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修)
这个世上, 谁又敢说自己真正懂一个人?
哪怕是朝夕相处的密侣也做不到。
可是人总是会在感情的作用之下,期待一些不切实际的心心相印。
姜锦当然期待过,若是这话是裴临上辈子说予她听的, 她估计嘴上埋怨、心底还是会忍不住雀跃。
只不过现如今, 她早就没有这样的念头了, 听了他的话, 她只想发笑。
姜锦骑在马背上,高昂着头,任雨水浸湿了她冰冷的面庞, 毫不留恋地拂袖而去。
在她身后,裴临望着她直挺的背影,整个人灵魂出窍似的,被冷雨浇得浑身透湿也没有反应。
她比之前理智太多。
或许真的是吃一堑长一智吧,这一世, 哪怕在他浅浅尝到的甜头里,她也始终是游刃有余的, 那些应允、那些浅尝辄止的吻, 都是由她掌控。
她允许自己有感情,但都得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控制着自己不再全情投入, 仿佛这样,再遇到突然的变故, 也可及时抽身。
事实上, 姜锦确实做到了。
她走得毫不留情, 连背影都透着决绝。
裴临知道,她不是在说狠话, 她向来说到做到。
他从未觉得眼前的一切如此棘手过。
没来由的, 裴临忽然就想起了前世, 在与姜锦成亲之前,她兴冲冲地带他去庙里求的那支签文。
——虽用心机,不合则叵;世人各半,另觅可耶?
似乎也正好印证了前世今生,他们的潦草收场。
他费尽心机,却只将她越推越远。
可惜……
裴临攥紧了手中的剑柄。
他不会放手的。
至少,他不能再让她被裹挟进滔天的巨浪里。
听见胯/下的逐影不满地打着响鼻,裴临稍稍回过神来,他提转马头,往山门外寺庙的方向而去。
——
这座寂静的古刹,名唤灵谷寺。
姜锦是第二回 来这里了。
前世是为了求签,这辈子只是为了避雨。
长明灯在绵绵夜雨中依旧亮得堂皇,姜锦下了马,发髻湿答答的,坠得头皮疼,她索性把发丝散开,重新挽了一个低髻。
叩响门上的铜环后,有守夜的小沙弥为她开了门。
她说道:“这位小师傅,我打马从这边过,夜半突然下雨躲闪不及,可否行个方便,让我进去避雨?”
小沙弥扫了姜锦一眼,见她肩上都湿透了,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随我来。”
灵谷寺常有香客留宿,也有善众会来庙里帮忙做事,空置的厢房不少,姜锦谢过沙弥,在房中歇下。
湿衣沉重,姜锦解下外衫。好在已经入夏,天气不凉,解了衣衫也不至于风寒。
屋内有干净的巾帕,姜锦绞了会儿湿漉漉的发尾,正要卧下,没多久,忽听见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裴临的声音传来,他正低声对引路的沙弥道了声多谢。
还真是冤家路窄。
姜锦动作一顿,心头又是火起。
她真的不想再见他,以至于到了听到他的动静都烦躁的地步。
理智上,姜锦却也知道他出现实在是合情合理。
她要避雨,他自然也要,这附近就这么一处地方好落脚,巧合罢了。
姜锦没太在意,心底却还是难免有些担心会被他发现纠缠,听他似乎在隔壁宿下,而那窸窣的响动一会儿便停了,姜锦这才放下心来。
她想得倒是很明白。
裴临对她到底有几分真情她不懂,但人总是会对没有得到的东西念念不忘,他希望她对他是有移情,她反倒觉得,他对她倒极有可能是上辈子的牵绊放不下而已。
放一放吧,放一放,再浓酽的情绪也会淡去的。
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不要再有牵扯是最好的。
屋外雨仍在下,想起方才在雨中所说的那些话……姜锦几不可察地轻叹一气。
那些伤人的言语,没有为了沤裴临而蓄意夸大。
事实上,她对他的怀疑,远不止那些。
之前,薛靖瑶除却那枚玉扣的来历,还告诉了她云州有人在私挖铁矿,几乎可以板上钉钉地说就是裴焕君的手下在做。
凌家被劫镖一事,似乎也是因为他们替裴家的那个姨娘送了些什么东西,被人盯上了要灭口。
绕来绕去,都绕不开裴焕君此人。
这位……她养父的旧友?她名义上的义父?
