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安涴仰头怔然, 在他靠近时下意识眨眼。这一瞬间她想起许多。
眼睫相触,水雾凝结成形,一滴泪滑进黑发。
梁束怔住,不远处有人喊他。趁他回头时, 安涴灵巧逃脱。
钻出人群, 穿过深巷走到后街。
仅隔一条蜿蜒窄巷, 商业主街喧嚣热闹,后街的安静就显得格外珍贵。
她撑着石柱扶手, 凝着翠绿轻荡的水波, 微风擦过吹面吹来,带着河水特有的咸腥,拂过她湿润微红的眼尾。
安涴攥紧拳头, 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
再次懊恼,自己失策, 高估自己,她不该接这部戏的。
当时手里只剩五万块,各方面都有开销,尤其是母亲那里。
还有梁家, 母亲说梁家要从国外回来。
那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 心思渐定, 充斥着她的焦躁渐渐淡下去。
拍完戏就好了。
还有三个月, 再坚持三个月。
她对自己说。
不远处, 梁束立在巷口青砖墙面下,英俊的脸隐在阴影里让人瞧不清神情。只有那双乌黑的凤眸闪着幽光, 像雪夜中站在山巅的狼王。
在她将要转身时, 梁束深深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往后退一步, 又往后退一步。
安涴仿若察觉回眸时,只看到巷口那棵梧桐被风吹得簌簌地响。
待情绪消退回到片场时,已经开始拍下一幕戏。安涴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大巴上休息。
大巴上冷气清凉,驱散盛夏炎热,安涴喝口水又坐了一会儿终于觉得活过来。闭目养神片刻,睁眼准备拿剧本再研读。
刚睁眼,余光瞥见身侧有人。
转过眸,撞进梁束精致的凤眼里。
梁束扫眼剧本上,挑眉,又看她,“看剧本呢?大巴上多乱啊,回我车里?”
她对他清淡笑笑,“不去了,我在这坐一会儿就好。”
石桥那边粉丝还没散,她示意他看,“让人误会就不好了。”
梁束不再多言,颔首表示知道了,而后起身跟她摆手。
“那我先回车里待会,有事随时联系。”
安涴目送他下车,待他登上白色保姆车后安涴垂下眼,继续看剧本。
拜昨日那场谈话所赐,她在他们之间竖了高墙。
上车后梁束站在车窗前,隔着私密车帘盯着她纤瘦的侧影。垂眼遮住眼底沉郁的笑意,这墙越高越坚硬,到时候塌的时候才更震撼。
他爱她。
就算他将人哄回来,以后呢?她会不会再跟之前似的,因为什么莫须有的理由,头也不回地抛下他跑了。
还觉得是为了他好。
容钦的账他不能算了。
可她这自以为是对他好的毛病,他也得给掰过来。
即使得付出代价。
下午他们各自有一场戏。
魏导要求高,等结束时已经傍晚。
还有别人的戏要拍,安涴决定先回剧组。
傍晚晚风清凉,她站在河边给王希慷打电话,王希慷根本不接。给柳白打电话也是。
饶是安涴再淡的性子此时也有点闷。
自从进组之后,老妈子型经纪人和贴心小助理这两个人跟隐形消失似的。之前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现在等闲抓不到人。
打了好几个,王希慷才接。
王希慷:“咋的啦安安?”
安涴没好气:“你们在哪呢?”
王希慷茫然:“在哪?在酒店啊?”
沉默。
王希望终于觉得不对劲:“不是,今天不是在商业街拍戏吗,魏导说少去点人,我就没一直在那等着。我寻思等结束开车去接你呢,你结束了?”
安涴:“嗯,结束了。”
正要说话时,看到施玥扒在后排车窗上对她摆手,“回酒店吗?一起呀!”
