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夏日终末

    为什么会把告白误以为是情人橄榄枝呢？

    花见被迫开始思考起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中也他当然也在思考同一件事。

    不管怎么想, 花见都觉得是中也当时的描述存在问题。

    不管怎么想，中也都怀疑是花见的小笨脑瓜存在问题。

    各怀想法，无论是中也还是花见, 谁都没有说话。

    磨磨蹭蹭的, 花见坐回到了椅子上——毕竟一直站着可是很累的。而且不与中也的视线处在同一水平线上, 实在是让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被上司批评”的既视感。

    不过中也确实是她的上司, 现在的气氛也的确特别像是批评没错……

    太糟糕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她终于理解了占卜师御船千早所说的“你和恋人之间的误解”究竟是什么了。但意识到这个误解所带来的结果，是花见的羞耻感爆炸了。

    她已经不敢去看中也了, 尽管她能清晰地感觉到, 此刻的中也正在以一种审视般的目光注视着她。

    并不意外。并不意外。如果她是中也，她肯定也会以这种目光看着愚蠢的自己。

    花见拢紧了盖在身上的毛毯, 不知怎么的觉得很是紧张, 只好盯着盘子里剩下的最后一个可颂面包。

    盯着盯着，她居然看饿了。

    许是她眼神中的饥饿太过明显——也有可能是在某个不知不觉的时刻她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一声——总之，在她能够开口说出些什么之前, 中也就已经把盘子推到了她的面前。

    “……谢谢。”

    花见小声说着, 但中也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这实在是让花见很紧张。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可颂，偶尔抬眸瞄一瞄中也。

    而每次她抬眸时, 都会毫不意外地与中也撞上视线。

    于是便慌慌张张挪开视线——没办法, 她实在是太怂了。

    慢吞吞地吃完了这个一点也不甜的可颂面包, 花见听到中也说：“你究竟是怎么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曲解为情人和金主的？”

    这个问题到底还是来了。

    花见抿了抿唇, 脑袋不自觉地压得更低了。她不敢急着回答, 只好紧张地在心里措辞。

    这般的沉思持续了片刻后，她才慢慢道：“在您向我……呃……告白……”

    “告白”这个词一冒出来, 她就脸红得不行了。她慌忙用力地掐了一下虎口，总算是让自己冷静下来了。

    “告白之前，我们都没怎么接触过。少有的往来也多是因为工作的缘故。所以不管怎么想……我都不觉得您有喜欢我的理由啊。而且……”

    “而且？”

    中也等待着她的话。

    “而且……您的告白正好是在我说完想要跳槽之后才冒出来的……所以就……自然而然地觉得您的意思是想要我当情人并且会帮我实现升职加薪？”

    因为上司的告白来得太不切实际了，为了让中也的话语变得合情合理，所以大脑自然而然地将他的话语中的真实意思曲解了一下。

    正如人们会因为恐惧而自动忘却糟糕的经历那样。

    但这样的心情，是中也无法理解的——他也不觉得自己的告白来得很奇怪。

    更何况……

    “更何况，我当时说的是我想当你的男朋友啊！”中也把这句话中的关键词又重复了一遍，“男朋友——是男朋友，不是金主！而且我全程也没提情人不情人的啊，你到底是怎么想到这方面的？”

    “呃……”

    花见无法给出回答，因为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她不禁开始回想起了与中也相处的这段时间，疑惑着为什么这么久以来都没有从他的一举一动中察觉到端倪。还是直到前天去过东京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中也对待她的态度，很有可能超脱了金主的范围。

    而自己对待他，也是与众不同的。

    她一边压抑着自己的爱意，一边又在他对自己说出“喜欢”的时候心生怀疑，怎么也不敢相信。可与此同时，却又放肆地沉浸在他所给予的温柔与宠溺之中。

    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啊？

    花见沉默了。中也亦是一言不发。

    僵硬的空气缓慢扩散着。似乎是过去了许久，中也站了起来。

    椅子摩擦着地面，发出了分外难听的声响。花见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却见中也正注视着她。

    不是一如既往的带着爱意的目光，花见并不能看清他的眼中究竟藏着什么，只觉得他的眼眸分外的阴沉——这是她从未见到过的。

    “那么，对于你来说……”他的声音宛若无力的吐息，“我所付出的感情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你对我的态度和举动，又意味着什么？”

    一字一句敲在花见的心间，将她砸得前所未有的情形，可她却无法回答。除了“对不起”之外，她根本想不到该说什么才好。

    但对不起不是中也想听的答案。

    他沉着脸，端起盘子离开餐桌，沉闷的脚步声绕过花见的身后，径直走到厨房。

    咣——一声重响。是他把盘子放进水槽里的声音。

    花见听到他拉开了橱柜，拿出了那瓶伏特加。

    将这个早晨变成了现在这番气氛的那瓶伏特加。

    “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看待这几个月来的我的。”

    中也似是轻笑了一声，尽管听起来根本不像是笑声，倒更像是恼怒的叹息。

    在他消失到某个房间里之前，花见听到他说：“我都不知道现在愚蠢的人是你还是我了……”

    花见怔住了，呆坐在餐桌旁，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应对。似乎连大脑都变成了一片空白，言语也变得无用。

    简直就像是被紧紧扼住了脖颈。花见真的不知道，原来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从未预见到这样的情况会发生，也不曾想到中也会生气——这是真真切切的愤怒。

    在他的质问之下，花见只觉得无地自容。

    想要蜷缩起来、想要躲藏起来——不敢再身处于他的目光之中了。

    好想逃。

    这个家里的一切都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花见站起身，双手用力按着胸口，可这样根本没办法让她舒服多少。

