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67 挽歌

    大鳍展开风帆, 穿雨而行，天空中雷鸣阵阵，如瀑的雨水倾泻而下，海面不比陆地, 没有植被建筑的阻挡, 海风无遮无拦的肆虐, 风借雨势, 在大船四周盘旋不去, 便是再好的舵手, 身处在这疾风暴雨之中, 也难免一时不慎落得个船毁人亡的下场。

    面对这般恶劣的天气，船上的一众郑女们却无人畏惧, 所有人目光一致的看向站在船尾的素衣女子

    纤细的少女背身而立, 面朝着风雨高举右手，张开的五指在半空凝握成拳, 仿佛握住了这狂暴雨幕的一角，凝实的光幕从她掌心出现，不断向外延展，慢慢将整艘大船笼罩其中，屏障之中，云消雨逝, 海面安定下来，那原本被狂风吹拂的风雨飘摇的船体得以稳定前行，少女神情凝定而专注，她掌心发力, 不惜代价的凝聚力量, 让这可做屏障的光幕范围一圈圈向外扩散, 就在这护佑船舰的光幕将要把整个舰船拢住的时候，一阵狂风突然携着巨浪袭来，大鳍舰的船身被巨浪打的偏向一侧，少女被猛然偏折的船身晃了一下，手中力量的输送中断了一瞬，几乎是下一瞬间，那刚刚还要将整个船体完全拢住的光幕破开了一角，如同被利刃划过的葛布，发出爆裂的崩裂声！

    骤然破开的口子不断扩大，围聚在光幕周围的雨水和风暴立刻顺着那孔洞钻进来，在光幕形成的屏障之内搅尽风雨，原本凝实的光幕被内外夹击，其上开始出现一道道细碎的裂纹，眼看刚刚所做一切将要功亏一篑，少女面色不变，她冷静的看着那破开的口子，突然放声高喝，那喝声如雏鹰离巢前发出的第一声啼叫，清越而凌厉，带着独特的节律，像是在呼唤着什么，随着这喝声响起，海面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

    伴着一阵沉闷的应和声，一颗硕大的头颅冲出了水面，却是一只体型堪比大鳍舰的巨大鲸鱼！

    巨鲸一甩尾鳍，从水面挣脱，浮上了高空，只见它先是扭摆着身形在光幕之内盘旋了一圈，将四周扰人的风雨搅散，随后，它身形慢慢升高，逐渐来到了那破口的位置，它硕大而凝实的身形慢慢变淡，和那幽蓝色的光幕融成一体，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和郑妩力量同出一源的圣灵巨鲸用自己的身体，补足了那光幕的破口！

    随着那巨大的破口被严丝合缝的修补好，终于形成合围之势的光幕终于开始发挥作用，有了光幕的护佑，那原本风雨飘摇的船舰终于有了依凭，随着巨鲸一声沉闷的低吟，整个船身被那光幕牢牢托起，隐隐悬浮于海面之上！

    脸色苍白的郑妩定定的站在船尾，握着船沿的手指隐隐泛白，和她心意相通的巨鲸听从着它的命令，同样也在分享着她的力量，因为巨鲸的加入，她力量消散的更加迅速，而她需要在力量彻底耗尽之前尽快驶离这片暴雨肆虐的海域！

    郑妩眼眸半阖，共享了巨鲸的视野，一瞬间，她看清了那被风雨遮掩的航路，她不再迟疑，命令巨鲸拖拽着巨大的航船向着正确的方向一路疾驰，被彻底驯服的巨鲸在这一刻，如臂指使，朝着郑妩所指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这一刻，郑妩成为了这艘舰船的领航员，她的力量是是舵、是桨 、也是风帆，护佑着那脆弱的航船，稳稳的驶离这片危险地带，郑妩知道自己的力量坚持不了多久，一路不敢停歇，力量枯竭让她痛苦而虚弱，但她面色不改，强势的将那遮天蔽日的狂风骤雨阻挡在光幕之外！

    眼看那风暴尽头遥遥在望，郑妩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终点线已经近在眼前，但那近在咫尺的距离，在此刻，却如此的遥远，郑妩紧咬牙关，将周身的能量压榨到极致，终于在力量耗尽的前一刻，带着船身穿过了这片暴风肆虐的区域！

    郑妩心下一松，只觉得周身酥软，但她同样知道，虽然躲过了致命的危险，但潜在的凶险却依旧存在，随着风暴范围的不断扩展，周边原本平静的海域开始被余波侵扰，汹涌的波涛让船身不住的左右摇摆，但此刻的郑妩却再没有余力再去管这些，她枯竭的身体里再也不能榨出一丝能量，在脱力前的一瞬，她仿佛听到脑中有什么崩断的声音，力道一泄，她软软的向后倒去，遮天蔽日的光幕屏障在下一刻砰然碎裂，同样耗尽能量的圣灵在下一刻，化作了手掌大小，回到了它的主人身边。

    一个浪头朝船身打来，郑妩身形一晃，向后软倒，本以为会直接倒在甲板上，谁知后背一暖，却是有人从身后拖住了她。

    身形高挑的面生郑女低头冲郑妩一笑，扶着她走向了船上一处安全的所在，“郑巫已经尽力，剩下的，交给我们可否？”郑女跪伏在郑妩身前，抬头恭敬的问询的道。

    郑妩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的点了点头。

    那郑女得了准许，支身站起，走向甲板正中，郑妩背靠船身，将缩小后的圣灵招招身边，手捧着迷你圣灵，看着那郑女有条不紊的发布命令，却听那郑女高声喝道：“郑巫已然准许，大鳍舰现在由我主持，所有人听我号令！”

