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寒夜

    凝春湖的声音随着他们的离开而渐渐远去，二人的脚步并没有因此减缓。

    白银枫的腿脚其实已经好得八九成，但是这样的长途奔行，对他的双腿来说，仍然是很大的负担。如果不是唐晓雾扶了他一把，他可能坚持不下来。

    天快亮时，唐晓雾缓下脚步，并让白银枫也停下来。

    白银枫余怒未消，气息甫定：“停下做什么？咱们还没完全脱离险境，你是想找死吗？”

    唐晓雾温言说道：“我累啦，停下来歇歇吧。”

    此时他们已经疾行了一夜，夜间不能视物，即使官兵们发现了他们留下的痕迹，也很难追踪，已算是较为安全。

    白银枫知道自己只是发泄愤怒，但唐晓雾这么和声细语地与他说话，却让他没了发泄的理由，不由得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唐晓雾面不红气不喘地道：“好久没跑那么远了，我还真不习惯。咱们到前边市镇，买两匹马就能快些了。”

    白银枫没有应声。

    他没打算再继续和唐晓雾在一起，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是要和唐晓雾分别的。

    这两个月离开唐晓雾，漫无着落地在京城，他其实很不习惯，有时也会担心唐晓雾一个人能不能照顾自己。但想到这么多年来唐晓雾没有他也能活得很好，而且他实在不能再插足到那么混乱的感情关系中去，便硬生生地斩断了想法。

    唐晓雾又道：“阿枫，你脸上的易容没弄好，我帮你弄一下吧。”

    白银枫原本想拒绝，唐晓雾又道：“走小路容易留下痕迹，待会儿咱们换官道，混进人堆里方便些。”

    白银枫昨夜只是胡乱涂抹了一层，没有时间折腾，兴许就眼睛鼻子哪里不对，官道上人多，或许就会被人瞧出来。

    于是唐晓雾拿出易容粉的时候，他就没再拒绝。

    弄好了白银枫脸上的，唐晓雾又顺手在自己脸上捣鼓了一下。

    他动作熟练之极，脸上的容颜在他的手法下渐渐清晰，露出了唐以风的模样。

    白银枫虽然只见了唐以风一面，但对这副平凡的面孔印象极深，此时不由得心中一跳，转过了脸。

    唐晓雾弄好易容，收拾完东西，再招呼白银枫同行。

    白银枫趁着他不注意，又悄悄侧过头去看了一眼，但此时并未完全脱离险境，是以没有多做他想，继续埋头赶路。

    出了小路以后上了官道，到保定府的关卡出示了唐以风的路引，两人顺利进城。

    此时还是上午。

    两人到骡马行买了马，随便在路边买了些干粮就离开了，并没有在城中多加逗留。

    一路疾驰。

    到了晚上，他们错过了宿头，只能在野外寻了一个地方歇息。

    唐晓雾已经取出干粮就着火堆烤着，又将之前猎的野兔剥皮切块，用小罐盛水吊在火上熬兔肉汤。

    白银枫看他仍然顶着唐以风的脸，却是和原来一样君子之风，暗暗放心的同时，又有些失望。

    他不由得暗暗自嘲：唐晓雾此时满心都是云涛，哪有心思顾及你？易容成唐以风只不过是为了方便赶路，你只不过赶回来救他，本就要再离开，何必为此心猿意马。

    其实他也不算救到了唐晓雾，唐晓雾准备得这样周全，哪里用得着他帮忙。

    唐晓雾清澈的目光注视他，柔声道：“阿枫为何这么生气？我找你都跑到京城来了。”

    白银枫原本心中叹息，但一听他这话，火气就上来了：“撒谎！你找的明明另有其人！”

    唐晓雾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道：“你见到我们在凝春湖上说话了吗？那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云兄的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视我为猛兽，于他而言，猛兽只有拔光利爪牙齿，他才肯放心。我身负长生谷血脉，必须得时刻警惕才能保住这区区一命，岂敢轻忽？”

    “我和他早就不可能了，要不是为了找到你，我何苦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来到京城？”

    唐晓雾原先的确是那么打算的，但是见到云涛，想起那段彼此身份不明的浓情蜜意，便不由自主地提了那么一个古怪条件。

    说完那句话，他当时也有些意外。

    其时他根本还没做好准备迎接一个新的生命，只不过是故意刁难云涛而已。如果当时云涛脑子进水了忽然答应，那头疼的就是他了。

    毕竟阿枫因为云涛随口赏赐的莲子羹而险些丧了性命，他和云涛之间根本就不可能重归于好。

    白银枫却似根本没被他说动，冷哼一声：“找我？我又不会一直留在京城，你怎么能确定，来京城就一定能找到我？”

