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安涴猛地止步, 同时抬手拦住跟在自己身后的楚时卿。
“昨天一直是你在照顾我吗?”
楚时卿正低眼看着脚尖想着事,冷不丁停下一脸茫然,“是…是啊。”
余光瞥见片场那道脊背结实的背影,恍然大悟, 摸摸鼻尖极有眼色地利落转身。
同时目光凛凛看了安涴一眼, 明明白白——姐姐我听话, 你男人我不看!
又往旁边踱一步,将手机掏出来来回乱摁。
安涴看楚时卿躲到一边玩手机, 压住心底异样。大概是她的错觉, 她就说梁束怎么可能去看她,屡屡被她下脸面,还能在剧组大概已经忍耐到极限。
想到前天夜里她与梁束不愉快的谈话, 他决绝离去的背影。
安涴仰头,让风吹干眼前的潮热。
眨眨眼, 像把沉重的思念藏进名为安之的盒子,她又把悄悄冒头的失落重新塞进盒子里。
浅呼口气,待情绪无异时才扭头对楚时卿开口,“走吗?”
门口细微动静在安静的片场格外明显。
梁束扭头看到两道人影, 回身拽过放在床上的衬衫随意套回身上。
视线扫过她们, 颔首。
跟对待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魏导临时去B组一趟。”
梁束垂眼铺平衣摆没看她, “正好你过来我们讨论一下今天的戏。”
跟在安涴身后的楚时卿像机敏的狼犬一样嗅到空气里的尴尬凝重, 她趁安涴没看到对梁束做了个走的手势。
梁束大大方方对楚时卿点头, “容钦在酒店补觉,你在这无聊的话可以去找他。”
他从裤兜里摸出房卡递给楚时卿, “他房间的。”
楚时卿大喜, 在心里高声大喊谢谢姐夫, 拽过房卡迅速跑掉。
梁束目光扫过安涴, 见她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不错,又若无其事挪开。
她一脸沉沉暮气,好像单独跟他二人在片场钻研床戏都勾不起她的兴致和羞赧,梁束憋闷不已。
不再看她,豁然转身往片场里女主角的房间布景那走。
余光看她没动,梁束轻讽,“还要我请你吗?”
安涴悬浮的心脏彻底安定下来,松口气,这个态度,昨天他应该没来。是她烧糊了。
她在门口许久没离开,因为握着他送的冰袋发烧,她不想他知道。
舒气之后酸涩又像海浪一样涌来,不断冲刷她。
在梁束止步时她快步过去,“抱歉。”
梁束瞥她一眼没应,自顾自坐在床边,抱胸开口,“这场戏你有什么想法?”
看她面色苍白,梁束没等她答话挪开眼,眉心紧蹙,“没想法就改天拍。”
他不耐地抓过剧本捏在手里,看回忆的这几场戏。剧本因用力攥住变得褶皱。梁束轻嗤一声,“我看今天拍分手的戏正好。”
他把分手两个字咬的又狠又用力。
安涴面色更白。
看她那样,梁束胸口怒焰烧得更高!
攥的剧本吱嘎地响。
没长嘴吗!
不乐意也不说。
梁束把自己气的鼓鼓的,要来一阵风都能被吹起来。
索性扭头眼不见心不烦,不再理她。
安涴走两步坐在书桌前,也拿出剧本。
这会儿她情绪倒没被影响,开始思考这场床戏怎么设计比较好。
她摸爬滚打三年,已经是个成熟的演员,不会让私人情绪影响自己的工作。即使对手是梁束。
即使她心存退意,没想把演戏当作自己的终身事业。但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她得对得起魏导的赏识,对得起买票的观众,对得起共事的同事。
心思定下来,还真有点眉目。
梁束余光瞧见安涴认真的神情,一口气险些没顺过来,更气了!
在安涴抬眼看过来那刻,梁束迅速瞥开眼,神色平淡地盯着剧本。
“我觉得以男女主当时的年龄和状态,床戏……应该比较青涩。”
“朦胧浪漫。”
待安涴说完,梁束才扭头看她,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嗯一声。
“等魏导来再说。”
没说自己的看法。
安涴抿唇。
想跟他说工作时别这样,话都到嘴边,又被她吞了回去。
算了。
做好自己就行,别要求别人。
片场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他们都不开口之后,周遭彻底静下来,只有剧本唰唰的翻页声。
梁束目不斜视,没再看她。
片刻后,一阵嘈杂,魏导被工作人员簇拥着走进片场。
见男女主角早早到现场,魏导颇为欣慰,跟梁束颔首后先问安涴身体怎么样了?
