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卢卡斯,快叫爷爷。”
里德尔面无表情地瘫在沙发上,看加百利在婴儿床前夸张做出各种滑稽丑脸,逗得婴儿咯咯直笑。“别玩他了,”他说,“他才五个月。”老头确实是越来越老了。里德尔想。智商也开始倒退了。
“这是早教。”男人轻轻捻着婴儿柔软的指尖,“我以前还这么抱过你呢。”
里德尔更不想搭理他了。加百利这次来找他是为了讨论帮派的继任,毫无疑问,这个摇篮里连话都不会说的婴儿将会成为他的继承人。但是在他长成到足够接手帮派之前,加百利必须先消失。
在地下街待得越久,身上沾的泥就越多。即使在艾迪斯协助下,他们能够一点点将自己抽出来,作为核心的加百列,却不可能逃脱戴罪之身。“意外身亡”是他唯一的结局,而在此之前,他要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妥当才安心。
里德尔曾被他逼着学习那些控制人心的方法。会打架的人只能成为混混的头领,而会管理才能成为“父亲”。当两个成员因为分赃不均而产生矛盾时,要惩罚哪一方才能保持威信;当妓女、毒贩或者流亡者交不出保护费时,是狠揍一顿还是以迂回的方式暂时妥协。而当手下与周边小帮派产生摩擦时,是包庇己方以显示权威,还是公平地判断换取外交和平。
这些东西比瞄准靶场里的飞盘困难一万倍,是没有任何参考书和答案的试题。里德尔有时候想他和雷克斯果然是同道中人——他们都讨厌与人心打交道,将这些责任甩给父亲和兄长。雷克斯在图书馆埋头做学术研究,而他靠扣下扳机的一瞬将杂念打空。
但是现在他必须要做两者的中间人。觉醒为Omega后,帮派内部发生了分歧,有一部分人认为他不再适合接任。里德尔自己对此不置可否,他只服从加百利最后的决定。但为了避免引发更多的矛盾,加百利对他的领袖教育暂时搁置了。
这对里德尔是好事,他能够更专注于自己的目标。而现在他的任务只有一个:让这个孩子在枪林弹雨中平安地长大。加百利手上的血永远不可能真正洗干净,而说不准有多少人在他消失后会将愤怒转移到卢卡斯身上。里德尔盯着被加百利摇到困倦的婴儿。无论是家里的仆人还是外面的访客,无一不对他爱不释手。这孩子长相相当大程度随了雷克斯,里德尔一点不觉得可惜。
“行了,”眼见加百利准备开嗓,他伸出手,“把他给我。”加百利在很多事上都有卓越的天赋,除了唱歌。即使是里德尔,也很难尊重养父。
轻轻接过襁褓,熟悉的气息让卢卡斯睡得更稳了。里德尔能看见头顶那些浅色金毛。三个月之后雷克斯就恢复了正常工作,每天回学校继续做他的理论研究。而卢卡斯在这里,里德尔也不敢去执行任务,除了每天在附近的靶场活动筋骨以免手生,其余时间都陪着他。
和雷克斯的关系……变得很古怪。他们绝对不是什么亲密的爱侣,里德尔听到那样的词汇会呕吐。但为了保证卢卡斯的顺利降生以及一系列后续铺天盖地的琐事,他们一直待在一起。这个婴儿比他的任何目标都要可怕。因为只要一颗子弹,那些人就会陷入永眠,而他和雷克斯还有保姆们哪怕哄到口干舌燥,也不一定能让卢卡斯的哭声停下。
保姆们只能做一些基础的照顾。无论在帮派还是在城堡,里德尔都从不放心让手下接管一切。但他不是全能的天才,在照顾幼儿这方面,他比这里的任何一个保姆都不如。
其结果是里德尔得了神经衰弱。他时不时会打个哆嗦从从梦中惊醒;听见婴儿哭声,但深夜的庄园一片沉寂。过去的里德尔能够迅速入睡和醒来,杀手要随时保持充分的专注度和精力。而现在他哪怕躺在最柔软的天鹅绒上,眼皮也依旧沉得抬不动。
重重地打了个哈欠,里德尔抱着卢卡斯低声轻哼。柔软的金色毛发映入眼帘,侵袭越发多的视野。他想到田野的稻谷,满山的向日葵,还有梢头滴落的蜂蜜,像阳光,浇筑在布丁的城堡上。
嘴里好像真的有蜂蜜。里德尔吮了下唾沫。他不爱甜味,那让他想到地下街妓女永远过量的引诱剂。但舌尖的味道比香精清寡许多,像纯粹的阳光。
他直挺挺地从沙发上弹起来,看向自己空空的双手。
“卢——”
“冷静点。”一双手迅速把他按回棉花里,“我把他交给保姆了。”
头晕眼花。像是被猛地从厚重的蜂蜜馆里抽出来,他满身大汗,无一处不沉重粘腻。里德尔扶着嗡嗡作响的额头,大口喘气。他刚才完全放松了自己,毫无防备。他本来应该已经死了。
“还好吗?”担忧的声音传进浆糊般的大脑,“我扶你回卧室?”
