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寺庙
阮星蘅。
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成百上千遍, 像是要把这个愿望加固。
最后回头遥遥望一眼,大雪覆漫深灰色的屋顶,世界变成纯白的一片, 好像所有的故事在里面被埋葬。
新的一轮春要来了。
可是也如阮星蘅所言, 他们的春天永远不会再有了。
那就祝他。
拥有更温暖的一季春。
回到青檀寺的时候,已经敲响了零点的钟声。
寺庙里的作息规律,姜黎也不愿再多叨扰寺里的师父。
从侧门进了自己的厢房,略略修整了一下自己的行李,便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屋里好像有很清幽的檀香,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居住在寺庙里的缘故。耳畔传来清越渺远的滴答声,像是叩木鱼的声音。
在寺庙里, 有这个声音, 不稀奇。
睡意本来就是没有的,姜黎也不想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睡觉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
她随手抄起床头的一件针织毛衣,掩好门, 静静地朝向那大殿去。
登上那孤立山巅的殿宇时, 她觉得这大殿高不可攀。现下走进来, 却惊觉眼前不过三两座简朴小屋, 古建筑韵味十足, 在这渺茫的云雾里, 透着独一份的孤冷。
也是。
在这偏僻寒冷的城郊, 佛像俯瞰整座山, 虔诚的信徒叩拜九百九十九步云梯。
能听到众生苦愿的佛啊。
自然是这红尘俗世里, 最冷清的存在。
从进入这寺庙里, 姜黎一直不平静的心就奇异地落了下来。她还会想, 还会念, 想着红尘扰扰里的许多烦心事, 想着有个人长阶玉立,深情的目光刹那间刺痛她的心。
她强忍下这股难熬的痛苦,和冬日的寒霜相伴,靠在桃木房门旁听着这一声又一声的木鱼声。
里面该是有多虔诚?
长夜漫漫一人与清冷的月色相伴。
是寺里的袈裟和尚在念经,抑或是心中有所愿的信徒在求告?
姜黎从前是不信佛的,她相信事在人为这四个字,比起虚无缥缈的神,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能力。
现在她明白了,她不信神佛,是因为她还没有走到绝境。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这叹息声在这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有些突兀,那连续不停的木鱼声有了停顿。
姜黎咬了下舌头,立刻不好意思地从门口退了出去,离的稍远些。
木鱼声又恢复了那宁静的节奏感,她撑着手臂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意识渐渐混沌,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
朦胧间手里的衣衫滑落,她恍若不觉,困倦的脑袋越过手腕线,将将坠.落时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掌心。
好熟悉的气味。
是檀香和皂角的味道,独有的清冽,在混沌一片的沉香里开拓出唯一的一片清明。
梦里有人在念经,姜黎唰的一下睁开眼,落叶自她头顶飘零而过,她低眸看向垫在自己下巴上的毛衣,好似做了一场浮生大梦。
梦里。
阮星蘅抱住了她。
回到江宁的日子很平淡,在青檀寺里她隔绝了很多不必要的来往。
闲暇时候和寺庙里的师父学学养花种草,心不平的时候便守在大殿前燃香抄经,墨汁顿挫于笔尖,她好像匆匆将一生的故事都回想完毕。
只是近日流鼻血的频率愈加频繁,寺庙里又都是素菜,她瘦削的更加明显,导致姜黎不得不考虑是否要再找个时间去一趟医院。
这天寺庙里来了一位贵客。
名贵的超跑停在山脚下,裁剪得宜的西装却有了不相称的褶皱,带着赶路的疲倦,纵然是风.流俊秀的富家公子,也不得不耐着性子一步一步登上那望不见尽头的长阶。
顾川野一言不发地站在姜黎面前。
西装被他揉捏在手心,他的双目紧紧瞪着她,眉心拧成了一把锁,语气又凶又急。
“为什么不告而别?”
“没有不告而别啊,医生说我可以不住院的。”姜黎笑眯眯地给他倒了一杯水,“作为第一个到访的好友,这杯我亲手酿的朝露水就给你喝了。”
爬了一个早上的山,顾川野气喘吁吁的。
他望了一眼姜黎的落脚地,分外嫌弃,“你怎么住这儿了。”
“这儿清净啊。”姜黎笑吟吟地望向他,她眼中的乖张好像在这一刻完全的褪.去,米色毛衣勾勒出细致的腰身,她的面孔透出几分不计较世俗的温柔。
顾川野心晃了一下,打翻了面前的杯子。
上好的青花瓷就这么碎了,茶水打湿她的鞋面,锋利的瓷片就这么落在她的脚边。
面前的少女却似乎一点儿也没生气似的,随手抽了纸擦了桌面,熟捻地找来了寺庙的棉布拖把拖干净了地上的水渍。
她弯腰捡地下瓷片的时候,顾川野喉结滑动了一下,他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又涩又苦。
“别动,我来捡。”
锋利的瓷片极易刮破手,他从不舍得她做这样的事情。
蹲下身子的视线有限,顾川野不经意的抬眸,看见她微垂着头看着他轻轻的笑,雪白的颈子天然的扬起,她好像高高的扬起下巴,娇笑着,语气是惯常的颐指气使。
“打坏了我最喜欢的这套茶具,你可是要赔我的。”
“你小心一点,别划破手。”
不知道是不是山间云雾飘渺,她的声音轻的像是一阵风,随时随地可以被揉碎在这片天里。
顾川野无端的烦躁,他把碎瓷片捡起来扔进垃圾桶,故意摆出一副挑事的语气刺她,“我打坏你东西,你没不高兴吗?”
