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次日清晨, 阴雨已久的陵城,终于迎来了这个月的第一束暖阳。浓雾消散了大半,只有远处高山还被雨层云萦绕。
程因霜醒来的时候, 床位边围满了人,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她即将“驾鹤西去”, 前来送行。
头天晚上喝了酒, 饱睡过后, 还是心有余力。
“霜霜?你好些了吗?”
佟穗这一晚都没睡好,被虔清予哄着早睡,但做了一晚上噩梦, 果不其然一起床, 就给她当头一棒。她到医院的这一路,急得满天都是汗。
虔清予一直在安抚她, “没事了你放心。”
她摇头不语,程因霜一醒, 她第一时间就是冲到她面前询问情况。
程因霜挤出笑来,“能有什么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医生没给她们太多时间寒暄,进来打断她们的对话给程因霜换药水。
一顿操作下来,流畅得不到一分钟, 门又被敲响。
众人息声,朝门外看去。
庆智伊光滑素净的一张脸, 手上还提着吊针药瓶。
不给大家反应的时间, 她“轰”的一声,几乎是砸跪在地, 头无力的垂下来。
再也没了当年趾高气昂的模样, 唱跳时的清甜声线变成了沙哑的粗嗓, “程因霜,我给你道歉。”
“对不起。我为我当年年纪小不懂事对你造成的伤害道歉,为我如今自以为是得意忘形对你造成的影响道歉,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佟穗冷笑一声,纠正她:“别拿年纪小不懂事来为自己开脱,谁当初不是一样大?”越说越气愤,“合着我年纪还比你小两岁,怎么不见得我欺负你?”
“穗穗。”程因霜撑着身子起来,把她护到身后。
“我爸,对,是我爸当初太纵容我了,我只是太想红太想成功了,我本来不是这样的……”庆智伊说着又开始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郑执跟过来做笔录,结果没找着人,一推门,就看到这副场景,叹了口气,上去把人提起来。
庆智伊一把甩开他的手,“是不是你抓的我爸,你把我爸放了,我让他来道歉,对,罪魁祸首都是我爸,他要是不支持我也不会有这种事。”
她的情绪已经无人能控,头发散作一团,眼里显现些恍惚,精神失常。
“跟我回警局做笔录,做完笔录可以给你探视你爸爸的机会。”郑执尽量保持自己的中立。
“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还不行吗?你放了我爸呀!!”庆智伊说着就往地上嗑了起来,额头很快显现出碰撞的红包。
虔清予和祁怀跟去了警局,佟穗在病床前陪护。
看似短暂感知觉却漫长的笔录结束,郑执带着庆智伊去见庆华。
庆华初判三年有期徒刑,公告一出,佟氏集团“沉冤得雪”,终于得以重新运营。
隔着一层窗户,他还是嘴硬,“女啊,我的伊伊,你要相信爸爸,爸爸都是为你,不可能做坏事的!”
庆智伊在看到审判结果那刻,一道银针刺穿她模糊的双眼,终让她看清这一切。
错了就是错了,不要一错再错。
“爸,你好好服刑,我……”她憋着泪,“我会等你的,等你出来,我们好好生活,当个普通人。”
“你要替我翻案啊!女啊,我唯一的女啊!”
庆华双手固执的攀在栏柱上,朝着她坚决离去的背影呐喊。
祁怀点了根烟,一边咳嗽一边抽。
“抽不了就别勉强,谁惯的你臭毛病?”虔清予把他嘴里的那根烟抢走,丢进了烟灰缸。
“我这张脸,不抽烟可惜了。”祁怀叹了口气,“我要是脾气再坏一点,是不是就有人喜欢了?难怪在澳洲的时候来搭讪的女人都说我俩没男人味儿。”
虔清予嗤笑一声,“你别搭上我啊,别听了句话就当天理,干净清爽的香男人才有人喜欢。”
他眼中的低落不声不响的漫上来,轻声问:“那程因霜为什么不喜欢我?”
“你们俩,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虔清予正经起来,严肃的提醒他,“她以前,过得很苦的。”
说到这,他也苦笑一声,“该不该说,我们也跟着她苦了一阵。”
祁怀还想知道更多,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庆智伊当初霸凌她的时候,有一次闹得特别大,把我和佟穗都卷了进去,可惜被压下来了,没立案。”
“你当年出国,就是因为这个?”
