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56 雨水

    郑妩从殿宇中走出, 天阴沉沉的，远处雷声滚动，仿佛片刻之后暴雨便要倾盆而下。

    郑妩抬头看了看天色，眉头一皱, 她讨厌坏天气, 特别是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今天, 所有郑川族人和诸部首脑, 将齐聚图腾木柱之下, 郑川之主终于选定了自己的随侍, 这种即将改变族内权利平衡的决定, 自然需要昭告天下，让诸部首脑广而告之的。

    当然, 一个简单的通知发言自然是远远不够的, 必要的仪式感同样必不可少。耆老们在这一刻终于重新活跃起来，毕竟, 所有的规制礼仪本就由他们来掌握，如何能隆重而又不失礼数的将新鲜出炉的随侍推到台前，他们是再熟悉不过的。

    郑妩对此有些不以为然，若不是牵扯到白白，她更喜欢简练高效的方式，在众人面前通知一声已经足够, 但看着白白兴致勃勃的参与其中，从流程到试衣乐此不疲，郑妩也乐意在这方面迁就他的喜好，以后要一起生活, 性格习惯早早磨合也是一件好事。

    耆老们将郑妩的态度看在眼里, 他们研究了几日, 斟酌着简化了一些不必要的流程，于是，在数日的准备之后，图腾木柱之下，支起了用彩缎装饰的高台，族内的主路被清扫的干干净净，这些就是基本的布置了。

    不知消息最开始从哪里流出，所有族人都慢慢知道，族内将要迎来一场难得的盛事，一时间，部族内外一派喜气洋洋，郑妩走在人群中，慢慢也被这喜悦的氛围所感染，或许弄得隆重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看着热闹的街道和族人欢喜的神情，如是的想到。人群里，除了原本的郑川族人外，还有围聚在部族外营帐中的诸部族人，各族战士远征归来，手中的战利品极多，虽然其中成色更好的大都上交，大部分落入了郑妩手中，但自己私藏下一些不惹眼的小物件，也是人之常情，根本无法禁止。

    有关这一点，诸部首脑自然是知晓的，郑妩自然也心知肚明，不过，她选择对此只做不知，毕竟，你不能要求一群无组织无纪律形同雇佣兵的团体拥有上缴所有战争所得毫不私藏这样反人性的珍稀品质，更何况，她已经得到了战利品之中品质最好最珍贵的那一份不是吗。

    这群身家颇丰或身怀宝物的它族战士，在郑川外围安顿下来之后，不可避免的要进行消费，郑妩在部族内拓宽了道路之后，划定了专门的交易区域，这些交给官方经营的摊位和店铺，主要是交易一些日常用品，满足族人的日常需要，但是，随着一群它族战士的出现，情况出现了变化，这群远道而来的战士，需求更加多样，除了日常用品，那些郑女们得到的鱼获或者珍惜的贝壳珊瑚，也被他们所喜爱，族中青壮们用劣质的鲛珠以及其他海珍制作的织物或者工艺品也大受欢迎。

    慢慢的，这片经营区域，开始出现一些私人的小摊贩，郑女们开始售卖一些自家独有的食物，器具或者工艺品，用来换取它族战士手中的好东西，而那些战士中，也有几个格外有商业头脑的，也开始学着郑女的样子，在商业区的边角处铺上一块儿兽皮或者支起一个小摊子，偷偷售卖一些自己的私藏，或者直接用它们来交换郑川独有的纪念品或者更好携带的类似鲛珠这样的硬通货。

    郑妩对此乐见其成，除了派出更多郑女维持秩序之外，没有过多干涉这些逐渐频繁起来的交易，在她的设想里，如果能借此机会逐渐培养这些交换习惯，她可以慢慢在部族内开设固定集市，以后，集市交易收入将成为入海捕猎之外，另外一项重要的收入来源，这是个不错的创收方向。

    而因着这样的考量，外部的战士们开始越来越多的出现在部族内，包括郑妩在内的一众郑女慢慢熟悉了他们的存在。

    而就在这样的热闹中，终于到了这一天，郑妩和白白的结契仪式，以后，白白将以随侍的身份常伴郑妩左右。

    时间接近正午，仪式将要开始了，天色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郑妩在郑女的服侍之下穿上了湖蓝色的正装，细心梳妆起来，白白并不在她身旁，按照仪式，他们在高台之上才能相见。

