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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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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清端的这道声响非但是飘入了苏荷愫的耳中, 连同着德阳县主也收起了跋扈倨傲的神态,素姣的面容上显露出几分欣喜之色。

    众人的视线随之落在缓缓走来的沈清端之上。

    于氏先是寻到了主心骨,略显慌张地走到沈清端身旁, 笑道:“县主在和愫儿闹着玩呢。景言上一回说想瞧瞧千鲤池里的锦鲤, 妹夫若不嫌辛劳, 便替我往湖畔那儿跑一趟吧。”

    这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妥帖的法子,满朝野皆知苏景言是个极护短又直愣的爽脱性子,由他来得罪德阳县主才不至于被大长公主记恨了去。

    于氏殷切地注视着沈清端, 心里笃定眼前之人能听懂她话里的言外之意。

    可沈清端却未曾应声,漾着微澜的眸光落在德阳县主身上,随后又轻轻挪开。

    须臾间, 于氏似是听得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可抬首望向沈清端, 却只瞧见他那如覆着一层寒霜的睫毛掩着的异样情绪, 什么声响也听不见。

    而德阳县主也正紧盯着沈清端不放,泪意已不知不觉蓄满了她的眼眶。

    苏荷愫怔然不已,饶是立在她身侧的秦媛也瞧出了沈清端和德阳县主之间“眉目传情”的苗头, 心间的惧怕化作了讥笑之意。

    她凑近了苏荷愫几步, 压低着声音说道:“ 我瞧着你这夫君与德阳县主似是旧相识呢。”

    苏荷愫敛下美眸,将酸涩与疑惑的情绪尽皆藏匿了进去。

    秦媛的话也给她提了个醒, 往日里德阳县主不过言辞挖苦她几句, 今日却是实打实地刁难,并不像她以往的作风。

    难道德阳县主这般的变化和沈清端有关?

    她也不知从何处生出了些勇气,竟是挣脱了没有防备的王嬷嬷,一径挡在德阳县主身前, 笑盈盈地沈清端说道:“夫君怎么来了?”

    “夫君”二字咬字之重, 几乎称得上是咬牙切齿。

    这声压抑着怒意的呼唤总算是把沈清端将那些溺死人的苦痛回忆中拉了回来。

    他迎面对上苏荷愫眼底的暗红, 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神有多不合时宜。

    “县主,吾妻身子羸弱,恐不能下河为县主捞锦鲤,便让沈某代劳吧。”沈清端朝着德阳县主拱手行礼道。

    话音甫落,德阳县主泫在眼眶许久的泪珠如断了线般滚落而下,也不知是为着沈清端那句情意缱绻的“吾妻”还是为着与故人久别重逢的欢喜。

    她这泪落得太过突兀,倒是将在座的人都唬了一跳,只苏荷愫一人心无端地往下坠。

    沈清端却恍若未闻,冲着苏荷愫笑笑后便要往千鲤池走去。

    苏荷愫还未来得及出声阻拦时,便听得德阳县主高呼了一声:“你别去,我不要红尾的锦鲤了。”话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

    德阳县主是出了名的跋扈和娇蛮,如今却流着泪恳求一个穷秀才不要下河捞鱼,饶是于氏这等沉稳之人也惊讶不已,思绪飘忽间,察觉出了几分端倪。

    莫非是这位县主心悦于沈清端?

    这才难为起了愫儿?

    趁着众人还在怔愣之时,沈清端避过德阳县主泪意涟涟的眸子,牵起苏荷愫的柔荑便往水榭外走去。

    水榭内熏着炭盆,外头却刮着呼啸的冷风。

    刺骨的寒风拂走了沈清端心间的愤懑,令他又变回了往昔那个事事淡然且藏着秘密的清贫书生。

    他想解下外衫替苏荷愫披上御寒,却被苏荷愫冷言推拒:“不必,我不冷。”

    自成亲以来,苏荷愫何尝有过这般冷脸不虞的时候,沈清端心里也不好受,只是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

    是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是说自己曾与德阳县主定过亲一事?

    若什么也不说,只怕再热的心都会冷下来。

    沈清端并不愿让苏荷愫伤心,反复思忖过后,仍是踟蹰不决。

    可苏荷愫却是下了决心,也不去看沈清端眉间拧着的忧愁之色,只道:“你可有话要与我说?”

