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61召霞
召霞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 狭窄的内室一片幽暗,外间的女人还在沉睡,昨日那男人直闹到后半夜,她缩在隔间内无处躲藏, 只能拼命的捂住耳朵, 堵住那-污-秽-的令人作呕的声响。
她不敢在床上停留太久, 支身站起来, 小心的挨到门边, 直走到屋帐外, 看着天边将将露出一线的晨曦, 她轻出一口气,只觉得压在心头的阴霾都消散了些许, 她拎起放在门边的陶罐一瘸一拐的走向水源处, 巴氏贵女每天起来都要用热水梳洗,她要赶在那之前把水烧好。
跪坐在水边, 清澈的水流骤然映出她的脸,召霞被水中那满脸伤痕形容枯槁的女人吓了一大跳,她伸出手摸了摸面颊上的伤口,新伤叠在旧伤之上,新伤刚刚结痂,才好的旧伤如同一条条-肉-瘤一般和新伤-交-叠在一起布满她的双颊, 让她原本清秀的面孔变得异常可怖,召霞的手指颤抖起来,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膝盖, 面颊上的伤口还有愈合的那一日, 膝盖上的伤口却是一日重过一日, 那天巴黛强硬的将她按在瓷片之上,那锋利的瓷片在她双膝划出极深的伤口,特别是右边的膝盖,更是伤到了筋骨,不花费数日修养,根本无法好转,但巴黛却不允许她休息,她每日里指使着她做各种粗重的活计,看着她瘸着腿笨拙的干活一边咒骂一边嘲笑取乐,如今,右边的膝盖彻底长坏,召霞伸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错位又张合的骨头外突出了一大块,让她心下发凉,以后,即便是表面的伤口愈合了,她的膝盖也无法变成原样了,她彻底变成了一个瘸子!
双手覆在腿上,召霞的面色晦暗阴郁,恨意在她心间滋长,仿佛一团乌云萦绕在她心间将那些微的光亮彻底笼罩住。
尤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猛地从身后传来。
“人呢!大清早死到哪里去了?”女人的声音在清晨里格外有穿透力,召霞吓得打了个哆嗦,手边的水罐被她一手打翻,咕噜噜的滚了很远,召霞连忙起身,一瘸一拐的跑过去,等她寻回了水罐,打满一张罐水回到无内,屋里的女人早已经等的不耐烦,她狠狠瞪了她一眼,却碍着良人在侧,并没有直接发作。
召霞恨不得将头脸整个埋在胸口,她不敢去看巴黛的面色,更不敢多看她身旁的男人,好在后者早就起身,披了一件外衣遮住了身体,不像昨日那般不容直视,对方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两女之间的眉眼官司,安然享受了巴黛的服侍,待穿戴停当,这才悠然道:“我需到正殿看看那郑巫,她这几日身体总是时好时坏,大婚之日将近,却不能让她这般虚弱下去。”一番理由说得冠冕堂皇,让巴黛眉眼含怨,却也无法反驳。
殷切的送了男人出门,巴黛回过身来,神色彻底阴郁下来,召霞缩在角落里,等待着接下来的狂风骤雨,她感受到一道怨毒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仿佛毒蛇的蛇信滑腻的扫过她周身,带来彻骨的战栗感,坐上的女人静等了好一会儿这才悠然道:“明日我的贴身侍女们便要从巴林来到这里了,届时倒也用不上你了,你说,我要如何处置你这笨手笨脚的蠢物?”
召霞忍不住攥紧了双手,这女人总是这样,用阴测测的声音-撩-起她心底的恐惧,偏偏这等待命运宣判的滋味,格外让人难熬,也不知又等了多久,坐上的女人似乎终于欣赏够了她一脸惶恐的凄惨模样,笑着道:“罢了,摆出那副可怜的样子给谁看,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你且安心,我这边给你指一个好去处,”眼见召霞将她的话听在了耳里,这才道:“你刚刚也听到了,那短命的郑巫日日生病,熹原十分忧虑,合该有个贴心的人前去侍奉才对,你说,我将你派去侍奉她,可还合你心意?”
召霞听到巴黛这般说,已然明白过来,却是熹原日日去见那郑巫,引得巴黛大为不满,索性派了她这个仇人之女过去给对方添堵,她和那郑巫之间有灭族之仇,让她去磋磨对方顺便监视对方的动向,自然是再好不过,而巴黛也确实是这般想的,何况,她的贴身心腹侍女就要到了,根本用不上她了,片刻想通了个中关窍,召霞不由心底冷笑。
巴黛见她不语,不由抬脚踢了踢她,不悦的道:“跟你说话呢,可是心怀不满,怎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召霞被骇了一跳,慌忙摇头,示意自己全都听在了耳里,巴黛这才满意,曼声道:“那此事便说定了,说起来,前些日子你不是还专门给她炖了甜汤,中午再做一份给她送去好了,便说是我的心意,她可是你以后的新主人,总要施展些手段才能讨她欢心。”巴黛毫不留情的挑拨着,不住给召霞拱火,想来,这两人以后要共处一室,一方还要卑贱的去服侍另一方,她就忍不住微笑起来,若是这召霞一个忍不住,做出什么来,那就更加有趣了!