    附近的郑女们闻声围聚过来，她一眼扫过，立刻点出其中几人，命令道：“你们现在分别带人去船头船尾，稳住船体，其余人一会儿随我去收帆！”那几名郑女跟她是熟识，对她十分信服，闻言，毫不迟疑的分头去执行命令。

    不多时，所有人员在航船的关键节点站好，那郑女从容道：“收起船帆，滑桨疾行！”言罢，却是不顾疾风，率先爬上了桅杆，她的亲信跟着她一起高声呼和，很快，这条命令完整的传达到了大船的每一个角落，随着鼓胀的船帆被收起，原本在巨浪中颠簸不堪的大船终于变得平稳起来，随着船体稳定下来，已经等在船舱里的郑女们立刻摇起船桨，大船开始驶向更加平稳的海域，至此，这凶险的海上“长跑”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段接力，目睹完这一切的郑妩，眉头舒展开来。

    那年长的郑女应对这样小规模的海上风浪很有经验，在将要驶离这片是非之地前，还让站在船尾的郑女们放下大网，将那些在暴风中躲避在船底的游鱼全都打了上来，很快，鱼获在船尾堆积成了两座小山，郑女们看着新得的收获，围着那年长的郑女，开心的欢呼起来，后者却并不居功，率先向着郑妩的方向看过来，周围的一众郑女随着她的视线望过来，再看郑妩时，面上多了些心悦诚服的敬畏，毕竟，获得圣灵的青睐和能让圣灵心随意动如臂指使，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她们现在周身充盈着厚重的海潮之力，而这，是彻底收服了圣灵的郑妩带给她们的，高傲的郑女信服规矩，更敬畏强者，眼前年轻的郑巫，在此刻，获得了她们真正的恭顺于敬服，那年长的郑女率先下拜行礼，其他一众郑女立刻跟上，至此，郑妩算是将这郑川一脉最后的一支残兵收拢在了手里。

    没有太多的激动感怀，郑妩支身站起来，走向了那跪伏在最前方的年长郑女。

    “你叫什么名字？”她低头看向她，神色郑重的问道。

    “郑巫可以叫我阿朝。”那郑女妩媚一笑，那满眼的风情跟这爽朗的名字完全不搭。

    郑妩略挑了挑眉，将她扶了起来，十分自然的说道：“阿朝刚刚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现在，我任命你做这大鳍舰的船长，你可愿意？”

    “领命！”阿朝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绽出一个更加真切的笑容来。

    将指挥权交付出去，郑妩回到船舱，安心的恢复力量，而从容接过整艘大船指挥权阿朝，很快收拢了一众郑女，让大船平稳的在安静的海面行驶起来。

    郑妩只觉得自己陷入了片刻的昏迷，再醒过来时，却看到船舱内一片黑暗，只有缩小到手掌大小的圣灵围绕在她身边，发出微弱的荧光，郑妩将圣灵没入身体中，起身走出船舱，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道绚丽的银河，暴烈的风雨消散，天空洁净如洗，点点星辰汇聚，变成了震撼人心的美景，郑妩仰头看着那满天星斗，陷入了一瞬间的失语，甲板上同样抬头仰望的郑女们，也在此刻安静了下来。

    “姆妈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我的郎君和孩儿在天上看着我呢。”一名站在舰船边沿的郑女小声的说道，一瞬间，复杂的情绪在舰船上蔓延，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低声吟唱起来，那是郑川一地流传着的一首挽歌，曲调古朴而苍凉，最开始，只是几个人在小声哼唱，很快，越来越多人加入进来，所有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或低沉或高亢的音调里饱含浓重的情感，那是对亡者的追忆与怀念。

    一时间，这厚重的情感带来了奇异的共鸣，让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悲伤婉转的情绪里。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堆积成山的鱼获，被小幅度的翻动了一下，一个人影从大小不一的鱼获中，露出了半张脸来。

    郑妩突然发难，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看准时机的鲛璃立刻趁乱从结契湖中跑出，隐在了大鳍舰下，准备在进入深海后就跟郑妩一众分道扬镳，谁知，舰船刚入海就遭遇了暴风雨，鲛璃惯会趋利避害，自然不会跟一船人一起陪葬，尾鳍一甩就想没入深海中，可惜，事情的发展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顺遂，不等鲛璃有所动作，郑妩的光幕合围就完成了，就这样，慢不了一步的鲛璃不得不被迫和一大群迷失了方向的游鱼一起，被球形的光幕困住，随着大鳍舰艇一路疾驰，毫无准备的鲛璃如同那些游鱼一般，在光球内颠的七荤八素，随后在半昏迷中被阿朝放下的大网一网捞到了甲板上。

    此刻，在平静的甲板上休息了许久，鲛璃终于从那强烈的眩晕中恢复过来，拨开眼前碍事的死鱼，鲛璃还未看清甲板上的状况，便先一步听到了那饱含深情的和声，鲛璃听着那悠长的歌声，细而长的尖儿不自觉的动了动。

    鲛人好美乐雅言，鲛族的历史都是从歌中流传下来的，此刻，骤然听到了这古朴苍茫的和声，鲛璃立刻便听住了，他细细回味了一会儿，只觉得，这乐曲虽好，却独缺了一味音色，他忍耐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不自觉的张开嘴，小声应和起来，他独特的少年音调，恰好卡上了这曲调欠缺的最后一环，一时间，完整的和声带来了独特的共鸣感，让鲛璃不自觉地沉浸其中，他下意识的放大了音量，直到被闻声而来的郑妩一眼看到，这才察觉到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