“不过我猜,你应该更想知道程因霜的经历。”虔清予没回应这句话,冲他笑笑,把桌上的水递给他。
程因霜出生在陵城最穷的村里,那会陵城刚开始接到整改的政策,市里慢慢往下拨财产,促进城乡发展。
她们村,是被落下的那个。
程因霜出生一个月不到,她爸妈都丢下她外出打工,不劳作没收获,跟本就养不活她这个女娃娃。
所谓“麻绳专挑细处割”,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妈妈在外被人骗后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爸爸接受不了,辞去即将面临升职的工作回到家后,照顾她的奶奶也紧跟着去世。
原本温馨的一个家,只剩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和一个本该年轻力壮却满脸沧桑的父亲。
程爸咬着牙,要带她熬出头。
陵城在慢慢的发展下,高楼大厦林立,路也越修越宽,他租了个地下室,带着年幼的程因霜大街小巷的蹿,哪有活就往哪赖。
人吃多了苦,也就不在乎什么面子了。
舔着脸去求碗饭吃的时候也不少。
幸运的是,这个孩子还被他拉扯大了。程因霜从小就是机灵性子,脑子灵活转得快。跟着一个学跳舞的小朋友瞎掰腿,竟也能跳出个模子来。
一次,她在舞室外偷学,跳得有模有样,被室内的老师看见,把她领进来,让她跟着音乐跳跳,程因霜的舞感和柔韧度都出乎老师意料。
老师爱徒心切,这么好的苗子,怎么能放过。
跟去她家,了解完大致情况后,心中不免惋惜。
一直陪程因霜坐到天黑,等待程爸回来。
程铮荣最怕的就是花钱的事,连连摇头说用不着,他没有钱。
老师一咬牙,“我可以申请,让她免费学,实在不行,我自费,也不能浪费这么好的苗苗。”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程铮荣势必不信,肯定是骗钱的,当初自己老婆被骗,她们一家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怎么可能会轻易相信别人。
“听不懂听不懂,我家娃娃不学。”
“三顾茅庐”不行,那就天天来,天天来不行,那就偷偷学。
程因霜每天在舞室练一天的舞,趁着程铮荣下班回来前煮好饭,自己在平地上练习。
久而久之,程爸看出来,她这个女娃娃,是真心喜欢跳舞。
有天傍晚,他整理出压在床底的一摞子零钱,约莫一万块。
地下室的灯光又黄又暗,她伏在床前,看她爸一张张小心翼翼的数钱。
她看不清钱的具体数额,却看清了爸爸脸上的满脸皱纹。
程铮荣,多响亮的一个名字,竟然这么老了啊。
“想跳舞吗?”
“想。”
“爸拿家底,送你跳舞。”
她不懂这一万块,对于家里来说是个怎么样的天文数字,只是觉得,能跳舞,好开心。
老师拒绝了他的钱,给程因霜注册好入学信息,并担保只要她能跳出名堂,之后学费一律全免。
程因霜如梦进入陵城艺校,也开始她前所未有的噩梦。
陵城艺校大多是富贵子弟,她的进入格格不入,她的天赋让人眼红。
最初,这一切还没能显现出来,她在提高班遇到了佟穗,两人由于外型相似,性格一拍即合,很快成为了好朋友。
她在慢慢的相处中意识到,佟穗和那群看起来趾高气昂的富家子弟不同的是,她性格好,为人低调,穿着打扮也不夸张,是看起来家教好家境好的有文学底蕴的女孩子。
但只有这么一个不同的女生,只和她相处了一个暑假。
两人没断联,随着年纪的增长和学舞蹈时间的紧张,她们几乎没说过话。
初中的时候,程因霜能拿奖学金了,她回了趟几年没回的家,发现程铮荣病倒了。
地下室里充斥着难闻的腐烂又潮湿的闷味儿,天花板的灯也坏了,一闪一闪,晃得眼睛疼,锅是洗干净的,似乎很久没开伙了。她找遍了抽屉,也没能找到一点药。
“爸,我出去给你买药,你再撑会。”
她哭着把钱塞到程铮荣手中,冒着大雨出门。
这点微薄的奖学金,让家里熬过一段时间,她连转轴比赛,什么能拿钱,她就参加什么。
