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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况且戚小河,也不是第一次撒谎了。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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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椅,就这么拄着拐杖在儿女搀扶下走到了一个被回廊环在中间的花园之中。

    花园里高低错落摆放着方方圆圆的花盆,里面种着各色花卉草植。

    甘老爷子免不了带着点得意地炫耀自己种的花,垂叶榕、兰花、水松、金花茶、北美冬青、垂吊矮牵牛等等。像金花茶这样的品种十分珍贵,野外生长的都属于二级保护植物的范畴,平常难能一见。

    俞老爷子刘老爷子都适时地赞叹两句园里那些不眼熟的珍稀花卉,但他俩不养花,平时其实也只有卓老爷子能和甘老爷子说到一处去。可现在卓老爷子冷着一张脸站在一旁也不说话,甘老爷子也懒得去搭理他。

    戚小河却被一盆开得旺盛的粉色杜鹃吸引了目光。

    甘老爷子看见戚小河的视线落点,笑了笑,“小朋友喜欢杜鹃?”

    身后几个年轻一辈的人都撇了撇嘴,心里暗道一个种地的空长着一副好皮相,果然上不得台面。就一簇杜鹃,只不过开得旺盛些,怎么比得过那些少见的品种?

    戚小河不知道这些人心里的想法,他看着那簇开得格外旺盛的粉色杜鹃,眼里满是纯粹直白的欣赏。“老爷爷,这杜鹃养得真好。”

    甘老爷子十分感兴趣地停下来,目露期待地问:“小朋友说说哪里好?”

    戚小河没有想到夸一句花还要被考试,他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杜鹃的根细弱,水浇多了烂根,水浇少了干叶子。虽然它很常见,但是盆栽其实很难养活,特别是在北方的气候下。老爷爷您的杜鹃养得这么好,一看就花了很多心力去照料它。”

    甘老爷子原本只是有些期待,但越听戚小河说下去,眼里就露出了越多的欣赏。听戚小河说完,他柔声细语道:“小朋友,你跟我过来。”

    甘老爷子拄着拐杖沿着石头小径往里走,戚小河走在旁边,后面跟着一群人。

    绕过几簇开得热热闹闹的花丛,露出后面一盆有些发蔫的花。本应垂吊下来的粉色花朵开得稀稀拉拉,已经开的几朵花也瘦小干枯,看上去一点都不饱满。

    甘老爷子点点那个花盆,“这是我去年种的一盆‘宝莲灯’,养了一年,照管得也精细,但就是开不好。这花是菲律宾那边过来的,天一凉快我就让人把它放温室里,还是长不好。是不是水土不服?”

    卓老爷子也是爱养花草的人,其实从进这个花园就忍不住要对甘老爷子的这些花花草草点评一番了,又碍于面子一直憋到现在。看见这棵“宝莲灯”,终于忍不住,冷嘲热讽道:“杜鹃常见,甘老你这‘宝莲灯’可不常见。甘家的园丁都养不好,乳臭未干的小子懂些什么?”

    卓老爷子的恶声恶气戚小河已经领教了两次,他习惯了周围人对他的恶意,所以在一开始听到这个陌生老人的冷嘲热讽时也并不意外。

    但这会儿听到其他几个长辈低声劝着什么“老卓”,再一看对方和卓桉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戚小河终于猜到了他的身份。

    不过戚小河并没有将卓老爷子的话放在心上,他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盆俗称“宝莲灯”的花卉上,爱养花的人遇上这些问题都会被吸引住,戚小河爱养各种植物,也不例外。

    戚小河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蔫哒哒的“宝莲灯”,随口说道:“粉苞酸脚杆,花期很长,现在正应该是开花的好时候。虽然北方要防寒,但是老爷爷您家里有温室,温度上肯定没有什么问题。”

    甘老爷子连连点头。

    后面刚刚还在窸窸窣窣的人群突然噤了声。什么酸什么杆?这么文绉绉的名字听都听不懂,不是说戚家这个冒牌少爷连个正经大学都考不上吗?

    站在人群之后的戚决隔着人影看向戚小河,面色复杂无比。

    戚小河摸了摸花盆里的泥,继续认真地分析道:“粉苞酸脚杆喜欢微酸性的土壤,老爷爷您可以试试用泥炭土、腐叶土或者河沙混合的土壤,既是偏酸的土壤而且蓬松肥沃,排水好。”

    甘老爷子也忍不住蹲了下来,一老一小并排蹲在这个大花盆前,外面则站了一圈人围观他们,这场景看上去有点奇异。

    听到戚小河的话甘老爷子眼睛发亮,“小朋友说得有道理,我让人去弄些河沙来混合试试。”

    戚小河修长的手指指尖粘着些花盆里的泥土,他却毫不在意。在身后隐隐的众多视线里,这土反而衬得他的皮肤更莹白如玉。

    “老爷爷您的土是用的腐殖土、园土和泥炭土混合的是吗?如果加了基肥,这样其实已经很好了。”

    甘老爷子连连点头,“对,我是用的这几种土。小朋友眼睛毒的呀!”

    戚小河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土壤的问题不大,浇水的话老爷爷您家的园丁肯定也很专业的。不过我觉得花盆好像有一点……”

    甘老爷子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到“宝莲灯”下的紫砂花盆上,有些急切地问道:“花盆怎么了?是不是材质不对?是要换成素烧瓦盆还是……”

    戚小河摇了摇头,抿了抿唇说道:“老爷爷,我觉得种这棵‘宝莲灯’,您的花盆显得太大太深了。尤其是深度,‘宝莲灯’不适合深盆,盆深了土壤淤积干湿会变慢,‘宝莲灯’喜欢土壤快速见干见湿。其实您看看它喜欢的土壤就明白了,‘宝莲灯’喜欢透气的土壤,也喜欢湿润,但它怕涝。所以您如果换一个小一点的花盆,说不定会比现在这个花盆更适合它。”

    周围的人都愣了愣。

    甘老爷子沉思半晌,忽然开怀笑了起来,他指指那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镶嵌了两层的紫砂花盆,“如果不是小河小友,我这老头子还真被陷住了。专门弄了这么一个花盆觉着才能配得上这株‘宝莲灯’,没想到偏偏败在这上面。”

    甘老爷子亲昵地拍拍戚小河的后背,“多亏小河小友,老头子今天才涨了这番见识。”

    戚小河有些腼腆,“您先试试换花盆能不能好一点,如果不行的话您再找我。”毕竟戚小河总是凭感觉的多,也不保证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

    但甘老爷子看起来比他有信心多了,拄着拐杖站起来,“换盆肯定可以的,我有信心。”

    戚小河也跟着站起身,甘露露一脸欣喜地上来就是一通夸,“小河你真棒,真厉害!爸爸种了那么多花还有不如你知道得多的呢!”

