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皇后薨逝当日, 太皇太后仪驾至乾清门,想要为皇后哭灵,被康熙再三推辞方才作罢。
二月二十七日, 奉安大行皇后灵柩梓宫于坤宁宫中正殿, 举哀俱如先仁孝皇后。
三月二十一日,册谥为孝昭皇后。
直到三月二十五日,孝昭皇后梓宫被移至巩华城与仁孝皇后赫舍里氏同安于殡殿。
继后册立短短半年,这紫禁城又守国丧, 绿意萌发的春天也少了几分喜悦。
从皇后重病到丧仪结束, 前后两三个月的时间康熙都没有踏足后宫。
直到四月中旬,康熙仿佛终于从第二任皇后的离世中走了出来, 他带着人走进了乌希哈的永寿宫。
夜凉如水,星辰漫天。
乌希哈坐在秋千上悠悠的摇晃着, 习习晚风拂过她披散的头发。
康熙刚跨进后院的门抬眼就看到了这样悠闲自在的场景, 一时间心头所有的沉闷、恼怒、焦躁都仿佛被随风拂过的发丝抚平了。
这几个月先是皇后病逝, 然后是反贼吴三桂在衡州称帝,还借着皇后病逝攻讦他克妻克子, 惹得民心动荡不安。
尤其是想起克妻一事,他又不免有些怀疑自己,这不免让他更焦灼几分。
正在康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动时, 乌希哈也正好抬头看向二门的方向。
昏黄的灯笼底下,康熙皱着眉头垂眼沉思, 月光铺洒下来印出他脸上消瘦出的棱角。
乌希哈急急下地上前行礼,羞赧地掖着自己的长发。
她只是觉得夜色刚好, 所以梳洗完后便把下人都撵出了院子, 想趁着晚风晾干头发。没想到康熙突然闯了进来, 这就算得上是御前失仪了。
康熙被乌希哈从思绪中惊醒, 见她一副形容不整的的样子连忙挥退了一看到乌希哈的样子便死死低着头地梁九功等人。
跨步上前扶住乌希哈,带着她重新坐在了秋千上,自己转身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他这段时间忙于各种事情算来也有好久没单独和乌希哈独处了,一时之间竟然还感觉到了几分拘谨忐忑。
抬手端起面前石桌上宫人特意为乌希哈准备的茶水便喝了一口,然后才开口。
“朕近来事忙,许久没顾得上你,你这些日子可好?”
乌希哈仍旧坐在秋千上一双脚一点一点地晃着,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地上树的影子,听到康熙的话也不抬头。
“臣妾自然一切都好,倒是皇上莫要为了孝昭皇后哀毁过甚,瞧着消瘦了许多。”
提起孝昭皇后,原本静谧的小院更添一份寂静。
乌希哈暗自懊恼,好端端提孝昭皇后作甚,只是看康熙一听到孝昭皇后的名头就静默不语,心里莫名又升起一股莫生的情绪,堵得她心神烦躁。
康熙听到乌希哈提到孝昭不免一怔,孝昭下葬已经半个多月了,他其实也没有那么伤心,只是有些惋惜。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乌希哈的想法。
她觉得……他是为了孝昭消瘦成这样的?
康熙心里一紧,这可不兴误会的啊!
