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剩下的两名弟子寻找更为艰难, 一行人将金漠地境边界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还与不少魔修打了个照面，与啃噬尸骨的魔物进行了一番缠斗。

    纵使如此, 也没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队伍决定继续向内深入。

    但因为在魔界逗留得太久, 渐渐地, 先后有不少弟子都出现了中毒的反应, 只能即刻打道回府。

    来时足有上百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了一二十个。

    童素与秦楚当在此列。

    宁有鲤环顾四周，除她之外，剩下的都是内门弟子，她一个外门弟子反倒挺扎眼的。

    越往里，路就越难走, 加上周围愈渐嶙峋的尖锐石峰, 有些毒瘴都无路可躲。

    再往深处走……只能有去无回。

    苏予川深知魔界内部的危险，暗处看到这些弟子这么不知死活地前行，眉头当即忍不住拧紧。

    他们自己找死无所谓, 但是她也在里面……

    “影追。”

    “属下在。”

    “去找找剩下那两个人。”苏予川垂眸，口吻凉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被什么魔物吞了……那就剖开它的肚子，将还剩下的残渣带来。”

    “是。”

    影追领命, 眼底满是惊讶。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魔尊如此花费功夫，就算是最初登上魔尊之位时, 对金漠地境的清理也远没有这次疯狂。

    魔尊他到底是为了……

    一个令人惊异的猜想从心底萌生, 影追快速打消了这个念头，从原地离开。

    他当时只是玩笑般想想罢了……魔尊这样的, 应该不会喜欢上哪个姑娘吧？

    若是那样, 那个姑娘也太可怜了！魔尊一看就不会心疼人啊！

    嗯, 肯定冷酷，无情，又不可爱。

    ……

    大约到了一处悬崖边，众人终于不得不停下。

    他们这时才发现，刚才经过的地方不过是魔界里渺小的一隅，前方往下，是一片布满石峰与石窟的深谷，暗黑沉郁，再往更远处看，才能见到一丝微弱的亮光和起伏的高地。

    “这……不能再下去了吧。”有的弟子已经开始发憷，面露退缩之意。

    无人应答。

    为首弟子，譬如裴觉，也露出犹疑之色。他们自是知晓前方道路不可再探，可同门弟子生死不知，无论是看在同门情谊还是宗主委任，都不能轻易放弃。

    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裴觉沉思半晌，道：“先前找到的十三人都在附近，另外两人没有理由被带到远处。”他顿了顿，“我去别处看看，你们从原路返回，若是再找不到，就直接回去。”

    “那裴师兄你呢？”

    “无妨，几位峰主都在魔界各处寻找，我们自会遇见。”

    “……”

    交谈声絮絮不止，宁有鲤没再听他们之间的对话，而是被余光中的一抹亮色吸引了注意。

    她抬起头，只见一处角度奇异的垂石间，露出一截白色的衣袍。

    看做工……像极了清匀宗的弟子服。

    宁有鲤惊讶不已，方才走路时她也记得张望了上面，什么也没看见，怎么一转眼又有人了？

    “裴师兄，”她唤道，“那上面是不是有人？”

    众弟子纷纷抬头，惊讶了一瞬，接着就有人上前查看了。

    远处，躲在巨石后的影追抹了把汗。找人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就是把这两个挂上去，还得保证不被这些宗门弟子发现，可费了他好大一番力气。

    挂在垂石上的弟子被众人救了下来，却是人事不省。他们两人面色极差，大约是因中毒太久，呼吸已经十分微弱。

    “马上带他们回去。”裴觉望了望远处，“禀报其他峰主的事……只能请宗主来了。”

    等众人回到清匀宗时，已经是整整一天以后了。

    那四十四名弟子到底如何不得而知，但宁有鲤知道，这些人大约在治好毒后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不知深浅地进入魔界不说，还教唆不少同门跟他们一起进去，以及让其他同门不得不深入险境相救……这罪，起码也值五年份的扫山门吧。

    处理完这通事，宁有鲤快乐地想第一时间回到灵云池看看小红，却被闻讯赶来的林锦柔截住。

    “宁师妹，”这个温柔的师姐脸上存着自责和疑问，“你让我帮你喂鱼，我没能做好。”

    宁有鲤怔了一下，“林师姐怎么这么说？”

    她想象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能祸害得了小红，雷劫都撑得过，灵云池的水也不会污染，还有什么……