    人群里的眼神也有了些变化,有诧异,有惊艳,连卓棠的神情都愣了一愣。

    他再去看自家老爷子,卓老爷子还是板着一张面皮,但是显然没了刚刚那么冷硬。

    卓棠知道自家老爷子闲暇时也爱养几棵花,和其他老头子斗斗花,就猜到他刚刚肯定有不少话想说,现在却全都憋回了肚子里不知道多么难受。一想到这儿,卓棠没心没肺的都有点想笑。

    甘露露的夸奖让戚小河有些害羞,一直垂着视线,没注意到人群之后一道格外深邃的目光打在他身上。

    戚决抿了抿唇,他此刻的心情有很多种汇聚在一起,担忧、惊讶和惊艳,即使人群动来动去遮挡住了戚小河的身影,戚决的脑子里依然是他刚刚蹲在那里用指尖捻着泥土,阳光下莹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和嫣红饱满的唇。

    戚决垂下眼眸,平复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激荡起来的心绪。

    突然赴甘家这一场宴,是纪洵告诉他戚小河也来了,而且卓家的人也在。

    听到卓家的人也在的时候戚决马上就改了行程,卓老爷子的臭脾气和卓棠那个人,无论是谁和戚小河撞上他都忍不住担心。

    于是他风尘仆仆赶过来,听周围人说甘老爷子带着戚小河去看花了也马上跟过去,预备着卓老爷子发难时便站出来。

    他没等到卓老爷子发难,却看见了戚小河完全不同于他记忆中的一面。

    戚决抿了抿唇,久久无法从这种激荡中回神。

    凉拌莴笋丝!、旁边甘露露的大哥笑,“三妹这又是说的小孩子话了,戚总在这儿,你还拐人家弟弟?”

    甘老爷子兴头上来了,拉着戚小河在院子里盘点他的花花草草。

    甘家的管家跑过来,附耳在甘老爷子的大儿子耳边说了一句。大儿子看了看正说得起劲的甘老爷子,无奈提醒道:“爸爸,寿宴要开席了,咱们过去吧。”

    被打断兴致,甘老爷子哼了一声,但碍于今天有这么多宾客在场,他还是顾全大局站起身。起身后却不忙往外走,先对戚小河说了一句:“小河小友,咱们一会儿寿宴结束了再好好聊聊!”

    戚小河抿唇笑着点点头。

    他跟在甘老爷子身后,正要往外走去,视线却突然扫到了人群中的戚决,戚小河脚步一顿。

    他垂下眼眸,目不斜视地跟上甘老爷子的脚步。

    戚决往人群后站了站,看着戚小河垂着头没再往这边看,他心绪有些复杂。但注意力从戚小河身上转移开来的人群很快发现了这位戚家的掌权者,惊讶道:“戚总?”

    甘露露听到了一声“戚总”,下意识看过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她心里把自己儿子的乌鸦嘴骂了一通,面上却只能不失礼数地提醒自家人,“戚总您来了怎么不吱一声,我们招待不周啊。”

    甘家的几个人都惊讶又有些敬畏地上去打招呼,甘老爷子耳朵背一点,慢吞吞地转过身。

    虽然戚决一向冷冰冰,但此刻还是难能可贵地收了一下他那冷脸,两步走近对甘老爷子打招呼,“甘老,好久不见。”

    甘老爷子笑呵呵地说“是小决啊,真好。”

    打完招呼,戚决的视线便扫过一行人,远远落在后面被遮挡住的戚小河身上。

    甘家人心都提了起来,其余观众也不乏有看好戏的。

    戚决动了动唇,平静地喊了一声,“小河。”

    仔细分辨了这位位高权重的戚家大少爷眉眼之间的确没有生气的意思,甘露露终于松了一口气,笑着打圆场道:“谁让我爸爸天天念叨着他的花,这不跟戚总你借了一下你家的小河,现在要不要还给你?”

    甘露露是开玩笑的语气说的,周围人也都在笑,没人当真。

    但在笑声中,却有一声微不可闻的“嗯”,像轻叹一般。

    甘露露这么一说,戚决也只能稍迟几步,和戚小河走在一起。

    感觉到身边冰冷却熟悉的气息,戚小河身体有些微微紧绷。尽管昨天他才给戚决打过电话,但那时是抱着他和戚家已经毫无关系的决心,再见也只会是陌路人。尽管现在也是如此,但戚小河明白不能用戚家的事情抢了甘老爷子寿宴的风头。

    于是他只能和戚决并排而行。好在戚决一向都是冷冰冰的,他们两个一句话不讲在外人看来也没有什么奇怪。

    好不容易到了寿宴的宴厅,戚小河终于松了一口气。

    戚决作为戚家的掌权人,自然要坐主桌,而他就随便挑一个小孩子的桌子就好了。

    戚小河是这样计划的,但是甘老爷子却拉着他,硬要他坐在自己身边,“其他人我不管,小河小友坐我这张桌子。”

    旁边的卓老爷子重重“哼”了一声。

    一直忽视他的甘老爷子这回不惯着他了,嘲笑道:“卓老头,我听说你年初弄了棵吊钟海棠,一直养得半死不活的。怎么样,要不要让小河小友给你看看,免得你真给它养死咯!”

    卓老爷子被气得脸涨红,顿时感觉自己血压又升高了。

    甘老爷子的二儿子连忙赔笑着打圆场,“爸爸就爱胡说,卓叔叔别听他的,爸爸一向这样您是知道的。”

    甘老爷子得意地拉着戚小河去入座了。

    戚决冷眸盯着卓老爷子,本以为他会发火,但他脸色涨红又平复之后,冷着一张脸也去主桌坐下了,只不过当然不愿意坐在戚小河的那一侧。

    甘老爷子兴致高,桌上还不停拉着戚小河聊种花种草的琐事,他又是寿星,没人敢说他。

    直到佣人开始上菜,甘老爷子才终于稍微停了一口气。他看见桌上揭开盖子后的翡翠莴笋丝,又忍不住有点激动。拿着筷子手随便挥了挥,“开席,开席!”

    说这便一马当先去夹那莴笋丝。

    这卓上有不少人都盯着这莴笋丝了,俞老爷子先让了寿星一回,等寿星夹完菜自己也赶紧夹了一大簇,放进嘴里咀嚼的时候眼睛便忍不住亮起来。

    桌上其他人自然都是想吃的,可甘老爷子俞老爷子这么爱吃,晚辈们便都有点谦让,只有刘老爷子也夹了一簇放进嘴里。

    等吃完,便忍不住赞叹:“这个菜好吃,清清爽爽的,对胃口!”

    若外人看着一桌人尽盯着一盘凉拌莴笋吃,或许觉得好笑。但桌上甘家的人都是吃过戚小河种的蔬菜的,不但不觉得丢脸而且感觉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本来这样的家庭办一个寿宴当然不是为了吃吃喝喝,席上不过捡几样又贵又好看的菜品摆摆,也没人是真的来尝菜的。然而今天却因为这凉拌莴笋,多了几分接地气。

    戚小河带的莴笋不多,甘家的厨娘赶紧都做出来之后也只能给每一桌分上一小盘。

    主桌这边谦让老人动筷子还显得斯斯文文,而其他桌子上有人忍不住先尝了第一口后就筷子打起架来了。窸窸窣窣的嘈杂声钻入戚决的耳朵里,“这个莴笋真的好吃,绝了……”“怎么就这么点,你们给我留点卧槽……”

    戚决想起戚家餐桌上那道番茄龙利鱼。

    他拿起筷子,在周围隐隐震惊的目光中夹走了一筷子凉拌莴笋。

    连卓棠都震惊地盯着他,就好像看到一个万年大洁癖突然吃大锅饭一样。

    卓棠转头恶狠狠地盯着那所剩无几的莴笋,心想管他的尊老爱幼,他也要尝尝是什么味道。

    他刚大咧咧夹走一大筷子,就接收到了自家老头瞪过来的目光。卓棠无所谓地吃惊嘴里,丢个眼神给老头子:再不夹您就真没吃的咯!

