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敌袭
吴婕身在的官船是匠坊特制的府衙专用, 坚固高大远胜民间船只。两艘大船投入运送的行列,速度大幅度提升。
而且邓澈安排了士兵维系秩序,岸边原本熙熙攘攘乱成一团的场面也大为改善。人群按照之前居住的坊市, 被划分为几大块, 逐个等待着上船离开。
吴婕看到有些妇孺因为走得太匆忙, 粮食不足,又命令将船上的食物分了下去。
两艘大船和江上的一些小船,井然有序地开始了运送渡江的工作。
同时邓澈又派人去江对岸联络了连安城的官吏, 前来接收难民百姓。有了地方官府的帮助,渡河的效率再一次提升。
到第二日黄昏,这一场持续一天一夜的活儿终于要大功告成了。
吴婕站在船头,眼看着最后一批百姓就要上船了, 还没来得及感到欣慰, 却远远看见, 地平线的尽头腾起一团黑蒙蒙的雾气。
有经验的士兵立刻认出, 是大队的骑兵冲着这边逼近腾起的尘沙。
附近大魏的兵马都已经收拢到了坚固的城池之内, 这个时候出现在远处的兵马, 不用怀疑,
“是敌袭!”
“快上船过江!”
原本井然有序的岸边瞬间乱了起来。
邓澈急奔到吴婕身边,“娘娘,立刻抽下悬梯, 入江北上才行。”
“等等, 还有一些百姓在岸边。”吴婕俯瞰岸边, 那里还有二三百人,正排队等着。
邓澈只得命令属下尽快催促, 守在入口的士兵毫不客气,几乎是抓住那些百姓的后背和衣领, 跟扔小鸡仔一样,将人往里面抛。危急时刻,也顾不得客气了。
南陈的兵马来得比预料中的更快,从遥远的视线尽头抵达码头边上,不过片刻之间。
比兵马来的更早的是迸射的箭雨。
带着凄冷的颤音破空而入,眨眼间就到了大船之上。
箭簇射入船身,发出沉闷的声响。
幸而最后一刻,甲板上的士兵以最快的速度抽走了悬梯,竖起了挡板。
众人合力划动大船,底部的机关阀发力,两艘大船迅速离开岸边,往大江中心而去。
对岸追来的骑兵悻悻然停下了脚步。
遥遥望去,来的只有寥寥数百人,却带着凌厉的肃杀之气。
吴婕看得胆颤心惊,她头一次距离战争这样近,感觉对方刀兵森寒的锐意扑面而来,比这冬日江上凛冽的寒风更刺骨。
这是比一年前在摘星楼上目睹城外蛮人阵势更加真切的经历,蛮人的队伍再庞大,毕竟隔了大半城池,看着只有蚂蚁大小。
而如今双方的距离,吴婕几乎能看清楚对面为首之人的长相。
是个眉目清隽的年轻人,一身银灰甲胄,正眯起的眼眸望着这边。
幸而不是陈皎。吴婕也不清楚心里头的是庆幸还是遗憾。
“看样子是南陈的飞云骑。”邓澈站在吴婕的身后,分辨了片刻。
吴婕也听过,飞云骑是南陈的兵马精锐,堪比大魏禁军的东林和西羽两卫。
邓澈又劝道,“娘娘还是先回舱内吧,看样子他们追不上了。”
随着大船不断后退,双方的距离在延长,吴婕悬着的心也逐渐回落。
码头边上,领兵的姜跃眯起眼睛,盯着不断后退的大船。
以他的眼力,立刻认出,对岸这两艘大船,都是北魏禁军专用的。
鹭江口这种冷僻的地方怎么会出现大魏的军船?