    “我没找到小红。”

    ……什么？

    “我没看见它。”林锦柔的柳眉轻蹙，一派难过模样，“我找了许久，连映辉池都没顾上，一天来灵云池七趟，都没看见你说的什么三米长的大红锦鲤，只有一个黑白的板片子鱼。”

    听完，宁有鲤也是纳闷，不应当啊，小红那么爱吃，也没见过怕人，怎么不出来呢？

    总不能是跳池子了吧，那又不缺氧。

    林锦柔神情认真，语气诚恳，“我真的没见着它。”

    可不是我没去——宁有鲤从她脸上读到了这句话。

    宁有鲤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道：“我回去看看。”

    “我也跟你去。”林锦柔赶忙跟上。

    不一会儿，两人就来到了灵云池。

    宁有鲤环顾水面，清晨的灵云池波光粼粼，煞是好看，表面平静无波，氤氲着一层薄而美丽的雾气。

    和以往一样，没什么异常啊……

    她想了想，从袖子里摸出竹哨吹了一下，下一秒，小黑闻声而出，啵唧了几声。

    “对，我就光见着它了。”林锦柔说。

    宁有鲤又站到岸边，试探性地呼唤了一声：“小红？”

    大约十秒过后，一抹深沉秾艳的赤色从水底浮现，又从中央缓缓向她游来。

    林锦柔目瞪口呆。

    宁有鲤看着熟悉的大鱼凑近，又冒出头来，忍不住蹲下戳了戳它的大脑袋。

    “小红，你昨天怎么不出来？”

    大鱼摇头晃脑，甩了甩漂亮的大尾巴，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宁有鲤被它那可爱的动作逗笑，转过头对林锦柔道：“可能是小红怕生人吧，只要它不嫌饿就行。”

    林锦柔无奈至极，“这么怕人又粘人的鱼，我真是头一次见。”

    “是啊，我原以为小红不怕人的。”说话间，宁有鲤感觉手心又被蹭了好几下，于是低头再看，又看见大鱼追着尾巴撒欢的样子。

    真是……分别一天，有这么高兴吗？

    宁有鲤一颗心不禁柔软了好几分，送走林锦柔后，回来就拿着大桶来投喂。

    大鱼吃得不亦乐乎，长着大嘴甩着浪花，甚至兴奋地从池里一个鱼跃，又重重投入水中。

    被大鱼过分的热情暖到，宁有鲤完全把干活的妖修抛在脑后，陪着大鱼就开始玩闹起来。

    这还是小红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欢欣，以往，都是明明很高兴也装作很平静的。

    有这么一瞬，宁有鲤感觉大鱼的表现有些古怪。

    但她很快把这个念头用“”的理由抹掉了，接下来的几天，大鱼依然很会撒娇，甚至还比第一天更猛烈了。

    夏日池水清凉，宁有鲤坐在岸边，无奈地抱着钻进自己怀中的大鱼，拍了拍它，又捋了捋漂亮动人的大尾巴。

    已经快要抱不下了啊。

    ……

    魔宫殿内，一片静寂。

    周身带有浓郁魔气的十二人不约而同地紧绷着身体，低头盯着脚尖，不敢把视线投向尊位上的男人。

    他们十分确定，这是十二魔域的域主第二次聚齐。

    第一次……还是这位大人继任魔尊之位的时候。

    十二域主四下张望了一眼，见互相脸上都充满迷茫，心里顿时出现了几分慌张。

    突然把他们叫在一起……魔尊大人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见苏予川颔首，影追便笑意盎然地开了口。

    “金漠地境的动乱，你们为何从未管过？”

    此话一出，十二域主心下一颤。

    关于金漠地境的混乱……他们不是没有耳闻，但都只顾及自己的领域，因此从未插手过边缘地带的事。

    毕竟，谁又想惹事上身呢。

    影追又笑：“我听闻，诸位是当年魔界各族中实力最强盛的十二人，可如今连小小的边陲之地都不曾管辖，又如何证明能管得了自己的魔域呢？”