    卓老爷子凶狠地瞪着桌上由于谦让还剩了一点的莴笋丝,在俞老爷子用他那假牙发出的清脆咀嚼声的诱惑之下,终于,卓老爷子拿起了桌上的筷子。

    戚决没有在意其他人在做什么,他垂眸,注意力只落在那莴笋丝上。放进嘴里咬下一口,粗细均匀的莴笋丝鲜嫩清脆,带着一股清香。薄薄的佐料掩盖不了它的底味,只把莴笋本身的香味衬得更出众。

    一筷子莴笋丝几下就嚼没了,再一抬眸,桌上的盘子里空空荡荡。

    几个老头子长吁短叹,非要戚小河保证赶快寄给他们。

    戚小河脸蛋有些微微发红,羞赧中也带着一点欣喜。

    卓老爷子吃了那一筷子莴笋丝后就放了筷子,冷着一张脸不发一言。直到甘老爷子起身,见戚小河也站了起来,他便也起身走过去。

    板着一张冷硬的脸,但也无法对那盘莴笋丝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

    卓老爷子绷着面皮,硬邦邦地说道:“种地还有几分天赋。”

    他自然不会夸,不过是种种花种种菜,这点地里刨食的天赋罢了。

    戚小河回过头看着卓老爷子,忽然笑了笑,笑得真心实意,“谢谢。”

    卓老爷子拄着拐棍的手愣在当场。

    ·

    甘露露听了卓老爷子的话,心里暗暗吐槽都一天了这老头子还不消停,本想找点话打个圆场,却没想到戚小河自己回答了。

    听到那声清脆干净的“谢谢”,甘露露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软了几分。

    她一脸稀罕地拉着戚小河的手,“小河你真是好孩子,太乖了,阿姨好想把你留下……”

    旁边甘露露的大哥笑,“三妹这又是说的小孩子话了,戚总在这儿,你还拐人家弟弟?”

    说这话时,甘家大哥半是试探半是听音,暗瞅着戚决的脸色。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但戚家到底对这位冒牌少爷是什么态度,他们可有点看不分明了。索性借着这个机会直接了当试探一下。

    戚决听到“弟弟”两个字时,眉头微微皱了皱,脸色却没什么变化。这让人有点看不透他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了。

    而被众人以为应当对“戚决的弟弟”这个名头很高兴的戚小河,却脸色微白地动了动唇。

    “不……不是。”

    顶嘴。、“戚总说的是小河……少爷坐的那辆车?”

    周围人一愣,甘露露疑惑地问道:“什么不是?”

    被这提问惊醒,戚小河忽然意识到这是甘老爷子的寿宴。他要是在这儿把自己不是戚家人的事情说出来,那这寿宴多半也会毁了。

    戚小河连忙摇了摇头,显得有些惶然。

    卓老爷子还没从刚刚那怔愣中回神,见到戚小河这副模样下意识脱口而出又要讥讽,“遮遮掩掩……”

    “卓老今天说了不少话了,还是别说了吧。”戚决忽然冷冷出声打断。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的卓老爷子顿时胡子颤抖,回神看见眼前的戚决时,又羞又怒,他是什么辈分!居然让一个他足以当他孙辈的毛头小子震住!

    戚决站在戚小河身前,挡住了他大半个身子,也挡住了卓老爷子的视线。

    气氛也因为戚决那句丝毫听不出客气的话瞬间凝固下来,甘家人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想说点什么打圆场。甘露露脸上一副惊吓模样,心里却在偷着乐,忍了卓老头子一天了,终于把人家哥哥招惹出来了,看你怎么收场。

    卓老爷子气得抖着胡子说不出话,卓棠站出来怒视戚决,“戚决,你怎么对我爷爷这么说话!”

    戚决垂眸,看着身后戚小河垂落的莹白如玉修长的手,他的手指动了动,但还是没有敢去触碰。只是脚下移了半步,离戚小河更近了一点,是一个把人护住的架势。

    他淡漠地看了卓棠一眼,“那要问卓老为什么要对我弟弟这么说话了。”

    戚小河猝然抬眸,有些疑惑地看着戚决高大的背影。

    卓老爷子手颤巍巍地指着戚决说了好几个“你”字,然后忽然大声咳嗽起来,周围人都一阵惊呼,一顿兵荒马乱去搀扶的搀扶,拍胸口的拍胸口。

    卓棠恶狠狠瞪着戚决:“要是我爷爷出了什么事……”

    戚决冷淡地瞥着他们。这无动于衷的神情让卓棠更憋闷了。

    甘露露在一旁娇滴滴地大呼小叫,“哎呀,卓叔叔有没有什么事呀?要不要让医生过来看看?哎卓叔叔别跟小孩子计较呀……”

    卓老爷子就算在几个年岁相差不大的老头子里,也是身体最硬朗、性格最刚强,脾气最大的人。

    而他身份地位尊崇,以前从来没遇到过敢跟他叫板的晚辈,没想到今天在甘老爷子的寿宴上闹了这么一出。

    偏偏敢对他出言不逊的戚决比戚霖光还多几分手腕,戚家的产业在戚决掌权之□□量又翻了一番,即使是卓家,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卓老爷子一口气堵得不上不下,被送到甘家的后宅休息。

    等人被兵荒马乱簇拥着送走之后,前厅异常的宁静。不在主桌的人也都瞧见了这热闹,一个个探长了脖子屏声静气朝这边张望。

    卓家人消失,戚决眉眼中的冷厉终于散了一分。他的注意力都在身后,此时静下来便能听见身后人均匀的呼吸声。

    甘老爷子笑了笑出来主持大局,他看向戚决的眼眸里多了几分赞赏,“戚家的后生,个个不错!哥哥护弟弟天经地义的。”他看向俞老爷子刘老爷子,笑呵呵的,“卓老这犟脾气早该有人治治了,哈哈……”

    俞老爷子刘老爷子都笑,只有甘家的后辈不敢笑得太大声。

    听到那句“哥哥护弟弟”,戚决戚小河两个人都怔愣了一瞬。

    戚小河垂眸抿了抿唇,忽然眼前人影一晃,一个温热的手掌贴在他的肩膀。

    戚小河下意识要躲,那手掌却一触即分,只是还隔空维持着一个护着他的姿势。戚决垂下眼睫,轻声问:“要走吗?”

    这一变故让卓老爷子愤而离席,他们再待下去也只有尴尬。戚小河点了点头。

    视线余光中那毛茸茸的脑袋像小动物般点了点,戚决的心脏某处酥软一片。但再抬眼看其他人时眼神又瞬间冷了下去,“我们便先告辞了。”

    众人都料到闹这么一场戚家两兄弟肯定是要走的,如果是只有冷冰冰的戚决在,他们也不过口头挽留一下。但见戚小河要走,甘露露真心实意地伤心,“怎么才来就要走了,要不要留下来吃个晚饭,要是住一晚就更好了……”

    连周华也跟着甘露露一边,一脸木呆呆地点头,“对呀对呀。”

    戚小河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周华的脸马上一红。

    甘家大哥阻止了三妹的无理要求,虽然道理上是如此,但如果戚家人还留下来吃晚饭,只怕卓老爷子迟早被气中风。

    他客套地招呼了戚决两句,便亲自将人送出门了。

    甘露露回头打了周华一巴掌,“看你平时对小河羡慕嫉妒的,怎么样,还是舍不得人走的吧?”

    周华摸了摸被打的地方,嘟囔道:“谁对他羡慕嫉妒了?”

    但后半句硬是没想到怎么反驳。

    周华内心震颤,就因为一张脸和一道凉拌莴笋丝他就叛变了吗?他也太便宜了!

