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叶绯-[14]

    叶绯最近很疲惫。

    按理来说, 言靳人都走了，没人带头和他作对，他应该轻松很多才对。但不知是最近熬夜太多还是忧心太重, 那种从骨血里弥漫的疲惫实在无法忽视无法驱散。

    他待在办公室, 原本还在看文献，但后来，他眼前浮起一片一片的重影, 连字都糊在了一起，根本看不清。

    叶绯取下眼镜, 抬手揉揉眼, 感觉有些坐不住，便趴在了桌上。

    他闭上眼睛, 脑中那阵天旋地转的感觉才稍稍散去一些。

    后来，他可能是睡着了, 因为人没有什么特别真切的记忆。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才把他从漫无目的的黑夜中拽出来。

    “累了？怎么睡这？”

    秦关雎把保温杯放他手边，自己拉了个凳子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累啊。”叶绯笑了两声：

    “几天没睡了。”

    “你就作吧，使劲熬。”秦关雎点点他：

    “你说你熬着干什么呢？事情不都解决了？政治审判厅不都答应咱了，等到二十五周年庆典结束，就开始着手准备边缘城区的学校建设？等这个口子打开，一切都会慢慢变好了, 你还在愁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

    叶绯叹了口气，他稍微有些怅然：

    “明明快结束了, 但就是感觉很累。很累却又不敢睡觉，因为一闭眼, 梦里就有人在叫我。”

    “啊？”秦关雎听见这话有点意外：

    “什么情况？”

    “就是……有个很温柔很熟悉的声音, 叫我‘叶叶’。”

    叶绯有点焦虑, 他低头捏着自己的手指。

    “你家里人？”秦关雎皱起眉。

    叶绯摇摇头：

    “我没有家，也没有家人。”

    “幻觉？我感觉你这个不太正常。”

    秦关雎拿出了诊问病患的姿态：

    “你有精神病史吗？”

    “哎呦……”叶绯觉得他夸张了：

    “没有！我就是医生，我能不知道啊。”

    叶绯摆摆手：

    “可能就是累久了，一下子轻松下来，反倒不适应。等过段时间，事情定下来，心里踏实了，可能就好了吧。”

    听见这话，秦关雎嫌弃地望他一眼：

    “贱骨头。”

    “去去去。”叶绯作势要揍他。

    秦关雎躲了一下，而后从椅子上起身：

    “不跟你扯了，回家了。”

    秦关雎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问：

    “走，上我家喝酒去？”

    “不去，我还有文献要看。”

    叶绯摆摆手，又笑道：

    “我去你家，你姑娘会不会把我赶出来啊？老给她老爸加工作，占着他回不了家。”

    “嗐。”

    说起这个，秦关雎可真是发愁：

    “我姑娘都和我不亲了，天天往外跑。她也不知道从哪学的一身本事，老跑中心城区那个地下角斗场打架，我一开始还担心她受伤，后来一问才知道，我姑娘都成人角斗场的小霸王了。”

    虽然听起来他在发愁，但语气中却满是骄傲。

    他的女儿长成了优秀的大人。

    “这么厉害啊？”叶绯有点意外：

    “你姑娘多大了来着？”

    “今年十八，姑娘大了，管不住了。”

    “都大姑娘了，咱俩刚认识的时候，她才十岁左右吧？”

    “搞得好像你见过她似的。”

    “没见过归没见过。”叶绯笑着：

    “天天听你在旁边念叨姑娘长姑娘短，我也算是见证了她的成长轨迹吧？没见过也算我半个女儿了。”

    “少占我们便宜啊。”

    秦关雎倚靠在门边，看着叶绯的背影，问：

    “等明天伊甸园周年庆典结束，我想给姑娘补个成人礼，这可是我哄了好久她才答应下来的。你怎么说？你个当叔叔的，成人礼总得参加一下吧。”

    “去去去。”叶绯忙应下：

    “我得给姑娘好好准备一份礼物，再给他道个歉，真是对不起，把她老爸霸占了这么多年。”

    “算你有点良心。”秦关雎最后看了他一眼，摆摆手：

    “真走了。”

    叶绯觉得好笑：

    “快走吧你！”

    因为明天是伊甸园的周年庆典，所以今天大家都在帮忙布置准备，异能研究所里也空荡荡的，秦关雎走后，更是没了人声。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叶绯轻点光标的声响。

    和秦关雎聊完之后，他明显轻松了很多，精神也好了一些。他揉揉眼睛，重新戴上眼镜，打算看完手上这篇文献就回家休息。

    但后来，他放在手边的通讯器发出一声消息送达的轻响。

    叶绯没多想，拿起通讯器看了一眼。

    按钮按开，光屏弹出，收件箱里只有一条未读信息：

    [岑麟：来趟白塔，哥哥，我有事找你。]

    “哥哥”？

    岑麟只有在有求于叶绯或者阴阳怪气他时候会叫他一声哥哥，不然平常都以“哎”“喂”“叶绯”来称他。

    此时看见这久违的两个字，叶绯第一个反应是：这丫头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他看着那行信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随手关掉了电脑上没看完的文献，摘掉眼镜，拿起通讯器，走出了办公室。