    十二域主遍体发寒，这话说的……是要清理他们么？

    有人偷偷瞧了影追一眼，被那盈盈笑眼瘆得又垂下头去。

    左护法……魔尊大人甚少在魔界闲逛，只有这个左护法整日出现在各地，处理各种繁琐、杂乱、困难的事宜。

    有那么一段时日，他们还以为魔尊要被这个左护法架空了。

    但后来，他们才知道，左护法所作，皆是出于魔尊授意。

    他们害怕笑里藏刀的左护法，更害怕选出这么一个人来的魔尊。他们曾有幸见过魔尊更替时的壮观，但对这位魔尊看向他们的眼神更为记忆犹新。

    仿佛他们是不值一提的死物。

    也许正是不把他们放在眼中，才让他们继续管辖十二魔域……

    想到这，已经有域主忍不住了，问道：“魔尊大人将我们唤至魔宫，一定有什么指教吧！”

    勇士。

    其他域主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苏予川指尖轻点：“让那边彻底安静。”

    短短几个字，已经让十二域主领会到了他的决心。

    这是无法挽回的杀心啊……究竟是谁触碰了魔尊大人的逆鳞，才在百年之后做出这个决定？

    十二域主不禁为自己繁忙的将来掬一把辛酸泪——彻底平静，意为不再让动乱滋生，每时每刻，都要掐死它们萌芽的机会。

    却没想到，这个左护法又开口了：

    “金漠地境已分为了十二快，你们各自领一处管理便是。”

    众域主惊愕地抬头，看见影追唇角的意味深长，“魔尊在方才已经帮你们清理干净了，不会白让你们多出一分力。”

    这下，是再也推拒不了了。

    十二域主只觉劫后余生，恭敬领命。

    还是刚才那个，问出不解：“那，魔尊大人，金漠境地要用来做什么呢？”

    金漠地境除了各种形状的石峰、石窟，就是毒瘴水潭。

    “不能用作魔军训练的地方，除非平了那里的山石，但又要费好长一段时间。”

    “埋骨也不妥……与别界距离太近，尸瘴横生，恐怕会招惹非议。”

    因性命之危解了，众域主便放开了全部参与进来，闹得魔宫有几分喧嚣。

    但很快，他们恢复了安静，静待苏予川拿最后的主意。

    只见那高傲冷漠的魔尊沉吟，“……养鱼？”

    十二域主纷纷像是被创了一下，表情瞬间变得僵硬。

    魔尊疯了啊！那毒潭是能养鱼的地方么！？

    影追忍不住握拳抵在嘴边咳了一声，以挡住自己流露出的笑。

    “既然魔尊发话，你们还不去做！”

    影追敛起笑意，故作威严，“还是说，你们妄想违抗魔尊的命令？”

    十二域主立马摇头恐称不敢，接连告退，说是要努力发展边陲地带，共同促进美好养鱼生活去了。

    良久，影追微笑着开口，“您要回去吗？还是……”

    “魔界现今并非无人可用。”苏予川眉头微松，不再似方才面对域主时那般凝重。影追甚至从那双眼里看出一丝缓和的笑意，感叹魔尊真是不一样了。

    或许，在那位姑娘那里，魔尊能得到来之不易的放松罢。

    ……

    印雪虽懒，可向来在大事上不掉链子，在接到影追的暗号后，便又关了一瞬的山门大阵，放两人回来。

    苏予川悄悄来到熟悉的第一池，想趁少女不注意时回到水里，与替身更换回来。

    却没想，看见了令他窒息的一幕。

    此时，少女似乎睡着了，倚着岸边的树，双腿泡在水中，青色的长裙与碧蓝的水连成一体。

    可那条被他赋予他模样的大鱼不仅没有安静地呆在一旁，反而在少女周围磨蹭，甚至熟练地扑到少女腿上。

    很快，少女被那条鱼惊醒了，带着倦意的双眼还未睁开，就熟练地摸了摸那条鱼的脑袋，掏出鱼食喂给它吃。

    “这么会撒娇啊……小红……”

    少女带着倦意的呢喃声带着平日闻所未闻的娇意，纤白的手指在红宝玉般的鱼身上抚摸，充满怜惜与宠爱。

    苏予川看着看着，觉得自己忍不太住了。

    终于，他等到机会——少女起身离开，应该是回去换那一身沾湿的衣服。

    初显灵智的鱼见人走了，委屈而又不舍，失落地回到水里，盘旋着等待人重新归来。

    苏予川面无表情地回到天池，将鱼变回原样，又一手扇飞了它——直让它落到数百米之下的第十三池里。若无意外，它与少女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

    竟敢占他的位置，起开！

    作者有话说：

    快变了快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