    ·

    戚决带着戚小河出了甘家,甘家这栋宅子大隐隐于市,里面幽静,一出来确却是热闹的老城区街道。

    一辆黑色豪车低调地滑过来,停在两人面前。

    这自然是戚决的座驾,戚小河是打车过来的,他现在也准备打车回去。

    戚小河正要往大马路边走,戚决却垂眸看着他:“我让司机送你。”

    戚小河这才回头,冲戚决牵起一个客气的笑容,“不用了,戚总。我打车更方便一点。”

    那笑容中的疏离让戚决忍不住怔愣了一瞬。

    这边没看到什么空的出租车,戚小河低头准备拿手机打一辆,几个穿着时髦的女生从他们身后经过,叽叽喳喳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快看那儿两个帅哥,好帅!”“那个穿西装的好冷好酷!另外一个也好绝……”“我觉得他们有点配……”“嗯嗯嗯!”

    女生压低的兴奋声音依旧钻入了戚小河的耳朵里,听到后面几句,戚小河点手机的手指有点僵硬。他想起戚决不会愿意他们之间传出这样的绯闻,戚小河垂眸,默默走开了一点。

    戚决自然也听到了那几个讨论声,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点完全不同于处理工作事务的茫然。见戚小河和他拉开了距离,戚决眼里划过一丝伤心。

    他没再试图再靠近戚小河,只是看着戚小河黑乎乎的后脑勺,轻轻道:“对不起。”

    戚小河的手指顿住了。

    戚小河知道戚决是为了什么道歉。

    上次在来川县的酒店里,戚小河一时生气才说了那些话,后来冷静下来之后他也想过戚决会不会发火。但是以他对戚决的了解觉得对方应该不会,不是忍住,而是不屑。戚决一向对人都很疏离冷淡,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所以戚小河想自己也对他客气一些,大概戚决会觉得舒心。

    他没有想过戚决会对他说这三个字。

    当时的那些生气和恼怒都已经逐渐淡去,戚小河越是专注于自己的种地事业,就越不会受过去困扰。

    所以他在听了这三个字后也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像是不再放在心上了。

    戚小河的车很快来了,他没跟戚决打招呼便拉开后车门上了车,只留下戚决一个人站在原地。

    车从戚决眼前开走,戚决有些发愣。

    小松见自家老板一副呆呆的样子有些担心,忍不住下车询问:“戚总,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戚决摇了摇头上了车。小松松了一口气,回到驾驶座,看了眼后视镜,“戚总,咱们是回公寓还是回老宅?”

    戚决抬眸,视野中戚小河打的那辆车还在前面慢悠悠排着红灯。

    想到戚小河那淡淡的反应,戚决只觉得心脏某处酸酸涩涩的,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戚决一向是个很冷情的人,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包括在戚家。

    所以一向在事业上无往不利的戚决,要很认真地想一想,才能想明白关于情绪的事情。

    就像小时候他对戚小河的眼泪无动于衷,长大后的戚决也不明白用钱让戚小河对那一夜闭口不言意味着什么。

    但在来川县那间破旧的酒店中,戚决封闭的外壳好像被什么撬开了一点,流进来的是戚小河的眼泪,源源不断流入他的心脏。

    戚决近乎无措地感受着这陌生的感觉。

    小松踩下油门,车启动了。他们和戚小河搭乘的车中间又插进一辆车。

    “跟上小河。”

    后座的声音让小松愣了一下,在脑子里咀嚼了一遍才反应过来,“戚总说的是小河……少爷坐的那辆车?”

    “嗯。”

    小松不敢说什么,连忙紧盯着那辆车的车尾巴。

    戚决脑子里浑浑噩噩的,那声“对不起”,没有让他解脱,反而拖着他陷入更深的混乱之中。

    他抿了抿薄唇,闭上眼眸。

    把所有的对不起都对戚小河说一次,戚决想。

    从昨晚在那个宛如样板间的公寓中吹着市中心刺骨夜风时,他就这么想了。

    ·

    戚小河对身后的“跟踪”浑然不知,他在软件上设定的是一个城中村的地址。

    等他上车后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好几眼,终于在等红灯的时候忍不住打听,“帅哥,你看着家境好的哦,去城中村干啥子?”

    戚小河穿的礼服还是以前戚家购置的,一看就价格昂贵。

    戚小河垂眸,手指扯了扯自己的袖口,“我去办点事。”

    司机还是很好奇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富家子弟”要自己跑去乱糟糟脏不拉叽的城中村办什么事,但再问戚小河就不说话了。

    戚小河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装着一个信封,信封里有五千块钱。

    想到要再见张虞杉那个人,戚小河就不太开心。但这件事他又必须要去办。

    然而当车停在城中村外,戚小河像上次一样擦着电瓶车挤进城中村站在张虞杉住的那栋楼下时,他心中却忽然升起一片一直藏在心底的惶然。

    万一……张虞杉说的是假的怎么办?

    如果DNA检测结果告诉他,他是张虞杉的儿子,该怎么办?

    因为害怕这个结果,所以戚小河告诉自己要挣钱了再来找张虞杉。可钱挣到了,他也没有了逃脱的理由。

    戚小河捏了捏掌心,口袋里的钱沉甸甸地坠着他,好像要把他坠到地上去。

    ·

    城中村出现了一个模样和穿着都漂亮贵气的年轻人,不少人探头探脑地看。还有小商店老板热情地凑过来问:“弟弟,是干什么呢?找人还是买东西?”

    戚小河被吓了一跳,那些惶然的情绪也一扫而空。他抿唇笑了笑,“我找人。”

    他下了决心,正要上楼,谁知人群突然被挤得歪来倒去,因为生活的窘境而一脸胡茬恶相毕露的张虞杉从人群后挤出来,看见戚小河时像见到一串鱼一样喷着口水扑了上来,“是我的儿子!我的儿来看我了!”

    他脸上堆着扭曲的笑容,神情中半是恐吓半是讨好就要扑到戚小河身上。

    戚小河往后退了半步让他扑了个空。

    周围的人瞬间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起来,神情古怪地看着这两个完全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戚小河很诧异,上一次的张虞杉虽然坏,但还算是个正常人。这一次却像个疯子一样,那一声声的“儿子”让戚小河忍不住想逃。

    穷是软刀子,一点点锉磨人。戚允的手腕下,张虞杉已经快要疯了。他无数次抽自己耳光,后悔上一次为什么不多磨戚小河一会儿,后悔为什么要和他撕破脸。

    张虞杉想找到戚小河,可是燕市这么大,他根本去不了他想要去的地方。谁知老天开眼,他一回来就看见这么多人围在中间的金贵少爷,不是戚小河是什么?

    张虞杉绝对不再放过戚小河,他一声声“乖儿子”,癞皮狗一样扑过去。

    戚小河被张虞杉的神情吓到,下意识要再退,却没注意到后面乱停乱放了一辆电瓶车。戚小河的脚下一绊,眼看险些要摔下去。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了他,戚小河撞在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上,戚决冷冽的气息笼罩住了他。

    小松早拦住张虞杉,人高马大的司机让张虞杉吓得乱叫,“打人啦!乱打人啦!”