    沈清端不语。

    起先不肯告诉她是因这复仇之路太过险象丛生,并不愿让她陪着自己胆战心惊。

    如今却是因为德阳县主这号人物,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若不说,我们便和离。春闱之后你有了功名,大可借着德阳县主这把青云梯扶摇直上。”这话虽说的决绝,可苏荷愫心内却无半分痛快之意,反而还憋闷难过的很儿。

    若好端端的谁愿意和离。

    只是沈清端这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有些事她能不去问,可有些事却是容忍不得。

    沈清端被这话刺了一番,方才的踟蹰与思虑尽皆消散的无影无踪,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道:“我说。”

    苏荷愫高悬起的那颗心也落了地,虽是鼻子一酸,却死死忍住不肯在他面前落下泪来。

    她才不要学德阳县主,一见沈清端便哭的停不下来。

    实在是丢脸!

    四下无人,沈清端正欲开口将自己藏着心间许久的隐秘和盘托出时。

    德阳县主与一众仆妇却悄无声息地走至他二人身后,赶在沈清端开口前,冷不丁地冒出一声:“我想与沈公子聊聊。”

    苏荷愫被这等声响唬了一跳,回身却见德阳县主仍是一眼不眨地盯着沈清端,那眸色里掠过的情意太过显眼,惹得她心里又酸又怒。

    她抬眸望向沈清端,却见他未曾出声拒绝德阳县主的请求,当即便气得转身离去,任凭候在远处的绿韵等人如何呼唤,怎么也不肯停下脚步。

    她一口气走到了水榭后头的羊肠小道处,走的累了才停下脚步歇了歇,心间隐隐期待着沈清端能不理德阳县主赶来追赶自己。

    可回身向水榭方向望去时,却只能瞧见青葱苍笼的绿枝丛,以及疾步追赶自己的绿韵等人。

    顷刻间,涌上来的泪意便模糊了她的视线。

    王嬷嬷等仆妇遥遥地缀在后头,沈清端则与德阳县主二人走在湖池边,湖边水泽潋滟,绿意盎然。

    沈清端自顾自地走着,德阳县主却将目光贪婪地放在他修长的身姿之上,不由自主地朝着他靠拢了一步。

    沈清端却忽而停下了步子,垂首不去看德阳县主熟悉的面容,只道:“往事如烟,县主都忘了吧。”

    这一声却将德阳县主拉回了十年前云南王府尚未覆灭时的日子,她与凌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是天赐的上好姻缘。

    可一夕之间云南王府被判谋逆,阖家抄斩,举族覆灭。

    世间再无序小王爷。

    皇帝舅舅为补偿她,几乎是将整个京城里翩翩少年郎的画像送到了大长公主府,任她挑挑拣拣。

    可她却蹉跎至今,怎么也不肯定下亲事。

    见识过那般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她又怎么能再将这一副心肠放在其他人身上?

    什么成惘,什么贺成。

    如何能与序哥哥相提并论。

    德阳县主喉咙发涩,虽是竭力忍耐,可那苦苦压抑了十年之久的情思仍是在这一刻翻涌而上,迫得她落下滚烫的热泪。

    她哽咽着问:“为什么是苏荷愫?”

    犹是觉得不够,她又添上了一句:“那日在大国寺你用计救下了我,又故意露出你手上的伤痕,让我明白你的身份,便是想利用我县主的身份重回朝堂,可为何……”

    为何又不继续利用了?

    明明。

    她心甘情愿被利用。

    那时沈清端也不知晓理由,为何放着德阳县主不娶,偏偏应下了与苏荷愫的婚约。

    可如今他确是明了自己的心意。

    他对德阳县主有愧疚,有不忍。年少时的那些情谊早已随着云南王府的覆灭而消散了干净。

    她是皇室中人,与那人流着相同的血脉。

    凌序已死,沈清端还活着。

    如今陪她走这一遭,也不过是为了斩断前尘。

    冷风拂来,他望着方才苏荷愫离去的方向,幽幽开口道:“大约是我心悦上了她的缘故。”

    苏荷愫哭了许久。

    绿韵与碧窕好话说了一箩筐,任凭她们怎么劝哄,苏荷愫却仍是止不住泪意,反而还越哭越凶。

    哭了足足半个时辰,她才哽咽着骂道:“我都在这哭了这样久了,他竟是还没过来寻我,可见他并不爱我。”

    束手无措的莲心被绿韵示意后欲去水榭里寻于氏,好歹于氏算是半个长辈,她若能劝劝苏荷愫,总比她们这些丫鬟们说的话管用些。

    还未走到水榭时,却恰巧遇上了苏景言。

    莲心连忙与苏景言说了苏荷愫在后头羊肠小道里痛哭一事,苏景言立时沉下了脸子,跟着莲心往羊肠小道那儿走去。

    苏荷愫仍是啜泣不止,恼恨着自己不该心悦上沈清端,否则怎会落得这般难堪的下场?