“钱财都是身外物嘛。”
山上的气温低,呆了没一会儿姜黎就嫌冷。她领着顾川野去她的房间,暖气开得足足的,她回头冲着他明艳的笑,语气随意又自然,甚至因为少了点争锋相对的戾气。
她身上罕见的多了些宁和的可爱。
如果阮星蘅在,大约很乐于看见她这样的变化。
顾川野暗暗唾弃自己这个功夫居然还能想到情敌,他刻意忽略掉姜黎语气里那副看淡生死的样子,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她在青檀寺里的住所。
“好小的屋子。”他不大满意,“还没你家的佣人房大吧?”
“不好意思,这还是寺庙里仅有的一间空房,可谓是重金难求。”
真是这两年纸醉金迷的日子过多了,大少爷上来一顿挑刺,姜黎罕见的没有生气,窝着腿坐在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挑眉看向他,“说个你能听懂的就是庙里没有空房了,我这是最后一间。大少爷你今晚可要在大堂打地铺了。”
来回一趟山路走下来,少说要四五个小时。
顾川野今儿来又不是单程只是来看这么一个郊区的寺庙的。
他被姜黎噎了一下,心里又暗暗惊喜于她这鲜活的活泼,把随身背着的登山包解开,他从包里开始一件一件的往外拿东西。
“山上冷,给你带了大衣,怕你无聊我还给你带了几本书,你爱吃的零食,爱用的护肤品……哦,这牛奶还热着,你赶紧喝吧。”
他絮絮叨叨的,紧紧锁着的眉心从未有一刻松懈,语气却恢复了轻松,开始和她闲话家常,“盛明月你还记得不?你老人家跑到山上来清净了,她现在每天闲的没事干就来找我。”
姜黎笑了一下,顺着他的话说,“那真是辛苦你顾大少爷了。”
“不辛苦,是我命苦。”顾川野收拾好了东西,随便捞了条毯子出去,“你早点睡吧,哥这几天就体验体验睡大堂是什么感觉。”
姜黎撩了一下眼皮,准确把握住他的心思。
她问:“你不准备走了?”
“留下来照顾你啊。”顾川野理所当然道,“咱俩谁跟谁,十几年交情我还能对你不管不顾?”
“云星星要生了你晓得吗?医院查出来是个双胞胎,沈听肆那家伙每天去公司春风得意的,我都不想看见他那张脸。”顾川野哼笑一声,“刚好有空,我也来佛祖面前拜拜,许愿什么时候让我心想事成。”
“你有什么愿望啊?”姜黎随口问了句。
“我许愿……”顾川野定定看着她,有一阵风吹过,他忽然移开了眼睛,那样浓烈的情绪一下子完全从眼底消失,他轻轻笑着说,“我的愿望大抵是连佛祖都实现不了的。”
“我这个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明天就走吧。”姜黎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一个人躲在这里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就是想自己一个人偷偷躲起来治病,活下来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要是死掉了,我们也可以完全不知道。”
顾川野冷笑一声,“你是知道阮星蘅会为你要死要活,所以故意藏起来给他一点希望是吧?”
“瞒不了他的。”姜黎苦笑一声,“我只是希望多给他点时间,让他冷静下来想明白。”
“这些天,我总是在想一个问题。我在想这爱是否真的如诗篇里歌颂的一样伟大无私,我从前对爱这样的东西是嗤之以鼻的,我回头看看自私的父母,觉得爱就是被那些浪漫的人神圣化的物件。后来我在病房里遇见了一个姑娘,爱让她熬过了一次次化疗的痛苦,爱最后也让她和她心爱的男孩在地下重聚。那一刻我惊讶于爱的力量,同时也深深地恐惧于它。”
“喻教授和我说,他因为女儿的死,从此有了上手术台的阴影。”姜黎微微笑着,“阮星蘅那样优秀的人,我不想他身上背负任何的阴霾。”
他这样清风朗月的少年,就该荣光满身。
顾川野沉默了良久,他在他们两个人的这段感情里,像来是无足轻重的旁观者。
他们两个对彼此的爱坚贞不摧,只是远远看着,就会让人生出一种无法插足的紧密感。
“你爱他,所以你怕他伤心。”
神佛笼罩在这片苍茫的大地上,顾川野微微垂下背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暗哑,卑微到了极点。
“我没关系。”
“你就让我陪陪你吧。”
明晃晃的感情,他仰起头,诚挚地望着她的眼睛。
趁虚而入的关系让顾川野面上有些不好意思,他想起少年春心乍动的那一天,他难挨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热烈欢快地奔入另一人的怀抱,从那以后,压抑就成了这段感情的唯一归宿。
天色渐渐昏暗,夜里的风大了很多。
木板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顾川野轻轻的,把手边的大衣递给了她。
姜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惊觉于他这掩藏很好的感情,心里又有一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无措感。
甚至这个时候无可救药的想起了一个人。
如果阮星蘅这个时候在她的身边就好了。
那她一定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笨拙的,姜黎咬着舌尖转移了话题。
她的目光落在松软温煦的大衣上,扑面而来的气息让她很容易就想到另一个人。
于是思念再也压抑不住,她轻轻问——
“他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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