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忧思

    随着又一年良木成才, 沉寂已久的巴林木楼之外热闹起来，各地的客商汇集于此，只为了买到最优质的的良才。

    当然，在众多成材的木料之中, 有一批最受瞩目, 那便是产量稀少的惊雷木, 这种木料, 色泽青褐, 隐隐带有风雷之意, 短短一小节, 便有安神定心的奇异功效，一整根更是自带奇特的威压, 能驱散诸般邪祟。

    因为这种木料十分神异, 甫一出现，便备受推崇。

    内域的部族首领, 喜好将之做成梁木，外域特别是远在草原的腾土部落，大小酋长，则喜欢用这木料雕刻各部图腾，挂在显眼的位置，既能彰显权势, 又能驱散成群的小型草原猎食者。

    不过，因为难得稀少，惊雷木的价格年年走高，偏偏那尖滑的巴林族长每年给出的惊雷木十分有限, 也导致这神异的良木想要获得一整根, 非要各部首脑带着珍贵的礼物来求才能如愿。

    随着各地客商齐聚, 巴林族人聚居的木楼外喧闹一片，就连巴林族长幽居的木殿内，也多了一份嘈杂的热闹。

    不过，这份热闹，并没有让老迈的巴林族长多几分欢欣，他仿佛没有听到外界的响动一般，将全部的精力，投注到眼前的桌案上。

    内室幽暗一片，蛇油燃起的灯火只带来一豆光线，老眼昏花的巴林族长，俯首看着桌案上一张写着细密小字的羊皮卷，为了看清那皮子上的字迹，将头压的很低。

    他已经老了，老的逐渐直不起腰来，眼睛也渐渐模糊，岁月侵蚀了他年轻时的雄心，却还让他保留了几分执念，前些日子，借长女之手，巴林一举侵占了郑川一域，便是他后半生里，最值得称道的功绩，他终于在生命的最后一程里，向一众长老们证明了，他这个族长，并不比生命天生命定之人差。

    一想到此点，他便通身舒畅起来，即便眼前的小字模糊到难以辨识，也依旧不能扰动他的好心情。

    好容易将一整片兽皮上的文字全部看完，族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长出一口气，长女在信中，同他详细说了郑川一地的近况，除此之外，便是再度跟她提起那个男人。

    她赞扬了他的功绩，同时，明确的表达了下嫁之意，这也让巴林族长心底多了几分思虑。

    揉了揉眉心，巴林族长苍老的面上，难掩疲惫，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他年轻时的雄心早已消磨殆尽，虽然对于族长的位置依旧留恋，但眼看自身日渐老去，为了巴林一族的未来，他也是时候指定一名合格的继任者了。

    可惜，这份暗中的筛选，并不算顺利，不知是不是因为早年那件事折损了亲缘，他后续生出的儿子，全都不成才，族长看遍自己的诸多子嗣，唯一能够入他眼的，竟然只有自己的长女。

    长女继承了他的智慧，同样也全盘继承了他的野心，他一向宝爱这个女儿，女儿看人的眼光自然也是信得过的，她屡次提及的那个奴隶出身的名叫隆熹源的男人，既然能够如此得她着重，必定有十分过人之处。

    不过，看重是一回事，想要下嫁，就是另一回事了，若是长女一心下嫁那个外族之人，他必定要先看看，那名为熹源的男人，究竟有几分成色，是否能在他故去后，安心辅佐女儿，好好经营巴林郑川两地。