“是前来探听情报的吧。”身边副官猜测着。
“探马用船讲究轻便灵巧,怎么可能用这么庞大笨重的东西。这种规模的大船,就算是北魏朝廷,也未必有几艘。而且船上甲士的装扮,都是大魏禁军精锐。”姜跃冷静指出破绽。
“难不成上面有什么贵人在?”副官忍不住猜测道。
“说不定。”姜跃摸着下巴,真想将大船留下来看看。
“可惜咱们的船都还停在安州湾,不然追上就能看个究竟。”副官满心遗憾。
另一个年轻将领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陛下统帅主力不日将至,当时候大军齐发,什么大船探马都不在话下。”
姜跃哼了一声,他们这些先锋虽然是精锐,但人数有限,确实不能再深入追击了。
只是这样眼睁睁看着被他们逃走,很不甘心。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总觉得这两条大船非同一般,仿佛从眼前跑掉了一条大肥鱼。
这样的心态下,姜跃从背后拿出弓箭,这时候双方已经相隔很远了。
对面的吴婕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暗暗诧异,这么远的距离,也能射中吗?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看到对面的姜跃弯弓搭箭,利箭破空飞过,宛如疾驰而来的一缕光。
吴婕这辈子从未看过这么快的一支箭。几乎是在发射的同时,就到了自己面前。
是的,这只箭是冲着她来的!
大概是因为邓澈几个人忙完之后,都来到甲板上,自觉围在了她身边。所以对方判断出她是这艘船上最重要的人。
邓澈看着对方弯弓射箭,本来也觉好笑,这种距离,箭矢射到了也没有杀伤力。却想不到利箭飞驰,竟如疾风迅雷。
仓促之下,他顾不得礼仪规矩,赶紧伸手拉住吴婕肩膀向旁边一闪。才堪堪躲过。
吴婕胆颤心惊地看着那支箭擦过自己耳边,射到了后面的船楼上,入木三分才停下来,尾羽颤颤,昭示着刚劲的力道。
“能开这种硬弓,简直……”邓澈转头遥望着对岸的骑兵,目中忍不住闪烁起赞叹。至少是千石的硬弓才能有这般刚劲的力道和凛冽的速度,对岸的绝对是个高手。
感叹完对手,他连忙转头问道:“娘娘无事吧。”
吴婕摇摇头,“只是被吓了一跳。”
“江上风急,娘娘还是入室内歇息吧。”
吴婕想了想,点头同意了,一天一夜的忙碌,不仅邓澈他们不眠不休,自己也几乎没合眼。
她回了寝室之内,侍女上前为她松开发髻,突然惊呼了一声,“哎呀,娘娘耳朵上怎么有血?”
吴婕赶紧凑到镜子前仔细一看,还真是,耳朵边儿上擦出了一丝血痕。
可能是之前的利箭,终究没有完全躲开,不过这伤口太小,自己都没感觉到疼痛。
吴婕拿起绢帕擦了擦,伤口早已经不出血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这也算经历了一回战场吧。
之后她没当一回事儿,疲惫上来,倒头睡觉了。
因为装满了人,大船行走缓慢,足足三个多时辰,才抵达了对岸。
在连安城地方官吏的帮助下,又费了半天功夫,才将这批百姓安置完毕。
已经是天光大亮,邓澈他们松了一口气。他下了船舱,刚走到吴婕门前,还没来得及禀报情况,突然听到房内传来一声尖叫。
邓澈大惊失色,想要推门冲入,但想到对方身份,只能关切地急道:“娘娘发生何事?”
