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阁楼上面并非漆黑一片, 沈不言给他留了盏灯,橘黄的烛光刚巧将那床崭新的铺盖照亮,等着祁纵眷顾。
有了方箬知的指导, 祁纵已经明白了沈不言给他准备铺盖的意思,他自然不会多想,但也不屑。
他脚步未停, 举起蜡烛就往里间走,撩起了珠帘, 珠子碰撞的脆响声惊动了本来就没有沉酣入睡的沈不言,她坐了起来:“爷怎么进来了?”
祁纵道:“你睡你的,别不披衣就坐起身, 也不怕受凉。”
他倾了手, 手中灯烛的烛火舔上了桌子上静置的半截蜡烛,滚烫的火焰热融了烛油, 汩汩沿着烛身滴落了下来。
祁纵方才拎起烛台, 将它放到了拔步床的床头, 烛火照亮了沈不言不安的目光,他一顿, 倒是不知道原来在沈不言心中, 他是可以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来的人, 所以才要用这般提防的神色看着他。
原本是该生气的, 但因为留音那番安抚的话说在前,祁纵在上楼前也做了自我开解,知道尽管沈不言对他的印象不善,但至少在一点点的改进, 既是如此, 好好说开就是了。
祁纵道:“我并非什么好色之人, 与你共眠也并非是冲着那些事去的,不过是习惯身边睡了人,因此不愿再孤枕难眠罢了。”
他怕沈不言仍旧不信,又补充道:“你先睡罢,我当真不要你伺候。”
沈不言似信非信地看着祁纵,但也深知若祁纵当真想要,以两人之间的体格气力差距,她是没有可能拒绝祁纵的,既然如此,再僵持下去也没有任何的意思,不如躺下。
沈不言重新躺回被褥里,听着祁纵远去的脚步声,知道他是去耳房洗漱休整了,隔着些距离,其实是不大能听到的,但无论是风声还是什么声,只要是些许的响动,都像是在黑暗里想起的不知名的可怕响动,牵动着沈不言脆弱的神经。
她觉得她又回到了要被献给祁纵做妾室的那天,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算盘要打,有各自的利益要去争取,没有人在乎她这颗被献出的棋子的想法。
沈不言不喜欢这种感觉,可她知道自己前方无路,后方没有依靠,所能做的不过是逆来顺受。
她便如此把自己的后半生托付给了虚无缥缈的命运,把一切的一切都寄托到祁纵是个稍许有些良心的人这点上。
现在,她再一次陷入了这样绝望的境地。
沈不言听到祁纵的脚步声近了,烛光就落在她的眼皮上,可是她不敢睁开眼,她尽力把自己的呼吸放得绵长,好做出她已经入睡了的假象,希望祁纵因此觉得没趣,彻底打消玩她的念头。
然后她感觉到一片阴影覆盖在她的身上,那是祁纵站在床边看着她而落下的影子。
在这样的注视下,沈不言觉得越发煎熬了起来,祁纵在看什么呢?又有什么值得他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见过这么多次的人?沈不言寻不到答案,因此她只能焦急地躺着。
过了漫长的一会儿,祁纵终于上了床,沈不言感受到身边的床铺微微塌陷,继而是被子掀开,一阵风溜了进来,紧接着这些许才刚流通的风就被掐断,她再感受到的便是一具滚烫的身体。
沈不言能清晰的感受到冷水滚过肌肤后的丝丝凉意,但祁纵的身体确实是热的,像块正在燃烧的炭火,很奇怪。
就在这时,沈不言听到祁纵问她:“我的身子像不像暖炉?”
沈不言想到自己是个已经睡着的人了,因此没有回答,祁纵轻笑,他的声音从她的头顶落下,额外得慵懒缱绻:“既然睡着了,那就任我摆布了。”
沈不言心往下沉,知道祁纵没安好心,却不想他竟然可以没有人道至此,她忙睁眼出声,但已经迟了一步,准备好的话语被拉长成了一声惊叫,是祁纵抱着她的身体悬空后又翻了个面,等落下时,正好趴在祁纵的身体上。
沈不言手脚并用地要爬起来,祁纵却只动了动手腕,就将她按回了自己的怀里,这样悬殊的力量,让沈不言觉得自己像是祁纵手下一只永远无法翻身的乌龟。
沈不言涨红了脸:“爷,这不合适……”
祁纵道:“有何不合适?再问你一句,我的身子像不像暖炉?”
沈不言沉默了,这话叫她该如何回答。
祁纵才不管她说没说话,径直道:“我是习武的人,常年身子都是热的,能给你烘,还不会烫伤你,比你那劳什子手炉好使多了,你捂手炉,不如来捂我。”
“但这不合适。”
“有何不合适?”
沈不言却说不出话来,这样睡着,像什么话,况且祁纵的需求也不算小,若是不小心擦枪走火了该怎么办?她身体是这个情况,自然是不可能满足他的。
但这样的话,沈不言脸皮子薄,说不出来,因此憋了半天,方才说了句:“妾身太重了,会压着爷的。”
祁纵听说,忽然伸手过来掐沈不言的腰,沈不言没躲开,被他掐了个正着,实在被折腾得没脾气了,哭丧着脸道:“爷,这又是怎么了?”
祁纵道:“你捏捏你身上有几两肉?摸下去都是骨头,从前在家里就没吃好喝好,在最该长身子的时候饥两餐饱一顿的,你能长多少肉,还压着我,你对自己的身骨也忒没数了。”
沈不言抿了抿唇。
祁纵道:“我知道你没和我说过你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些都是那日我在清柳院听你姨娘说的。”
沈不言闷闷地道:“妾身知道,妾身就坐在旁边,都听到了,都是些没要紧的事,爷听过就忘了罢。”
祁纵却没理会她,道:“还记得那日在厨房,我与你说过,我挨过饿吗?”