眼见身前跪着的少女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忍不住又道:“若是熹原在那女人屋中盘桓不去,你也该知道如何做的,”眼见对方先是面露迷茫,随后像是明白过来一般点了点头,不由满意的道:“可要好生劝慰,让他早点回来,别被外面的乱花迷了眼睛。”
如此,巴黛一锤定音,今日之后,召霞便是郑巫的贴身侍女了,巴黛笑吟吟的看着眼前走起路来丑陋笨拙的少女,眼底难掩得意,让眼前这碍眼的瘸子侍女去侍奉她的灭族之敌,也不知两人日夜相见,是个什么光景。
召霞站在郑巫殿宇前时,神情还有些恍惚,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能够逃出巴黛的魔爪,还是以这样的方式,不过,召霞心中知道,那殿中的郑巫,也不是个好像与的,想到上次对方冷声点破她的心思召霞不由心中凛然,她稳了稳手中的汤盘走进殿内,却是跟刚从内里出来的熹原打了个照面。
后者眉眼飞扬满脸笑意,跟刚刚在巴黛跟前截然不同,刚刚他虽然也在笑,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召霞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份不同,她根本不敢多看,飞快的低下头去。
偌大的殿宇陈设寥寥,服侍的人更是一个也无,显得十分空寂,召霞畏寒的缩了缩脖子,她紧紧的捧住手中的汤碗,想要从那微热的碗中汲取些许热度。
一路走到内室,召霞目光一凝,却见一个纤弱的人影侧坐在桌案前正在梳洗,盆中的清水带着初晨的寒意,但桌前的女人浑然不觉,她小心清洗自己的手指和面颊,寒气激的她面颊指尖一片绯色,带着一股生动而脆弱的美感。
听到门口的动静,女人抬眼看过来,略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随后低下头不再理会她。
召霞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将手中的甜汤汤碗小心翼翼的放在女人面前,对方看着面前的汤碗轻笑了一声,语调轻松的道:“不是才受了教训,怎的又来了。”
召霞见对方直接点出了自己上次的所为,忙跪伏在地,老老实实的道:“上次是我自作主张,还请郑巫责罚。”
“今日怎么这般老实”坐上的女人看了她两眼,随口问道。
“巴氏贵女让我来服侍您。”召霞深深的低下头去,不让身前的女人看清她的神色,仿佛这样,那深切的屈辱感就能不那么强烈一般。
召霞感到一道视线打在她身上,面前的女人看了她一阵,既而轻笑出声:“服侍?话说的倒是好听,巴黛让你来监视我,你心中作何感想,可曾心生怨怼?”
召霞心中一惊,忙低着头涩声道:“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甘?抬起头来说话。”女人的声音不容置喙,那得自一域之主的凌然气势扑面而来,在她面前,她似乎从来怠懒遮掩,召霞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却看到一双清亮的美目,女人定定的看着她,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她心底:“你倒是说说,这灭族之祸,仆侍之辱,到底哪一样让你恨意更深?”
召霞满脸错愕,显然没想到对方最先问的竟然是这样一个问题,女人对她愕然的表情仿若不见,手指勾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她面上的伤口,眼底的怜悯一闪而逝,一时间,召霞只觉得羞惭到无法同对方对视,
她知道她曾经经受了什么!那仿佛将她-外-衣-剥-开-赤-裸-于人前的感觉让她有些无地自容。
冰冷的指尖在面颊上一触既逝,女人的声音带着无限的穿透力骤然袭来:“看来,应是那仆侍之辱更让你心怀不甘,毕竟,这郑川之中,哪一个不是你灭族之祸的仇家呢?但真正将欺侮施加到你身上的,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难道郑巫想凭几句话,便将你的过错完全抹杀掉么,我之所以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还不都是因为你,这般撇清自己,不怕令旁人侧目吗?”召霞猛的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女子一连淡漠的撇清自己,忍不住恨声说道,刚刚的羞惭无措被她压到心底,如今变成羞恼的怒火,尽数迸溅出来。
“过错?你倒是说说,我究竟有何过错?”女人仿佛真的来了兴致,换了个闲适的坐姿,饶有兴致的问道。
“郑巫不敢认吗?若不是你肆意发兵毁我族裔,我又何至于此?难道说,那发兵的命令并不是你下的?”召霞被逼到极处索性破罐破摔,闻言不由嗤笑道。
“原来你说的竟是这件事,女人了然的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接口道:“你觉得我处事不公,我倒要仔细跟你说道一番了,我且问你,你召临百年来奉我郑川为主,不但受我族裔庇护,还占我郑川最为丰饶的一片土地,多年来,由我族中历代族巫看护容让,这才能安心耕种,经营自身,经年累月,才有了如今这般的大族光景,我说的可对?
