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蝴蝶

    等了许久的校运会终于在十一月的末尾拉开序幕。

    运动员入场式的音乐磅礴大气, 林欢在看台上找了个阴凉处坐了下来。

    不用晒着烈日去走方阵，也不用去各种终点处进行计时，这个消息对林欢这个害怕晒太阳的人可是太友好了。

    林欢穿了条网球裙, 外面披件果绿色的运动外套。

    她的头发扎成一束马尾, 白皙的脖颈全然露了出来。

    阳光洒在上面，白的惊心。

    林欢翻出自己奶白色的遮阳帽，卡在头顶上，纯欲的唇釉给她增添了一丝青春气。

    她翘着二郎腿，双手撑在两边的椅子上。

    林欢往左边看了过去, 那里放着一件脱下来的烟灰色西装外套。

    她勾起唇来, 若有兴致地抬手撑着下巴。

    原本以为会有什么不同的生活其实没有任何的变化，如果硬要说变化的话，林欢想了想, 就是原本就温柔的人变得更细腻了。

    苏诀这样一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 他说要追林欢，用的是她最能接受的方式。

    烟灰色外套的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旁，帮她遮住了正好射过来的阳光。

    林欢偏头看着他, 苏诀站在秋末冬初, 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男人的侧脸打上光斑，光影洒落，白色的衬衫挺括, 他原本就优越的身材被白衬衫勾勒的更是好看。

    他手上拿着一瓶水, 瓶身带着星星点点的白气。

    是林欢常喝的湾蓝。

    林欢?????只有在一些很小很小的细节里，才会给人想起来, 她的背后, 家境是异常优渥。

    她平时好脾气惯了, 这些根骨里的东西, 倒让人往往忽略了。

    林欢好奇地看着苏诀，有些诧异。

    据她所知，湾蓝在一中的超市是肯定买不到的。

    苏诀下意识把瓶盖拧开又轻轻旋上，把水递给她。

    说了追人，苏老师是真的拿出了诚意。

    林欢接过水，小小抿了一口。水的温度刚刚微凉，入口正好能解渴，但又不会很冰。

    林欢晃了下手上的湾蓝，笑眼盈盈：“苏老师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苏诀抱起自己的西装外套，而后顺势坐下来，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座位。

    林欢看见，偏过头去，嘴角漾开一朵幸福的小花。

    苏老师，真的体贴到了每一个细节里。

    她往那边挪了一个座位，坐在了苏诀旁边。

    苏诀看见她挪过来，尖尖的喉结不自觉滑动了下。

    “以前运动会，看见你坐在看台上看比赛，脚边刚好放着一瓶湾蓝的水。”

    林欢不可置否，苏诀的观察力，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苏诀把衬衫上的袖扣解开，手袖拉到小臂以上。和他儒雅的外貌不同，手臂上精悍有力。

    苏诀看着她又是防晒又是降暑的样子实在娇憨可爱，忍不住问她道：“你不热吗？”

    林欢知道他想问什么，笑了下：“热。”

    说着，她环顾一圈四周，确保四下无人。他们都在赛场边看学生们比赛，离他们这里还很远，她才放下心来。

    林欢和苏诀坐在倒数几排的地方，太阳还有一点点打在林欢的外套上。

    林欢脱下外套，白皙的右手手臂上，是一只在上面，振翅欲飞的黑色蝴蝶。

    蝴蝶双翅回环，像是下一秒便要腾空而起，扇动得克萨斯州的雨龙卷。

    苏诀的眼光蓦地缩了下。

    他很快看清楚，黑色蝴蝶的正中央，是一块丑陋的疤。

    难怪，难怪她从上高中的时候就不穿短袖。

    可是，苏诀记得第一次在学校走廊见到林欢的时候，她背著书包，穿着一件淡黄色的雏菊短袖。

    到底是什么时候？

    苏诀看向林欢，眼里是不住的心疼。

    倒是当事人林欢，她弯起眼眸，丝毫没有任何负担。

    林欢之所以不告诉苏诀，就是不想他可怜同情自己，可是当有人把一颗真心一次一次地捧到自己眼前时，她不忍心再欺骗对方。

    她想要的，从来都是一场势均力敌的爱情。

    两个人只有公平的在爱情里，才能构筑出爱情最美的样子。

    可开诚布公，也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林欢甚至都忘了是在什么时候，手上就留了这块丑陋的疤。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一个人把这个秘密封存心间。