安涴多谢关心,说身体已经无恙。
魏玮飞快睃梁束一眼,而后拍拍手,“那咱一会儿就准备拍第三场戏了啊,各单位都准备一下,趁今天阳光好,争取早点过。”
魏玮拍戏是个精雕细琢的主,曾经吃饭的日常戏他都能拍一天,直到他觉得达到他要的效果。
魏玮虽然话是说早点过,今天他把这边其他戏份往后推,已经做好磨一天床戏的准备。
毕竟他的男女主角在这方面都没有经验。
哦,这是他之前的想法。
昨天他接到梁束信息之后,就有了点其他别的想法。
就在剧组人员等魏导手势准备四散时,梁束起身走到魏导面前,弯腰。
梁束比魏玮高一头,弯腰之后魏玮视线正好定在梁束额头上。
魏玮茫然地眨眨眼,用眼神表示疑惑——你一个大老爷们跟我撒什么娇。
“魏导,我有点发烧。”
梁束双手插兜,弯腰弯得懒懒散散,见魏导没有摸上来的意思立刻直起身子,仿佛刚刚弯腰也就是意思一下。
“现在头疼,拍不了这场床戏。”
魏玮:“?”
“你咋突然发烧了?”
话音刚落,他淤堵的脑回路猛然顿开,魏玮迅速扫安涴一眼,往前一步压着嗓子打趣,“被传染了?”
梁束没听着似的,眼神半点波动都无。
“昨天出去抓猫,让风吹着了。”
“啊?抓到了吗?”
“咱剧组有猫?”
“没被挠吧?”
众人纷纷表示关切。
“被挠了一下。”
梁束意味不明地笑笑,“那猫还挺粘人,两只爪子抱着我不让我走,要不哪能着凉?”
魏玮一言难尽地看梁束信口胡说。
盛夏七月,着凉啊?
余光瞥见乖巧站在一边的女主角,不由暗嗤,这猫儿怕不是人变得吧。
“今天补日常戏吧。”
梁束敛神,认真提议道,“我觉得回忆闪回时都是亲密戏太刻意,不如加两场日常戏。浓妆淡抹么。”
魏玮闻言寻思一瞬,拖长音嗯了一声。
他觉得行。
“你有什么想法?”
“补场日常戏,让道具组准备两碗面。”
道具组喜提新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梁束又道,“算了,我去煮吧。”
“让女主打下手,煮的时候拍下来也是素材。”
大佬就是大佬。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片场还真有泡面和罐头。
工作人员多,走不开时就泡碗面囫囵饱个腹。
他们那边热火朝天,安涴一直在角落里安静站着。
一是她自知自己说不上话,她可没有梁束那般的话语权。
二是她昨天猛然病一场,现下虽然退烧,还有点虚弱。早上没胃口,那点粥她强逼自己吃了一碗,但都是汤汤水水的,现在也都消化得差不多了。
片场布景除了女主卧室,也有女主家的厨房。
泡面和罐头就藏在厨房碗柜里。
梁束大步往厨房走,与安涴擦肩而过时目光没偏半分。
他进入厨房,弯下腰熟门熟路从碗柜里掏出泡面,又翻出一盒午餐肉和一袋子小白菜。
跟在他身后的众人大惊,“束哥您还会煮面啊?”
“没看出您还有这两下子啊!”
魏玮也啧啧称奇,不过他没过去看热闹,赶紧招呼导演组把设备摆好。
对于大家惊奇,梁束不以为然,站在电磁炉前单手插兜,“我还会做红烧排骨呢,这算什么。”
等水开时回头看眼站在门口的安涴,唇角笑意淡去,“还不快过来?马上要开拍了。”
众人收敛神色,赶紧为女主角让出一条道。
安涴顺利过去,站在梁束身旁,“都需要我做什么?”
梁束盯着沸腾的热水没看她,“跟以前一样。”
安涴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
众人往外撤,没有听到这句话。
只有举着话筒的收音师瞪大眼睛。
以前?
