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苏予川定定看着岸上瘦小的女孩, 这张脸，这身白衣，与脑海中的一个身影渐渐重合, 掩埋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就这么被扯了出来。

    是她！？

    苏予川脸色一绿, 庆幸自己现今是鱼的形态, 看不出来。

    那个磨人的梦境此刻又在他脑海里重演, 搅得他胃里一阵翻涌。

    “你不配爱素素——！”

    “阿楚！阿楚不要！”

    “今日我执剑，就是为了杀敌破魔！”

    “阿楚！他是魔尊，杀了他，魔界不会善罢甘休，清匀宗又该如何自处？”

    “素素，你太过善良, 今日不杀他, 明日他自当来杀我们，魔界与我们，从来都是势不两立！”

    “阿楚……”

    这个梦可真是够愚蠢也够憋屈。

    苏予川想骂人。

    但看女孩形貌, 却与梦里那精灵古怪的样子相差甚远，安静又沉闷，像是个被欺凌惯了的。

    那就更好杀了。

    苏予川从没忘记过自己的目的——他要手刃梦里这两个跳得最高，也最令他窒息的人。

    但他完全没想到, 眼下，这两人竟都出现在了清匀宗。

    与梦里越来越相近的境况令他感到不安, 这愈发说明那个梦极有可能成为现实, 如果放任，留给他的结局……就是死局。

    苏予川眼中的杀意积攒得越发浓郁, 他绝不可能任凭那种事情发生, 只是仍不敢轻举妄动。

    单是数年前那一次, 一个人，就让他被伤得无比惨重，若是杀另一个，说不定也会出现同样的情况。

    更何况，梦里的少女被除少年以外的数个男人追捧，昭示着她的地位举足轻重，代价或许会更大。

    但更让他不解的是……她怎么会跟这人在一起？

    苏予川将目光投向宁有鲤，质疑意味尽显。

    然而宁有鲤看不懂他的意思，见池中大鱼直勾勾盯着自己，还以为它饿得不行了，于是打算舀些鱼食出来。

    可下一刻，她的手臂被紧紧抱住，低头一看，是童素依偎着她，身体还向后躲避。

    宁有鲤先是惊讶，继而失笑，也对，女主比男主还要小上一岁，此时应该也就十三岁左右，还是个小孩子。

    嗯……有点想告诫她不要早恋。

    宁有鲤拿出万分的耐心，哄着可怜又可爱的女主，“要不你来喂一下？这么大的鱼是不是很少见也很漂亮？”

    童素悄悄抬头，像只被安抚好的受惊兔子，歪歪头看向木桶。

    这就是感兴趣了。

    宁有鲤敏锐地发现了童素的微动作，把盛了半下的木舀递到她手里，又托着她的手往鱼塘里撒。

    苏予川沉默地看着两人和谐亲近的举动，任凭鱼饲料从头顶浇灌，也不张嘴一下。

    他怕被毒死。

    如今是原形的他虽讨不到什么好处，却也不会让这些危险近身，尤其是梦里这两人。

    宁有鲤被大鱼的反常弄得有些疑惑，要按以往，大鱼早就欢腾地在池里玩从天而降了，偶尔还能给她表演个饿虎扑食。

    难道，鱼也会像猫狗一样，凭气味识人？

    这么想着，宁有鲤自己舀起一勺往池里抛去，果然，大鱼开口吃了。

    苏予川一边吃一边看向宁有鲤，他想，他的态度很明确了。

    然而宁有鲤并不懂自家大鱼思路，只道这鱼真的很不错，不怕被陌生人连哄带骗牵走了。

    就这样，宁有鲤给大鱼炫了大半桶饲料，正想收起，就又感觉到袖子被拽了拽。

    一股暖意靠了过来。

    宁有鲤不知是什么，转头一看，差点被吓一跳。

    此刻，童素手心拢着一簇柔和漂亮的火焰，火红发紫，不知多高的温度造才能就出这种颜色。

    “太危险了。”宁有鲤故作严肃，摇了摇头，“不能随便玩火。”

