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烛火跃动, 暗沉沉的夜色笼罩着这座极尽金玉的宫殿。
殿内,北辰故已从君主的座位上站起,慌乱地看着闻砚和北恕之间的暗流涌动。
北恕站在中央, 望着闻砚,他在那丰神俊逸的脸上看到了势在必得笑容, 心中一沉。
闻砚的确救了他, 可若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那件事, 将那人彻彻底底牵扯出来,那么哪怕妖族是不慎被拉下水的,此举也无异于葬送妖族的基业。
北辰故逼宫夺位, 往小了说是家丑, 往大了说不过是六界繁多心术不正的丑闻的其中之一。
但不管怎么样,都比让妖族和邪引牵扯上好的多得多。
北恕心中有了定论,虽然极度恐惧秋神的手段的压迫,可想要保住妖族的念头下却愈发坚定。
就算是放弃北辰故,也不能断送妖族。
“神君之意, 恕臣不是很明白。”
众人不知道秋神和北恕在打什么哑谜,但看北恕所言, 倒像是被闻砚逼迫了一般。
各种探究的视线纷纷向闻砚投去。
大殿里响起男人低沉的笑声,闻砚不愠不怒,也没有对北恕临阵倒戈毁约有半分所动,只是看着北恕, 又问了一遍。
“不明白?”
“臣不知神君在说什么。”
“甚好。”
闻砚了然地笑了笑,仿佛早就料到北恕这番态度。
北恕在他和缓的面容中看不到真切的笑意, 心中浮现起一丝不安。
“绪寒。”
闻砚像是随口一声, 可下刻, 寒彻凌骨的声音自殿外响起。
“什么东西, 也配神海亲自料理?”
依旧的狂妄。
小离和绪寒自殿外带霜而来,绪寒比梦冥更多上几分不耐烦。
小离手中则牵着一头血迹斑斑的锁链,沉重的金属拖地的声音尖锐而刺耳。
殿中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眉。
绪寒刚进门就伸手拿过被小离执在手里的锁链,随手往前一甩,连带着将后面远远被锁链囚锢的人也甩进了门。
腕骨被铁链深深嵌入的女子明明身着新衣,脸色却极其憔悴,早已看不清原本的容貌,耳后几道狰狞的翻着血肉的伤口深可见骨,没入衣领之下。
宛若破碎的身体被砸落在地,闻而砭骨的声音响起。
殿中人都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今夜北恕的出现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可谁能想到,妖族本该众星捧月的公主北芸,竟会以如此褴褛破败的模样出现在殿中。
绪寒冷眼收回手,从怀中取回一方素帕,抓起小离的手,表情早已换上温柔之态,细心地为她擦拭。
殿中何等模样,皆与他无关。
“别闹。”小离推开他,目光搜索到余绯,立马走到她身边。
绪寒只是顿了顿便神色自若地收起帕子,警告的眼神扫过下面一众打量的视线,转身也朝闻砚余绯走去。
梦冥自然也跟上。
和余绯这边截然相反的,有些人就显得格外惊魂不定了。
“芸芸!”北辰故不似看到北恕时慌张,他是真心疼爱妹妹,看到妹妹如今这副模样,心都揪了起来。
他快步走下去,小心翼翼地扶起那破布般的女子,颤抖地拨开她吹落的污发,却看到她本该靓丽的脸上尽是新伤旧伤,从前明艳的脸上是做小伏低的恐惧,连看到他都没有一丝反应。
怒火顿时如冲破云霄的火山爆发。
他的妹妹,此刻应该在幻族完好无损地待着。
他和幻清的盟约之下,婚约已成,无论妖族发生了什么,她都不会受到牵连。
她应该继续当她尊贵的公主,而不是如同被丢弃虐杀的牲畜,在这里饱受轻蔑的冷眼。
他脱下外跑披在北芸身上,轻轻搂着她,眼中染上杀意,望向幻清,咬牙切齿。
“幻清!北芸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就是这么照顾我妹妹的!?”
北恕看着这一幕,心头也泛起阵阵心疼,可终究顾念还没看透着闻砚的用意,不敢妄动,也只是面露怒意地看着幻清。
幻清早在北芸被绪寒扔进来时就抬起了头,眼里覆去翻来的空洞渐渐变得嘲讽而疯狂,宛若海啸席卷他最后清明的那根弦。
偏执的目光扫过北芸,北辰故怀中的女子仿佛感受到了那阴冷野兽般的目光,浑身索瑟。
幻清无声而笑。
她不该死吗?
她私自惊动曜蛇,引诱曜蛇攻击余绯。
连他都没想过余绯死,北芸这个愚蠢的女人凭什么,凭什么敢让他的妹妹去死?
于是他让云迟将自以为做得万无一失的北芸抓了回去,关在幻族府邸的暗牢里,折磨了她一日又一日。
他辅佐北辰故夺位,庇佑北芸让她得以参赛,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再来和他谈条件?
又有什么资格,在惹下让他无法容忍的祸端之后,再来祈求他的原谅?