里德尔用最快的速度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理清局面。卢卡斯被交给保姆了,虚惊一场。而他刚才——
他栽在雷克斯身上睡着了。
待在Alpha身边一直是Omega最有安全感的时刻。连日的疲惫和透过窗户的蜂蜜色暖阳,终于让他也溃败了防线。
他不知道雷克斯在这里坐了多久。其实Alpha完全可以将他叫醒让他回卧室休息。但雷克斯只是坐在这里,陪着他漫无目的地晒太阳。
“你怎么在这里。”里德尔条件反射问。雷克斯不是回学校工作了吗?。
“为什么不能?”雷克斯反问。
这里是艾迪斯家的别墅,他当然随时可以回来。里德尔深感自己太久没见过血,连脑子也退化了。雷克斯的教授工作是半挂名,不需要被局限在学校里。抽出一天回来看看自己的儿子,合情合理。
“我的意思是,”里德尔说,“你怎么不去看着卢卡斯。”他刚到家,最牵挂的肯定是卢卡斯,却在这里陪自己干坐了好几个小时。
“我已经看见了,你把他照顾得很好。”里德尔捏紧拳头,确定他说这话时绝对在憋笑,“所以我现在来看你。”
有道理,里德尔想自己在逻辑上确实玩不过这些政治专家,但获得雷克斯的关注让他觉得很奇怪。雷克斯的目光从来不该落在他身上。Alpha喜欢艺术、文化以及哲学世界,但他是藏在阴影里的毒蛇,随时准备扼杀美丽的蝴蝶。
“没什么好看的。”里德尔硬邦邦地回答,“你去陪他吧。”
保姆们都围着卢卡斯转去了。偌大的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人。明明连人脸在眼前裂开心跳都不会波动,里德尔却生出一股不安——这里太空旷,而他太渺小。狙击手最危险的时刻,就是面对人海的包围。现在他被蜂蜜沼泽缠住,呼吸越来越困难了。
“不着急。我刚从学校赶回来,现在还没用晚餐。”雷克斯说,“如果你饿了,也可以一起来。”
沼泽清出了一条生路。里德尔知道雷克斯永远不会把他逼入死角。他们彬彬有礼地拉开距离,为彼此留出呼吸的空间。相守但不相爱,这是他们的约定,谁先打破,谁就输了。因为先害怕对方离开的人,是懦弱的胆小鬼。
雷克斯转身去餐厅了。远离他让里德尔再次获得了新鲜的空气。雷克斯从来不是一个强势的Alpha,面对里德尔,他的力量就像他的金边眼镜腿一样脆弱易折。但刚才的某一瞬间,里德尔知道自己的确颤抖了。
很多事情会让他冲出去。鲜血,加百利的命令,跑掉的目标,他知道怎么最快速度上膛一击毙命。但雷克斯,还有卢卡斯,能让他放下枪。这是更恐怖的力量。
他与生路背道而驰,走向餐厅的方向。毒蛇本来就该与深渊相伴,它潜伏在泥沼中,隐匿身形,默默望着藤上黄蝶,警惕一切威胁的靠近,即使他自己是最大的猎食者。
家庭厨师的水平很不错,因为雷克斯有张挑剔的嘴,在这方面比安保工作还认真。即使是里德尔这种对生活品质漠不关心的人,也喜欢他拿手的生鱼料理。冰冷细腻的肉质恰到好处在舌尖融化。柠檬汁挤在烤鱼上,里德尔无意间打量了一眼对面慢条斯理的雷克斯。他有些心不在焉,但从小接受严格的Omega礼仪教养,让每个动作都一丝不苟。里德尔看看盘里的烤鱼碎骨,觉得自己更像是野蛮生长的Alpha。
细细想来,虽然是早已结婚生子的伴侣,他们面对面吃饭的次数可能还不如上床多。因为他们在同一屋檐下居住,但不生活,是卢卡斯将他们强行捆在了一起。树和藤蔓缠得再如何紧密,也依旧是两种东西。
“餐后甜品。”
两人同时抬头,厨师揭开盖子。那是一块心形蛋糕,从中间精准地分成了两半。一半边缘还流着金黄蜂蜜的柠檬蛋糕,另一半则是洒满可可粉的苦咖啡。他对两个人的口味喜好非常清楚,然而这次却像是马虎了一般,将甜得发腻的蜂蜜放到里德尔面前,而另一半给了雷克斯。
“这是干什么,穆尼塔?”里德尔刚皱起眉头想要批评,雷克斯就略带玩笑地问。
留着小胡须的男人笑起来时会带着须毛也一起卷上去。“您不能明知故问,先生。这是你们结婚纪念日的蛋糕。”他转向里德尔,“他是为了这个赶回来的。”
里德尔愣住了。他的大脑没有处理过这么复杂的情况。他很喜欢穆尼塔的手艺,本来就不打算批评,只想默默把蛋糕换回来。但穆尼塔说,雷克斯为了这事专程回家?
