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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见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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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底,江南油翠满目。

    唯有码头上货的运船里潮湿阴暗。

    船身摇晃荡开的水声,和码货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像极了坠入别样的国度。

    闻濯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成功回到京畿,见到了沈宓,那个人仍旧待在王府的院子里等他,无病无痛,好的不得了。

    他知道这是假的,于是挣扎着醒来,睁开了晦涩的双眸

    身上的剧烈疼痛重重袭来,失去知觉的四肢完全不听他的意识支配,他抬眸,看见一旁的草席上,还躺着面色发白姚如许。

    闻见了响动的濂澈快步走进船舱,见他醒来立即露出了喜色,“殿下醒了!”

    闻濯看见他的一刹那,神色有些崩断,使劲浑身力气,才得已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勃然问道:“你怎么会来江南,宁安世子呢?”

    濂澈被他抓的吃痛,跪下身来请罪,“是…世子吩咐属下来的,他如今住在宫里,周遭有御林卫看护,并未危险。”

    闻濯盯着他下垂的眼睑,半晌没有再开口。

    方才动弹的一瞬间紧绷逐渐松弛,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肩膀和后腰上的一阵撕扯喊,艰难地撑起身,他发现浑身多处都有包扎的痕迹,尤其是这肩上。

    刺史府中杀尹毓那晚,他们遭遇府兵和巡防营的围截,其中还有韩礼的人在暗中埋伏,这样必死的局,最终却让一场从天而降的箭雨打乱。

    他当时持刀挥开架在脖子上的利器,全然不顾挨在身上的刀子杀出重围,将当时已经半死不活的姚如许奋力拖上,由赶来的金乌卫掩护着逃离。

    那晚的火把和刀剑明暗交接,像是一场巨大的极乐声势,任何人想来都该胆战心惊,可他却兴奋无比。

    连日的设局让他终于逼得韩礼现身,他见到了这个在背后操控沈宓的人,也仿佛见到了沈宓身陷囹圄的尽头。

    这代表往后,他就是沈宓已得的自由。

    可惜终究是没能杀了韩礼。

    “其他人呢?”

    “都在船上做伙夫,”濂澈道:“近日庐州城内查殿下的行踪查的很严,想要回京都的话,也只有水路船运这一条法子最为妥善。”

    闻濯屈了屈手指,“行了有几日了?”

    “三日,”濂澈说:“再这样行十日便能抵达京畿。”

    主要是这船是货船,一路装卸上货,都要在码头停留半日到一日不等。

    闻濯皱了下眉头,“来庐州之前,你传信的内容,都是他吩咐的?”

    濂澈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默声将脑袋埋的更低。

    “本王不想杀你泄愤,”他垂着眸子,继续道:“倘若他有什么好歹,你的主子就该换人了。”

    金乌卫从来没有换主子一说,除非执印的人身死,不得不重新找新的承接人受命。

    “殿下!”濂澈将头埋了下去,磕在附在地面的手背上。

    闻濯知晓了他给的答案。

    “他让你来庐州接应,说明他一早就知晓韩礼当晚的计划,”他顿了顿,又将目光投向了濂澈,“他为何会知晓当晚韩礼的计划?”

    **

    “为何?”

    承明殿的露台上,钟自照与沈宓促膝而坐。

    “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韩礼了。”钟自照道。

    沈宓噙着笑,并未接他的话。

    “如今朝中六部除了吏部和兵部,其他四部已经被我们的人掌控,”钟自照看着他云淡风轻的神色,继续道:“眼下就差将世子前朝太子的身份揭露,好大白天下。”

    沈宓侧首,见窗台之下,茉莉花洁白如雪。

    **

    茉莉根苦,叶辛,可清热解表,用于外感发热,花辛、甘,温,可理气。

    浑身是药,又娇俏可爱,赏心悦目。

    往房中小放,清香引人梦醒。

    温珩闻出来是茉莉,心情开怀了些许,想出门去瞧,又教门口的人拦下,说他伤还未好,不宜出门吹风走动。

    他无奈折返屋中,站到窗台前看着满园翠色。

    温玦已经许久不曾过来看望他,仿佛将他整个人都忘了。

    上次争执,他应当是气的不轻,还问出了那样的混账话。眼下想想,当初本来没有必要非逆着他的心意说话的。

    他兄弟二人自幼便性格相反,做事的方式也不同,同一样东西,倘若温珩想要,便要考虑诸多再决定自己能不能要,而放在温玦身上,他则是用尽手段都会得到。

    不择手段,终会粉身碎骨。

    温珩此前阻拦他的用意,从来不是想要他违背心意来成全自己,而是他知晓在朝廷背后对弈的人中,还有沈宓。

    他知晓他们不会赢,只能最后再赌一次。

    但温玦误会了他的意思,他认为他信任沈宓,是因为怜悯同情沈宓……

    可为什么温玦会变得憎恶沈宓?