连忙放下茶盏仔细观察乌希哈看得清的上半张脸的表情,见她眉眼平平,急忙作出烦恼状。
“并不全是为了孝昭,一则吴三桂三月初一在南边称帝挑衅于朕,叫朕心里恼火。二则大江南北今年春种少雨,朕心忧今年百姓收成。”
乌希哈的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一下,又很快被他说的天气异常吸引。
仔细回忆了一下前几个月的降水量,乌希哈心里也罩上了一层阴霾。
她虽然不通农事,但也知道“春雨贵如油”。如今已是四月中,降水若还不正常难保不会大旱。
见小姑娘不再为他到底为什么消瘦,转而开始皱着眉头思索担忧起百姓生计,康熙不由失笑又难免心生动容。
他知道乌希哈胸襟不输男儿,忧心百姓也是难免的事情。
但人力有时尽,天灾这种东西,七分看天意,三分看人力,他所能做的只是尽力补救。
不过他今天来永寿宫可不是想和自己的心上人一起忧国忧民的,许久未见她,他只想好好看看她一解相思。
康熙走上前绕到身后摸了摸她的头发,已经干的差不多了。
“晚间虽月色怡人,但到底夜深了难免寒凉,咱们进屋吧。”
乌希哈也把降水少的事情压在心底,仰着一张素净的小脸笑吟吟地伸出两只手示意康熙把她拉起来,一双黑亮的眼睛里映着高悬的月亮和眼前的人。
康熙几乎要陷进这一双似水的眼眸中。
嘴角噙着笑意,眼神略过乌希哈伸出的双手。
一手从她的腋下绕到背后,一手横在她的腿弯,一把将人打横抱在怀里。
“哎呀……皇上!”
突如其来的动作惹得乌希哈嗔怒一眼,两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康熙故作无辜地笑了笑,手里还颠了颠怀里的人,惹来乌希哈怒目而视。
二人四目相对又不约而同地绷不住笑出声来。
乌希哈的宫女和康熙的太监在院外相遇,听见主子的动静连忙探头,见二位主子要进屋紧跟上去点燃烛火,奉上茶水,然后便自觉地退到屋外随时待命。
“皇上怎么今晚忽然来了永寿宫,叫臣妾都没能梳妆齐整地接驾。”
相比外面院子的空旷和黑暗,这张熟悉的狭小的罗汉床在一旁的烛火下显得格外亲切,似乎帮两个人更好的找回了以往相处的状态。
康熙依靠在引枕上,面色有些疲惫,一双眼睛含笑地盯着乌希哈的眼睛,嘴里还漫不经心地说着甜言蜜语。
“快两个月没见到爱妃,朕思卿如狂,所以踏着月色前来私会。”
乌希哈被这轻佻的话语弄得不知如何回话,面无表情地静静回视着康熙,一副我听你胡说八道的样子。
康熙终于没稳住笑意,笑容在脸上渐渐褪去在脸上带了几分忧郁脆弱,一双沉静的眼睛盯着乌希哈,伸出手示意她过来。
乌希哈下意识移开眼睛,身体却乖乖地挪到康熙怀里,被他紧紧团在怀里。
康熙的头埋在乌希哈的脖子里,传出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今日朝上有人说吴三桂让人散播谣言说朕克妻,傍晚去给皇玛嬷请安时她老人家也提到了孝昭天妒红颜。朕心里一时有些烦闷,踏着月色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你这里。”
才不是,他是目标明确,就是冲着想见乌希哈来的。
乌希哈明了,这是把她当成树洞和心理咨询师了,顾客找上门了,合计了一下撸袖子上吧!
“臣妾僭越,敢问皇上是为克妻的名声烦恼,还是……为孝昭皇后难过?”
问到第二个选择的时候,乌希哈停顿了一下。
埋在乌希哈脖颈间的康熙心中暗喜,是时候表明自己心意了,得让乌希哈知道他心里没有过别人!
“仁孝和孝昭进宫时才十一二岁,她们那会儿都十分鲜妍骄傲,如今她们都去了,难免有一种故人逝去的难过,朕那个时候还是个傀儡皇帝,一心想着前朝。她们走后,从此见过朕少时面对朝政无力如困兽之斗的人越来越少了。”
开始听康熙回忆和两任皇后过往的乌希哈默默翻白眼,就是骄傲白富美和隐忍龙傲天呗。
隐晦解释完自己这次挺难过的原因,康熙开始重申自己真的没爱过别人。
“那些儿女情长的东西,朕那会儿不懂也没有精力去想。立她们做皇后看的是合适二字和她们身后的家族,其实我们三人的想法倒不重要。朕对她们有愧也只是觉得或许她们不进宫也许能有一段金玉良缘,或许还有担了一份丈夫的名头却没能护她们周全的愧疚,也许朕真的……克妻吧。”
最后这句话康熙说得犹豫,又有几分认命。
乌希哈仔细提炼着康熙的这段话,也就是说康熙他是个忙于事业的大直男还没开窍,没喜欢过别人,看起来对亡妻还有不涉及男女之情几分人情味儿。
回味过来这个事情过后的乌希哈眼睛微微弯起,心中憋闷了许久的一口气消散许多。
整理了自己的情绪之后,乌希哈转过身握着康熙的手,坚定反驳。
“皇上怎么能这般想自己?您可是真龙天子,克妻之说纯属荒谬无稽之言。您得相信自己,这些神鬼之说何必当真!”