    小松忍不住揭他的底,“拐……”

    “小松。”戚决冷冷的声音传来,小松一下子噤了声。

    戚小河回过神,从戚决的怀里离开,站直了身体。

    怀里骤然一空,戚决抿了抿唇。

    戚小河现在镇定了许多,他看向张虞杉,拍了拍自己的口袋,冷冷道:“想要,就上去说。”

    这个动作马上吸引了张虞杉的注意力,他的眼睛顿时仿佛要盯穿戚小河的口袋。

    张虞杉咧嘴一笑,“上去,上去说!”

    蟾蜍大开口……、但伴随着这个想法一起朝他狂涌而来的,是戚决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惊惧。

    四人陆续走进狭窄的楼梯,身材高大的小松走在最后,挡住了人群窥探的视线。

    楼梯又窄又陡,是没有做任何处理的斑驳水泥。戚小河和张虞杉拉开了距离,盯着他上了五楼。

    张虞杉走两层就弯着腰喘一下,戚小河隔得远远的,冷冷看他喘气。戚决的视线只落在戚小河的身上,神情复杂难辨。

    终于来到了张虞杉租的房子门口,和上次戚小河来时不同的是,这次们上贴了一张电费欠费的条子。张虞杉视若无睹,也不扯它,拿钥匙捅了捅门锁打开门就走了进去。

    刚走进去几步就生怕身后的人不进来,回头殷勤得有些令人反胃地招呼戚小河,“儿子,快进来……快进来。”

    听到这声“儿子”,戚决的眉头就厌恶地皱起,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戚小河却抬腿跨进了屋子。

    穿着深灰色中式礼服一尘不染的戚小河和破旧脏乱的出租屋反差极大。

    虽然戚决暂时不清楚戚小河来找这个人做什么,但他依旧忍住内心对这间屋子的不适,低头正准备走进屋里。

    戚决不放心让戚小河和那一脸恶相的拐卖犯离得太近。

    但就在他跨进屋内时,戚小河却侧过了头,破旧的屋子将他的脸映衬得如玉质般白皙,唇色更加红润。那嫣红色的唇轻轻启合,“戚总,请您……回避一下。”

    这种请求对于戚决这样在商业上已经是老手的人来说见怪不怪了,但听到它从戚小河的嘴里说出来时戚决的眼睛里划过一瞬怔愣。

    他垂下眼睫,掩饰了眼眸中的神情,那只穿着一尘不染的手工皮鞋的脚也收了回去。

    但掩住门前戚决抬眸看了一眼戚小河,“有什么事的话,叫我。”

    听到这话戚小河也愣了一下。

    那扇贴着电费单的门很快掩了起来,只剩下门没有锁。

    戚小河深知戚决的性格,相信他不会偷听。屋子里只剩下他和张虞杉两个人,戚小河放松了很多,而张虞杉也松了一口气。

    他眼巴巴地盯着戚小河那个口袋,因为太急切,都不像上回一样还倒杯水装装样子。

    张虞杉就这么盯着戚小河的手指伸进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白皮信封,里面有薄薄一叠。

    张虞杉的眼睛倏地瞪大,兴奋又失望的神情在他的眼睛里交织成一片疯狂,张虞杉对这叠钱的厚度不满意。

    眼看张虞杉要扑过来,戚小河后退半步,拉开了随时能踹他一脚的安全距离。把手里的信封拍了两下,冷冷说道:“这里有五千块钱,你现在跟我去医院做DNA检测,做完我把它给你。”

    ·

    楼梯转角局促狭窄,戚决和小松又都是两个大高个子。小松识趣地下了半层楼梯站在半层转角处,偶然瞥见他家老板西装革履地站在这么一个破旧简陋的地方,就觉得匪夷所思。

    还好张虞杉住的是顶楼,没什么人从这儿经过。但戚决还是抿起了唇,耐心渐失。

    门内一直没有动静,但戚决却难得有些烦躁起来。他不清楚戚小河来找这个人做什么,按照戚决以前的性格,也不会多管多问,可他现在却有点担心戚小河被这个拐卖犯坑骗。

    就在戚决心情烦躁的时候,屋内突然传来了一声拔高的尖利叫声,戚决只隐隐听到了“这点钱”三个字。

    那一瞬间他来不及多想什么,一脚就踹开了门,冰冷的视线冷冷扫向正一屁股坐在地上被吓了一跳的张虞杉。

    见到戚决走进来,站在一边的戚小河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戚决抿了抿唇,冷眼扫向地上颤了一下的人。

    张虞杉只是一贯无赖的脾气,嫌钱少,坐在地上耍赖皮大喷唾沫星子。

    戚小河虽然在这件事上准备了两万块钱,但是如果能五千块钱就让张虞杉走一趟医院,他不会再多出一分钱。

    张虞杉知道眼前这个“金贵少爷”这模样是要和自己彻底断了关系,做DNA能出的结果张虞杉清清楚楚,他明白这是一锤子买卖,做完就再也没有机会拿钱了。所以他眼馋这五千块钱,却死死咬住牙不松口。

    可面前的金贵少爷明明养在戚家那么久,竟然这么抠门,拿着五千块钱就想打发他,而且一点也没有加钱的架势。

    张虞杉无力又愤恨,他神经质地裹住自己的衣服,一副生怕戚小河从他身上抢走一滴血的架势。他本来被那一声踹门的“砰”吓得一颤,但稳住心神后看见是那个一看就是金贵少爷的大高个子。

    张虞杉不认识戚决,可他对戚小河的了解也止步于戚家了。戚家的戚允……张虞杉见过,那是一张他回想起来就吓得发颤的脸。

    至少眼前的人不是戚允,只要不是戚允……

    张虞杉忽然扯着嗓子冲戚决喊道:“你是戚家的人吧?你给我五十万!我要五十万!”

    戚小河再一次被张虞杉的狮子大开口惊到了。

    可这对于张虞杉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他当年想换孩子等风平浪静再找戚家,想要的可远远不止五十万。戚家多么有钱,张虞杉再清楚不过了。

    听了这数字,戚决眼眸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

    果然,这个人找戚小河大概也是为了勒索。

    想到戚小河会因为和他的血缘关系而不得不陷入被勒索的境地,戚决的眸色沉了沉。即使这“血缘”上的联系在戚决看起来毫无存在感。

    知道戚小河在被张虞杉勒索后,戚决就不能作壁上观了,他伸手要护着戚小河。

    戚小河一愣,正要告诉戚决张虞杉伤不到他。

    张虞杉不知道眼前这个戚家的人到底知不知道这五十万指的什么,他就不信DNA血脉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值五十万。迟迟没得到反应的张虞杉像一只蟾蜍一样对着戚决张开他那张一口黄牙的贪婪的嘴,“五十万!五十万我就跟你们去DNA检验!没有见到五十万我不会去!”

    所有注意力都落在戚小河身上的戚决被充斥着屋子的“DNA”三个字母震住了心神。

    他猛地看向地上的蟾蜍。

    什么DNA?

    电光石火之间,戚决想到了什么。

    但伴随着这个想法一起朝他狂涌而来的,是戚决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惊惧。

    拿到样本!、就在两人推拒不休的时候,戚决忽然抬眸,淡淡道,“纪秘书拿着吧。”

    见戚决也不理他,张虞杉逐渐失去了耐心,发红的眼睛瞪着戚决,“我只要五十万!对你们戚家来说已经够少了吧!要是没有见到五十万,你们别想让我去医院!”

