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只需一味稀有度为“绝世”的原料, 无论什么都行。

    回清匀宗的路上，宁有鲤的脑海里一直思考着这句话。

    她大概能够理解，这味“绝世”药材, 并不是所制药物中最重要的部分, 而只是一味药引。

    但这并不能起根本作用的药引, 却往往是最重要的。

    绝世……

    宁有鲤无声地念了一下这个词, 理所当然地想起那抹赤红的身影。

    她当然是有绝世材料的，并且可以说应有尽有——那条她亲手救治、圈养在第一池中的大鱼，哪怕只是一片鱼鳞，也拥有难以想象的巨大价值。更不用说大鱼身形可观，更是价值连城。

    但……即使是伤害最小的鳞，也是要活生生拔下来才行。

    舍得吗？

    当然不。

    宁有鲤不禁感叹这世间的事好像早已有迹可循, 她早已把小红当做.爱宠, 哪怕是刚捞出来重伤那会儿，都不会像现在一样纠结。

    所以，很久之前, 那片在秘境捡到的鳞派上了用场。

    她将那片鳞交给了怪医，避开他探究和炽热的眼神，只道：“是不小心捡到的。”

    鱼鳞实在很大，比小红身上的大得多, 交出去时，她还有点不舍得。

    “七日之后, 你随时可以来拿。”好在莫枉死没有再继续询问, 只撂下这句话，便让她离开了。

    宁有鲤为事情这么快就有转机而松了口气, 正要御剑离开, 却总觉得身后有些不对。

    但当她回过头时, 唯有树林空寂，风吹树叶，飒飒声起。

    宁有鲤盯着从枝头缝隙里落下的阳光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后面有人？】

    早就听说，从鬼市出来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被跟踪。因此，她每一次出来都很警惕自己身后的情况。

    之前寥寥几次都没异常，但现在……虽然附近没看见任何身影，却给人一种奇怪的被窥视的感觉。

    【没有探测到附近的灵气，可以视为无跟踪者。】系统的回答很是全面，【不排除对方使用了隐匿踪迹的手段；或灵气不高，与周边环境进行了完美融合。】

    种田系统，虽说没有像GPS一样的监测，但能捕捉灵气。灵气充沛的灵物，便如同灰暗中的火光熠熠生辉；灵气普通甚至微弱的，则会融入这片灰暗。

    上一次运用这个功能，还是在秘境里发现另一条绝世大鱼的时候。只不过，那一条她并没有亲眼看见，只知道比小红更大更厉害，以至于不得不躲开。

    宁有鲤静心凝气，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声响。正如系统所说，她没发现任何异常的声音。

    难不成……真是她敏感过度了？

    但不管怎样，她也不能安心地原路返回了，于是直接调头一拐，围着周边山头绕了几圈后，才迅速地从更隐蔽的山路赶往清匀宗。

    鬼市，西巷。

    “你就算问我，我也不知道啊……”路人用难以言喻的眼神注视着面前个子极高的男人，像看神经病一样，“我又不是狗。”

    “真的没见过么？你再闻闻。”身着黑底红纹长袍的左护法再次递出手里的袖子，“上面的气味还剩一点。”