    五年前——

    宁市的春末夏初带着一丝不为外人道的神秘，清晨晨光熹微，空气中裹着白雾。

    林欢往包里装了保姆阿姨提前给她准备好的早餐，一把抓起桌上放着的MP3连忙出了门。

    每天早上上学的路上，林欢的耳机里总是放着英语课本的录音。

    从单词到句子，最后是每个单元的长篇课文。

    林欢来到教室里，明显感觉今天教室里的氛围不对。她浅皱了下眉，没把这点怪异放在心上。

    林欢很清楚，在这个学校，有人喜欢她，有人不喜欢她。

    这都是人与人之间最正常的磁场，林欢早就习惯了。

    她交完作业，坐回座位上，从书包里取出自己的课本，认真看了起来。

    桓梓柳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课本，轻轻用胳膊肘碰了下她。她眼睛看着课本，说出来的话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欢欢，你最近小心着点盛佳，刚刚你还没来，她怒气冲冲走进来，一副要找你算账的样子。”

    林欢心下了然，盛佳，传闻中宁市最有钱的企业家的千金。

    她心底暗笑一声，盛佳身上，从头到脚都是那股金钱腌出来的不可一世。

    林欢暂时还没想到自己和对方的交集，更没有得罪一说。

    恨意消长，没有缘由……

    林欢把桓梓柳说的话听了进去，但确实也没太当回事。

    她一个踩点上学放学回家的学生，能出什么事？

    晚上，林欢踩着九点半的晚自习铃声收好了自己的书包，她把苏诀今天帮她批改又整合过的改错本好好收进包里。

    打算晚上睡前再看一遍。

    林宇阳今天又有事情，和江然今天早上在她还没起床之前就飞去了隔壁A市。

    她今天要自己回家。

    快要走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隔壁班的猴子飞快追着她的脚步跑到她身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弯下腰，双手杵在腿上，哈哈喘着粗气。

    林欢笑笑，走到旁边的小卖店用饭卡刷了瓶矿泉水递给她。

    一瓶水几秒钟就见了底。

    猴子抬手抹了下嘴角的水渍，说道：“谢了啊，苏老师让我叫你去一下那边六楼，他让你帮忙去弄一下考场。”

    明天就是月考，一中的每次月考都是要提前布置好考场的。

    这点林欢是知道的。

    只是一般苏诀都是亲自去布置考场，今天这样，让林欢生出那么一瞬间的迟疑。

    不过，她想起自己包里的那本错题集。

    苏诀今天帮她按照题型和解题思路，将每道题都用彩色的荧光笔进行了分类。

    可能是今天苏老师忙忘了吧。

    林欢心下生出一些不好意思，本来苏诀也是为了帮她弄错题集，她现在去帮苏诀布置下考场也没什么。

    她跟着猴子到了走到考场楼的楼下，林欢狐疑地看着走在前面的猴子，说道：“我先去找苏老师拿下布置考场的工具吧。”

    猴子的脚步一顿，片刻后，他咽了下口水，遮住自己的心虚，说道：“没事，苏老师已经提前把东西放去上面了，你上去就行。”

    林欢点点头，想想苏诀确实是会提前做好万全准备的那类人。

    猴子和她一起上去，站在了六楼的楼梯口，说道：“你上去吧，我就不去了。”

    林欢和他道了谢。

    正准备上去的时候，猴子想起刚刚林欢给他的那瓶水，他咬了下牙，像是做了个很难的决定一样，他伸手拉了下林欢的校服外套。

    眼中是欲言又止。

    林欢心思细腻，问他：“怎么了吗？”