    “你惦记着长公主，一定会来的。”

    白银枫沉默了。

    唐晓雾似乎有些误会，以为他是专程来见长公主的。但其实他很明白自己就算见到了长公主，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和长公主之间的感情还没发展到那一步。

    但唐晓雾似乎并不那么以为。

    白银枫也没有向他解释。

    这种多余的解释，好像他要对唐晓雾澄清什么似的。

    他和唐晓雾，本来也就只是兄弟而已。

    唐晓雾感慨万千：“要不是你还愿意惦记着我，赶过来救我，咱们可能就再也不能团聚了。”

    白银枫听他说得动情，瞥他一眼：“胡说什么？既然我们都还活着，就还有相见的机会。但你要是再像昨天那样找死，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唐晓雾笑道：“如果阿枫以后都不离开我，我当然就不会再去涉险。”

    白银枫冷冷道：“你在威胁我？”

    唐晓雾心道不好，白皙的面颊上登时露出受伤之色：“当然不是了，阿枫，我只是在说心里话。”

    “其实阿枫不来也好，这样我想着阿枫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便能放心得下了。只我一个人，是生是死也没那么重要。大不了忍不住去找他时，死在他手上罢了。”

    白银枫大怒：“你刚才不是说，这次是为了寻我来京城的么？怎么好端端地，以后还要去寻他？”

    “阿枫在我身边时，我无暇他顾，但阿枫不在我身边，我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自己也是不知道的。你看我们家，虽然有长生的本事，却是人丁寥落，应该能猜出一二。”

    唐晓雾黯然道，“黄金无足色，白璧有微瑕。或许世间万物皆是如此。长生谷的长生既然有违常理，上天便要我们一辈子没法称心如意，永远在追寻不可得之物。”

    白银枫心中又难受又生气，大声道：“既然如此，我帮不到你，你还找我又有何用？”

    唐晓雾冷厉地道：“你不管我，不看着我，那我就去死！去飞蛾扑火，去自投罗网！”

    白银枫目瞪口呆，失声道：“你疯了？”

    “我没疯，都是你逼我的。要不是你无理取闹，我何苦做出这种选择？”

    白银枫只觉得额头上青筋暴跳：“我怎么就无理取闹了？”

    唐晓雾冷冷道：“你明知道我是这样的血脉，却是袖手旁观，冷眼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这不是无理取闹是什么？你要走我也管不了你，腿长在你身上，想走你就走吧！你走了，世上没人再认识唐晓雾，知道唐晓雾是怎样的一个人，我难道真算活着吗？”

    白银枫心头一震，他知道唐晓雾向来倔强之极，说得出做得到，自己若是真不管他，他可能真的会放纵自己，死在哪个看不见的角落里了。

    “你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混账想法的？对得起干娘吗？不行！你给我老实回谷！”

    唐晓雾冷酷地道：“我不回谷！那破地方我早就呆不下去了！”

    “你想回也得回，不想回也得给我回！我要押你回去，到干娘坟前磕头！”

    白银枫只觉得一阵烦躁，他原来已经构想了很多，要离唐晓雾远远的，但听到唐晓雾自毁的言语，种种构想便像爆竹似的炸没了。

    唐晓雾冷笑道：“这大冷的天，要回你回！反正我不回！”

    白银枫虽然着急，但唐晓雾说的的确是实情，长生谷虽然四季如春，但进谷的路在腊月里却不怎么方便走。而且大过年的，押唐晓雾赶路，似乎不那么应景。

    “反正过完年，你就得跟我回长生谷！”

    他隐约觉得，自己是被唐晓雾要挟了，但是一想到唐晓雾可能会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人炼成丹药，他便觉得难以接受，一定要把人拖回家。

    唐晓雾叹了口气，露出了一个不太情愿的笑容。

    “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就勉为其难，陪你入谷一趟。不过谷内寂寞，到底能住多久，就看阿枫哥哥怎么对我了。”

    白银枫看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不禁一阵气闷，站起身来，走开两步。远处拴在树上的两匹马似乎在黑暗中处不太好，一匹踹了另一匹两脚。

    马鸣咴咴，弦月初上枝头，腊月的寒夜凄清无比，惟显身后的火堆温暖无比。

    白银枫站了一刻，终也长叹一声，捡了一截枯枝回到火堆边，帮忙添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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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这里就结束了。

    结局是在开篇的时候就定好的，慢是因为要字斟句酌地修改。

    唐晓雾的选择和定位，与白银枫的感情冲突与磨合，在结尾处已经趋近于稳定，这两个人的故事也就告一段落了。

    出书版还有两个比较长的番外。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