安涴比了个ok的手势,往施玥那走,一边跟王希慷说话,“不用来了,再这样扣钱。”
说罢挂断电话。
施玥见安涴走近连忙往里挪,给安涴倒地方。
打开车门,沁凉的冷气扑面而来,每个毛孔都欢呼舒爽。
安涴对施玥笑笑,刚要开口才注意到副驾驶上有人,定睛一看,居然是梁束。心脏一紧,身体渐渐僵住。
“姐姐你别误会,我金主来了,要一起吃饭。束哥跟他不是哥们吗,就一起去。”
前面的男人安稳坐着,仿佛没听到。
安涴牵强牵动唇角弯了弯,“我没误会。”
施玥又蹭过去抱住安涴手臂,“那一起去吃饭呀?要不然他们两个男人聊天,就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好无聊。”
施玥又开始晃安涴,“好不好嘛,一起去吧。”
安涴抿唇,想要拒绝。
他们一对情侣,又是好兄弟的,她去算怎么回事。
再加上昨天那场谈话……
“去吧。”
坐在副驾驶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开口,“你不是也很久没见赵阔了。怎么说都是朋友,一起吃顿饭而已。”
一起吃顿饭而已。
“好。”
安涴望向窗外。
这顿饭定在酒店餐厅。
车停在酒店楼下,他们直接上楼。
跟昨天那间包房一层楼,甚至就隔了几个房间。
安涴目不斜视走过。
赵阔已经提前到达。
推门而入,他立刻扫过来,眼神往施玥身上一瞟又冷冷收回。然后才看向安涴,对安涴点头,“好久不见老朋友。”
安涴对他笑笑,“好久不见。”
被赏了冷脸的施玥不甚在意,拽着安涴坐到他们对面。
精致的圆桌中央摆着山水盆栽和珊瑚摆件,阻挡对方视线。
施玥凑过去跟安涴说小话,根本不理赵阔。
赵阔也没主动跟施玥搭话,但是眼神一直往这边扫。
安涴不动声色掩下疑惑。
施玥毫不留情吐槽:“看他那死出,真不愿意跟他吃饭。开车过来就为了给我甩脸子啊,姑奶奶还不想伺候呢。”
安涴:“……”
施玥:“你说说同样是兄弟,他咋跟束哥差距那么大。像只蠢狗似的,谁跟他谈恋爱谁脑袋就是被驴踢了。”
安涴眼神有点复杂。
目光交错,施玥哽住,“他是包养我,可不是跟我谈恋爱,我可弱势了。”
施玥说话没降低声音,桌子本来就不大,包房隔音还好。对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脸都绿了。
梁束似笑非笑睨他一眼,凑过去嘲笑赵阔,“赵总这一手热脸贴冷屁股,玩的娴熟。”
赵阔瞪他,把手机拍到桌上,“你让我查的东西还想不想要了。”
梁束飞快瞥安涴一眼,见她没注意这边才松弛下来。
瞅着赵阔暗暗咬牙,“你小点声。”
赵阔:“那你俩一会儿先出去。”
梁束求之不得,果断应了。
菜陆续上齐。
劳累一天,五脏六腑都叫嚣着饿。
两个男人倒没没吃几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正事。
“这些年没见,过得怎么样?”
赵阔突然问安涴。
安涴不小心吃了一颗辣椒,眼泪都被辣出来正四处找水。桌上都是温水,她回头示意站在门外的服务员要一杯冷水,嘴边就被冰凉的杯口贴住。
“喝一口。”
安涴顾不得看梁束,借着他的劲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压下舌尖辣痛,这才缓过劲。
“呼,辣死我了。”
安涴眨干被拉出的眼泪,看向赵阔,“你问我什么来着?”
赵阔看安涴被辣哭,梁束上赶子喂水跟之前一模一样,些许生疏被小小变故打破,不由也松弛下来,托腮仔细看她,“我问你这几年过的怎么样啊。”
没等安涴回答,赵阔又说,“你当年消失的可真彻底,我们咋都找不到你。”
赵阔扫梁束一眼,撇了撇嘴,“就这位,当时都疯了。”
“那惨状我都不忍心说,给自己作的得有十天半个月没出的去门。后来要不是再不出门得违约赔钱,我看他就要这么在医院开哥包年彻底躺下去了。”
房间里霎时安静,连施玥都放下筷子不吃了,悄咪咪挪到赵阔旁边占据良好地势看热闹。一绕过去视线被盆栽珊瑚挡了大半,施玥拽住赵阔小手指跟他抱怨,“你怎么定这么一地儿,看热闹都看不清楚。”
赵阔没好气瞪她一眼,任她玩自己手。
“你俩现在啥情况啊?”