    当日菡萏为二哥做出那些轻狂事时她还颇为不屑,并不信情爱一事能如此摧人心智。

    可如今自己也体会了一遭,方能理解菡萏的苦楚。

    她哭得入神,连苏景言走到她跟前未曾发觉,杏眸更是红肿得如桃儿一般,鼻头通红,瞧着好不可怜。

    苏景言一下子便着了恼,立时便厉声问道:“是谁欺负了你?”

    苏荷愫这才抬起了头,恰巧瞧见苏景言勃然大怒的赤红面色,当即便止住了哭声,掩饰着自己的伤心,回答道:“没什么,是风沙迷了眼睛。”

    以二哥的脾性,自己若将德阳县主与沈清端的事告诉他,说不准他便要去痛打沈清端一顿。

    沈清端臂膀上的伤痕才刚好些,又如何能受得住二哥的蛮力?

    “苏荷愫!”苏景言蹙着剑眉,扬高了声线问道:“你当你二哥是个蠢蛋不成?”

    苏荷愫仍是不答,却是不敢再哭下去了。

    苏景言百般追问不得,只得去问绿韵和碧窕,可这几个丫鬟并不知晓苏荷愫如此伤心的缘故,只以为她是被德阳县主欺负了的缘故。

    绿韵老成些,知晓德阳县主不好得罪,且世子爷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为免生事端,便也只得含糊其词道:“奴婢也不知道为何。”

    苏景言生了会儿闷气,见幼妹怯生生地偷瞥着自己,分明是怕自己发怒的模样,当即便也软了语调,只道:“你若不肯说,也就罢了。待会儿我去问清端就是了。”

    苏荷愫面上不显,心里骤一听得这名字,又止不住地发酸发涩。

    苏景言到底心疼苏荷愫,见她好歹不再掉泪,便也学着往日里于氏温温柔柔的语调,与她说道:“方才我去了长姐的院子里,你猜我遇上了谁?”

    他这话说得神神秘秘,倒也勾起了苏荷愫的几分疑惑,她眨了眨眼,露出双水凌凌的清亮杏眸:“是谁?”

    苏景言笑道:“是那位陆神医陆让,长姐坐在炕上为涵姐儿绣针线,那小子在庭院里不知怎得竟看呆了,若不是我咳嗽了一声,只怕他还要继续偷看下去呢。”

    “二哥可瞧清楚了?”苏荷愫连忙追问道。

    她对陆让的印象不错,可他出身何处、有无娶妻、家风一事都不甚了解。

    若是陆让德行有失,她可头一个不同意。

    “我瞧得清清楚楚,长姐如今性子沉毅,那陆让倒也慧眼识珠,竟能瞧出长姐的好处来。”苏景言剑眉上挑,分明是心思雀跃的模样。

    这话非但是震住了尚在拭泪的苏荷愫,连绿枝丛外着急忙慌赶来的沈清端听了,心内也是一阵讶异。

    长姐与陆让。

    倒是格外出人意料。

    沈清端略过绿枝丛,清濯的身形晃过苏荷愫的泪眼,引得她才刚压下去的委屈又冒了出来。

    苏景言倒是笑着迎上前去,只道:“清端,快哄哄你家夫人,她哭得我头疼。”

    说罢,也难得有了几分眼色,与沈清端寒暄几句后便离开了羊肠小道,往水榭的方向走去。

    苏荷愫背过身去,分明是心间还存着怨气,不肯拿正眼去瞧沈清端。

    沈清端朝着她走近了两步。

    绿韵则领着莲心和碧窕往绿枝丛外的凉亭里走去,三人俱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缄默样子。

    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狭小的羊肠小道里便只剩下了苏荷愫与沈清端二人。

    苏荷愫双眼红肿,不消细看便知她痛哭过一场,沈清端心下愧怍,便上前替她遮住了拂来的寒风,道:“我与德阳县主有些旧时的渊源。”

    嗓音哑然,裹着些飘渺无痕的伤怀。

    苏荷愫虽是赌气,可太过好奇沈清端口里的“渊源”与旧时情爱有无关系,便瓮声瓮气地问:“什么渊源?”

    “在云南王府还未覆灭时,明侦帝为我和她赐了婚,若父亲没有被安上谋逆叛国的罪名,我应已将她娶进了王府的大门。”沈清端坦坦荡荡地迎上了苏荷愫打量的目光,如实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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