    猴子垂下头，说道：“没怎么，你快上去吧，别耽误了回家的时间。”

    说完，猴子连忙离开了。

    看着林欢上楼去，猴子心下却还是没底的慌。

    他走到墙角处，盛佳从阴影中走出来，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下，脸上的笑肆无忌惮：“今晚就有人会联系你爸爸了。”

    猴子垂着头，手指在身侧攥得死紧。

    一个小时前，盛佳大喇喇坐在自己桌课桌上，她开出来的条件太优渥了。

    猴子止不住的心动。

    盛佳像是一个掌控人心的毒蛇，她知道猴子的爸爸做骨髓移植的手术需要很多钱。

    她说，只要把林欢骗到六楼，他爸爸所有的医疗费用支出她都会承担，还会找最好的医院让猴子爸爸去治疗。

    甚至连骗林欢的借口，她都体贴的帮猴子想好了。

    疾病总是让人觉得它的外表太过堂而皇之，是所有的借口之源。

    只有真正当疾病的大山压在亲身经历者的身上时，那种痛楚和绝望，是常人无法感知和承受的。

    猴子也一样。

    林欢是很好的同学，每次见到都是笑笑的，温和又漂亮。

    他问盛佳会不会伤害林欢，盛佳嘴角露出个玩味的笑：“不会，我就找她谈谈。”

    猴子用手在脸上狠狠搓了几下，脸上被他搓出了红痕，他闷声应道：“好，我帮你，你答应我的事也希望你说到做到。”

    盛佳点了下头，往六楼走去。

    她手指间转动着一把钥匙，只用了两包家里招待客人的烟，就在保安顺从的眼神里拿到了这把六楼铁栅栏的钥匙。

    之所以挑在六楼，当然是因为没人能听见啊！

    而且她很清楚，这次的月考考场早就布置了，在上课那栋楼考，只是把大家的座位顺序打乱。

    也只有林欢这种每天只想着勾搭老师的贱/婊/子才不会去打听这种事情。

    盛佳锁上门，把钥匙装进了外衣的口袋里，笑脸盈盈地上楼。

    林欢在六楼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苏诀留给她布置考场的东西，就直接坐在了楼梯上，等着盛佳过来。

    猴子的反应、找不到东西的六楼考场……

    种种反常之处，要是林欢到现在都反应不过来自己被盛佳算计了，那就真的白转那么多学了。

    转学那么多次唯一的好处，就是林欢遇事再也不会惊慌失措。

    盛佳上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林欢伴着淡淡的月光，将一本笔记本铺开在自己腿间，认真看着上面的标记和注释。

    盛佳心头火起，她是来看林欢惊慌求饶的样子的，不是来看大小姐摆谱的！

    她一把抽了林欢放在腿间的笔记本，脸上的笑越发阴毒起来。

    “林欢你个婊/子！”

    林欢从台阶上站起?????身来，像是没听见盛佳恶心的谩骂一样，她往下两步，冲盛佳伸出手：“我的错题本。”

    她的目光在不带笑的时候，凛冽又寒凉。

    盛佳下意识递出了林欢的错题本。等林欢把错题本妥帖地收进书包里时，盛佳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她竟然不自觉就听了林欢的话！

    “我要走了。”林欢头也不回走向门口，走到楼梯转角时，她冷静地转过身来：“钥匙。”

    盛佳怒火中烧，她林欢凭什么那么傲，不过她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折磨这些看上去傲气的人，她爱极了他们低三下四跪在自己脚边求饶的模样。