    路人再次白他一眼，“这事，你还是找条狗吧！”说完，他加快步伐离开了巷子。

    徒留左护法影追站在原地。

    “真是不巧，这次正好错过了啊……”影追笑了一声，一双柔软的眉眼弯出可爱的弧度来。

    他已经是病急乱投医了。来到鬼市以后，他仔细跟着那抹残余的气味寻找，发现入口处上次遇见的那个女人的气味非常明显，说明她最近又来了。

    可鬼市摊位众多，买卖之人也来自不知名的各界，气味复杂，遮盖了属于女子的浅香，线索就这么中断了。

    “这狗鼻子，也没有用啊……”影追自言自语，似是回复刚才那人的话，又像是自嘲。他摇了摇头，轻车熟路地来到租摊位的地方，租了个视野最广的位置，就此蹲了下来。

    从现在开始，他就在这里一直等，直到那个身上有魔尊气味的女人来才能罢休。

    至于魔宫里的要务……等找到魔尊，让魔尊自己处理吧！

    ……

    本在睡梦中的苏予川猛然清醒过来。

    有外人入侵了。

    一股不属于清匀宗的气息，附带着拙劣的、粗糙的隐匿法诀……不过，还是有那么一点本事的。

    苏予川耐心感知着这股气息所处的位置，对方似乎对这种事熟练得很，久久躲在一个角落不动。往来的清匀宗弟子很多，但没有一人能发现他。

    是了，这人再怎么拙劣，也有着清匀宗外门弟子所不及的修为，怪不得能躲到这个时候。

    苏予川微微仰头，恰好看见身穿青裙的少女从岸边走过，便立刻游上前去。

    但很快，他在半路上停了下来。

    刚才的思绪太过简单了——他本想用些方法提醒少女附近有不该来的人，但又转念一想，就算让她知道，也不过是徒增危险罢了。

    还是想个别的办法……

    岸上，宁有鲤盯着池中大鱼，不明白它为什么半路停在了那里。

    明明刚才还很亲热地冲她游过来……还在记上次配鱼的仇吗？

    宁有鲤无奈地叹了口气，主动走过去，掏出新加工的鱼饭。

    遇事不决先喂饭，要想和爱宠拉近距离，还得从吃的方面下手。

    “小红，这是刚才新做的，过来尝尝~”

    话音刚落，便见那抹赤红色向前游来，飘逸的尾鳍仿佛一朵盛开的火莲，格外耀眼夺目。

    宁有鲤只往里撒了一舀，停下了动作，怔然看着大鱼吃食的模样。

    从鬼市出来后，她便不停地思考一个需要重视的问题：捡到的绝世鱼鳞只有一片，倘若以后再要用，就只能从大鱼身上取了。

    到底是否有必要从大鱼身上取一片鳞——从道理上讲，用一片鱼鳞换一个制得灵丹妙药的机会，值得；但从情感上讲，她又有些下不去手。

    毕竟，一旦她伤害了大鱼，就极有可能从此失去它的信任，长时间相处培养出来的默契也会就此作废。

    上次的事，已然证明大鱼不是一条只记吃不记打的傻鱼。

    宁有鲤在岸上唉声叹气，愁绪尽显，却不知此刻模样全被大鱼看在眼中。

    她这是怎么了？

    苏予川暗自推测，消失了一个白天后，再回来就变成这幅样子，难不成在外被人欺负了？

    想罢，他又主动贴到岸边，试图唤起少女的注意。

    “小红……”宁有鲤用指尖点了点水面，最终决定干脆把这件事倾诉给大鱼。

    虽然八成可能听不懂，也算是纾解她自己的压力了。

    “小红，我跟你说。”宁有鲤清了清嗓子，“今天我去鬼市……”

    她只讲到莫枉死要绝世鱼鳞为止，然后就在绝世材料有多么珍贵上下功夫。

    她没有把另一片鱼鳞的事说出来——如果小红听得懂，知道她一直把别鱼的鳞收藏在身上，会不会吃醋啊？

    池水里，苏予川耐心听到宁有鲤讲述那怪医提出的要求，目光渐渐变得了然。

    看来是想要他的鳞？

    但为什么这么愁眉苦脸？想要鳞，随便拔一片去就是了。

    苏予川想，虽然他不会多开心。

    毕竟，这鳞是给那个童素用的……给未来的敌人治伤，任谁都不会乐意。

    但只要她想，他就会给。

    就当……在这受她这么久照顾的报酬。

    “不过，取你的鳞……我还是舍不得。”

    宁有鲤的话，又让苏予川怔愣了片刻。

    抬起头，少女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眼中的坦然没有半分虚假。

    苏予川平淡的情绪当即松动起几分波澜，不管怎么说，她的确没有让他为旁人平白付出的意思。

    这样便足够了。

    “好了，快去吃饭吧。”宁有鲤伸手摸了摸大鱼的脑袋，将剩下的鱼饭抛进池里。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小红的鳞……等她再一次需要绝世材料的时候，再说吧。

    望了宁有鲤匆匆离去的背影许久，苏予川心下升起一阵好笑。

    这天下间，要想取得绝世之材绝非容易，她就这么走了，是要放弃？

    苏予川回首，瞥了一眼自己坚韧泛光的鳞片，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

    灵材珍宝，在修真界是制作灵丹妙药的原料。

    人们常听说一药难求，却不知其中某样材料才是灵药稀缺的根源，于是每当有人需要某物，便找人帮他“拿”来。

    由此，修真界便诞生了一个职业——潜踪者。

    潜踪者，通常精通隐匿行踪的功法，喜爱尾随各宗门弟子，在他们的宗门里尽情寻找宝物，所到之处，洗劫一空，再把得来的宝物或放到鬼市卖出，或交由雇佣他的人，赚得盆满钵盈。

    往往，他们很难被人抓住，因为潜踪者除了隐匿的功法，也很擅长隐藏气息、躲避阵法。修为至高至精者，到哪里都来去自如，普通修士难以感知到他们，大能也要费些力气。

    但他们最厉害的本事，当属辨别宝物的珍稀程度。

    因此，潜踪者也是最令人厌恶的一类，与人世间的强盗小偷无异。

    今日跟着宁有鲤潜入清匀宗的，则是一个修为中等，但极擅长隐匿功法的人。

    “今日那小姑娘倒是机灵……”月光下，穿着黑衣的人伸了个懒腰，怪笑一声，“说不定也有干这行的潜力，等把这里一堆宝物拿完，也可以问问她愿不愿意跟我走。”