    戚决站在原地没有动,张虞杉的声音让他如同坠入寒潭。

    小松没听到自家总裁的动静大跨步上楼探头看了看,却只看到一脸冰霜的戚决。

    “戚总?”小松试探性地喊了一声。下意识再看向另一位,小少爷的神情反倒很平静,看向他时还温和地点了点头。

    这让小松有些看不懂了。

    地上的张虞杉还在嚎叫,只是声音越发凄厉撕裂,底气也没有最开始那么足了。

    把“五十万”和“DNA”联系在一起,小松不是傻子,瞬间瞳孔震惊。他似乎听到了大秘密……

    小松有些惶惑地看向自家总裁。戚决英俊的侧脸在出租房光晦暗的光线中显得冷冽而陌生,他闭了闭眼睛,忽地又睁开,然后转头看向小松。

    “去叫纪秘书过来。”

    小松被那双黝黑冷冽的眼眸震了震,惶然点下头,“好的,我马上打电话。”

    小松大步离开出租房,屋内很快隐约听见楼梯拐角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张虞杉瞪大了眼睛,又期待又畏惧地看着戚决,“你是叫你秘书拿钱过来是吧?是不是?”

    听到张虞杉的话戚小河抿了抿唇,乌黑的眼眸看向戚决,“戚总,我……我自己处理这件事,不劳您费心了。”

    由那清脆干净的嗓音说出来的每个字都仿佛把戚决又往冰窖里拽了几分,戚决的手掩在袖沿下轻轻发着颤。

    戚决的脑子也嗡嗡的,被杂乱的声音塞满了。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从来没有问过戚霖光,戚小河一定是拐卖犯的儿子吗?

    如果不是……

    戚决忽然禁不住弯下腰,猛烈地咳嗽起来。

    张虞杉被吓得一倒缩。戚小河也被吓了一跳,他顾不上别的,关心地扯了扯戚决的袖子,“你怎么了?”

    戚决止住咳嗽,但戚小河却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大……戚总,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戚决的脸色惨白,唇色也变得极浅。听到戚小河的口误时他的手攥了攥,垂下眼睫,掩住眼眸中翻涌的情绪。

    “小河,”戚决的声音变得极轻,仿佛怕稍微大一点声会惊动什么易碎的物品一般,“让纪洵来办吧。”

    戚小河松开戚决的袖子,戚决的视线不自觉落在空荡荡的袖子上。

    戚小河抿了抿唇摇摇头,“不用麻烦戚总了,我自己有钱。”

    戚决的眼神一黯。可他竟然反常地又契而不舍低声说道:“他太无赖,纪洵擅长对付这种人。到时候……钱你来付,好吗?”

    听到这句话,戚小河犹豫了。

    张虞杉的确是个无赖,戚小河还打算如果他不满意最多加到两万,没想到张虞杉开口就是五十万,戚小河别说没有,就算有也不会给他。

    纪洵他是见过的,在戚决手下当秘书,肯定比他会谈判。

    戚小河迟疑着点了点头,神情坚定地看着戚决补充道:“最高两万,多的钱我不会给他,也不需要你们给。”

    此时再听到戚小河和往常大不一样的冷冰冰的语气,戚决的心态已经完全变了。

    他垂下眼眸,手空护着戚小河往外走,“好,我会让人办妥。”

    说好了要自己来办这件事,结果却又不得不让戚决的人帮他的忙,戚小河心里有些闷闷的。他抿了抿唇,在门口停下脚步,回身看着戚决,“我会给纪秘书一万块钱的报酬,请帮我问一下他的银行卡账号,我打到他的银行卡上。”

    戚决看着他,眼眸仿佛被冻住了。

    过了五六秒,他如同一个僵硬生锈的机器人一般迟钝地点了一下头,“好。”

    戚小河心底轻松了,神情也缓和下来。

    小松“登登登”跑上楼,跟戚决报告,“戚总,纪秘书说他就在附近的富泽大厦,现在已经上了车,估计十分钟以内就能到。”

    戚小河的眼睛亮了亮。

    戚决看向戚小河,“跟小松去车里等一会儿,好吗?”

    这逼促破旧的楼梯确实待得不舒服,戚小河下意识往下走了两阶,回过神来回头有些不解地看着还站在出租房门口的戚决,正要开口询问。

    戚决垂眸,掩去眼中的神情,“纪秘书可能不太清楚要做些什么。”

    戚小河被带得转移了注意力,跟着小松下楼准备去等纪洵然后跟他说清楚了。

    等脚步声逐渐远去,楼梯重新变得空荡荡一片,戚决复杂难辨的眼眸中才重新染上冷冽和凌厉。

    他看了一眼门口,转身走进去。

    ·

    对于突如其来的任务,纪洵依旧维持着他高水平的专业素养。即使听到戚小河说出“DNA”的时候,脸上也没有任何的波动和惊诧。

    他唯一一点眼神变化,只在戚小河最后说他会给纪洵一万块钱作为帮他办事的报酬时,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戚小河有点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纪秘书,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只能给你一万块了。”

    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富家少爷说“没有那么多钱”,这对于纪洵来说还是新鲜的见闻。他收敛了笑意,面容严肃而沉稳,“小河少爷,我没有这个意思。您放心,我会办妥这件事。”

    戚小河期待地看着他,那眼神让纪洵的心底忍不住波动了一下。

    带着戚小河的期待,纪秘书斗志昂扬地扶了扶眼镜,走向目标建筑。

    他在商场上打交道的再次也都是还要脸的人,这样撕破了脸的无赖,在纪秘书的职业生涯中倒是第一次遇到。

    不过纪洵并不怯场,上楼的过程中便调好录音笔,思虑了说辞和对策,想了对方的不同反应导致的结果。

    但当他走到五楼时,刚叩了叩五零二的门,门就从里面拉开了。

    “戚总?”纪洵讶异地接过戚决递给他的手机。

    戚决衣着一丝不苟,眸色却阴沉,英俊之中多了几分冷厉和阴鸷。

    “录音备份。”

    纪洵愣了一下,连忙点头。

    戚决从屋里走出来,纪洵这才看见屋子里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不知道是死是活地背靠着一张椅子躺在那里。纪洵的心脏猛地跳了跳,就在这时,他看见那男人的胸膛一起一伏,发出怪物似的“哎哟”声,纪洵提起来的心这才落回胸腔里。

    他后知后觉对自己刚刚下意识的反应感到震惊,他在想什么?他怎么会以为戚总……纪洵努力扯了扯嘴角,嘲笑自己两声。

    戚决已经跨下楼梯,冷冽的声音从纪洵身后传来,“取样本。”

    纪洵浑身一激灵,缓缓目送着自家总裁走下楼梯。直到戚决消失在他的视野中,纪洵才把身上那些鸡皮疙瘩给摁回去。

    ·

    戚小河揣着钱,眼巴巴地看着巷子口。

    先过来的是戚决,看到戚决戚小河才意识到他差点把戚决给忘了,他有些奇怪戚决一个人在楼上做什么,但戚小河识相地没有多问。

    戚决走到后车门外要拉开车门,戚小河见状连忙挪动着屁股,把自己从右边挪到了左边。

    戚决拉开车门要进来时,戚小河问道:“戚总,纪秘书一个人没关系吗?”

