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在阒静的黑暗里, 沈不言悄无声息地盯着夜色,身旁的祁纵的呼吸已经变得绵长,她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 方才轻手轻脚地下床。
她摸黑走到外间,才点起蜡烛来,就着微弱的烛火找到早些时候买好的避子药丸, 就着冷茶服送了下去。
一瓶十丸药,按照如今的频次, 她很快需要再找借口出府去买些来了。
沈不言垂着眼睑,摩梭着瓶身,感受冷茶和药在胃里翻滚, 又凉又苦。
偏这时, 她听到祁纵翻了个身,叫她:“阿言, 你在做什么?”
阿言是林姨娘常唤的乳名, 猝不及防听到祁纵这样叫她, 让沈不言觉得陌生极了。
她顿了下,才想起之前在床上祁纵说的话, 当时她以为祁纵不过是与她调/情, 毕竟男人在床上说的话并不可靠, 他一时兴起也是常理, 沈不言没当回事。
是以现在听到祁纵用还没完全醒来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唤她乳名,沈不言才有几分怪异。【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她把茶盏放下,那药瓶就藏进了袖中,如此之后, 她才若无其事地回道:“妾身在吃茶, 爷要来一盏吗?”
祁纵道:“不用了, 你喝完就赶紧回来睡吧。”
沈不言举着蜡烛走回了床边,往床帐内扫了眼,祁纵并没有清醒,长胳膊长腿尽兴舒展,倒是把她那边的床占去了大半,他那侧的空了许多,连被子都空了,都往她那边铺。
沈不言很想让祁纵往里面躺一躺,但祁纵人虽睡过去了,但手不自觉地拍着她那侧床铺的空位,似乎是在催促她快点躺下,沈不言犹豫了会,便没有说话,小心地躺上去后,还预备觑个机会将药瓶塞在枕头底下,祁纵的手脚已经环绕过来,八爪鱼似的缠住她,把她往怀里扣去。
他小声嘟囔道:“你哪去了,还以为你死了呢。”
这话里带着几分难以名状的悲伤与脆弱,沈不言几乎以为是听错了,她僵着身子等了会儿,祁纵的呼吸又变得沉稳起来,看来他应当是睡着了。
沈不言重新躺好,她很想入睡,但祁纵锁在她腰腹的臂弯和那句话一起,成了一个秤砣,往沈不言的心里压去。
那不关她的事,沈不言告诉自己,可是她又难以控制地总会将思绪转到那上面去。
许是因为夜晚没睡安稳,第二日祁纵起身时,沈不言仍旧沉沉地睡着。
她睡觉有个不大好的习惯,等睡熟后就会不自觉地越睡越往下,直到钻进被窝里把整个头都蒙住了,祁纵总怀疑她会把自己给憋死,他伸手,帮她把被子往下扯了点。
睡梦中的沈不言眼皮动了动,似乎被外面的光线刺到了,不满地嘟了嘟嘴,祁纵便把那被子继续给她盖回去了。
罢了,她觉得怎样舒服,便怎样睡着罢。
祁纵轻手轻脚地下床穿衣,洗漱,束冠,整顿好了便出去了,留音见他都要出门了,便要去伺候沈不言,祁纵道:“别叫她,让阿言多睡会。”
留音习惯听祁纵叫沈不言姨娘,她自己也是叫惯了,故而听到‘阿言’这称呼,亦是愣了下,等回过神,祁纵已经走远了。
他今天要上朝,所以起早了些,初秋的清晨已经见凉,太阳也升迟了,天色尤为黯淡。
一众要上朝的文武百官守在宫门外闲聊着,祁纵不大爱闲谈,因此只是站着,直到周疏丞叫了他一声,祁纵方才懒懒抬起弧线流畅优美的眼皮看去。
周疏丞并非一人站着,他身旁还站了个刑部尚书,祁纵认得他,只因这方箬知是个出了名的妻管严,曾经有顶着被夫人砸出的脑袋包来上朝的壮举,私底下周疏丞还经常拿他做反面例子取笑,祁纵想不知道也难。
祁纵打量了他一眼,便知道是何故了,方箬知的腿脚在发颤,若非周疏丞舍了一肩膀予他,他根本站不稳,可见昨夜肯定又遭了夫人的难,周疏丞叫祁纵,大约也是为了一同取笑。
祁纵没兴趣取笑人,但也知方箬知这样是殿前失仪,很容易被御史中丞记上一笔,因此他建议道:“方尚书,你今日还是告假为妙。”
周疏丞笑道:“告假不告假的,倒不是紧要的,反正方尚书家里的情况,陛下也是清楚,应当不会怪罪。”
方箬知苦笑。
周疏丞撺掇他:“依我说,不如找个机会,好好治治尊夫人,没得总是由她无法无天地管着,耽误尚书的正事不说,还把尚书的尊严置之何地?”
方箬知却摇摇头道:“驸马爷有所不知,贱内管我,也是为我好,大夫都说过我好几次,我年纪大了,不能贪杯,但总管不住这嘴,所以才每每惹得贱内发怒。”
周疏丞摇摇头,不甚理解:“夫君做得有不适的,做娘子的略劝几句便可,这样做就未免太过了些。反正我是不习惯有人这样管束我的,将军,你说是不是?”
他转头看向祁纵,很顺理成章地以为祁纵会认同他。
但这回祁纵什么也没说,目光闪烁着,不知在想点什么。
方箬知便以为祁纵是站在他那儿的,就道:“将军虽未娶妻,但也有美妾一房,大约也能理解我所言被人惦记照顾的幸福吧?”