姜锦还记得,这一世她初到云州刺史府不久,裴临不知道以何名目,也出现在了那里。
她相信他,尽管他倨傲、自负、眼高于顶,可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他不会骗她。
可现在,这样的信任荡然无存。
姜锦忽然看不懂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了。
或许她也从来不懂他。
纷乱细节在她脑子里都快纠结成了个线团,乱糟糟的,没有头绪。
想着想着,她的上下眼皮就黏在了一处,渐渐睡下了。
而一墙之隔,裴临靠坐在墙上,他脊背微佝,听着墙那边逐渐均匀的呼吸,就这么坐到了天明。
——
晨起,姜锦留下些香火钱,马不停蹄地就往城内赶。
她现在并非孤身一人,她有自己的牵绊。
凌霄和小薛然如今都和她住在一起,凌霄的二哥凌峰伤着腿,也在她家暂住。
姜锦想,她夜不归宿,连句话都没留,凌霄一定是急死了。
察觉到主人归心似箭,俏俏把马蹄子都快蹬出了火星子。
果不其然,听到姜锦回来的声音,门槛那边着急忙慌地就窜出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见姜锦全须全尾地回来,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凌霄抚着心口松下劲来,她下意识要去帮她牵马,可惜被小薛然抢了先。
薛然兴冲冲地道:“阿姐!我帮你拴大马!”
小孩儿单纯没心眼,姜锦见状,微微一笑。
凌霄倒是看起来忧心忡忡的,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姜锦,说:“姐姐,你昨夜……”
姜锦的发间依旧留有潮气,好在她脸色看起来还不错。
当然不错,昨晚可是痛痛快快地把话全说尽了。
所以,她现在还有心情打趣凌霄,“凌霄,你听,你和薛然都这么叫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一个辈分上的呢。”
姜锦顿了顿,也没再继续玩笑,而是认真地解释道:“放心,昨晚我没事。倒叫你担心一场。”
是吗?可是她眼底分明还透着疲倦。
凌霄抿抿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快宵禁了,还没见姐姐回来,薛然也闹着要找你,我就去了酒楼。那些同僚说,你和……你气冲冲地出去了。”
姜锦替她把话说全,“我和裴临。”
薛然正在院中摸俏俏的马尾巴,凌霄拉着姜锦到堂屋坐下,给她斟了热茶。
“姐姐,我现在当真是看不明白了,你们现在究竟是什么关系?”
姜锦啜着热茶,淡淡道:“现在……是和离后,再无瓜葛的关系。”
闻言,凌霄先是没反应过来,既而她瞳孔微缩,听明白了姜锦的意思。
“他也……”
姜锦轻轻点头,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总归算不到无知无觉的他身上,但是现在不同。”
“凌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真的很不想重蹈覆辙了。”
她只字不提自己那一刻的震怒,凌霄却能想到姜锦会有多生气,她恍了恍神,许久后才叹了口气,道:“唉……男人可真都不是东西。”
只这一句,凌霄没有再说下去,生怕又惹起姜锦不愉的情绪。
拿得起就要放得下。姜锦本人倒也不是非常在意了,她去洗了头脸,换上身干净胡服,扭头就出来找小薛然。
她对他道:“薛然,来。”
俏俏是匹性子非常温顺的马儿,被薛然一直捋着尾巴上的毛玩也不烦。听到主人叫他,它还回头,拿脑袋怼了怼他以示提醒。
姜锦看了想笑。
还真是奇怪的缘分,都说物似主人形,也不知她的马怎么好脾气到这么夸张。
薛然抬头挺胸,朝姜锦走了过来:“阿姐。”
姜锦说道:“早上的晨功,以后就不去找大哥哥了哦,以后都我来教你。”
薛然圆溜溜的黑眼珠里闪过一丝失望,他先是点头,既而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是师父有事吗?”
相处月余,总是有感情的,这孩子冲裴临连师父都叫过了。姜锦稍加思索,还是觉得不能糊弄小孩,于是把事实掐头去尾地简单说了说。
“他一直都忙,不是这个原因。”
“那……”
姜锦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后脑勺,道:“是因为我。是我现在想与他少些交集,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薛然听了,咬着嘴巴点点头,他其实不能理解,但还是说:“薛然不委屈,薛然都听阿姐的。”
姜锦并不知道养小孩该怎么养,完全是用对大人的心态对待他。听见薛然这么说,她也没再在意,带着他到院子里开始习晨功。
姜锦自己都是野蛮生长练出来的,这些基础的东西属实是不擅长,她回忆着所见裴临是怎么教的,一步一步,甚是不熟络。
今日是休沐的日子,不必去营中,所以昨晚崔望轩那起子人才敢喝那么老些酒。
姜锦睡了个好觉,好生歇了歇,等到翌日再去营中时,她面色红润,看不出一丝一毫情绪大起大落的痕迹。
她才走进来,便迎面撞上了崔望轩。这小子身上居然还全是酒气,也不知是喝了多少。姜锦微微蹙眉,刚退了一步,就听见他有些热切地开口了。
“姜……”
崔望轩还没喊完,声音忽就停了。
姜锦偏头,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
啊……是裴临。
姜锦皱眉。
好吧,她还是没那么豁达,至少此时此刻,她依旧有拿剑捅向他、叫他再也不能出现在她眼前的冲动。
不过,会在营中遇到裴临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意外的是,他侧脸上那道鞭痕依旧醒目。
他就这么堂而皇之的顶着它出来了。
始作俑者微微吃了一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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