召霞万万料不到对方会从这里说起,不由下意识的点点头,女人说的全都是对的,这些,并不容她反驳。
“既然你召临归附我郑川一脉,享受了诸般好处,自然也应恪守主从之义,上贡纳俸自不必说,忠心克己总是最基本的吧,但你们又做了些什么?仗着距离遥远,跟异族私自勾连不说,竟然还敢伙同外人逼迫原主,我身为郑巫,有统御全境的权利,见到这般忤逆之事,难道不该处置么!?”女人说的大义凛然,登时让召霞周身的气焰消散了下去,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原来,部族覆灭还是有一段前情的。
却听面前的女人继续道:“是你们先背盟弃约,我不过是顺势而为,拿回本应属于我族的东西而已,否则,我如何向我的族人交代,又如何向这郑川一地的其他族裔交代,何况,我当日出兵所发布的命令,不过是要弄清真相诛灭首恶,那些劫掠烧杀之事,可是一样都没有准许的,当然,熹原此番回来,缴获甚多,但凡向我献上的,我也都照单全收了,并没有细问前情,之后更是计划这将你召临一地尽数瓜分,给予此次出兵有功者,那一刻,我仍旧详细熹原的忠诚,是我太过天真了,女人有些嘲讽的说道,我只是要堂堂正正地讨回公道,没什么不可认的,如果这样也有错,那这世道便真无公平道义可讲了,你这般不说前因后果,便要将过错强加于旁人,怕是真的徒增笑料,引人侧目吧。
召霞彻底低下头去,这次,却是最后一丝气焰都消散不见了。
女人见她垂头不语,所幸继续道:“这些道理,我不说,你心底也有数,你心里真正恨的是谁?还要我亲口告诉你吗?这些日子,究竟是谁在欺你,辱你,是谁将你当作牛马一般对待?是谁杀害了你的父亲?奴役着你的兄长?是谁放任士兵护从-奸-yin-了你族中的女人,占据了大片的土地?仔细听听你心里那个声音,听听它真正憎恨的到底是谁?真的是我吗?还是说,你那软弱的心性,从来只敢迁怒于弱者?
女人的问话直指本心,被戳中心事的召霞一下子,像是泄气的皮球一般,整个颓丧了起来,女人见到她这番模样,摇了摇头,叹声道:“那日,你用一碗甜汤,引得两女相争,想要让巴黛难堪,更想要给那熹原找点麻烦,而我这个罪魁祸首,在你心中恐怕倒是要排在最后了,我说的可对?可惜,事与愿违,你的谋算全数落空了,她也不等召霞接话,自顾自的到:“说起来,这般小道,也不过戏耍一下普通人,碰到真正的聪敏人,事后思索便会觉出不妥,若是多来几次,你真被那熹原看在眼里,最后会落的什么下场,怕是并不好说。
召霞闻言,不由打了个寒颤,虽然跟熹原接触不多,但从召临一路走来,她却是真正见识过熹源的手段,而想到他的强势以及巴氏贵女煊赫的身世,她忍不住喃声道:“你跟我说这些又有何用,莫不是郑巫这般处境,还有心情点醒旁人吗?“
“这你倒是高看我了,我浪费这么多口舌,不过是想要自救而已,”女人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闻言,坦然应道:“说起来,我如今处境如何,同你倒是五十步笑百步,一个失势的郑巫,又被封印了圣灵之力,同那案板上鱼肉也没有丝毫分别了,你觉得那二人,将如何处置我?”
“熹原对你多有容让,甚是关怀喜爱。”召霞闻言,忍不住道,毕竟,这些都是她亲眼所见。
她话音落下,眼前的女人不由笑出声来:“说你喜欢自欺欺人,怎的把这毛病还要连带到别人身上?你倒是说说那熹原为何对我多有容让,那巴林贵女为何要隐忍不发?那两人一个心思狠绝,沉得住气,一个手段毒辣,心机深沉,倒真是天生一对,他们如今都在等大婚,前者能够堂而皇之的接收我郑川一脉的势力,后者,则可以毫无顾忌的尽情折磨我,两人有着这样的默契,在一切仍未尘埃落定前,自然对我多有容让,这之后如何,怕不是要落得同你一般下场了,为奴为婢,如物品一般,任凭旁人予取予夺了!”
女人毫不留情,一语点破了其中关窍,也击碎了召霞最后一丝幻想:“你想要随波逐流,将这恨意仇怨埋在心里,我却是不愿的,殒命之前,不能手刃敌人,我死不瞑目!”
见召霞终于抬头看过来,她不由伸手,将对方凌乱的发丝理顺后别到耳后:“原本,我只能每日小心谨慎,寻找机会,但谁想到,那巴氏贵女一时不查,竟将那唯一的破绽亲手送到了我眼前,你这个心怀憎恨,满腹仇怨灭族之人,究竟要站在谁那一边?是我这灭你部族的罪魁祸首,还是那欺侮你的始作俑者?”
召霞定定的看向眼前的女人,一时间,心乱如麻,一个念头在她心底萌芽,片刻间便要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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