照顾确实不假,只要他去越音阁,沈不言是样样以他为先,将他照顾得极为细致妥当。
但惦记,那是绝对没有的事。
只是这样的事说出来,总是有几分丢脸,好像他没什么魅力似的,因此祁纵含糊了两声。
周疏丞笑道:“尚书糊涂了,妾与妻哪能一样?尊夫人敢给尚书吃剩菜跪搓衣板,区区小妾敢吗?”
祁纵悚然。
沈不言不敢吗?她敢得很,如若不然,他也不会连吃两天剩菜,还有苦说不出。
沈不言现在尚且敢如此,日后她莫不是真要爬到他头上动土了?祁纵望着方箬知好全的脑袋陷入了沉思。
或许是夸张了些,但祁纵也察觉到了最近他确实对沈不言纵容了些,她脾气原本就不算软,假以时日,没准还真能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祁纵只要想到日后是他顶着满头包来上朝,被满朝文武在背后指指点点嘲笑着,就有些受不了。
因此为了面子,这日退朝后,祁纵去了城外的卫所,预备去那住几天,冷一冷沈不言。
他原本想一走了之,方显得他潇洒,有一家之主的风范,但想到沈不言或许会为了等他而漏夜不睡,到底于心不忍,因此还是派人回去说了声。
通报的人把话传进越音阁时,沈不言正在招待沈镜予。
如他们之前猜测那般,沈府安心就沈不言这条高枝,因此在他们离开后,便很快打扫出一个舒适的院落,将林姨娘挪了进去,将丫鬟仆妇配齐了不说,还将治病的事放在了心上。
这样做了许多,沈府既然想要沈不言知恩图报,自然是希望沈不言知道这些的,因此特意让沈镜予打着姐妹闲话的旗号,把这件事说给了沈不言听。
沈不言投桃报李,笑道:“难为母亲记挂姨娘,也难为姐姐肯来看我一趟,姐姐正该多出门些,连日只在家中闷着,人都憔悴了。”
沈镜予愁眉苦脸道:“你也知我的状况,我现在哪里还敢出去啊,母亲要为我相看,也找不到人家。”
无论她有没有和祁纵圆房,她都是二嫁之身,那些门第高的初婚的男子,自然不肯要她。
沈不言就等着她这一句,笑道:“姐姐莫急,将军人脉广,我托他打听打听,若有门第相配的人家,定然说给姐姐。”
沈镜予得了这句许诺,心里轻松了些,原本大太太让她来和沈不言卖好求情,她还有些不情愿,委实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过去样样都不如自己的庶妹开口,如今听她主动要帮自己,倒也算上道,因此沈镜予很满意。
她继续道:“我的婚事倒也不算急,只是父亲的差事总没个着落,母亲的意思是,总不能让他日日闲着在外头到处混吧?”
寿山伯领的是个闲职,已经清闲到不用点卯,可以直接吃空饷的地步,这听着似乎是寿山伯占了便宜,但闲职就意味着没有实权,这也是寿山伯府日渐没落的原因。
再者寿山伯连应卯都不用去了,更是自由,日日在外面闲逛败家,若非家底丰厚,他们这一大家子早喝西北风去了。家主不争气,于是老太太便想着靠几个儿女联姻抬抬门第。
儿子不行,儿子要高娶,基本都是要做赘婿的,寿山伯府不能没有承继香火的儿子,何况也丢脸,因此老太太和大太太都一门心思把几个女儿卖个好价钱。
这也是为什么会来巴结沈不言这个妾室。
沈不言对这些心知肚明,不慌不忙道:“这事我也早与将军说过了,将军的意思是,他如今身居要位,多少人盯着,就等他犯错将他拉下马来,因此他不能不慎重,何况现今陛下看重太子,他也不好随意安排什么人。但若是父亲或者哥哥能考中个二甲进士,那就另说了。”
沈镜予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寿山伯得祖宗荫庇,能承个爵位,这辈子就没怎么摸过书,而嫡子沈镜史因为这爵位要收回去了,承袭不了,还是被逼着寒窗苦读过几年,怎奈天资不足,勉强中了个举后再不能了。
这情况,沈不言也是清楚的,因此她面露为难:“举人可胜任的官职有限,何况都是些地方上的芝麻大的小官,将军要安排,也难安排,毕竟他平素接触的都是些达官显贵。何况,若哥哥真以举人之身赴任,日后升迁也难,母亲应当也不甘愿就这样作罢吧?”
沈镜予就不吭声了,沈不言并没有明言拒绝,但这话说得比拒绝还叫沈镜予难受,还摘不出沈不言的错,不仅如此,她还把胡萝卜钓在了她们面前,为着沈镜史有朝一日能中进士还得求祁纵,她们都得好好对待林姨娘。
她坐不下去了,告辞离开。
沈不言也不说留她吃饭,就送了客,通报的人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
沈不言听到祁纵不回来,要去卫所住了几天,舒了口气,他不来,她便宜些不说,还能少吃点避子药,那药吃下去毕竟伤身体,又难受。
因此她点头:“我知道了。”
通报的人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姨娘不问问将军什么时候回来吗?”
祁纵可还交待了人,若沈不言问起来,该如何回话才能让她舒坦些。
沈不言却高兴地道:“问什么呢,男儿就是该以事业为重,将军放心住在卫所罢,住个一年半载的,妾身也不会去打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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