    自从林欢转来宁大一中，她身边的人每个人每天都在讨论林欢，在林欢没转学来之前，她才是话题的正中心。

    他们都说林欢是宁大一中的校花，漂亮的像天使降临人间一样。

    盛佳暗暗舔了下舌尖，看着走在前面的人越发不顺眼。

    还有那个冷清到不行的数学老师苏诀，平时都不带理人的，对林欢就是好的没有底线。

    盛佳不止一次撞见两人一起走在学校里，有时是办公室，有时是教学楼里……

    他们以为世界上真没人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龌龊的勾当吗？

    苏诀那些笔记，除了林欢，从来没有第二个人有机会拿到。

    她也曾经试过去找苏诀要笔记，被苏诀以两个老师教的是不同的思维体系拒绝了。

    连笔记和错题集都只是她的独家专属。

    林欢走在前面，盛佳看着月光打在林欢头顶，心中嫉妒狂漫。

    她伸出手，猛地一推，林欢没想到盛佳的突然发难，整个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林欢反应很快，连忙用手抱住了头。

    她整个人自上而下的撞击力，撞在铁栅栏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那扇门不久前因为年久，一根铁条掉了下来，参差的切口上现今沾满了血迹。

    盛佳到底还只是个学生，看见林欢地上流淌开来的血迹，吓得脸色惨白，她本意只是想让林欢摔下去的，为什么就撞在了铁门上？

    林欢晕了一会儿，她本来就有低血糖和轻微的贫血。

    手臂上受了伤，流的血还很多，让她的眼前开始泛上模糊。

    林欢把系在腰间的外套取了下来，披在身上，挡住了骇人的血。

    她强撑着走到保安室，拿起电话给林宇阳打了个电话。林宇阳二话不说就要回来，要找学校要个说法。

    说法自然是要得到的，只是林欢很清醒，要完说法，她又可以转学了。

    林欢咬了下唇，血色全无的唇上印上一圈细细的牙印。

    她舍不得苏诀。

    林宇阳给她卡上打了几万块，让她先去医院处理伤口，别的等他们回来再说。

    林欢挂断电话，没分神去管那摊血迹。

    明天早上保洁打扫的时候，会把血迹当成学生打闹间被铁门刮伤留下的痕迹。

    人在情急之下，思维会给自己编造出最完美的谎言。

    已经连夜找了最好的医生，林欢的手上还是难免留下了一圈印记。

    丑陋又害怕。

    从那以后，林欢再也没有穿过短袖，也再没有脱过长袖的校服外套。

    哪怕夏日炎炎。

    高考结束后，林欢出国。

    那一天她在异国他乡，看见路边的纹身店，她抬手摸了下那处疤痕，然后进了那家纹身店。

    纹身师在看见她的手臂的时候，温柔的用英语问她：“你想纹一个什么样的？”

    这个伤口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供林欢选择的很多。

    林欢思衬了片刻，回他：“一只蝴蝶。”

    纹身师打了个响指，俏皮地对林欢眨了下眼，留给她三个字：“交给我。”

    林欢拼凑了个大概，把里面的猴子和盛佳隐了去。

    她不是圣母，也不会平白就原谅谁，只是林欢一直相信，善恶有报，苍天有眼。

    盛佳只是她生命里的一个小小过客，她没有必要为了对方搭上自己的一生。

    爱也好，恨也罢，本质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

    比起原因和追寻一个说法，林欢更想把时间花在值得的人和值得的事身上。

    例如面前的苏老师，就是一个很值得林欢花时间的人。

    林欢东拼西凑出来的前因后果，苏诀自然能知道里面的不合逻辑之处。

    比起事实真相，他更尊重林欢的选择，她说或者不说，都是她的价值观。

    林欢，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苏诀抬眼看着林欢，征求意见似的问她：“我可以摸一下吗？”

    林欢点点头。

    她真的真的很感谢那位异国他乡的纹身师，这只蝴蝶，真的很漂亮。

    苏诀的白玉似的手指轻柔又小心地触碰了下蝴蝶的身体，那里是条原本丑陋的疤痕。

    疤痕结了茧，孕育出最美的蝴蝶。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大家，家里昨天搬家，晚了点没来得及放上来QAQ

    多写了些，谢谢大家的喜欢~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