多,连方箬知都嫌他烦起来了。
祁纵刚一出现,还未开口,方箬知便迅速道:“我已经知道三月二十日是你的好日子,还有贵干吗?”
祁纵道:“……陛下请你过去。”
方箬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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