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亚伦失去的不仅是塞西莉亚,还失去了他唯一的妹妹。

    伊莎贝拉明明是他真正的妹妹，那和先皇后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脸，即使没有其它任何证据佐证,她无疑是和他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可和塞西莉亚比起来……亚伦不觉得伊莎贝拉是他的妹妹，反而像是……

    敌人。

    当然,在一开始的时候，亚伦对于这个自出生起便流落在外的亲妹妹是抱有怜惜的，也尽量不偏心，给了她和给塞西莉亚同等份的爱。

    然而有一天，当陡然发现是他在一厢情愿地玩亲情游戏时,他无法再将伊莎贝拉当作至亲的血亲看待。

    ——伊莎贝拉正注视着王位。

    她与他之间丝毫没有亲兄妹间的温情。

    在伊莎贝拉的面前,亚伦甚至要时刻警惕自己的一言一行，以免被对方抓到把柄。

    伊莎贝拉总是保持着那副从容自信的模样，仿佛天大的困难也无法将她压倒，所以她从来不会像塞西莉亚那样，一遇到难题，便会扑进他和父皇的怀里,娇气地冲他们撒娇卖可怜。

    她是完美的帝国公主,而非他的妹妹、父亲的女儿。

    从塞西莉亚离开的那一日起，皇宫不再有欢声笑语。

    明明处处鸟语花香,却仿佛没有了灵魂,徒留一具美丽却死气沉沉的空壳。

    亚伦知道，也跟他一样，皇帝是那么地思念塞西莉亚。

    尽管皇帝从来没有说过，可每每当他盯着塞西莉亚以前送给他的小礼物发呆时,末了接上一声叹息,亚伦便知道,他又在想念一个永远不可能回来的人了。

    如果说不后悔，当然是不可能的。

    这辈子最让亚伦后悔的一个瞬间，是在小公爵的成年礼上，松开了塞西莉亚的手，而走向了伊莎贝拉。

    便是在这一个瞬间，他永远失去了他的妹妹，并且永远无法再挽回了。

    亚伦本该早有所察觉的。

    毕竟在那一天往前倒数的三个月，塞西莉亚的表现不能只用一句奇怪来形容。

    她的每一个举动都相当反常。

    公主宫的侍从向他报告，塞西莉亚经常在深夜的时候砸东西，像是愤怒又像是悲伤地大喊大叫。

    亚伦不敢相信侍从口中描述的公主塞西莉亚，真的是他可爱的妹妹。

    亚伦第二天就找到了她。

    可他眼前的塞西莉亚一脸笑笑的样子，跟平常根本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变得更爱撒娇更粘人了。

    面对他的担忧，她表现得毫无破绽。

    她吐吐舌头，一句轻描淡写的“就只是发下脾气而已”便带过去了。

    从那以后，亚伦就再也没有接收到类似的报告。

    如今想起来，塞西莉亚肯定从三个月前就知道了伊莎贝拉的存在。

    她所做的一切，像是落水的人抱着最后一根浮木，在苦苦挣扎。

    她在痛哭，在大喊，在求救，然而……

    所有人都令她失望了。

    从某一天开始，塞西莉亚不再反常，只因她放弃了他们所有人。

    ——每每想到这一点，想到那段时间塞西莉亚的变化，亚伦便觉得非常悲伤，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后悔莫及。

    也许在那个时期，亚伦还有挽留她的可能性，可是当听闻塞西莉亚曾经对伊莎贝拉做出的事情后，失望与愤怒让他错失了最后的机会。

    现在回想起来……塞西莉亚之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赶走伊莎贝拉，是因为他和父皇没有给她足够的信心。

    她是对的。

    他们确实让她失望了。

    等他想明白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除了安东尼得到了一句告别的话后，她什么也没有给他们留下，就这么干净利落地离开了皇宫，离开了他们所有人。

    塞西莉亚……当时一定失望至极。

    她一走了之以后，留给他们的是终生的悔恨。

    所以说……明明身为皇太子的亚伦，有时候也挺羡慕丹尼斯的。

    因为丹尼斯是所有被塞西莉亚抛弃的人当中，她唯一一个愿意再见面的人。

    对于这点，亚伦不能说不嫉妒，实在忍不住一问之下，方才得知：

    “也许……是因为那天晚上我救了她吧。”

    听到“救”这个字眼，亚伦的心顿时一缩，急忙追问后才知道，塞西莉亚竟是差一点死在马车之下。

    于是便更加后悔。

    如果他们没有让塞西莉亚失望，她没有离开皇宫，后来的这些事情，她理所当然都不用遭遇。

    但听完丹尼斯的讲述，亚伦发现了一个事实：丹尼斯在很早以前就找到塞西莉亚了。

    可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他，包括迪安杰洛，只是一个人默默在暗处守护她。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她的？”

    “为公主伊莎贝拉举办的庆典上。”

    亚伦惊讶于时间之早。

    “为什么……不说呢？”

    丹尼斯没有立刻回答，他沉思的模样似在乎回忆那天晚上，隐匿在巷尾暗处的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露天酒吧里，看上去是那么快活的塞西莉亚。

    看到她开怀大笑，看到她抛弃所有枷锁自由地活着，而不是在皇宫里终日闷闷不乐，用假笑面对他们所有人的公主塞西莉亚。

    而丹尼斯的回答是：“因为那个时候的你们还没有准备好。”

    “你们没有办法给她，她想要的唯一的爱。强行将她送回你们身边，她只会受到伤害。”

    丹尼斯没有说的是，即使他报告了发现塞西莉亚的事实，塞西莉亚也绝对不会再回来了，因为她已经不在乎他们每一个人了。

    这点……看着始终沉浸在懊悔自责中的亚伦，丹尼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莉亚和安东尼的婚礼……看上去怎么样？”

    丹尼斯是唯一一个被邀请参加塞西莉亚婚礼的人。

    听说那场婚礼举办得很简单，却很温馨，只邀请了为数不多的朋友们。

    塞西莉亚小的时候，亚伦也曾经想象过这一天，他和父皇会如何得舍不得嫁人的塞西莉亚，可能会揍那个能娶走他们小公主的新郎一顿，唯独没有想过，自己竟是甚至无法在场。

    “她看上去很幸福。”

    “那就好。”

    亚伦呼出一口气。

    其实……如果说是可怜，亚伦觉得自己并不是最惨的那一个。

    那个人，非迪安杰洛莫属。

    哪怕这辈子还没有过完，亚伦也敢断言，这世上绝对不会再出现一个，像是塞西莉亚那样，能一次次扛住他的冷漠、拼命去爱他的人了。

    这样的人太少。

    穷极一生也未必能遇到一个。

    而唯一的一个，已经被他无情地推开了。

    但迪安杰洛如何，那已经不是亚伦要操心的事，他连自顾都不暇了。

    “莉亚会原谅我吗？”

    “希望……会有那么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