    温珩心下忽然有些烦乱。

    自草乌走私一事被揭露,温玦锒铛入狱后,他整个人身上的感觉都和以往不同,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秘密,思量前后,最终下定了一个一去不返的决心。

    正是因为这个决心,他才会憎恶沈宓。

    难道他也早知道,沈宓是下这盘棋的人?

    倘若他早知道此事,且憎恶沈宓,他不应该甘愿困于监牢、接受审问,还联合沈宓隐瞒他顶替受审的事情。

    他应该用尽一切手段向韩礼揭发沈宓的用心,并联合那些暗中潜伏的人,再困住沈宓,让他重新变成当初那个疯痴的样子。

    窗外的蝉鸣如雨,更加噪的他心绪艰涩。

    不知不觉间将手掌搭在了窗台之上,被木质的尖锐棱角硌出了印子都没发觉。

    当他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在脑海里勾勒成一张图纸,将每个人的秉性和行动方式画上圈,就快要得出一个令人心惊的结论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兀然推开。

    熟悉的脚步声自他身后走近——

    来人缓缓启唇道:“兄长想出去?”

    他应当是方才听门口守着的人说了此事。

    温珩本来是想出去的,但是现在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将他的思绪困住,令他抓心挠肝,“你最近几日做了什么?”

    温玦对于他的问题有些惊讶,“兄长也会在意我的动向吗?”

    温珩没有说话。

    “三审之期就在明日,最近都在做些准备。”他解释说。

    “什么准备?”温珩看着他问。

    温玦愣了下,以为他是怕旧伤未愈,又添新痛,温声安慰道:“这次我亲自受审,兄长不必担忧。”

    温珩皱起了眉头,“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温玦看着他面上认真又警惕的神色,实在是有些无辜,不满地撇了撇嘴,“兄长是拿我当作犯人在审吗?”

    温珩瞳孔微缩,挪开了直视他的目光。“温月琅,你不要什么事都不说。”

    “兄长何意?”温玦笑盈盈地看着低垂的眼尾。

    “你不明白吗,”温珩对上他不算坦诚的视线,“我希望你活着,最好要比我活的更久。”

    温玦脸上的笑意顿然消止,原本就未蔓延到眼底的适从,在装出来的神情褪去以后就原形毕露。

    温珩仿佛看到他的眼眶红了。

    接着他上前楼住了他的脊背,将他按进了他的已经长得宽阔胸膛里,“我听过太多的谎话,但如今,唯独希望这一句是真的。”

    “月琅,”温珩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以利用我活着。”

    温玦突然顿了一下,松开他的肩膀一脸慌张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你可以利用我顶罪受刑,永远以我的身份活下去,温氏到你我这这一代,已然枝叶飘零,你我之中,必须得有一个留下——”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他眼底的红渗到眼球之上,活脱脱地像只要发癫的疯狗。

    “你是温玦,温月琅,”温珩跟他解释说:“我从未想过,要你为我的选择而付出代价,我从来都无比希望,你与这些恩怨分隔,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知道,哪怕一辈子做一个吸干我血肉的废物也好,我总归会替你着想一辈子,只要你活着。”

    这些话压在他心底许久,本来是不打算说的,但今日看见温玦,他总觉得如若再不说,他以后定然会后悔。

    可温玦还是没有听完后面的话。

    他只听到“恩怨分隔”这句,便转身摔门离去,再也没见归。

    温珩想着,他最近两日直到会审结束恐怕都不会来了。

    三审之中,他或许还会受刑,但三司审问的长吏,都是跟韩礼一样的一丘之貉,说不定也可能不会真的给他上刑。

    温珩抱着这样的念头松了口气。

    如今会审的结果,无非就是皇帝想要洗脱沈宓的干系,但三司官吏不想如他所愿。

    可能到最后三审的供词,跟之前相比也没有什么变动,皇帝却依旧想留沈宓的命,甚至要降罪于三司来捂住悠悠之口。

    届时,举朝只能利用此事发难,将皇帝的私心摊开到明面上来,纷纷上书倡议公布案审结果,保持治罪沈宓的风向一致,再将民声怨道大肆宣扬。

    等皇帝为了保全大局,推沈宓出去息众人不忿,他们还是能达到原本的目的……

    等等!

    推沈宓出去?

    一旦沈宓暴露在众人面前,他的名声和往事定然又会被重新提起,再加上草乌走私一案所有的涉事之人——

    沈宓前朝的身份将会暴露无遗。

    温珩随即疾步跑到门口推门,却发觉门从外头上了锁。

    “开门,我要见温玦!”他边拍着门边喊着,却并没有人回应他。

    于是转身去屋里,发觉连两侧的窗户都被人封了起来,只留下了一些尚能通风的小孔。

    温玦并不想要他死,只是想暂时地困住他。

    他到底在筹备什么?

    一股不妙的感觉自心头腾起,渗入他整个人,逐渐摧毁他心里名为镇定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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