康熙看着乌希哈信誓旦旦的样子,莫名松了一口气。自己克死两个皇后的隐秘想法也被乌希哈坚定的话语打击地无所遁形。
乌希哈下意识逃避自己听到康熙没有喜欢过别人内心欢喜的心情,见自己成功开导康熙后内心获得了巨大的成就感。
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康熙表功,“皇上现在还烦闷吗?”
康熙好笑地看着乌希哈,心情舒畅,长腿一迈便下了榻。
“爱妃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看来朕应当常常与爱妃这朵解语花诉诉烦闷。”
乌希哈心里有些自得,刚想王婆卖瓜,便被康熙一把扛到肩上,二人睡在床上一夜安眠。
孝昭皇后还未过白日,康熙即便进了后宫,也只能睡个素觉。
这一晚进永寿宫仿佛打开了康熙进后宫的开关,后宫众人时不时便能见到皇上一面。
只是后宫妃嫔都记着孝昭皇后百日的事情,因此对皇上只有白天会去吃顿饭也毫无所觉,完全没意识到康熙每次去永寿宫都是傍晚然后留宿。
在各宫嫔妃都能得见天颜的情况下,有孕快七个月和五个月的两个庶妃自然也少不了康熙的看望。
毕竟不管怎么说,两个人肚子里还有皇嗣。
许是沾了家世略胜一筹的光,一开始郭络罗氏面见康熙的次数总要多于乌雅氏。
但或许是乌雅氏在御前伺候过,康熙渐渐去看望乌雅氏的感觉总比郭络罗氏好上许多,殿内摆设也总是带给他一种安心熟悉的放松感。
无论他是高兴还是在前朝遇了事,乌雅氏总有不同的态度叫他不至于觉得烦躁,这让他偶尔也会称赞她两句体贴入微,柔顺细致。
直到六月份,南北大旱的消息传来。
康熙在前朝痛骂蛀虫,明明早有所感,也命令各地方调粮挖渠,结果还是死伤无数。山西官员还敢隐瞒旱情,直到流民逃窜朝廷才得到消息。
在朝会上将例行手段一一发下,又紧急任命了钦差大臣,康熙才松了口气退了朝。
下朝后,康熙仍觉得心口郁郁,有心想去永寿宫,又担心乌希哈知道后一起着急上火。
索性掉头往景仁宫去了。
景仁宫是孝康章皇后故居,康熙幼时长居于此,孝康章皇后健在时他也常常前去请安。
这些年一直保持着原样,少时憋闷的时候景仁宫就是康熙的树洞,只是这些年他年纪越大权势越盛就很少去了,这次也是心中气闷,想找个地方倾诉一二,才去了许久没去的景仁宫。
景仁宫时时有人打扫,康熙挥退下人只带着梁九功走了进去。
细算起来上一次进景仁宫还是去年中秋阖家团圆之夜。原本打算年后再过来的,没想到兵荒马乱的一场丧事也搅和了过去。
康熙每间屋子都走了一遍,回忆着和额娘两个人在这宫里的点滴,最后停留在母子二人最长待的东次间里。
他记得额娘常常在那座案几上的粉瓷长颈瓶里放四时花朵,正坐着的软榻上常年有个软枕。
窗边罗汉床角落的那个万年不变的针线篮子里总是皇阿玛与他的衣服荷包之类。
想着想着,康熙忽然觉得这间屋子的某一角有着不一样的熟悉。
心中冒出某种猜测。
他走进里间仔细端详了片刻,又转身去了正屋和西边两间房。
再出来时面色已经是风雨欲来的暗怒。
“去永和宫。”
梁九功心中忐忑,不知道皇上这次从景仁宫出来怎么是这个反应,永和宫乌雅庶妃干什么惹着皇上了。
乌雅氏听到皇上驾到的消息时其实并不高兴,她已经收到今早皇上在前朝大发雷霆的消息了。
