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消失

    1977年的高考时间只有两天, 文科和理科的前三门考试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文科需要加考史地，理科则是加考理化。

    如果选择报考外语专业, 还需要额外考多一门。

    考试成绩大概半个多月就出来，但一直快到农历年底，清水村的考生们才陆陆续续收到了通知书。

    闻婷也是其中一人, 她和李卫东、江俊伟三人几乎是同一天就收到了首都大学寄来的录取通知书。

    两个女知青中，林晓月踩着分数线上了首都师范大学，陈晓梅好像考试的时候吃坏了肚子, 第二天最后一门考试没考好，分数不够去不了首都，最终选择了一所省内的普通大学。

    而男知青中, 除了个别真的看不下书的外，其余都纷纷考上了自家省内或者邻省的大学，成绩不算优异，但只要能回城，每个人都很开心。

    而清水村的村民里头, 跟着闻婷坚持上提高班的几个人也都纷纷考上心仪大学, 周安和考上了首都理工大学, 成了老周家的骄傲。

    一家子来跟闻婷道谢时, 手里都提了好些东西。

    闻婷没收，只说他考上大学是靠的他自己, 毕竟理科知识她也教不到多少, 几乎都是他自学而成。

    周安和眼里闪着泪光：“可要是没有闻知青你跟村里提议, 我也没机会考上这个大学, 这一切都是闻知青帮我争取来的机会。”

    周家人也纷纷说对, 周桂芬硬是帮着把东西给闻婷留下, 然后一家子人急急忙忙离开，就怕闻婷不愿收。

    闻婷无奈地笑了笑，这功劳也不止她一个人的啊。

    资料是她和李卫东江俊伟三个人贡献的，讲课的时候是她和江俊伟轮流的，所以这些东西他们也有份。

    但他们两人其实都不在意这些东西。

    想了想，闻婷把那些存放不住的拿出来给知青点的大家伙加了餐，剩下的都拿给了老村长。

    周桂芬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又把东西拿回来。

    闻婷笑笑解释道：“那不是，我是听郝大嫂说村里要办升学宴庆祝大家伙考上大学，我想着这些东西正好能用上，再多加两个菜也好。”

    周桂芬只好在老村长的示意下收下了。

    不过转头想想也是好事，可以看出闻知青这人确实心好，不然也不会教出这么多人考上大学。

    反正东西她收下了，想自己留下还是送出来加菜，都是她的决定，听她的就行。

    只是没想到闻婷的做法启发了其他人。

    随后没多久，江俊伟，李卫东等人也纷纷送来了食材，有乡亲们送的，也有自己的存粮，因为拿到通知书都决定回城，赶着回家过个年后去学校上学，所以都整理了东西，能带的就带走，带不走的都送给村里需要的人家。

    整个知青点都喜气洋洋的，除了没考上的孙援朝和另一位在村子里结婚生娃的老知青没考上心情有些不妙外，其他人都忙着打包行李，托人订车票。

    闻婷也收拾好了行李，她不想回家，贺建明便接着她去了镇上的房子住。

    临走时，郝大嫂郝二嫂都满脸不舍，要不是她说过年的时候还要来拜年，两人都拉着她手不肯放。

    江俊伟看着她坐在那男人的自行车后座，两只手轻轻放在那人腰间，两人默契对视的模样，只觉得心里头什么滋味都有。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的眼神。

    满满的柔情中带着喜爱，即便白天的日光很亮，也能看到她眼眸里头闪烁着明亮的微光。

    这样的眼神只有在对着那个男人的时候才有。

    他从来不曾看到她对自己这样看过。

    江俊伟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消失，他察觉到不对劲，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闻婷离他越来越远，远到好像从来不曾在他生命中出现。

    再见了，我爱的人。

    闻婷搬到镇上没多久，便是大年三十。

    今年的年夜饭依旧是满满的一桌，猴子把最后一个菜端出去，贺建明帮着闻婷解开围裙后头的结，对着她道：“又辛苦你了。”

    闻婷一边洗手一边笑着道：“哪来的辛苦，菜你们都洗好切好，我只不过就下锅炒了炒，加了点调料而已。”

    其中还有两道菜是贺建明做的，他现在的手艺虽然比不过闻婷，但也是家常菜的水准。

    贺建明暗下决心，来年一定要再努力点，学会更多菜色。

    以后都让他做给她吃。

    闻婷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洗完手接过他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笑道：“好了我们快点出去吧，菜等会都要凉了。”

    “嗯。”他点点头，跟在她身后就走出去。

    猴子摆好了碗筷，拿着汤勺问道：“闻知青，你要先喝点汤还是先吃饭？”

    汤是浓浓的老鸭冬笋汤，闻婷煲了两个小时，这会正散发着鲜香的味道。

    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先喝点汤吧。”