尖叫的人不是吴婕,而是身边的侍女。
此时此刻,吴婕坐在镜子面前,觉得一阵怀疑人生。
她的脸整个儿肿了起来,看着滑稽可笑,像是凭空胖了三十斤。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会这样。
吴婕昨晚也累得很了,简单洗漱之后就倒头大睡,一直日上三竿才起来。起来之后就觉得嗓子干涩,脸部发痒。
她纳闷地坐到了镜子前。然后就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听见动静的侍女进来服侍她,见了这种情形,立时尖叫出声。
吴婕无奈地打断了她的震惊,吩咐道:“去传邓将军进来吧。然后给本宫找一顶帷帽来。”
侍女万万想不到主人容貌损坏,竟然还能如此冷静,她匆忙按照吩咐,打开房门。
邓澈见了吴婕的容貌,也是一阵惶恐,连忙叫来了跟船的医官,又推迟上路,吩咐了连安城内的官员请了城中大夫过来。
一番鸡飞狗跳的诊治,折腾到黄昏时分。终于肯定,吴婕是中了毒。
就是昨天那支箭矢。擦伤了耳朵,幸而只是一丝,中毒不深,吴婕只是外貌受了影响,身体并未有太大异状。
大夫匆忙开了解毒化瘀的药剂来,让船上的小厨房熬制。
吴婕抚摸着胖嘟嘟的脸颊,满心愤恨。
该死的!
什么狗屁南陈军官,什么弓箭高手,真正的高手,哪有用这种魑魅魍魉的阴谋的。
那弓上竟然有毒!!!
吴婕气得半死。邓澈也愤愤然地怒骂着。
姜跃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怎么好像有人在背后念叨他一样。
进了城主府,他将背后的长弓解下,递给了身边的侍从兵。然后快步进了正厅。
鹭江口这一处城池不过半日就被南陈的兵马攻陷了。这里说是城池,其实只是一处小城,百姓不过七八千人,连正经的守军都没有,昨晚听闻大军逼近,百姓已经闻风逃亡了大半。所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城池。不过这种城池毫无战略意义,拿下也没有守备的必要。
城主府被紧急改作了南陈兵马的驻地。今日,这座简陋的府邸迎来了它有史以来最严密的守卫。
两个时辰之前,南陈新登基的皇帝带着水师舰队从东边入海口西行,抵达了鹭江口。
姜跃进了正厅,就看到自幼服侍的人正站在窗前,手里持着一枝梅花。
梅花红瓣金蕊,万分娇艳,却不及那持花的人,容光灿然,宛如明月。
见到伴读进来,陈皎百无聊赖地将花枝扔在桌上,“这鹭江口的府衙甚是粗陋,独这后院的一树梅花还可取。”
您老人家感情是来赏花的不成?姜跃暗暗吐槽了一句,笑道:“皇上来的真是快,臣等都没来得及将这里略作收拾。”
陈皎按照计划,明明是三天之后才抵达此地的,却足足早了两天半,幸而城池已经攻下,否则自己统帅三千精锐为先锋,岂不是寸功未建。
“朕来得快,是因为乘坐了水军衙门新制成的大船。”
姜跃大吃一惊,“新船已经制造成功了?”
陈皎脸上浮起笑意,这算是他极为自豪的一件事,江南多水道,却不善骑兵,这些年南陈一直致力于水军战力的提升,其中为首者就是他的师父南陈大将白远信。
孜孜不倦地投入了几十年,耗费人力物力财力无数,终于在最近制作成功。自己刚登基便有如此佳讯,确实是一大好事。
姜跃两眼放光,这件事还是军机机密,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新船长什么样儿呢。
“很快就能看到了,反正只一艘船,足够将这一次行动的目标运送回去了。”陈皎懒洋洋说了一句,旋即换了话题。
“听说你之前在鹭江口遇到了大魏禁军的船只?”
“正是,属下昨夜追击鹭江口城内外逃的百姓,结果在江边遇到对岸有禁军船只接应。”
陈皎蹙起眉头,“此地并非战略要冲,为何会有禁军船只出没?”
他选择鹭江口这边攻略,其实是有特殊原因的,按理说不可能有人知晓。
姜跃继续道:“不过船只有两艘,其上所载,顶多数百人,据探马所报,多半是护送什么人物出巡的。如今正停驻在连安城外。”
“既然如此,反正大军闲着也是闲着,去攻略试试吧。”
“臣原本就打算近日行动。”姜跃笑着应下。
毕竟接下来的工作还需要众多民夫,如今鹭江口内的人都跑得精光,总不能让麾下精兵去干这种挖泥沟的活儿吧。只能继续去攻打连安城了。
定下了攻略方向,姜跃忍不住道,“陛下一身牵系天下安危,理应坐镇边关,此地的行动,臣等效力就可完成,何必您亲自来一趟。”
陈皎笑了笑:“之前自己埋下的东西,总要亲自挖出来才舒服。”
福王府的藏金,可是很大的一笔啊!