    ……

    次日，伊甸园中央城区，中心广场。

    中心广场有一片很大的人工湖，伊甸园周年庆典就要开在这附近，此时，白塔六部的人已经陆续到了，他们准备着稍后的演讲稿，每个人都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

    他们身上穿着白塔同样不同色的制服，金色的政治审判厅、墨蓝的信息处理局、深棕的工匠制造司、灰色的秩序守卫军、黑色的死神特勤组，以及白色的医生联合会。

    秦关雎站在一群研究员前，时不时看眼时间，愁得眉毛都要拧在一起：

    “叶绯人呢？都快开始了还不来？”

    秦关雎今天起了个大早，他早早来到中心广场这边，还意外得知了不少八卦，想等一会儿叶绯来了说给他听。

    比如死神特勤组那个该死的言靳似乎叛了还是怎么着，接任他的是个没听过名字的年轻人，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但秦关雎等啊等，等到六部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叶绯还是没到。

    这家伙什么情况，太久没睡觉睡过头了？

    秦关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给叶绯打电话也不接，发信息也不回，真不知道这人在玩什么人间消失。

    “秦博士！！”在那时候，小徐急匆匆跑了过来：

    “咱研究所没人啊，叶会长不在！”

    “那他……”

    “哎哎哎！”

    秦关雎一句话还没问完，小徐就着急忙慌叫了起来：

    “那里！叶会长来了！”

    听见这话，秦关雎松了口气。

    他顺着小徐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很快就愣住了。

    他看见叶绯是从白塔的方向过来的，他都身上穿的并不是制服，而是昨天那身衬衫长裤白大褂。

    秦关雎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人什么情况啊，他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搞什么呢？

    他自己一个人在这气得不行，刚准备上去骂叶绯一顿再让他赶紧回去换衣服，但才走没两步，他突然发现这人似乎有些不对劲。

    叶绯一直低着头，他步子很慢，甚至看起来有点晃晃悠悠，不在状态。

    秦关雎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及时停下了脚步。

    也就是那时，远处的叶绯似有所感，缓缓抬头看了过来。

    那时，秦关雎看见了一双暗红色的眼睛。

    他心里一惊，心决不对，下意识退了几步。他想招呼身边人小心，但在那之前，那边的叶绯突然勾起唇笑了一下，下一秒，浓郁的黑色烟雾从他周身漫出，黑雾所过之处，一切都在瞬息间被侵蚀一空。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很多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后来，大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中心广场也掀起一片片的尖叫哀嚎。

    有人突然跪倒在地，脸上是扭曲至极的癫狂情绪，有人被黑影追逐，有人被血液化作的锋刃一刀贯心。

    甚至这一片的精神磁场都发生了波动，连空间都开始大片大片扭曲坍塌。

    中心广场变成了人间炼狱，一切都是因为对面的人。

    秦关雎人愣住了。

    他不明白，叶绯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他现在，正在亲手毁掉他想守护的一切。

    秦关雎想上去问问他。

    问问他这是疯了吗，问他这到底是在干什么，问他想没想过这件事的后果，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其实秦关雎心里有了隐约的猜测，他觉得叶绯身上可能还有某些他不知道的秘密。

    因为他知道，他认识的那个叶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所以，他最想问的还是另一件事。

    他想问，他女儿的成人礼，他到底还能不能参加。

    秦关雎最后看了叶绯一眼，便被身边的小徐拉走了。

    后来，守卫军紧急疏散人群，他们围住了中央广场，倾尽全部战力拦住叶绯。

    一队又一队的守卫军进入广场便再没出来，封锁的广场内传来一阵阵武器的轰鸣。

    那天的混乱，一直持续到很晚才结束。

    最后，白塔用了很多异能阻隔剂，牺牲了无数守卫军，才压制住当时的叶绯。

    叶绯被一条条锁链捆绑着，送回了白塔地下。

    第二天，白塔沉痛悼念在伊甸园周年庆牺牲的士兵与人民。

    而这惨案的始作俑者、伊甸园的千古罪人，便是叶绯。

    他是医生联合会的会长，也是一个可恶的异能者。

    一直坚持证明异能没有失控一说的叶会长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神智异能暴走，这事说来实在可笑。

    医生联合会被狠狠地打了脸，他们所坚持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很快，“异能失控”的魔咒便套到了所有异能者身上。伊甸园边缘城区被取缔，所有异能者被赶回了蜂巢，除此之外，他们还套上了沉重的监测项圈，被比以前严格千万倍的规则束缚，被剥夺了一切属于人的尊严。

    有些人抗争了十几二十年得到的东西，毁灭只需要一瞬间。

    叶绯一夜之间从异能者们感激敬仰的叶会长变成了人人唾弃的罪人。他在短暂的自由之后，重新被关回了白塔地下六层。

    那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也宣告着一个更黑暗的时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