中考时,她因为落下学业,与陵川中学失之交臂,去了陵水中学。
陵水哪都不行,但不能否认的是,它的学费是全市最低。
老师给她推荐了兼职的工作,生活也慢慢富裕起来,她甚至有时间偶尔放学和佟穗一起回家。
虔清予虽每次都会因为她的存在耷拉着脸,但也安安静静的跟在她们后面“保驾护航”。
高一时,陵城市歌舞艺术团向她伸来橄榄枝。
稳稳当当的接下,重重的摔倒。
同时入选的,只有陵水中学两人。
程因霜和庆智伊。
程因霜是靠实力光明正大走进来的。
庆智伊是靠背景打通关系送进来的。
流言蜚语最能打倒当时年纪尚小的两位高中生。
庆智伊从小就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她舞跳得不好不坏,中规中矩,放在外行人眼里,觉得她是个苗子。内行里一对比,她较程因霜,少了灵气。
努力有时候也比不过天赋。
舞室的一些闲言碎语传到她耳中,对程因霜的印象就一跌再跌。
程因霜懂事早,性子内敛,处事也唯唯诺诺,舞蹈给她新生,但洗不掉她内心的自卑。
拥有这份天赋,她反而是被孤立,被打压,被欺凌。
那会的她,还不懂反抗,别人与人相处什么样,她就跟着学。
起初,两人的矛盾止步于此庆智伊有意无意的冷言冷语。
渐渐的,如果这节课,庆智伊没有收到夸奖,她就会在下训时,猝不及防走到程因霜身后,踹她一脚泄愤。
其他女生只是跟风,多半是看着,跟着附和几句。程因霜不吭声的样子实在是好欺负,拳打脚踢实在是解压。
程因霜身上从只有练舞的淤青到被打的乌紫,很长一段时间,她穿夏日练功服时,身上都没得看。
老师只道是她练舞用功,安慰她可以适当休息休息。
几个彩毛小子被虔清予教训之后,没少来找程因霜麻烦,陵水在整改风气,他们不敢明面用暴力,只能逞口头之快。
程因霜因为交舞蹈资料时和一个男生有了点口头之交,庆智伊一加工,被这群男生造谣编故事,乐此不疲,她的精神状态在高二时逐渐崩盘。
有天回家,地下室似乎有人洗劫一番,锅碗瓢盆通通洒落一地,原本看得过去的物什,全部被砸烂。床上只有些撕碎了的欠债还钱字条,她一直知道程铮荣在赌,没有想过这次赌得这么大。
藏钱的那个角落,被幸免。
她收起所有钱,神色淡然的关掉灯,锁上门,长廊昏暗,她一步也没有回头,安安静静的像没来过。
这一次,她要连爸爸也放弃了。
因为这群男生无休止的造谣取乐,熬过高中三年进入大学后,她没把男人看在眼里,疯狂的搞暧昧,然后又在暧昧最上头的时候把人甩了。
越是舔着脸来找她的,她就骂得越狠,断得更干脆。
报复一般,让这些男人体会感情里下位者的痛苦,即使这群人并不是当初伤害她的人。
有些病态,但也让她更从容大胆。
虔清予压根不知道这事,话落至他揍人,就心不在焉的看手表。到最后直接闭嘴看着时间发呆,息屏、开屏、息屏、开屏反反复复。
“虔清予?”祁怀推他,“你继续说啊!后面怎么了?”
他回过神,掀眸看他一眼,敷衍道:“想知道,自己去问她,兄弟我就帮你到这了。”
“不是,你去哪啊?”祁怀追在他身后。
“追老婆,你也要去?”虔清予挑眉,一脸你别打扰我好事的样子。
“你别跟我说你追佟穗啊?人家有男朋友,你这人,别干不道德的事啊?”他又追上几步,“诶?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进的?”
“你和人搞暧昧就算了,你你你,你来真的?!”
祁怀追不动了,气喘吁吁,站在原地,看虔清予背朝他挥了挥手,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手往额上一拍,眼睛一闭,对虔清予大学三年正人君子那点印象彻底崩塌,“完了,彻底完了。”
作者有话说:
祁怀:我记得你是君子
虔清予:不好意思让你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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