    童素纤细的手掌一合，再张开时，又变成了一根树枝，尖梢还带个嫩绿小芽。

    宁有鲤亲眼目睹了这奇妙又连贯的变化，不禁感慨，原书写的没错，女主天赋异禀，接受家中长老和父兄传予的修为后，便能立即通透明了，化为己用。

    只因她是混沌灵根。

    混沌灵根，即是合五为一，五行灵根相依相生，修炼哪一种灵根都能平坦顺利，甚至还能从五行中衍生出新的灵根。

    理论上，混沌灵根的人能修炼任何自身所有的属性，只不过从来没有人能做到。大多拥有混沌灵根的人，能练好两种就很理想了，更别提三种，甚至五种。

    但宁有鲤认为，女主可以。

    原书里，童素为了男主，自愿放弃其他四种灵根的可能，精进攻守兼备、治疗最长的水灵根。当然，她也做得不错，把水灵根这种发展全面却又比较平庸的灵根练得极为出色，只是对比原来的可能性，属实有些可惜。

    宁有鲤想，如果是她，她比较倾向于送女主全面发展。最好卷起来，往死里学！这样不仅可以提升自己，也没空早恋了。

    不过，女主大概只在她这住几天，她就不乱提建议了吧。

    想完，宁有鲤觉得身旁又是一暖，童素竟又将那火焰捧了出来，还指了指鱼塘里的大鱼。

    嗯？

    什么意思？

    宁有鲤想到一个可能，“……你想吃？”

    童素清澈墨黑的眼眸流露出几分肯定的渴望。

    宁有鲤看看大鱼，又看看女主，陷入沉思。

    听见这话的的苏予川直接瞠目：难道这女人要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把他烤了吗！？

    他又看向沉默下来的宁有鲤——你倒是拒绝啊！这种事还需要想吗？

    苏予川愤懑之意爆棚，晃着尾巴，只要宁有鲤点头，他就上岸给那女孩点颜色看看。

    好在，宁有鲤只沉默了一会儿，婉拒了童素，“我们吃点别的好不好？师姐给你做好吃的烤肉。”

    童素想了想，点了点头，肚子也很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宁有鲤松了口气，看来应该只是饿了。

    也不知道在被宗主带回来之前，她最后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

    于是说干就干，宁有鲤带着童素在鱼塘周边捡了一些掉落的树枝，洗干净，又把屯着的兽肉拿出来，串了二十串。

    想着太久没吃光吃肉对胃不好，宁有鲤又从锦囊里挑挑拣拣，找出一条最适合炖汤又富有营养的黑鱼来，起炉烧水一并炖上。

    很快，烤肉的浓香与鱼汤的鲜香混合在一起，随风飘荡。

    童素明显咽了口唾沫，期待的表情让宁有鲤忍不住笑开来。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这顿饭做好了。

    宁有鲤吹了吹发烫的烤串，递给童素，“小心烫。”

    童素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起来，吃相迅速却很斯文，仍有富家大小姐的姿态。

    宁有鲤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女主像个小仓鼠，怪可爱的。

    苏予川盯着宁有鲤，看她柔和又温暖的目光落在他仇人身上，心里很不是滋味。

    等候的时间缓慢而悠长，闲适得让人昏昏欲睡，正当宁有鲤差点睡着时，耳边传来的哗啦声响把她惊醒。

    她看向池中，大鱼贴岸游来游去，像是有点急躁。

    怎么，它也没吃饱？

    宁有鲤想对了，苏予川就是觉得次次都吃不上烤肉，很急。

    但她根本没往“烤”肉那边想，只觉得大鱼是馋了，再看女主，已经把烤串吃得差不多了，脸颊鼓鼓囊囊，更像小仓鼠了。

    于是她从还没烤的兽肉里割了一块，照着大鱼脑袋抛了过去。

    苏予川：“……”