赵阔继续给自己兄弟助攻,“我听说这部戏里亲密戏分挺多啊,你俩爱火重燃没?”
“他在现实里和戏里都为你发疯,是不是还挺爽的?”
“想当年啊,你俩……”
梁束瞥见安涴愈发苍白的脸颊,低声喊了一声赵阔。
赵阔低头从珊瑚缝里看对面,轻哂一下收声,低头把施玥一把搂进怀里跟她说话。
他们之间就像河面上结的那一层薄冰。
平常平和相处看不出什么,好像跟旁人无异。可只要外力一动,就脆弱地不堪碰撞,变得细碎淋漓,流出来的都是血。
白日被他吻肿的嘴唇还疼着。
刚刚不小心吃了辣,此刻已经麻的没有感觉。
下午亲密的热吻像是虚无缥缈的云雾,摸不到抓不着,一阵清风就将它吹得烟消云散。回归现实,一片冷暗。
“你在想什么?”
安涴闻声抬眸看过去,撞进梁束沉静的乌眸里。
她在想他。
他就像罂粟一样,她明知不可以沉浸,却一次次被他吸引。
就像现在,即使刚刚赵阔出言刺她,可当她听到他当时找不到她时心里还是一哆嗦。
她真是一个矛盾又懦弱的人。
情感上无法挣脱来自他的吸引,理智上又将他推得越来越远。
明明已经成功,却因为进了这个组,又重新跟他纠缠。
梁家人已经要回国了。
他们回来之后,又该如何呢?
安涴心渐冷,身体里的火焰和寒冰无情碰撞撕扯着她。
她多想紧紧地抱住他,让他也抱紧自己。
可是她不敢啊。
“抱歉”,
安涴起身,“我有点不大舒服,先回房间,就不打扰你们聚餐了。”
眼神胡乱扫一圈,颔首,推开椅子,木椅划过柔软的地毯险些倒下。梁束扶住椅子,等她走出来才松手。
狼狈推门出去,沿着餐厅走廊柔软的红色印花地毯快步往前走。直到走到电梯前等待时才看到身后有人。
是梁束。
安涴睫毛轻颤,心乱如麻。
最终没有回头。
回头说什么呢?
好在梁束好像也没有跟她搭话的意思,一路跟她到房间门口。
等她扫开房门说声谢谢又合上门时,他也没说什么。
安涴靠在门板上,脱力滑到地上,捂住脸。
梁束送安涴回去之后又回到楼下包房,施玥已经离开。
他坐下后握着酒杯,倒满啤酒,贴着玻璃杯上的口红印将冰凉的啤酒一饮而尽,坐那沉默无语。
“心疼了?”
赵阔大咧咧不以为意,“下狠药才能治病,你想想你之后的计划,不比今天狠多了。”
“你要舍不得,趁早放弃。”
看梁束和安涴这样,明明彼此心里都有对方,怎么就闹成这样呢?
三个人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的,赵阔瞧着心里也不好受。
“快刀斩乱麻,快点整利索你就能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梁束瞟他一眼。
赵阔耸肩:“哎呀你用眼神刀我干啥,这又不是我整的。”
“查出什么了?”
“还真让你说准的,我最近私下打听,前几年你那表姨和表哥对安涴是不咋好。也不说不好吧,就你只要不在,就冷着人家。”
“我发现你表姨和表哥藏得很深啊。”
他和梁束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庭圈子,再加上在圈子里混这么多年,现在也算是人精了吧,这么多年居然没发现。
“还有一件事很奇怪。”
“什么事?”
“特别巧,就安安跟你分手之前,容钦暗地里动用许多资源人脉盖了一件事。具体是啥他藏得太深,我还没查出来,但是我怀疑安安最后下决心跟你分手应该跟这件事有关系。”
“嗯。”
“梁家呢?”