挺着大肚子一边往门口前去迎接一边吩咐身边的宫女,“去泡一壶龙井过来,要刚好入口的温度。”
康熙看着一路走来已经面色如常,看见挺着肚子行礼的乌雅氏甚至让梁九功扶了一把。
也不等乌雅氏跟上便只顾走到了乌雅氏住的小房间。
乌雅氏是庶妃,只有一个房间可以住。
平时康熙前来看望的时候只觉得处处布置都合他心意,今日细细看来每一处都有景仁宫的影子。
同一位置同一形状和颜色的花瓶,各种东西的摆放都像是景仁宫拼凑而来。
康熙扫了一眼便在桌边坐下,还招呼跟着进来的乌雅氏一并坐下。
他面上不显,心里的怀疑已经拉到的七分。
当日隆禧告诉他包衣旗不太对劲,他特意派人前去查探,但也只发现各家或多或少都有贪污,尤其是互相联姻,彼此之间已经结成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
即便是他想动也得腾出手来慢慢理清。
其余的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因此太皇太后让人给他挑了乌雅氏的时候,他想着乌雅家贪得钱相对还不算多,也就收下了。
但如今看来是他查的还不够深。
“这孩子朕记得已经九个月了,太医可来请过脉了?”
乌雅氏羞怯地一低头,声音温柔,“太医已请过脉了,就在这些日子,不定什么时候这孩子就该出来了。”
“等这孩子出生便交给嘉妃抚养吧。先时宫里孩子少,所以都养在各自生母身边。如今规矩立起来了,只有嫔位以上才能自己养孩子,你与郭络罗氏的孩子都不能养在自己身边。朕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不如直接交给嘉妃。”
“奴才知道了。”
乌雅氏黯然落泪,又急急擦掉,“奴才不是故意御前失仪,还请皇上恕罪。实在是一想到孩子一出生便要离开奴才,奴才心里便……,原本以为还能与这孩子相处一个月。”
康熙耐心安抚着,“无碍,朕记得你玛法原本是膳房总管,朕幼时在额娘宫里也时常看见的。说起来家世也不算十分低微,待这孩子生下来便晋你为贵人。”
听闻皇上还记得自家玛法,乌雅氏仰着头含泪为自家玛法表忠心。
“玛法在家时还时常念叨先皇太后和皇上的恩德,常常说起数次前往景仁宫拜见先皇太后的经历,称赞皇上对先皇太后的孝心呢。”
康熙勾了勾唇,“哦,是吗?”
看了看手边刚送上来的龙井,端起来尝了尝。
不错,是刚适合入口的温度。也是当年他生气的时候额娘常让人上的茶。
满宫都知道他喜欢碧螺春,前几次他来的时候乌雅氏上的也是碧螺春,这一次就换的那么合他心意,真是难得!
康熙一路强忍着不露出愤怒,直到回了乾清宫才摔了一直茶盏。
“梁九功,朕命你彻查乌雅家,尤其查乌雅氏的玛法,朕倒要看看他有几个胆子敢让乌雅氏效仿皇太后!”
梁九功使劲儿地弓着身子,“奴才遵旨!”
作者有话说:
抱歉,前两天去我姨家里带小孩了,实在抽不出时间码字了,鞠躬!
(带小孩好累啊,我说了我一个月的话!)
今天开始更新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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