    跌跌撞撞的，她走到了玄关。犹豫了一下，她随便抓起一顶鸭舌帽扣在头上，轻轻地推开了门。

    “去哪里？”

    中也的声音从家中的某处传来，依旧是带着气闷感，但花见却不知道他究竟在哪个房间里。

    她踟蹰了一下，说：“便利店……现在想喝点甜的。”

    花见的手依旧放在门把上，并未挪动分毫。她在等待着中也的回答。

    她想，只要他说出些什么——无论什么，哪怕一句话也好——这间房子带给她的压迫感，或许就会消失无踪了。

    可是中也没有说什么。他沉默着，大抵是正在喝酒。

    于是花见也不再说什么。她推开了门。

    当门悄无声息地阖上时，中也放下了杯子。他坐在窗台上，夏日的风从窗缝间钻入，炎热感只让他觉得烦躁。

    从这扇窗望下去，能够看到慢步走在路上的花见。

    中也看着她低头走出小区，脚步缓慢得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蹒跚了。渐渐的，她走到了中也看不见的地方，行道树的枝条挡住了她的身影。

    灌下一大口伏特加，中也拿出手机。

    “喂……芥川，你现在是不是还没回港口Mafia？呃。我有件私事想麻烦你一下……”

    花见走在树影之下，过于强烈的阳光照得她有点晕晕乎乎的。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烫的厉害，甚至有种烧灼般的感觉。

    夏天真是好热啊……

    花见庆幸着自己出门前戴了帽子，否则一定会被这强烈的阳光刺到无法睁眼吧。

    从她身旁走过的路人皆以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嘴里还嘀嘀咕咕着什么，花见并没有听清。

    不过，这样的反应倒也并不多么意外。她“逃”得太急了，只穿着睡裙就匆匆走出了家门。虽然现在穿在身上的这条宽松的浅白色睡裙并不难看，但确实一眼就能看出是居家服。

    如此一想，那些指指点点，好像也变得“正常”了——虽然花见从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去指指点点别人，也不觉得这种指指点点的存在着任何的合理性。

    难道不是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吗，从何时起怎么连这种自由都没有了……更何况，她的穿着也没有影响到其他人吧。

    真是的。她又不是光着身子跑到了街上，干嘛指指点点啊。

    本就心情糟糕的花见越想越觉得气愤，连迈出的脚步都变得愈发沉重了，直到走进阴凉的便利店，她的复杂心绪才总算是缓和了一些。

    她径直走向冰柜，犹豫了很久也不知道该选那瓶饮料才好。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刚才好像瞥见到穿着黑风衣的芥川站在便利店的门口。

    在这么热的天还穿长袖风衣，他真的不会中暑吗？

    花见这么想着，从冰柜里的一大堆冰激凌中找出了平常很爱吃的橘子味冰棍。

    然而下一秒，她犹豫了。

    仔细想想，从起床到现在，她只吃了一个可颂面包而已——而且那个可颂面包还不如她的半个手掌大，所提供的热量也早在她从家走到便利店时就已经全部消磨尽了。

    四舍五入，她相当于没吃早饭。

    既然如此，那还是先解决一下早饭的问题吧。

    花见放下了冰激凌。转而在旁边的冰柜里拿了一个紫菜包饭。

    是蜜汁鳗鱼味，三角形模样，小小的一个，形状看起来特别可爱，但实际上味道却很一般。

    也有可能它相当的美味，都怪花见的感冒害得她的味蕾变得过分迟钝了。

    坐在便利店窗边座位的她慢吞吞地吃完了这个对她而言不太好吃的紫菜包饭，而后重新折回到冰柜，买下了那根橘子味冰激凌。

    捏着冰激凌包装袋的一角，花见走出便利店，恰与站在冰激凌雕塑旁的芥川对上的视线。

    很不争气的，花见被吓了一跳。

    刚才她还以为是错觉呢，没想到芥川真的站在便利店门口。

    按照职位来说，其实芥川也算是花见的上司——全港口Mafia只有两种人，花见的同级和她的上司。

    不过，花见平时和芥川的接触很少，是属于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见上一回的那种。哪怕当真有幸见面，对话也少得可怜，以至于此刻花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而芥川也不吭声，只是礼貌地向她点了点头权当问号——明明他比花见还要年长一岁啊。

    花见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极了，忙向他道了一声早上好，就匆匆离开了。

    而她走的走条路，并不是回家的方向。

    是的。她不想回去——至少现在不想。

    回去就要面对无法回答的疑问、压迫感十足的空气、与生气了的中也。

    花见想要先冷静一下，再思考一会儿。然后，她才觉得自己有回到那个家的资格。

    在此之前，还是先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她已经累了。

    走在人行道的边缘，呼啸的车流所卷起的热浪扑打在她的小腿上。许是因为天太热了，冰激凌的包装袋上凝了一层细腻的水珠，但花见并未注意到。

    她走到了附近的小公园，在无人的长椅上坐下，拆开冰激凌的包装袋。

    咬下一大口——只觉得冻得牙疼，没有尝到太多的甜味。

    身后是玩闹的小孩，眼前是遛狗的老夫妻。

    各种各样喧闹的声音。

    融化的冰激凌滴落在了她的手上，而花见的心中，却只有今日那过于强烈的阳光与炽热的风。

    这座名为横滨的、与他紧紧牵连的城市，如今正值盛夏的季节。

    而她的夏天，似乎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