    无人不知，那些可怜的小弟子们在知道是自己带了潜踪者进来后，都会自责，还会被众多同门迁怒。

    “引狼入室啊……哈哈哈哈……”

    潜踪者纵身一跃，从悬崖旁的歪脖子树上跳下。

    落地，没有发出一丝动静。

    “得来全不费工夫……光这一片池子，随便拿一些，就够我养老本了。”潜行者憋笑憋得胸口发涨，视线里，他能看见几团深深浅浅的淡白色荧光。

    干他们这一行的，修道上大都是半吊子，并不像正统仙门弟子那样循序渐进地修炼，以大道飞升为目标。他们只是一群比普通人活得更长的人，究极目标不过是赚够钱，找个好地方舒服一辈子罢了。

    “哎呀，让我看看，先从哪拿起。”男人随手折了一根草棒叼在嘴里，因着愉快的心情，走路越发轻飘。

    但他不知道，自己这番举动全被一双眼睛关注着，一秒都没遗漏。

    “这一堆宝贝……”潜行者走到散发着莹莹微光的池边，伸手一探，“哟呵，还有结界。”

    因为不知道这结界会不会给主人报警，潜行者也没有轻举妄动，加上夜重水深，来回张望一番后，他决定先去别的地方看看。

    第一池里，苏予川见男人撇下灵云池往其他峰去，稍微松了口气。

    只要没往少女的住所方向去……

    苏予川反身潜入水底，现在，到他设陷阱的时候了。

    澄澈的水被深夜映成纯粹的黑色，因为水质透明，任何光芒在夜里都能看得更加清晰。

    只见粼粼波涛之中，赤红的鳞像一点燃着的火星，由淡红到深红，边缘散发着一点金色的光彩，逐渐向四周扩散开来，勾勒出一条大鱼的身形。

    偌大的灵鱼，如同一束灼眼的火焰，在漆黑的水中潜游着。潜得再深，也不掩周身所散发的光芒。

    潜踪者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他在别处捞到了不少珍宝，本想就此打道回府，却没想到池中竟还有这样的宝贝！

    从未见过如此阵势的潜行者目瞪口呆，愣愣地向前走了几步，将手里的宝物尽数丢下。

    这么一对比，刚才拿到的珍宝全都变得黯然失色，不值一提！

    “这是……”

    但凡是宝物，都会散发光芒，那是由自身所拥灵气累积而成的华光，越是珍贵，就越是纯粹灿烂。

    像这样夺目刺眼的赤红与黄金色的光，若非绝世珍品，谁也不信。

    没想到，这里居然有这样的宝贝……

    潜踪者走到岸边，开始思考怎样才能把这条大鱼弄上来，他带了武器，却又不想弄伤它……要知道，宝物保存得越完善，卖出的价格也就越高，像这种品相的宝贝，怎么也够他十辈子好活了！

    思索之中，余光却瞥见那火一样的大鱼缓缓朝他游来。潜踪者大喜过望，直接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难不成，上天也在帮他？

    潜踪者激动得瞪大双眼，不顾脚上沾水，直接走入池中，伸出手去，“来，快来！”

    他想呼唤这条大鱼过来。

    苏予川看着男人贪婪的丑相，心中冷笑，却还是朝他行进。

    直到临近对方之际，他骤然跃出水面。

    男人脸上，从惊喜转变为惊恐，只不过用了一瞬。

    漆黑的夜晚重归平静，只留天上一轮皎白的月亮，和水中一道赤红的影子。

    ……

    第二日清楚，宁有鲤照常来到天池。

    当看见地上一片乱七八糟的东西时，她着实愣了一下。

    “这都是什么……万宝洞东西放不下了？”宁有鲤捡了几样东西，并不认识。

    但没等她全都捡起，一抹红色的影子就从岸边探出头来。

    宁有鲤登时笑弯了眉眼，“小红？今天怎么这么早等着我？”

    只听得“哗啦”一声，一块红色的东西从水中弹出，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而后落到岸上。

    宁有鲤奇怪地弯腰去捡，指尖触碰时，惊然发觉这东西居然发烫。

    可明明是从水里……

    宁有鲤下意识先用指腹细细摩挲感受，只觉得顺滑，厚实，如玉一样细腻。

    待她看清这东西的模样时，整个人骤然愣在原地。

    鱼鳞。

    半个手掌大小的，赤红色，边缘透着淡金的鱼鳞。

    作者有话说：

    苏予川：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