    不解风情。

    吃饱喝足，宁有鲤带着童素走了，徒留苏予川在这偌大的池里吹冷风。

    苏予川望着两人的背影，想，是时候再计划如何除掉那两人了。

    ……

    宁有鲤带童素逛了一天灵云峰，简直像带着一个珍奇动物，走到哪就吸引目光到哪，看见的弟子都要围上来好奇问候一番。

    童素本就天生自带一股干净气质，现在一袭白衣，更是翩然若仙。但她偏偏还胆小，只愿在宁有鲤身后贴着，露出一双湿润清澈的大眼睛，让人看了直呼可爱。

    几番下来，童素小脸上有了几道红印子，宁有鲤只得赶紧将人带回去，这嫩的，再被捏下去就要破皮了！

    回到云居，宁有鲤把刚才收获的一堆零食搬到桌上——这都是看在童素的面子上给的，热情的师兄师姐们纷纷表示一定要好好投喂这个小可怜！

    果真是个团宠。

    但宁有鲤很放心，据她观察，刚刚那群师兄只表现出了前辈对后辈的关爱与心疼，没有半分不该有的含义的视线。

    还是得观察原书里那几个重点对象才行……

    很快，夜色降临。

    因为没什么事，她带着童素看了几册画本，又给她讲了几个故事，女孩表现得很是开心，像是忘了白天时那些悲痛。

    宁有鲤忍不住心生一丝怜惜。

    她曾想象过女主来清匀宗之后会将宗门搅得天翻地覆，却没想过她是以这样的开端进入内门的。

    是个好孩子……斧正小树苗的心蠢蠢欲动。

    准备睡觉时，宁有鲤在床边放了一大桶冰，把屋内温度降得微冷，然后又把被窝准备得暖暖和和的，带着童素一起躺了进来。

    童素一脸好奇与探究，她从未在夏日有过这样的感觉，伸手摸了摸被子，是正常的棉被。

    宁有鲤：空调与棉被，绝配。

    但现在时间尚早，宁有鲤也没想直接哄睡，而是从枕头下拿出她早已准备好的东西。

    “童师妹。”她晃了晃手里的信和戒指。

    一天下来，她发现童素虽然不能说话，思维却很正常，甚至可以说敏捷，很有可能是被吓得暂时失语。

    既然这样，她就能放心把东西交出去，不然等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这是一封信。”宁有鲤把信递到童素手里，“是一位……曾经遇见的老人交给我的，说与你家是故交。”

    童素呆呆地接过，许久没有打开。

    “还有这枚戒指。”宁有鲤又吸引了童素注意力，女孩抬起头，注视着这枚绿色飘花玉戒指。

    她咳了一声，“也是一个人托我交给你的，说里面有很多适合你的东西。”

    就是不知道虚弥老者那抹残魂还能不能再现身一次，以后还能教导女主。

    但她还是忍不住提醒，“虽说是我转为代交的，但清匀宗出现这些……实在有些说不清。”

    别把她卖了。

    没想到，女主很是灵透，当即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写道：我不会告诉别人。

    又写道：谢谢姐姐。

    宁有鲤感觉有点被萌到。

    之后，她先是帮童素试戴了一下玉戒指，发现太大，就找了三根鲛人丝，搓成线，把它挂在童素的脖子上。

    宗门弟子服和童素穿的衣服领子都比较高，塞进怀中，不担心被人看出来。

    接着，她为童素拿来一盏烛灯，放在窗台上，“你读一读这封信吧，我没打开过，只记得那人当初挺急，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只听见哗啦啦地纸页声翻动，宁有鲤知趣地坐到床边，不去看她。

    半晌，她听见憋闷的抽泣声，像小动物一样呜呜咽咽。

    宁有鲤刚要回头，却被一个温热却瘦小的身体抱住，硌得她背有些疼，然后是一些湿意。

    紧接着，她闻到一股糊味……

    宁有鲤惊恐转头，发现童素一只手紧抓着她的衣服，另一只手举起，把那封信给烧了。

    火光明灭，一张白纸很快变成黑色灰烬。

    就这么烧了？宁有鲤有些愕然，这保密性做得似乎有些超出她的预料……

    但她还是连忙拿着童素的手把那些灰扬了，顺带检查了一番她手心有没有被灼烫。

    还好，手掌还是白嫩的，足以看出她对火的掌控力有多强。

    大约半个时辰后，童素带着哭肿的眼睛睡着了，卷翘的睫毛还沾着泪珠，看着越发可怜。

    宁有鲤为她掖了掖被子，盯着她的睡颜开始发呆。

    在这寂静的夜里，她开始沉思女主未来的路。

    还有，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

    宁有鲤掰着手指数了数，七个，八个，还是九个来着？

    比如灵云峰峰主谢灵云，灵云峰首席弟子裴觉，重凉峰首席弟子祁椋……内部的人暂且不说，就连鬼市里的怪医也与女主有所牵扯。

    可以说，有些身份地位的，她基本都见过了，剩下没见的，似乎只有那个魔尊了。

    与男主抢得最疯，实力还相当能打的魔尊，原书里，还是颜值排名第一的神颜。

    这番描述让她很是感兴趣，跑路之前，看上一眼才不亏。

    也不知那位魔尊，如今身在何处啊……

    半夜，鱼塘。

    吹冷风的苏予川：阿嚏！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