婚礼只是个形式,仅仅是这些年断断续续累积的质变,与后几十年纠缠的开端,里德尔从来没放在心上,但有人却好好地记着。“谢谢你。”在混乱压垮他之前,声音先一步出现。这里的佣人都不知道他们的情况,也不知道处境的危险,只当是一对普通结合的伴侣。而在穆尼塔和保姆们看来,自己和雷克斯作为家长,是有失水准的。如果有人说他能力不行,里德尔一定会用两颗子弹给他颜色瞧瞧。但现在他却要承认,自己的确不如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佣人。
“你们已经结婚了。”异乡人两只拳头碰了碰,“交换!明白吗?尝尝彼此的味道!”他浓重的口音和不流畅的语序,使得保姆们喜欢开他的玩笑。但她们也会帮助他厨房的工作。
“好了,穆尼塔。”雷克斯清清嗓子打断他,“这里没你的事,下去吧。”
直到穆尼塔离开,里德尔依然盯着金边白盘里流动的蜂蜜。这个时候也许不该默不作声地吃饭,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雷克斯为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回来这件事超出了他的预测范围。
他总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他是做事的那个。
“我做得太过了吗?”
最终还是雷克斯先开口,将蛋糕一人一半分到盘子里。
里德尔低头沉默着,用叉子取了一小块。蜂蜜清新的柠檬味沁入心田。穆尼塔手艺依旧很完美,而且还很了解他,没放太多糖。
“为什么?”他说。
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想问什么。他们的婚姻本就是两方都心知肚明的形式主义,而里德尔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柔弱Omega。雷克斯大可以放手过自由的生活,他也绝不会多说一句话。
“我不知道。”雷克斯自己也切了小块咖啡蛋糕。刚从冰箱里取出来,半凝固柔软的马斯卡彭奶酪入口即化,“前几天虽然想做研究,但心却总是静不下来。所以我决定暂时放下一会儿,也许看看你和卢卡斯会对我的思路有帮助。”
哈。里德尔想。信息素干扰。他同样想见到雷克斯,即使他们厌恶彼此。
“要让你失望了,我对你的政治理论一窍不通。”里德尔咀嚼两下,干柠檬片的酸涩味瞬间碾压味蕾,“那个哇哇哭的小孩不会让你更心烦吗?”
雷克斯点头。“我和保姆们陪他玩了一会儿,就对你肃然起敬。”他一本正经,“但我现在确实舒服许多。那么排除后者,是你让我安静下来了。”
里德尔牙被柠檬酸得吱吱作响。雷克斯不可以认真地说这种话,他的城墙坚不可摧,但抵挡不了一只从缝隙里流进来的猫。
“恶心。”他说,“你建议穆尼塔做的蛋糕吗?”
“不,其实我只告诉他我想回家吃饭。而且我觉得你应该根本不在乎纪念日这种虚无的东西。”雷克斯摇头,“但他是个过分的浪漫主义者。如果你不喜欢,我会提醒他不要这样做。”
里德尔放下叉子。初期的酸涩后,柠檬被蜂蜜的甜味中和,甘美的回甜饱满浓郁。通常他都不会碰这样的甜品,今天吃了一半,已经是对穆尼塔手艺的极致赞美。
“没关系。”他说,“有时候我们也可以尝尝彼此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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