沈不言没接话,因为她在认真回想是否有这回事,祁纵牙齿都气得发酸了:“我说得话你都能忘,你成日里都在干什么吃的?”
沈不言又怕他忽然掐自己,整个人都扭起来,想护着自己,口里忙道:“记得,妾记得。”
祁纵这次没掐她,而是伸了手在她臀部上狠狠地拍了下,触感弹软,他又没忍住,再要拍时,沈不言已经跳了起来,她手脚并用爬下床:“妾身还是去外间睡罢。”
祁纵见她真要走,忙将她哄回来:“好了,好了,不打你了,外面被褥都是凉的,去哪里睡什么。”
沈不言就看着他。
祁纵皱眉:“要不你打回来?”
沈不言脸一红:“妾身才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祁纵疏朗一笑,又把她抱回怀里,沈不言努力地在他怀里找个舒适的位置睡着,但祁纵全身都是练出来的肌肉,硬邦邦的,并没有什么舒服的地儿。
但沈不言知道祁纵的脾气,他骨子里依然是独断专横的人,他要抱着她睡,她就不能拒绝,既然如此,她也不想浪费这个口舌了。
祁纵倒是抱沈不言抱得舒服,姑娘身上都是软的,连呼吸都是轻柔的,抱着她,仿佛抱着柔软无骨的猫。
祁纵道:“我从前经常挨饿。”
他一顿,沈不言赶紧‘嗯’了声,示意自己在听,祁纵方才心满意足,预备讲下去。
可真要讲下去了,祁纵反而停顿住了,那些过往太过悲惨,乃至于哪怕只是讲述一点,都有向别人刻意卖惨的嫌疑,祁纵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他如此做,因此他说不下去了。
沈不言见他许久没有动静,困惑地抬起头:“爷?”
祁纵方才略微回神,道:“……那些并不重要,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望着你时,时常会产生一些幻觉,觉得好像在看过去的自己,如果可以,我更愿意补偿年幼的自己。因为越长大,我越
发现,我许多的习惯偏好,都是源于当时的没有得到,那些习惯偏好并不好,我很想改掉。但你也知道,这样与天方夜谭无异。”
沈不言点了点头,道:“妾身知道了,是妾身白捡了个便宜。”
祁纵道:“你讲话可以再不中听点。”
沈不言没吭声。
祁纵叹道:“你的理解其实也并无错。当时我看到你把一碗味道一般的鳝丝面吃得津津有味,把我的馋虫都勾起来时,倒是让我回想起了从前,饿了许多天肚子后,终于打到一只野兔子烤了吃的香味。后来我逐渐身居高位,可以遍尝山珍海味,却怎么也找不好那日的味道,渐渐的,我对食物有了更高的要求,可再也没有吃香过一顿饭,除了和你一起时。那时我就在想,你应当也是和我一样,挨过饿的人。”
沈不言小声道:“那你还浪费粮食。”
祁纵道:“我和你在这儿掏心掏肺的,你便只听进去这一件?”
沈不言道:“那妾身说得有没有道理嘛?”
祁纵气结,但更可气的是,沈不言说得确实有道理,都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对于挨过饿的人来说,更知晓每一口能盛到碗里的饭来得有艰难,因此他浪费粮食,确实可耻。
祁纵闷声道:“行,算你说得对。”
沈不言道:“那……”
祁纵道:“管好你的小厨房,让她们按着食量做饭,做多了,我亲自给她们塞进喉咙里,反正休想我再吃剩菜。”
沈不言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喉咙,显然被祁纵凶残的形容给吓到了。
祁纵这才想起,厨房里下厨的只有三人,分别是厨娘,留音,与沈不言。
祁纵像是找到了报复的机会,恶狠狠地道:“正好给你增增肥。”
沈不言慢吞吞地道:“只要不是爷点菜,这样的事是不会发生的,但若爷点菜了,这菜就得塞到爷的肚子里去。”
祁纵道:“可以。”
沈不言笑了下。
祁纵警觉:“你别饿着我。”
沈不言道:“妾身哪敢饿着爷。”
祁纵道:“你胆子向来大得很,从前是暗地里反抗我,现在是敢当面顶我的嘴了,留音还说你怕我,我看你从来就没有怕过我。”
沈不言不肯承认,只是打了个哈欠,道:“爷,妾身困了,不聊了吧?”
祁纵也觉得自己说得够多了,多怪方箬知与他说,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第一要义是坦诚,他今日才与沈不言说了这样多,其实心里早不自在了,也对亏夜色浓郁,方才掩盖了他的臊意。
沈不言说不聊了,也算是将他解脱了,因此祁纵便答应了。
然而沈不言说要睡,实则一点困意都没有,这与突然岔开指责祁纵浪费粮食是一个理由,她对于祁纵忽然与她说心里话这点感觉到了由衷的不安。
在沈不言看来,当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剖析过去,正是他向对方坦诚自己的内心,希望对方可
以全心全意接纳自己的开始,但显然,她与祁纵的关系还不至于祁纵做到这一步。
因此她害怕祁纵的举动。
何况祁纵是个讲究公平的人,他算计了沈不言,便将沈不言带出国公府,后来她应了做他的宠妾,他就治林姨娘,甚至于连包衣服这样一件小事,他都要帮请大夫还回去。
祁纵既然这样如此的讲究公平,那么,当他决定向她坦诚内心时,必然也是希望沈不言可以同样把她的内心坦诚给他看。
但是这像什么话呢?
她只是一个妾而已,守着自己的心的妾还可以过没心没肺的快活日子,倘若真的把心交出去了,等着她的就只剩下了生不如死了。
所以她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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