    一切收拾停当，郑妩被人群簇拥的去往部族中心处，所有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纵然天色不好，郑妩的心情却跟着明朗起来，她想那一刻，她一定露出了穿越以来最舒心期待的笑靥，眼见着周围围聚的人越来越多，耳畔传来越发喧闹的声响，郑妩心底终于有了几分紧张，

    两世加起来都是头一次，这是她头一次成为新嫁娘。

    郑妩沿着部族的主路往部族中心走去，她依旧没有看到白白的身影，一众持重的耆老们站在那里，似乎已经在等她，白白在哪里？她扭过头，想要在人群里找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周围的郑女们推挤着让她一路往前，她面上闪过许多人的脸，但没有白白。

    一名耆老看到郑妩出现，立刻走下高台迎接。

    迎面而来的耆老给她奉上了一杯酒，这是祭祝时所用，她需要在登台前饮下，郑妩取过酒水一口饮下，心下却有些不悦，这礼节终究还是繁复了一些，随侍难道要最后才出现吗？

    她一步步走上高台，这一次，她终于能看清周围人的脸，台下站了无数人，有人满脸高兴，有人却不然，无数的笑脸中夹杂着几张陌生的面容肃正的脸，显得格外突兀，郑妩孤疑的皱起眉来，周围的它族战士似乎有些太多了，郑妩一眼扫过，看到他们三三两两夹杂在人群里，面上满是冷肃，跟喧闹欢快的气愤格格不入。

    一瞬间，郑妩感受到了气氛之中的异样，她扭头看向台上站立着的几位持重的耆老，在这重要的日子，他们面上依旧不带太多笑意，看到郑妩猛然转来的视线，有一位年纪稍轻的耆老更是惊的后退了半步。

    “你们……！”

    你们，给我喝了什么？郑妩的后半句话没有问出口，她身形一软，跪在了地上！

    吼！她身后猛然出现了一个巨鲸的虚影，那碧蓝色的海中巨兽发出惊怒的咆哮，却只能最终无奈的消散，化作一片蓝色的星辉。

    郑妩周身无力，圣灵之力更是不听使唤，她趴在高台之上，死死看向远处，有一个人，正分开周边众人朝他款步走来，她认得他，那高壮的身影，数天前，他用顺服的姿态让她降低了警觉！

    郑妩死死盯着那来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他一手持刀另一手拖拽着一个人。

    那是……谁？！郑妩下意识的瞪大眼睛，想要看清那逆光而来的男人究竟拖拽的究竟是谁，但心底，一个让她无比恐惧的声音在小声的尖叫，不要看，不要看！周边的声音越发喧闹，仿佛有郑女觉出不对，闹将起来，但郑妩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她看着熹原一步步走到了她视线近处，他将手中的人丢到地上，如同丢弃一只坏掉的玩偶，面上满是轻视与不屑，郑妩看着那仰躺在地上的男人，只觉得一瞬间无法呼吸，白白！对方还穿着随侍的礼服，面上犹带着一丝茫然，一个硕大的刀口将他左胸洞穿，他死了。

    一瞬间，郑妩只觉得眼底发黑，恨不得就这样昏死过去，但熹原的声音入钢针一样，扎入她的心底，让她不得不听下去。

    “郑川之主怎能选如此弱小平庸之人作为随侍，我熹原，自领郑巫夫婿之位，永护郑川安危，谁赞成，谁反对！”他说的理所当然，仿佛这一切本就应该如此一样，周围的声音愈发喧嚣起来。

    隐在人群里的他族战士高声嚎叫起来，仿佛在附和他的话，

    在一片混乱之中，不知是谁率先亮出了兵刃，喊杀之声顿时响彻正片郑川，郑女们认出了周围敌人所用的兵刃，那是巴林才有的藤盾和弯刀！

    不！郑妩想要高声怒吼，但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眼前的一切被血色淹没。

    厮嚎

    惨叫

    杀戮

    在郑妩的视野陷入一片黑暗之前，她的视野被无尽的血色填满。

    轰，一个闷雷震响，雨，终于下了下来，郑蜜紧贴着窗边细听，她眼底透过疯狂，她将耳朵贴在窗边，透过那细小的窗口，她仿佛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混乱和厮杀之声，她兴奋的伸出手去够那豆大的雨水，仿佛抓住了一捧捧鲜红的血浆，她看着那雨水一点点从指缝滑落，张狂的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