以前都是他做饭,安涴负责拿碗筷,切切菜。
知晓他的意思,都顾不上心情复杂,就听魏导喊了开始。
锅里水已经大开。
安涴赶紧把午餐肉从铁罐里倒出来,倒两下没成功。梁束自然接过,就着她的手拍下罐底。安涴没看他,动作利落将肉切成厚片,叠在磁碟里递给他。
梁束接过,下到锅里。
安涴转身立刻捡了两颗小白菜,去根,掐掉不新鲜的叶瓣,用自来水冲过。头也没抬往旁边一塞,正塞进梁束伸过来的手掌里。
微凉的指尖从梁束掌心划过。
梁束侧眸,深深看她一眼。可惜安涴忙着关水,没看到。
下了青菜和切成片的午餐肉,面汤咕噜咕噜冒着泡,热气将香味送得老远。
两分钟后,面煮好。
梁束盛了两碗,放到老旧斑驳的餐桌上。两个人相对而坐。
梁束捏着筷子,瞥一眼她那边,将三块午餐肉都夹到她碗里。
安涴一愣,抬头看他,梁束已经低头吃起面来。
犹豫一秒钟,她夹一片要给他回来。结果他跟脑顶上长了眼睛似的,左手按住她的手,轻缓摁着她纤细的手臂给她送了回去。
这一幕跟曾经一样,安涴恍惚一瞬,余光里剧组人影晃动,她才猛地醒神。
他是在演戏。
梁束没抬头,左手也没收回来。
待安涴妥协,没再给他送肉的意思后,他才收手。
一碗素面,梁束没两口就吃完,他放下筷子斜倚在墙壁上看着对面的姑娘。
耐心等待,面目柔情。
低头喝口面汤,又咬一小块午餐肉。
熟悉的滋味又掀起无边海浪,猛烈冲刷她。
他以前也常给她煮这样的面。
在他们小时候,条件不好时,最常吃。
那时候她妈妈要养他们两个人,总顾不上给他们做饭,梁束就会给她煮面吃。
他第一次做这面,是有一次她生病,她妈妈不在家。她裹着棉被在厨房陪着他,俩人一起研究的。
后来他也总做。
他娇惯她,会把所有肉都给她。她不要他就生气。
她吃了肉就吃不完面,他就再把她剩下的面吃光。
安涴不好意思,梁束倒浑不在意地说吃媳妇剩饭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后来条件渐渐好起来,他们各自忙碌,在一起的有限时间他总会带她去吃各种美食。
这口面,她已经好几年没有吃到了。
喉咙酸得不得了,可能是因为昨天生病还脆弱着,安涴觉得自己口腔里都漫着酸涩。
每咽一次,喉咙就更堵。
她强撑着不眨眼,眼前一片水雾她什么都看不清,鼻子也堵住。
回忆措手不及,让她败得一塌涂地。
终于忍不住,她眨了眨眼。
大滴泪珠坠落。
当第一滴眼泪溃堤后,剩下的自然而然再也止不住。
她哽咽着,悄悄抬手抹把眼泪。
整个片场鸦雀无声,她觉得自己演砸了。
明明是要拍男女主温馨的回忆,她却哭。
可安涴实在忍不住了,她平时不敢流的眼泪现在像流不停似的。
“哭什么。”
“不好吃吗?”
她听到梁束沉磁的嗓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安涴摇头。
她想说好吃,但是已经说不出话,她觉得自己只要一开口就会失声痛哭。
安涴觉得自己实在高估自己。
她怎么能那么自负,觉得和梁束对戏她能坚持住?
苦涩,懊悔,种种情绪汇集到一起,无情地将她扭到一起。
正当她眼前一片灰暗时,眼尾突然被轻轻触碰。
安涴愣住。
梁束正倾身,抬头抹掉她眼尾的泪水。
她一动不敢动。
听到布料摩擦的细簌声,他好像站了起来。紧接着是塑料凳腿摩擦地面发出的咯吱声。
安涴更加不敢抬头,又夹一块肉,送到嘴边。
右手突然被更大更温热的手掌握住,那只手温柔但坚定地将肉片重新放回碗中,然后接过筷子放到桌上。
下一秒她就被抱进温暖的怀抱里。
梁束坐在她的位置上,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安涴刚刚还悲伤不能自已,此刻有点发懵。
不远处,魏玮摸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
在后面的工作人员们目瞪口呆。
然后当他们看到下一幕时,纷纷惊愕地张大了嘴。
梁束将安涴抱在怀里,双臂微微收紧。有一下没一下的来回轻晃,嘴里低哼着歌,又倒出右手轻轻拍她的后背。
安涴一动不敢动,像只受惊的兔子僵在他怀里。
下一秒,男人微凉的唇瓣贴上她洇红的眼尾。
“不好吃就不吃了。”
她听到他哑着嗓子说。
在这一刻,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戏里。
不知道他是梁束还是应朔。
是戏吧。他又发挥了。
可安涴再也忍不住,转过身钻进他的怀里,紧紧回抱住他瘦窄的腰身。
作者有话说:
下章预告:“你以什么身份关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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