    不过，他自己心里清楚，留给他犹豫选择的时间不多了，恐怕，到了最后，他为了满足女儿的意愿，依旧会倾力扶持这个出身不高的女婿。

    好在，他的要求并不多，只要对方足够听话就好了。

    巴林族长心中想着长女和那个有待考察的“女婿”，心底盘算了一番，终究是忍不住叹息，

    这终究不是一个最令他满意的选择。

    不经意间，另一个深埋心底许久的身影，浮现在心头，若说最适合继承整个巴林之地的，应当是他那个惊才绝艳的长子！

    可惜！

    如果不是那条可恶的预言，那本应是他最为看中的孩子，为何族中长老们要离间他们的父子之情，为何他们就不能多给他一些时间，要如此逼迫于他！

    已然老迈的巴林族长，仿佛全然忘记了，究竟是谁，在妻子即将临盆时，一手种下火毒，埋下了这父子反目的前因，只不住的怪罪于旁人，不过，他这满腹的牢骚也不过是一时念起，他自己心里清楚，那个过于耀眼的儿子，在十数年前，无论如何，也不会令他满意。

    将桌案上长女的来信折好，族长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他终究是被门外的喧闹声吸引了注意力，一年一度的林木交易，一直是巴林一族难得的盛会，在交易的十余天时间里，巴林一族将一改往日的封闭，门户大开，只等各地客商，用各色新鲜的货物，来交换巴林珍贵的木料，当然，最引人瞩目的，便是那数量稀少的惊雷木了，想来，自己会突兀的想起自己的长子，定也是因为那木料的原因。

    想那逆子，行走在部族时，一直是他心头大患，倒是不声不响的埋在寒潭之底之后，反倒给巴林之地徒增了一条生财之道，也算不辱没他命定之子的身份了。

    这般想着，巴林族长哼笑了一声，背着手，向着屋外走去，走出自己栖身的内室，立刻便有人朝他走来，却是族内负责管理族中内务的长老，恰逢交易盛会，长老一人协调内外，自是繁忙务必，今日他寻来，却是族内来了贵客，需要族长大人亲自招呼。

    族长被那长老搀着一路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听他说那贵客的来历，以他如今的地位，一般的来访者已经不需他亲自接待，只有那远道而来，欲求惊雷木的贵客，才需要他抽出精力，应酬一番。

    从那长老口中他得以知道，今日来拜访的，却是腾土部族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勇士，名叫腾温的，据长老所说，此子乃是今年腾土奔马最有力的竞争者，听着长老的解说，倒让长老生出了几分兴致，他在长老的搀扶下，在外间正堂的上首坐定，只等着这名年亲人进得屋内，看看他究竟如何惊才绝艳。

    不多时，一名身形高壮，姿容挺拔的男子，被长老引了进来。

    族长见到对方，不由眼前一亮，此刻的腾温，面容肃整，行止有度，全然不似在郑妩面前那般拘谨讷言。

    两人寒暄了几句，巴林族长在心底对此子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心底默默将之与长女极力推荐的隆熹源做了一番比较，只希望那隆熹源有眼前男子一半的优秀，他便心满意足了。

    眼见腾温恭敬地呈上诚意十足的礼单，族长略扫了一遍后，心底越发满意了。

    他不着痕迹的挥了挥手，等在外面的长老会意的离开，他将深入巴林腹地，起出一颗成熟的惊雷木，用以招待眼前的贵客。

    那腾温显然早知道其中的关窍，眼见那长老离去，便岔开话题，跟族长闲谈起来，不过，那长老所花费的时间，委时过于久了，两人闲聊的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回来。

    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族长不由尴尬起来，暗自腹诽长老明明平时十分得力，怎么今日忽然拖沓了起来，而就在两人静坐的片刻，外面的喧哗声，忽然大了起来，巴林族长闻声，不由心底愠怒，正要高声喝止，却见到久去不归的长老忽然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那老者似是被吓破了胆，不住的指着屋外，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族长见状不由皱眉向着屋外看去，待看清走到屋外的人时，他整个人僵住了，看着屋外站立的男子，族长牢牢定住了视线，仿佛眼前的一切并不真实，而是某个还未清醒的噩梦。

    毕竟，他那久居深潭底部的长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呢！

    在族长不可置信的目光里，那白皙颀长却又气势十足的男人，拨开人群，缓步走向屋里，他没有看那呆坐在大屋正中的族长，而是先一步看向堂下的腾温。

    只听他语调铿锵的道：“ 你想要惊雷木，何须求他，只需问过我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