赵阔问。
梁束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梁家能说的翻来覆去也就那两套说辞,她可能顾忌这个不好听,觉得分开是为了我好,但是根源肯定不是这个。”
“容钦遮掩的事情应该是关键,得查出来。”
赵阔点头:“知道。”
赵阔给梁束空着的酒杯添满,也给自己杯里倒上冰啤酒。跟他碰了碰杯,发出清脆撞响。
“安安知道王希慷是你的人了吗?”
梁束看他一眼,摇头,“还不知道。”
“嘶,你要不要给她留点线索,要不然等以后她知道不得生气啊。”
“我等她生气。”
“说真的,现在安安变成这样,别说你心疼,我看着也不好受。”
“之前安安管咱们的时候多厉害啊,我觉得她就像后山的野草,看着不起眼但坚韧充满力量。”
现在却好像被野火烧得只剩一口气,马上要被压倒似的,蔫蔫的。别看刚刚赵阔为兄弟抱不平出言不逊,可安涴现在这样赵阔看着也心疼。
安涴之前虽然温柔,但是笑面虎式的温柔啊,绝对不带像今天似的接了他那些不好听的话一言不发就走了。
“所以计划要快,律师那边谈怎么样了?”
一说这个赵阔脑袋就疼,“你要不要好好想想,这节骨眼你要解约,还要同时跟容钦解除合作关系。”
“你这是要自断身法啊。”
“容钦那狗东西冷血无情,他肯定搞你。到时候你咋办,真莽着来别把这几年攒的老婆本给整没了。”
梁束:“那不能。”
赵阔瞥见梁束紧绷的俊脸,还有他眼里翻腾的疯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双臂抱住自己,“我以后可不能惹你,你这人太可怕了。”
对人狠,对自己更狠。
“你不是傲娇人设吗,我看你现在都快变成病娇人设了。”
梁束笑笑,没有反驳。
他斜赵阔一眼,“钱还能赚。”
“我看安安现在状态越来越收,按常规办法我感觉你够呛啊,你准备咋办?”
听到这话,梁束面色又沉下去。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她现在哪是越来越收,她是从占山为王的小老虎变成了整日缩在壳里的河蚌。
他恨得咬牙,想打碎她的壳直接把人薅出来,又怕伤到她。所以他决定反其道行之。
“她现在顾忌太多。”
“不破不立。”
咔嚓,酒杯碎裂,划上伤梁束的手,顿时鲜血淋漓。
赵阔大惊,瞥一眼梁束神色暗叫不好,腾地起身,“服务员!拿创可贴!有没有创可贴?”
“不用叫服务员”,梁束老神在在地打断赵阔,用下巴点了点他放在桌上的手机,“找她。”
“啊?”
“给她打电话。”
“你不刚把人送回去?”
梁束没说话,支起伤手撑住下巴。
鲜红的血液沾上他轮廓分明的下颚线,梁束凤眸漆黑如幽深潭水,“叫她吧。”
他轻叹,似乎无奈,“要不她又得哭。”
赵阔愣住。
见兄弟这副仿佛罗刹现身的模样心里一哆嗦,张了张嘴又合上。连忙摸过手机颤着手给安涴打电话。
嘟嘟嘟。
漫长的忙音。
“不接吗?”
梁束托着腮,问他。
赵阔暗觉不好,疯狂在内心祈祷。
咋回事,不到一个月不见,他兄弟咋跟黑化了似的呢!咋越来越疯了!
梁束这副狗样子,赵阔见过,但那是他们十七八岁的时候啊。
认识安涴之后他就改了,这是咋回事,咋旧病复发了?
赵阔心脏咚咚直跳,一想到梁束十几岁那样眼前一黑,心里求爷爷告奶奶——祖宗啊,快接电话啊,你男人要发疯了。
身旁气息越来越低沉,室内空气近乎凝固,当赵阔几乎喘不过气时,对面终于接电话了。在这瞬间赵阔激动地都快哭了,仿佛回到了梁束桀骜叛逆的十七八岁,终于找到救世主了不由大喊,“安涴,你快下楼看看梁束啊!他又发疯了!”
刚悄悄哭一场蔫哒哒躺会床上的安涴腾一下起来,“怎么了?他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预告:他反手攥住她的手指团进掌心。
这两天都很肥啊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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