因为中了毒箭,邓澈等人不敢轻视,请大夫,熬汤药,足足在连安城耽搁了一天。
等到吴婕担心时间太晚,催促众人及早出发的时候,发现……真的已经晚了。
南陈的兵马在占据了鹭江口之后,竟然丝毫没有休整,直接安排战船渡江北上,杀奔连安城而来。
吴婕站在城头,遥望着对岸连绵不断的战船扑杀过来,觉得头晕目眩。
她转头目视邓澈,这家伙之前不是还安慰自己,说南陈的兵马主力未至,不会北上攻伐,就算主力大军到了,连安城并无战略价值,南陈兵马也多半不会侵扰。
眼前这铺天盖地的大军是怎么回事儿?
邓澈也傻了眼,连安城地势开阔,易攻难守,而且也不是交通要道,城内贫瘠,按理说根本没有攻打的价值,南陈怎么会浪费兵力来攻。不过之前他们跑来鹭江口这种地方就已经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了。从战略上来讲,根本行不通啊。
“眼下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赶紧想想怎么守城吧。”吴婕着急地说着。
“娘娘不必担心。”邓澈回过神来,立刻坚定地回道。
吴婕本以为他有什么守城良策,没想到这小子下一句话是,“连安城肯定是守不住的。”
“你……”她想要生气,转念看着简陋的土城墙,还有年久失修的城门。她明白邓澈说的是实话。连安城也就比鹭江口强那么一点儿罢了。
守城已是绝路。只能向外逃走了。
“不能乘船了,此时出城外逃,反而会变成南陈水师的追击目标。娘娘收拾好东西,等破城的时刻,城外的包围圈必有破绽,咱们从陆地趁机出城。”
“娘娘放心,只要属下等一息尚存,就不会让娘娘有分毫闪失。”邓澈郑重保证道。
吴婕心情沉重,“可是那些逃入城中的百姓。”
邓澈无奈地苦笑,“本以为连安城是安全地方,没想到……只能自求多福了,好在南陈兵马还算平和,并非塞外蛮人那种凶残屠夫,想必不会太为难这些百姓。”
也只能这样祈祷了。吴婕暗暗叹息,却也更坚定了北上见高子墨一面的决心。
邓澈安慰着吴婕,心中却始终有一个纳闷,这南陈死咬连安城不放是为了什么,此地真的毫无战略价值,除了一群老百姓。难不成他们的目标,就是城内的百姓?
“要不是为了抓壮丁,谁要虚耗兵力,来打这种无聊的城池啊。”姜跃扶着船舷,遥望着近在咫尺的土黄色城墙,百无聊赖地道。
身后副官上前,笑道:“只怪当初陛下用的法子也太奇巧了,”
“是啊,谁能知晓,大魏福王府积攒多年的财富,价值数千万两的金银和无数兵器,就埋藏在这一处河道里。”
“陛下能想出这种方法,简直天授之才。”另一个军官恭维道。
“少拍马屁了,陛下在后面的大船上,这里也听不见。”
几个人嬉笑起来,陈皎这几年在军中打拼,与这些年轻的军官都极是熟稔。
姜跃的副官遥望着河面,叹道:“想要将财货挖出来,可是个大工程,属下简略估算了一下,至少要二千精壮才行。”
姜跃摇头道:“人数越多越好,大军也不能在这里盘踞太久,此地布防不易。一旦拖延太久,北魏的大军杀到,我们反而要落入下风。”
“反正苦力这个城内有的是。到时候多抓些人就是了。”
几人谈笑之中,攻城行动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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