    张虞杉虽然病怏怏又年纪大了,但戚小河还是有点担心纪洵一个人对付不了他。

    戚决垂眸看了他一眼,规矩地坐在右座,关上车门。

    本来还算宽敞的后排空间被戚决的身材一衬,顿时显得有点逼促拥挤。

    “没关系的,他能办好。”戚决的声音又轻又缓,戚小河有些不习惯。

    但是他没有多在意这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听到戚决这么说,戚小河就又眼巴巴地瞅着巷子口,等待着纪洵的身影。

    大概六七分钟后,纪洵终于脚步匆匆地从巷子里走里出来。

    他刚拉开副驾驶车座的门,不待戚小河询问,便主动汇报道:“小河少爷,我已经取好了样本,可以直接带去医院。”

    戚小河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崇拜地看向纪洵,“纪秘书你真厉害……”

    张虞杉那么难缠,纪洵居然只用了十来分钟就搞定了,戚小河钦佩无比。

    听到戚小河的话,纪洵卡壳了,视线不自觉瞥向后座的自家总裁,嘴里干笑了两声,“……还好。”

    虽然纪洵不想抢自家总裁的功,但看样子戚总也不想让戚小河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能羞惭地应下戚小河的夸赞。

    戚小河又一派天真地问:“纪秘书,他要了多少钱?我给你。”

    纪洵再次卡壳。

    “五千……”纪洵的尾音里带着试探,从后视镜中看见自家总裁的脸色之后他松了一口气,说对了。

    戚小河整张脸都亮了起来,这下他眼睛里的崇拜都快溢了出来,“纪秘书,你太厉害了。”戚小河连忙把信封拿出来递给纪洵,“这里刚好有五千。”

    纪洵接过那个信封,只觉得封皮烫手,

    戚小河毫不掩饰的夸赞和崇拜都被戚决看在眼里,他垂了垂眸,视线不自觉落在戚小河放在膝上的白皙的手指上。

    小松开着车出了城中村的巷子,路上戚小河还在对纪洵说要把说好的一万块报酬转给他。

    纪洵拿的那五千已经像烫手山芋了,坚决不肯要那一万。戚小河却固执地非要给他。

    就在两人推拒不休的时候,戚决忽然抬眸,淡淡道,“纪秘书拿着吧。”

    纪洵的后脊梁一激灵,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堆笑,“小河少爷,你看我才去了几分钟,一万块钱太多了。要不你给我五百块吧,多了我真的不好意思收下。”

    戚小河怔了怔,“五百会不会太少了啊?”

    纪洵连忙摇头,“真不少,小河少爷。你看着我进去满打满算也就十分钟,十分钟五百块这已经够赚了。哈哈……”

    在纪洵尴尬又僵硬的笑声中,戚小河终于迟疑地接受了这个提议,纪洵也默默松了一口气。

    五百不多,戚小河索性要了纪洵的微信,用微信转给他。

    扫码的时候纪洵下意识从后视镜瞥自家总裁的脸色,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黑得跟锅底一样。

    戚决一直沉默地坐在后座上,余光里戚小河给纪洵转了钱。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身侧人的呼吸和动作上,而戚小河转过头来时他也下意识身体紧绷。

    戚小河的笑容依旧干净,“戚总,谢谢你。”

    戚决的呼吸一顿,他的手指僵硬地攥了攥。

    做检测。、“保不保密,等结果出来。”

    小松把车开到了戚家的医生所在的一家私立医院,这医院环境和位置都幽静整洁,来往的人看穿着都非富即贵。

    戚小河是知道这家医院的,他小时候生病就被带到了这儿住院。

    车子在和十来年前没有差别的梧桐树荫下停下,戚小河下了车,看着和小时候相比没有多大变化的医院大厦,他站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

    戚决也下了车,见戚小河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他也看了过去。

    “住院部”三个大字挂在大厦上,戚决抿了抿唇,回忆猝不及防涌上来。

    回忆里是小小的戚小河,白生生的,比现在更小的一张脸,不到巴掌大。乌黑的眸子眼巴巴地仰望着他,委屈巴巴嘟囔,“大哥……”

    戚决的浑身忽然泛起一阵凉意。

    久远的记忆随着眼前没有分毫变化的景物一下子涌了上来,才七八岁的戚小河患了感冒,看了家庭医生也不见好,还一直咳嗽,医生建议让他住院观察一两天。

    尹宛蓁一直体弱,戚霖光又工作忙碌,只有管家能去陪小孩。他们没去多久,管家就打电话回来说小河一直要哥哥去陪,管家问戚决戚允能不能抽空去一趟医院。

    当时戚小河的身世还没有被揭露出来,但戚允对戚小河的态度一直恶劣,他当然不会去。戚决忙着学业,听到管家的请求皱了皱眉。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戚小河非要他们去陪,管家和医生都是熟悉的人,而且他在医院或许只待一晚上。

    戚决本来不想理会,但等他看完书后,却又想起这件事,最后戚决还是让人送他去了医院。

    一直到现在戚决都还清清楚楚记得,当他走进病房时,戚小河那张暗淡的小脸突然亮了起来,眼睛亮得像灯泡,嘴也咧得大大的。

    “大哥,你来陪我啦!”戚小河沙哑的声音里都能听出一股欢欣雀跃。

    不过当时的戚决其实只在病房待了十来分钟便走人了,戚小河爬下病床可怜巴巴追出来,赖着戚决在医院里逛了半圈花园,最后依依不舍看着戚决离开。

    那模样好像就要一年半载见不到戚决一样,事实上第二天戚小河就拖着还有点微微哑的嗓子活蹦乱跳跑回家了。

    记忆猝不及防地涌上来,戚决这才发现他把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现在的情绪和当初已经截然不同,记忆中那张苍白暗淡的小脸可怜兮兮缩在宽大的病床上,戚决只觉得自己心脏某处颤了一下,然后沉沉落下去。

    他忍不住抬眸看向身前的人,而戚小河也恰好回头,一张和记忆中没有多大差别的脸在戚决的视线里重叠。

    但不同的是这张脸却是笑着的,毫无阴霾。

    见到熟悉的景色,戚小河也回想起了他在这儿住过的唯一一次院。他看着戚决,眼眸真诚而干净,“戚总,谢谢你以前来这儿看过我。”

    话刚出口,戚小河就突然闭嘴,他回过头嘟囔了一句,“你应该不记得了……”

    戚决怔在原地。

    他盯着前面单薄纤细的背影,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我还记得。戚决想。

    但是已经没什么用了。

    ·

    医院对戚家很熟,纪洵去说明来意,便很快有主任殷勤地领着戚小河去采样。

    做DNA检验是大事,而且还关乎戚家,一看就是个大新闻。对于纪洵拿来的那个透明袋子里的样本的主人是谁,主任暗地里好奇得抓耳挠腮。

    但是表面上他却跟戚决关上门表态,一定让相关人员把这件事保密。

    听到这话,戚决愣了几秒,忽然说了句让主任迷惑不解的话,

    “保不保密,等结果出来。”

    主任揪着头发想了十分钟也没想出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因为那位是传说中的“冒牌少爷”,所以戚家不想保他了?