于是不管北芸如何忏悔,如何祈求,如何卑微地匍匐在地上抓着他金丝嵌玉的昂贵长靴上,用染血又扭曲的断指捧着他的脚哭泣,他都不为所动。
他只是冷冷地蹲下,抓起那可恨的女人后脑的长发,倾身而下。
北芸身上让人恶寒的气味传来,可他却恍若未觉,凑近了她满眼恐惧的脸,一字一顿,宛若地狱修罗。
“你怎么敢动她?北芸,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乖一点,安分点?”
北芸颤抖地抬起头,看到原来那往日里对他和蔼的人撕下面具下的脸是这么的可怖,猩红的眼眶里似乎住满了厉鬼。
幻清把她狠狠地甩开,任由她的脑袋砸落在墙角,鲜血蜿蜒而下,如弃之敝履,然后转身离去。
“你那么喜欢用蛇来对付余绯,那我便让蛇来伺候你吧,不必感谢。”
他冷冷回头。
“不客气。”
幻清走后,有人用锁链将神智不清的北芸以屈辱地方式锁起,数十条花纹诡异的蛇朝她涌来。
钻进她的衣领、袖口,在她因为疼痛仰起的脖子上留下可怕的齿痕伤疤。
而在衣衫遮掩之处的伤口,更是让人噤若寒蝉。
凄厉的惨叫声被吞没在暗牢中,就像白日烟火,看不见光亮,最后连声音也被忘却。
幻清不让北芸死,她还不能死,但也绝不会让她好过。
她该在牢笼里忏悔,永不见天日,幻清想。
可她怎么会在这里呢?
怎么会被绪寒带过来呢?
他嗤笑着偏头看向站在余绯身侧的闻砚。
这个男人看穿了北辰故的计划,没想到居然连北芸被他囚禁的事情也能知道。
现在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救了出来。
真是厉害。
他渐渐疯狂地心底竟然浮现一丝感慨。
怪不得余绯会选择他呢。
原来还是自己太弱,比不上他啊。
“她还活着,我并没有让她死,不是么?”
幻清懒散的声音传来,余绯表情一顿,她偏头对上他的视线,从他眼里看到了彻底地自我放弃和毁灭。
幻清冷不丁对上余诶的眼,有些慌乱地挪开。
北辰故接受不了幻清打破盟约这么对北芸,暴呵:“来人!”
“不!不!我不想死......我错了!我错了!”
北芸突然在这一刻反应过来方才那是幻清的声音,心中的恐惧让她产生了强烈的应激反应,如失心疯一般剧烈挣扎起来,不顾身上的伤口崩裂,小离刚给她换上的衣裳又被染上血迹。
北辰故竟一时没有抓住她,北芸双手被锁住,拖着锁链艰难地朝幻清的方向跑了两步,眼里燃烧着熊熊的恨意,却又猛然停下。
眼前仿佛出现了千千万万条蛇,北芸骇惧非常,颤抖着后退了两步,整个人砸在地上。
北辰故跑过来抱起她。
北芸宛若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地揪着北辰故的衣袖,瞪着双眼,歇斯底里。
“恶魔......哥哥,他是恶魔......他根本就不管我们的死活!他只想要余绯的消息拿到她的血!哥哥......我们快走,他身边都是恶魔啊!!”
“芸芸!北芸!你冷静一点!”北辰故大惊失色,生怕北芸说出什么惊骇世俗的话来,大声地制止她。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极度的恐惧让北芸失去了理智。
她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哥哥!不要再和邪引合作了!幻族和他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会没命的!”
想要上前看看女儿的北恕踉跄了几步。
北辰故伸出去想要捂住她嘴的手猛然顿住,揽着北芸的手脱了力,北芸再一次滑落在此,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
可此刻,已经没有人再关心她说了什么。
他们看着若有所亡的北辰故,以及满脸怒容难以相信事实的北恕,还有依旧空洞无神却讥讽着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的幻清。
沉默的氛围在一瞬间被打破。
深受邪引迫害的天魔二族长老第一个无法接受妖族与邪引勾结,飞身而上直击北辰故。
闻砚掠影抬手拦下,小离上前将已经疯了的北芸带走。
闻砚看着北恕,下巴一抬,“我给过你机会。”
北恕面如死灰。
每个人的脸上都染上了怒,大殿里却突兀地响起了癫狂的笑声。
幻清站起身,擦了擦眼角边笑出来的眼泪,言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神色端凝,拉住了他。
幻清淡漠地看着他,好像不认识他一般,他扯了扯被他攥紧的衣袖却没成功,所幸抽刀划破袖袍,然后走到了余绯跟前。
言庭攥着那片布料的手骨节泛白,最终却没有再上前。
“余绯。”幻清距离她几步,低低地唤她。
没有再叫她“绯绯”,就只是“余绯”。
他此刻不再是余绯的表兄,而只是幻清。
余绯抬头,听见他慢慢地说:“你在查舅父与邪引一事吗。”
“不查了,我告诉你。”
幻清嘴角边勾起残忍的弧度,好像嗜血的野兽露出了单纯的微笑,却依旧能看到尖利的凶牙。
“是我。”
“是我做了局,拉北恕下水,将邪引渗透进天魔鬼三族。”
“凰主桌上那封所谓与邪引的信函,也是我放的。”
“余绯,那尸横遍野的惨状,凰族含冤,你被邪引纠缠,都是因我而起啊。”
像是从遥远的地狱传来的声音,余绯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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