    猴子赶紧给她盛了一碗。

    贺建明帮着接过来，放在她面前，细心叮嘱：“慢点喝，还烫着呢。”

    闻婷点头，拿着瓷勺舀了一勺，吹凉些才送入口。

    新鲜的老鸭切块后汆水，然后用清水洗净后再放入砂锅中，加入去皮切厚片的冬笋，几朵洗净的香菇，以及姜片和葱结一块炖煮。

    出锅的时候用筷子挑出煮烂的葱结，加入些许盐调味，最后撒上细细的葱花即可。

    这锅汤香鲜味浓，在深冬的时候喝上一碗，整个人都热乎起来。

    闻婷喝了小半碗汤后，感觉味蕾都打开了，她刚刚做饭的时候都觉得闻饱了，没想到这会胃口大开，倒是吃了好些菜。

    吃到一半的时候，吴尚军和丁小梨前后脚进了门。

    他们都是和家里人吃过团年饭来，跑过来这边玩。看着这一大桌好菜，吴尚军赶紧从库房摸了瓶好酒出来，嚷着今晚一定要不醉不归。

    虽然得了贺建明的冷眼，他转身就抓着猴子倒起酒来。

    丁小梨则是在闻婷的盛情邀请下，拿起筷子又吃了半碗米饭，每道菜都没有错过，吃到最后都撑了。

    几人热热闹闹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听着外头的鞭炮声都笑得乐开怀。

    后来，吴尚军喝得有点上头，还对着闻婷一脸乞求道：“闻知青，你就算考上大学，也一定不要和贺哥分开啊，他为了你连生意都不做了啊！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他啊，求你了！”

    闻婷和丁小梨都被他鬼吼鬼叫的样子吓了一跳，只是听到他的话后都哭笑不得。

    闻婷看着贺建明一把捂住他的嘴，直接把人拖进厢房去，让猴子进去照顾他。

    丁小梨看天色不早也要回去。

    闻婷便和贺建明一块送她，亲眼看着她进了家门，两人才慢慢往回走。

    这个时候路上没什么人，只有一盏盏路灯守在道路两侧，静静看着两人的影子慢慢拉长。

    闻婷看他不开口，忍不住问道：“刚刚吴尚军说你连生意都不做了，这是怎么回事？”

    贺建明有些冷厉的眼神在看向她时，都柔和不少。

    “没什么，他喝酒了胡说八道的。”

    看闻婷还不相信，他才笑了笑解释道：“这边的生意我确实不想做了，不过猴子和小军都熟了，应该会接手做下去。”

    至于他不做了要去做什么呢？

    贺建明之前和闻婷说过，他现在名义上是纺织厂的业务员，兼任司机。

    在现在这个特殊时期，普通人没有正规的介绍信都走不出省城，首都离他们这里坐火车都得两天时间，贺建明和闻婷正是情到浓时，根本不愿意跟她分开。

    所以，有了纺织厂这个名头，他就可以让工作单位开介绍信，以办理业务的名头去往首都。

    到时候可能会来回奔波，但是总比两人异地相处要好。

    贺建明其实心里头有想法，到时候去了首都再找找门路，看看能不能找个工作定居下来，这样闻婷就算毕业后留在首都，两个人也不用分开。

    闻婷想了想道：“也好，这边如果他们要接手就接手，如果不想接手就让给别人，或者直接停掉也不可惜。”

    当初高考恢复的消息下来没多久，闻婷和贺建明就对于两人的未来谈过一次。

    他们都知道未来政策的改变不远了，现在要做的是先观望，同时找好商机，等那个重要的机会来了再牢牢抓住。

    两人很快便达成了共识，先蛰伏再伺机而动。

    在这期间，闻婷真的对贺建明产生了深深的敬佩，她毕竟是重活一世，自然知道未来经济的发展，所以对即将到来的改革非常有信心。

    可贺建明却是一无所知，仅靠着现在收到的信息和对未来的揣测，就敢下这么大的决心，放弃他目前所有的事业，确实是很有魄力，怪不得能在退伍没多久后，只身就做出了这么大一番事业来。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贺建明之前说错了。

    之前她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一边替她开心，一边还有些忧虑，忧虑他这个老文盲配不上她这个大学生。

    但闻婷却觉得，其实怕是她配不上他吧。

    瞧瞧两人这一路走来，如果没有他的帮助和信任，她可能要想很多办法冒很多风险，才有可能尽快解决掉饥荒问题，而后才能够尽快投入学习中。

    她相信就算没有贺建明，她也能考上大学。但是没有他，也许她过得便不会有如今这么好。

    也不会知道，原来两个人真正相爱，不是只独独让一方付出，而是两人互相体谅，彼此支持，才会走得更加长远。

    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是会主动替你着想的。

    闻婷想到这里，眼睛湿润，被他拉着的手也紧紧地回握着。

    她想，这辈子应该不会轻易松开他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