    可是看着戚决看戚小河的神情,主任又觉得不太像。

    ·

    戚小河乖乖地让护士抽血采样,采完主任告诉他,他们会加急做对比,二十四小时就能出结果。

    的确很快,戚小河感激地说了好几声谢谢。

    付检测费的时候戚小河发现纪洵又先付了,他不管,把单子拿过来看着数额给纪洵转了过去并且在一旁盯着,纪洵只好收下转账。

    看着护士收好样本,戚小河心里总算落下一块大石。

    可要等结果的二十四小时,依旧不算很短,戚小河准备回鸽子嵌村等消息。

    戚小河告诉戚决他要回去时,戚决愣了愣,抬眸看向戚小河,“你可以……在家里等。”

    “家里”这个词就像风一样从戚小河的耳畔掠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因为戚小河下意识理解成戚决指的是他的“家里”,所以也没有多少反感。

    因为事办得顺利,所以戚小河今天的心情很轻松,甚至连带着对戚决也不再那么刻意冷冰冰。何况纪秘书还帮了他的忙。

    于是戚小河十分有耐心地摇摇头,“不了,我要回鸽子嵌看看我的花。谢谢戚总。”

    礼貌又客气的语气让戚决垂下眼眸。

    戚小河说着就开始买票,拒绝了小松要送他去机场的提议。戚小河笑吟吟的,“我买的是火车票。”

    纪洵和小松都愣了一愣,特别是后者,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开口:“那……那我送您去火车站吧……”

    戚小河指了指医院门口林荫道不远处,笑道,“那边就是公交站,很方便,我先过去等公交啦。”

    戚小河说完就转身朝公交站走了过去,修长好看的背影汇入等公交的人流中。

    小松下意识看向自家总裁的脸色,他以为总裁大概会让自己追过去。但是戚决只是出神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公交站,眼睫垂落下来,掩住了眼中的情绪。

    他转身往回走。

    纪洵紧跟上,然后是一脸迷茫的小松。

    鉴定结果。、惊诧、愧疚、酸涩……所有情绪都在戚决心头挤得满满当当,仿佛让他从一个雕塑变成活血活肉的人类只需要一夜。

    戚小河买了最快出发的车票,时间变得很赶。他先是回酒店拿了衣服等零碎东西,然后再赶往火车站。

    好不容易在出发前十分钟进了站,戚小河松了一口气。

    等戚小河坐上火车,时间已经是下午。他打开好久没看的微信,给陈水生发了一条【水生哥,我在回程路上了[可爱]】

    陈水生原本是不怎么玩手机的,这条消息却被他秒回。【水生哥:我来接你。】

    看到这四个简洁利落的字,戚小河愣了愣。他连忙把火车车次发过去,免得陈水生出发太早干等着。

    想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水生哥,你在来川县接我就好了。】

    即使如此,戚小河在铜岭出站时,还是一眼就看见陈水生高大的身躯站在站外,看起来等了不少时间。

    陈水生自然而然接过戚小河的行李,那双漆黑的眼眸由上至下深深将戚小河看了一眼,最后将浓烈的情绪压下去,低低地问了句:“饿了吗?”

    陈水生来都来了,戚小河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确实轻松很多。不用急着去赶大巴车,他们索性在铜岭吃了个饭再回去。

    吃饱喝足,铜岭一入夜天就很快凉快下来了,戚小河和陈水生一路聊着天回了鸽子嵌村。这样的松散和惬意是戚小河在燕市感受不到的。

    趁着夜色进了村子,村庄里的夜幕宁静,月亮和繁星都十分清晰。黑影憧憧的树梢连接着青黑色的天际,微风吹来时便一阵摇曳。

    戚小河的视力好,在不算明亮的月光下依然能看清自己菜地里菜的轮廓。

    陈水生当然知道他最关心的是什么,抿了抿唇道:“本来准备如果你不回来,再过一两天我会让人开始收莴笋,不然再长味道就没现在好了。”

    对农场来说,陈水生是非常可靠的伙伴。戚小河调侃道:“我回来得很及时对吧?”

    陈水生用余光看了身旁人一眼,等车子滑进陈家的院子,刹车时车轮摩擦地面时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戚小河没听见。

    但在戚小河伸手拉门把手准备下车时陈水生却突然开口问道:“小河……燕市那边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戚小河愣住。

    狭窄的车厢里显得拥挤,陈水生也只有在这么避无可避的空间下才敢直白地瞅着戚小河的脸。他说不清是什么,但出站口看见他一秒露出笑脸的戚小河却让陈水生觉得有什么在变了。

    他盯着戚小河,直到后者扬起一个和往常别无二致的笑容,“没有什么事,只是我搬家啦。”

    戚小河打开车门跳下车,往院子一旁的一堆花盆跑去,弯下腰检查他的花,夸张又惊喜地对陈水生道:“水生哥,你把我的花照顾得好好!”

    陈水生紧抿的唇角忍不住扬起了一点。

    ·

    第二天清晨,兰婶照例早起,却在院子里看见熟悉的身影。

    兰婶热情亲昵地招呼着戚小河,戚小河也高高兴兴和她打招呼。清晨的乡村和城市格外不同,伴随着鸟鸣声,一茬一茬莴笋被整齐地码好。

    看着莴笋被一箱箱封好,戚小河忍不住的高兴。这次往返买票住酒店、搬家的快递费、再加上张虞杉要的那么多钱,一下子就花出去小一万,这让戚小河觉得钱真不禁用,离补上那五十万的缺口又远了一点点。

    不过戚小河并不气馁,也没有急切地要种更多地,光是现在这些他已经忙不过来了。放了几天假之后再开业,小河农场的订单爆棚到他的旧手机又卡了几次。

    订单数量越来越多,靠人工记录不是办法。戚小河已经在摸索学习着用小程序开一家店,这样打订单的时候可以直接用电脑录过去。

    所有事情都堆到一起,戚小河还跟着陈水生的皮卡去镇上的农用机械培训机构又学了两小时,再过两天他就要靠科三了。

    等他们回来,已经快到十二点。

    下车时戚小河看见陈大立绕着那些花盆转悠,还时不时拿小铲子铲铲土,兰婶在一旁呵斥他,“别拿个铲子乱铲,把人家小河的花弄坏了看你怎么办!”

    熟悉的声音让戚小河忍不住露出笑容,忙碌一上午情绪平静下来后显露出来的紧张也缓和了几分。

    陈大立不好意思地看着他,“这几种花稀奇,我都没见过,开得怪好看的……”

    戚小河笑道:“没关系的,陈叔你碰上边的土没事。浇水的话不要太勤,土显干了再浇就没问题的。”

    陈大立有点束手束脚,但在戚小河的鼓励下他小心翼翼摸了摸垂下去的粉白花瓣,憨厚笑道:“那我听小河的,小河让我怎么照顾我就怎么照顾。”

    兰婶和陈水生都觉得稀奇,以前也没见到陈大立有这爱好,不过戚小河养的那些花确实见都没见过,名字都没听过。

    除了花之外,戚小河的衣物和杂物都放在三楼一间杂物间里,用了干净的纸箱子装好。

    看着自己的东西把陈家的房间塞得满满当当,戚小河很不好意思。除了车之外,房子也缺。然而乡下的房子虽然便宜,却难找到合适的又有人售卖的。

    戚小河只能紧着最要紧的解决,吃过午饭他就上楼用自己的电脑按照网上的步骤做了一个小程序,名字就叫“小河农场”。

    开好店之后是添加商品,现在地里有少量的空心菜、豇豆、很少量的西红柿,还有当前售卖的重心香莴笋。每一个戚小河都添加了图片,编辑好价格,设定好运费计算。

    因为他卖的商品并不多,所以很快就弄好了。

    他拿了手机看了微信消息,尽量都回复一遍后再给他们发送了小程序链接,然后在朋友圈里也发了一份。

    当然,发出去后又收到了新一轮爆棚的消息,戚小河已经习惯了。他礼貌地回复了一些长辈,【小河:对,阿姨,您可以看看下面的选项,有大小规格的,选好直接下单就好了。】

    像甘露露这样年岁的玩手机购物玩得很溜,根本不需要他教什么。但年纪更大生活更传统的一些燕市长辈,平时买东西都有家里的佣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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